第10章寻(2)
“杜同学,摔得还不够到位呀。”晏菲那鬼邪的笑容充满奚落,“你不是一直希望能够入住精神病院打败你的情敌嘛?上帝要满足你的愿望了。”
杜小麦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就算我入住精神病院,那个华医生也不会喜欢你。你爸爸不愧是精神病院的院长啊!你不觉得自己很变态吗?喜欢一个比自己大十四岁的男人!”
“大十四岁怎么啦?就是四十岁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爱他!”谢晏菲在原地飞快地转了一下裙子,如同在芭蕾舞台上一样惬意洒脱,“你再对我喜欢的人指手画脚,我就要惩罚你吃辣椒冰激凌!”
她说着掏出辣椒粉立马洒在了冰激凌上。杜小麦还没站定,被这红彤彤的火焰冰激凌吓得舌头一缩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多么刁蛮的一位小姐,对于她的无理要求无论是服从还是抗拒,下场都是很惨的。晏菲捕捉到了小麦的畏惧,不由得开心大笑起来,忽然她的笑声停住了。
一个女子慢慢地从楼内出来,微笑着看自己,难道是因为身上蓬松翘起的公主短裙很好笑么?但好像她穿得比自己还要惹人注目呢!晏菲失神片刻,恍然大悟。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呵,你看到和自己长着相似面孔的人也会感到惊奇的对不对?如果那个人不是你妹妹你姐姐,你会更加吃惊还要默祷一声好有缘分呀。
晏菲呆呆看着那女子用目光扫视着自己,就那样飘然而去,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怅然若失。
“谢晏菲,你又要和外星人对话么?”杜小麦看到晏菲拿起了手机熟练地拨号,浓密的眉头皱起来。
“嗯,听我爸爸讲,他在给华唯鸿介绍女朋友呢,现在应当是他约会的时间吧?”或许是方才那个女子飘然而去的玫瑰香气让晏菲有了丰富的联想,她快速地拨过去。几秒钟过去,她的脸色就黯淡下来,咕哝着:“你是树袋熊啊,接一下电话你会死啊!”说着说着她眼角就绽出小小的泪花。
杜小麦看着突然哭泣的谢晏菲,心情也黯淡下来。两个孩子就在麦当劳门前茫然坐着,看着日光一点点暗下来。
电话在手边闪烁不停,华唯鸿微微一笑,没有放下手中杯子的意思,那不是他等的号码。不接没关系,接了麻烦缠身。
顾夏初在酒吧内站了许久才找到那个人。
她的视力越来越差。
等华唯鸿意识到伊人所在,那件月白色丝缎旗袍已漾着银波飘过来了。看得出为了这次约会她是精心装扮过的,旗袍是少见的复古,上面有样式少见繁杂的**扣,纠缠交错的夏初蔷薇与蝴蝶花饰图案,散发着幽幽的宝蓝暗光。下面,是一双梅红色的软底丝缎鞋。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压箱底的东西,只有晚上我才敢厚着脸皮穿上它。”夏初说这话时,眼角微微闪烁银白的光芒,眼神中跳跃着小小的兴奋,表情像个偷吃糖果的孩子般天真得意。
她这一番谦恭大可不必,酒吧内几个鬼佬已为这个东方式美人的惊艳悄悄窥向这里。这是一个突破云雾降临人世的天使,酒吧的昏暗,丝毫遮掩不了她身上的光芒。
华唯鸿有些后悔自己的随意。她本就是一个气质脱俗的女子,自己烟火气太重,偏偏还忘记用心。他注意到就连她那发髻也是与往日不同的,细细地绞成一股一股,最终绕在一起,盘在脑后如燕尾蝶翅,像极了旧上海的名媛。
华唯鸿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夏初笑得很温柔。
“很漂亮,像穿越的聂小倩。”
夏初愕然,旋即有些惆怅,“我身上的怨气太重了吧?我也希望自己开心一点呢,讨别人欢喜。”
“怨气?我怎么看不到。”华唯鸿为她递上一杯苏打水。
夏初怅然:“有时候我充满怨恨,想杀死这个世界上所有叫Victor的人。”
“叫Victor的人很多。它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
“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咒语。只要听到有人唤这个名字我就会想起他,想起他的一切,重新坠入对他的思念和爱慕之中无法自拔……这种感觉很痛苦。我怀疑爱情存在的意义,它究竟是为了予人如沐春风的快乐,还是予人心灵被束缚的痛苦。”
“没人会束缚你。你也没有心理疾病,只是一时难以摆脱失恋的困扰。”
“听说怨念很深的女人会化作厉鬼,日夜纠缠抛弃她的男人。”
“呵呵,再重复一遍,不要去想那些会让你情绪败坏的东西,否则你的大脑真的会烂成一堆乱码。看来上次催眠只治好了你的眼睛,根本没有治好你的心理问题。”华唯鸿叹了口气。
“所以才很冒昧地给您电话,希望您不要拒绝我。”夏初像是在乞求一根救命稻草。
“不必客气,按道理我也应当做次回访。”华唯鸿认真地看她,“可惜我太忙,总是没有时间更多地了解你,给你更多建议。”
“现在我也在反思自己呢。除了埋头绘画,我经常去孤儿院看望那些孩子。过于强烈的母性也许是我对离去的每个男人都深深怀恋的原因。某些时候我觉得他们是从我子宫内孕育而出的婴儿,离开他们我的心情就像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痛苦。每时每刻都要想自己的‘孩子’在做什么为其担心。某些时候我又觉得他们才是我的母亲,自己才是脱离了他们‘子宫’的婴儿。不,是被他们狠心抛离子宫的婴儿。这让我怨恨又矛盾。”
“嗯,你这么说倒很有意思。不过男人想起你来大多像怀念之前丢掉的某个宠物,再深一点就是一部旧电影。你却总是贪恋里面的角色不肯走出来,这与你的性格和所从事的职业有关。其实电影早就结束了,观众们都散场去做该做的事情,你一个人赖在空寂的舞台上做徒劳的表演是很滑稽的事情。”
“我不想表演给任何人看。重情重义不是我的错,错的是那些喜新厌旧的男人。”
“男人喜新厌旧也没有错,从达尔文进化论角度来看,他们必须要寻找年轻貌美的女人来为他们抚育优秀的下一代,淘汰身边的女人也是物竞天择。信息发达的社会让他们有更多选择,但社会的文明进化程度又限制他们规束于一夫一妻制的樊笼,扼杀其四处散播种子的天性。从某方面来说他们也是受害者。”
“我来你这儿是为了听你替他们辩解的吗?驱使他们喜新厌旧的并不是进化法则,而是可恶的欲望。”
“欲望由自然进化所决定。男人本就突出的性器表明他们本来就具有攻击性,是截然不同于女人的动物。男女间不平等的力量对比天生注定。那些花样很多的口号诸如‘女权主义’‘男女平等’都是表面文章。不可能有一个男人被你牢牢束缚在身边只靠你那真挚的爱情。他们是善于奔跑的动物。除非被文明压制久了丧失了骨子里的野性。”
“如果我还是停止不了怨恨怎么办?内心就像陷在地狱里一般无法自拔,每天都要对这个世界大喊救救我,但没有任何回音。”
“大脑就是一个不断吸收外界信息的转换器,也不断向外界反射人类自身产生的行为。只要你不是死人或者鬼魂之类的怪物,那些关于他的东西迟早会被大脑排空,被其他信息所占据。等他的信息再也无法对你的大脑产生类似吗啡之类的麻醉作用,这个人对你就无法造成干扰了。多与他人相处,有意识的让其他信息进来占据Victor的信息空间,你迟早会忘记他。”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生存人类可以谋杀自己的爱情?随着岁月流逝,‘忠贞’‘友谊’‘忠诚’都将失去它们的可靠性和可依赖性变得没有意义?那这样活着的人和猪狗又有什么两样呢?”
“如果对方需要你的‘忠贞’‘爱情’,它们肯定是神圣的。但他不需要。不是这些字眼失去意义而是它们不适合赋予对方。”
“可是,”夏初的声音幽怨,带着一种出世的游离,“就算我努力不再抱有怨恨,夜晚的自己还是会经常跑出来。”
“什么意思?”
“我梦见自己变成那样的恶鬼杀死了Victor。”
“呵呵,我说过我也叫Victor,杀死我会让你感到释然吗?”华唯鸿呵呵笑起来。
夏初倏地脸色苍白,像被电击般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他,额头竟然有细汗沁出来。足足过了三分钟,她眼中落下泪来。
华唯鸿紧张了,那种哀怨倒像自己负过她。
他们两个出了酒吧到了街上已经是深夜。
深黛色的天幕上点缀着几颗零星碎钻石,空虚亮丽的街头霓虹灯闪烁,余寒未消的北风裹挟着细微的冰晶打进衣领。夏初却丝毫没有感觉寒冷。
华唯鸿微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星光,貌似随意地问道:“顾小姐十年前在哪里?”
“乡下,老家,我是苏北人。”夏初答得爽快。
“哦,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很美丽的海岛上,将来有机会带你去看。我敢发誓你毕生不可能见到那么美丽的地方,足以媲美塞班岛或马尔代夫。”
夏初看着他说话时那微微仰起的角度,那轮廓是见惯了的熟悉又温暖。她微笑着看他:“我做梦都想变作一朵轻捷的云在天空自由自在,或者一片轻飘飘的落叶随意飘**在海上。但华医生你知道吗?我必须要找到那个人才能释脱。”
“呵呵,你真是执迷不悟。”华唯鸿看着那双略带忧伤的眼睛,好像多少年来一直存于自己的梦幻之中,他鼓足勇气在她耳边低语着:“夏初,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么?”
夏初有些错愕,突然之间,有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雪亮的一道光,她好像看见两个年轻的情侣的模样,那是多少年前的画面啊,他们的笑容,他们依偎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忽隐忽现地拼贴着,但就是看不清楚,她觉得自己脑袋晕晕的。更令她眩晕的是,她看见他低下头来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吻了一记,那句话梦魇一般炸响了耳鼓:“我找了你很多年,总算把你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