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也曾爱过那么一段
路仁与向微婕的正式初遇,是在小妹路景的公寓花园里,她被路景从楼上扔下来的一个香奈儿经典款包砸到。女孩将摩托熄火,从车上下来,首先稳了稳车后边用绳子绑好的一箱酸奶,随即拢起手到嘴边,气极攻心地对着楼上一通乱叫。
“是谁扔的?给姐姐下来!”
话方才喊完,路仁已经陪同路景,并肩从大厦里姗姗而来。
那姑娘年龄应该与路景相当,身材匀称,是冬天,对方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将自己包裹得厚厚的,只剩下眼睛,咕噜噜转,显得灵气十足,只是脸稍微有些婴儿肥。当时的向微婕扬了扬手里的挎包,微微抬头向路景以示询问。
“妳的?”
路景娇气地点几下头。
而向微婕被砸到的怒火似乎在看见路景以后,有被一点点浇熄的倾向,大概是面对路景这样一玲珑女子,莫说男性,就连女生大概也生不起气来吧。所以她将包递给对方后,便转身,打算大人不计小人过地作罢,不料身后却听得路景一阵清透洪亮的嗓音。
“诶,你方才的行为扰民了你知不知道?!”
闻言,向微婕转头,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人,不懂为何自己转瞬间就从受害者变成了素质有待考量的公民。
路景却无视她的表情,噼里啪啦开始指控。
“而且你刚刚妨碍到我扔垃圾了,你是否应该向我道歉?”
低头看了看对方手里的香奈儿包,上边除了刚刚落在地上沾了些微尘灰以外,看不出任何受损的痕迹。向微婕闷极,指了指那个高级肇事物。
“它?垃圾?”
路景无所谓的耸了几下肩点头。这时,站在一旁当摆设的路仁终于开了口,将身旁人的话淡淡接了下去。
“过时的东西,永远是垃圾。”
向微婕终于将眼光放在路仁身上做打量,那时的路仁刚刚大学毕业,进父亲的公司实习,一身剪裁合体的银灰色西装,以及袖口处那两颗在橘枳灯下闪闪发着光,不知是金还是什么材质的袖扣,已经在在说明着他的家世和身份。而抛却掉这身臭皮囊,单从长相各方面来说,路仁也绝对会是一大票女生冒星星眼的对象。
轮廓分明的面庞,冷冷淡淡的气质。
只是,路景的态度让当时的向微婕怒火中烧,完全没有心情思考其他,而路仁的一句话,更成功地让她所有的小宇宙都熊熊燃烧起来。古语永远是对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所以向微婕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扬了一扬,作冷笑状。
“是吗?垃圾就可以乱扔?那我这儿有几十个酸奶瓶,对我来说,它也算垃圾,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乱扔,就算砸到人也无所谓。比如,砸!到你身上也无所谓,因为它是垃圾嘛。”
语毕,还做了一个砸东西的动作,气势汹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路仁却抄着手,不疾不徐的抛话。
“故意伤人罪轻则半年,重则3至10年,医疗费用由伤人者全全承担,全身断层扫描以及精神损失费还有后遗症的迸发总统加起来,大概也就几十万而已,你可以动手的。”
接着,他将身体微微的向着路景清靠近,语气平静,却就是让人听得出挑衅:“请砸。”
向微婕很怒,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遇见了疯子,好好的一个周末,好不容易多出一些时间来打工,却平白无故被人砸到,还平白无故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甚至平白无故遭人挑衅。所以她准备暴露本性,扬起手就要有所动作,路仁却抢先一步伸手指了指公寓右上角处。
“要不要换个地方,这儿有监控录像。”
闻言,当时的向微婕差点生生哽出一口鲜血,她整个神经都绷紧着,最后才在崩溃之前,留下句:“混蛋!”便率先转身走了人。直到听着摩托车呜呜的启动声,看见女生满脸怒气的远去,路景才莫名其妙的望着路仁,眼底满是疑问。
“哥,你没事干嘛要我拿包扔人家,还和她纠缠?她究竟是怎么招惹你了。”
路仁不语,只盯着女生渐渐隐在远处风景里的背影,忽地轻笑。
因为天气越见寒冷,在酸奶店打工的也人越来越少,向微婕说服了老板涨工资后,兴高采烈的将第三箱酸奶送往同一座办公大楼,结果却出了事故。那位前台一楼的接待小姐彬彬有礼,好心着要帮她接酸奶瓶,两人交接之间却一个手不稳,整个箱子都倾斜了下去,玻璃瓶在大理石地面上噼里啪啦作响,那些碎片像一枚接一枚的钢针刺进向微婕的心口。半个月啊,这一箱酸奶若是赔偿起来,大概可以抵她半个月的工资了,这些钱,她原本预备给妹妹添置一条她看中了许久的围脖。
正当那位接待小姐道完歉,转身离开去通知卫生人员来清理现场的时候,路仁与一行人从电梯里走出来,他正侧耳倾听一旁的秘书通知什么时候有什么项目,接着后边有人报告新一季的财务报表。路仁靠近,从向微婕身边擦过,几秒又倒回来,看了看一片狼藉,酸味和玻璃片横行的地面,再抬头扫了一眼旁边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接待小姐,果断吐出一句话:
“明天中午之前,人事部要看见你的辞呈。”
接着头也不回的走掉。
向微婕是不想去解释的,如果有人替自己承担责任,她便不用扣工资,但是她还没有泯灭良心到为了半个月的工资而害别人直接丢了工作。所以她唤住了路仁,在整个有回音的大厅里,嗓音清凉且通透:
“诶,那箱子是我打翻的,不关这位小姐的事。”
路仁在第一时间刹住了脚步,他的嘴角在暗处轻轻扬了扬,随即立定回头,凝眸看了向微婕几眼,接着又微微偏头对着自己身旁的秘书发号施令。
“开启录音笔将她的话录下来传送给对方老板,以及说明今后的饮品定制再也不与其有任何合作,原因是送货员手脚不利索,鲁莽,兼不懂得尊重客户。”
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向微婕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与她上课时间不冲突还能贴补家用,就因为这点小事故便将自己的努力通通否决了吗?
“这位先生,你不需要这样大题小作吧,顶多我负责将这里还原,再按原价赔偿这些酸奶的钱。”
闻言,路仁却摇头,“目前除了这些,你还已经耽搁了我5分钟的宝贵时间,你要怎么赔?”
向微婕咬唇,半晌后才憋下心里的怒火,维持面部表情道:“那怎样才可以?”
此话一出,路仁很迅速的靠近了她,抄手,微微低头凝视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向微婕,眸底似乎有光一闪而过。
“请我吃饭。”
全场的紧绷空气随着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咔嚓一声打破,等向微婕反应过来的时候,路仁已经又迅速的消失掉,有余音在袅绕。
“三天后下午六点,这里见。”
向微婕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向微倾正在摸索着要去厨房倒水,她连忙将包一甩,上前一步将水拿过递到对方手里。
“不是暖了一瓶在桌上吗?”
向微倾拉着她的手摸索着在床边坐下。
“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我知道你回来了,是想去给你拿嘛。”
看着向微倾那张与自己几乎完全重合的模子,嘴角微微上扬的恬静模样,眼睛却四处游移没有焦度,路景清心底有一丝疼痛划过。她蹲下身,将对方拦腰抱住。
“微倾,对不起。”
天已经越来越凉,呵出一口气仿佛在瞬间就能结冰。可虽然不清楚那天路仁说的提议究竟是真的还是开玩笑,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儿,向微婕还是去了。到的时候是5点50,大概十分钟后,路仁真的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一边穿西装外套,眼眸一如既往的犀利明亮。
“走吧。”
“去哪里?”
路仁半回头。
“不要告诉我你的道歉如此没诚意,请人吃饭竟没有想好去处。”
害怕下一秒他又变卦,向微婕急忙甩出一个自己曾去过的火锅店名,价廉物美,味道也不错。
若不是向微婕认路,路仁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地方的,远离市中心,甚至连店面也只有小小的20个平方米,却出奇热闹,桌椅已经被摆到门外,向微婕和路仁运气有些好,一去,正巧遇见有人离开。
是自助餐,女生一上桌就原形毕露,拿了盘子夹上许多菜,大有不吃回本不甘心的意思。路仁全身僵硬的坐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动或不动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向微婕再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堆得几乎放不下,路仁皱眉。
“人家都说饿死鬼投胎,但投胎也得有个过程,要长时间战斗,你倒好,连过程都省了。”
闻言,向微婕一边夹了一筷子的土豆到锅里,一边说话。
“路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写小说?比如写犀利的语言攻防战,你一定是个中翘楚,明日之星。”
说到明日之星这个词的时候,向微婕特意眯了眯眼睛,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路仁,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事后手又重新回到了桌面,似乎对这样一点点的下菜很不耐烦,端起一个盘子的土豆就往锅里下。路仁在旁边暗自好笑。
“彼此彼此。”
首先开战的是向微婕,她将碗里堆满了土豆,一块接一块吃得不亦乐乎,然后是一大碟子的海鲜,虾蟹之类。路仁身处这样闹杂且环境不优雅的地方,原本是没有食欲的,可向微婕根本不管他,一个劲儿的只顾填饱自己,中途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而且看她的吃相,仿佛那就是人间绝味,真的会让人很有食欲,所以他最终才自顾自的拿起了筷子。
直到路仁已经放筷,向微婕面前的虾蟹壳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她依然毫无反应,将那些事物面不改色的往嘴里送。看了看周围人的视线,路仁终于有些尴尬,急忙伸出手去阻止对方。
“够了,又不是上刑场的最后一顿。”
向微婕不罢休,“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后一顿,平常我还舍不得这一顿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不用为柴米油盐奔波,一个不高兴爱怎么折腾人就怎么折腾,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大出血了!既然血已经出了,我总不能血本无归吧!”
路仁默,半晌才僵硬道。
“只要你放筷,这顿我请,下次再请一次,行不行?”
向微婕一听,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逆转好事,立马条件反射的将筷子一扔,双手合十对着路仁眯起眼睛笑。
“可以的,绝对可以!”
如皎洁月牙,或炽烈光芒,晃了男子的眼。
那年的平安夜,不想留向微倾一人在家,向微婕对路仁提出可不可以多带一个人,得到应允。当向微倾出现,路仁怔愣了许久才回神,道了句:“原来双胞胎真的可以如此相似。”向微倾也是一愣,半晌后笑笑:
“居然是男生,虽然我姐的追求者也不算少,可她从来没有带过男生给我认识噢。”
这句话将向微婕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她唰地一下红了脸,急忙欲盖弥彰的大声斥二人。
“你们俩找不到事儿在这种零下几度的天气聊天?好冷啊,快上车。”
其余两人具都是一笑。
整个吃饭过程,只有向微婕一个人在叽里呱啦,向微倾的性子与向微婕是南辕北撤,安静得像一个不起涟漪的湖。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过我喜欢你,可两人就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关系始终不同于朋友,乃至于路仁某天突然抽风地要求向微婕同自己一起回家吃饭,女生也只是红着脸点头,没有反驳。
在此之前,向微婕一直认为,路仁家只是一般的管理阶层,就算有钱,应该也到不了什么地步,直到看见那比拟金雕玉砌雕的大门。所以在下车的时候,向微婕怯步了,路仁好一顿拉也不起作用,直到听见一个女声。是路仁的母亲,穿着淡雅却不失韵味,言谈举止都不难看出曾经也是个大家闺秀,似乎很和蔼。她踱步过来,同路仁站在一起,伸手要去将向微婕带出来。
“你就是阿路的女朋友吧?”
向微婕因为对方的和蔼可亲,心里的紧张终于有削减,她小家碧玉的点几下头,终于下了车。站定,对上路母的眼,给了对方一个友善的笑容,哪知路母却在下一秒突然变了脸色。虽然是很短暂的,但向微婕还是很敏感的察觉到。并且在路父出场的时候,她也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刻意不接近。
向微婕在顾家吃过一顿饭以后,便提出不能久留,家里还有个妹妹在等,于是匆匆告辞。路仁送她回家,车上她才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你爸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刚才我看你爸把你叫去一边说了什么。”
路仁莞尔,“不关你的事,别多想。”
车子在人群和车流中不停穿梭,窗外风景一闪而过,可向微婕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却始终也挥之不去。
到家打开门的时候,向微倾正在听收音机,是音乐电台,在放一首老歌。向微婕走进去,一屁股坐在**,长叹出一口气。毕竟是双胞胎,一个人心里有事,另一个也必定有些感应,更何况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早已经不缺默契。关掉收音机,向微倾侧头对着向微婕的方向。
“怎么了?”
向微婕双手撑在被子上,眼睛定焦在某一点,片刻才直奔主题。
“他今天带我回家了。”
向微倾手里的收音机在这句话最后一个字一锤定音后,突然一个不小心滑到了地上,吓向微婕一大跳。她弯腰去捡,起身才看见向微倾的表情有异常。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时候,生活是容不得我们为所欲为,想怎样就怎样的。生命里也有很多定数,在我们未曾预料的时候,就已经摆好了局。而往往,我们应该学会承担大于接受。
路仁再出现的时候,路景清已经消失了。手机号被注销,原来的房子也已经换了租客,一切撤得不留痕迹,在短短几天内。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她知道了什么。所以在向微婕消失的第29天,路仁在一个四合院里找到了她。他等在门口,直到路仁从里边走出来,便一把扯住女生的胳膊,表情平静,大少爷脾气却已经克制不住,语气却有些冷。
“耍性子也得让人知道原因,就算有原因,那也得有个限度。”
向微婕挣扎,路仁却不放手,她越甩,他就越用力,最后捏得对方生疼。
“放手!”
路仁记得,当时的自己也固执得不像样子,言语犀利。
“放手?我不想放的任何东西,任何人也没有那个本事让我放。”
语毕,向微婕突然不挣扎了,她转头,对上路仁视线。依然是清俊的轮廓,熟悉的眼神,她几乎快要被吸进这个叫做路仁的深渊,但理智及时将她叫醒。
彼时,天光是明亮,一切周围景致都变得不像是寒冬,反而像炽夏,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时光再倒述更早以前的故事,向微婕高三,向微倾也正值高三。
因为父母早逝的原因,两人都将对方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互相温暖互相依靠。但现实总是不近人情的,对于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尤其是女生,上大学似乎才是唯一的出路。向微婕和向微倾的成绩不相上下,在学校是出了名的高分姐妹花,两人考上重点大学根本不是问题,只是光凭二人平时周末在快餐店里打工賺来的钱,除了勉强维持每个月生活费以外,根本没有剩余。而家里父母留下的那么点积蓄,仅够支撑完两人整个高中学费和生活费。所以高考越是临近,两人的心情越是急迫。
直到有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向微婕突然昏倒,被同学送去医院。经过一些列常规体检后,怕住院费贵,向微婕拒绝了住院的提议,又重新回到了学校上课。直到有天班主任在上课时间,从班上将向微婕叫出去,说是有人将电话打到办公室,要求找她。向微婕不解,去到办公室接电话才知道是医院打来的,要求她马上会医院取血**检结果。向微婕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因为按理说,如果体检正常,医院怎会千方百计的要找到她,同志她去医院。所以向微婕虽然有些忐忑,但最后还是开了口询问。
“医生,是不是我的检查结果……有问题?”
听声音,电话那边是个中年妇女,对方在听见问题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道,带着隐隐的可怜。
“白血病。”
天色突然一下全暗,向微婕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是在半空中漂浮着,摇摇欲坠找不到着落点。
白血病。
就算有再多钱,金山银山,也不能保证可以让你痊愈的病。路景清从未想过,命运会对待自己如此苛刻。每个人都说,当上帝给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可上帝似乎是不太待见她的。
那天下午,向微婕翘了课,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做出叛逆的举动,没有一丝声响。她奔走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一圈又一圈,直到将自己累倒趴下,直到接受这个不为人知的事实。治疗肯定是空谈了,向微婕考虑的第一件事,是向微倾今后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怎么办。目前最紧要的是高考完了过后上大学,她的人生已经无望,可是向微倾的人生还很漫长,所以向微婕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去了医院,到治疗失明的住院部,找到了一间看起来很高级的病房,随意拉住一个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道:“你是不是有亲人失明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捐献眼角膜,但是你们必须给我补偿。”
就这样,向微婕同那个黑色西装的男子约定,她签订一份眼角膜捐赠书,最多几个月,她白血病发死了以后,眼角膜就捐给他的亲人,而对方必须按照约定付给向微倾20万。当向微婕狠下心闭上眼签字的那一刻,命定的轮盘就此拉响。
自此,向微婕开始每天做剧烈运动,有些自虐的倾向,期待着能早些解脱,好赶在向微倾高考完毕后能顺利拿到那笔钱上大学。可戏剧的是,这之后的某一天,向微婕再次接到医院的电话,同样是那个中年妇女,只是这次的语气不再怜悯,反而满是歉意。
“对不起,上次的血液检查结果弄错了,你的身体很健康,请原谅我们的失误。”
向微婕在那一刻不知是该笑或哭。或许是该笑的,毕竟与生命比起来,其他的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可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人等待救赎,她没有病,眼角膜自然捐不了,按照正规程序,眼角膜不能活体捐献。
那个等待眼角膜捐献的人找上门来时,向微婕不在家,向微倾正在收拾复习资料。那个黑衣男子只见过向微婕一面,自然不能分辨出两人。他回身,对着身后一个中年男人微微低头:“董事长,就是她。”那个中年男人衣装整齐,整个人散发着富贵的气质,语气恳切,开门见山。
“向小姐,小儿真的很需要这对眼角膜,他的人生原不该在这个意外上止步不前。所以如果向小姐依然愿意捐献眼角膜,我们会准备专业医生和专业仪器来做手术,保证手术万无一失。并且手术后,我们将在原来约定的20万上再加30万。你不是说要供妹妹上大学么?我相信这些钱不仅够令妹上大学,更足够你们两姐妹换个好的环境生活。”
语毕,他可以环视了一下那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间。
那时的向微倾才知道,原来向微婕为了自己居然去捐献眼角膜,她内心受到的冲击不能言语,况且高考将至,学费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是谁放弃谁就能上,而是就算一个放弃了,另一个要去求学也是难上加难。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在那个中年男人几乎都要绝望后,向微倾却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们。”
手术的那天正好是高考第一天,出门的时候,向微倾故意装肚子痛骗向微婕要上厕所,让她先走,便一人悄悄的去了指定地址。躺上手术台的向微倾,身体抑制不住发抖,毕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胜过大病动过手术,而现在,这关系着一辈子的命运。可是最终,她依然选择闭上了眼睛,带着头也不回的决绝。
而如你们所想,得到眼角膜捐献的人,就是路仁。
大三的时候,路仁经过一个工地施工队,楼上倒石灰的没有注意到下边有人,一整大袋倒下来,全浇在了路仁身上,更有许多撒进了眼睛,被灼伤成都严重,失了明。自此他便休学,在医院里等待眼角膜捐献。直到向微婕的出现,乃至一整串巧合串联起来,他得到了向微倾的眼睛。
当回忆被拉扯回现实,向微婕几乎颤抖。在这每一个斟词酌句间,她都想以更好的,不被刺伤道的方式去述说。一直以来,她都不敢承认,每每面对向微倾,她心底都有一千分一万分的负罪感。如果不是她没有弄清楚就贸贸然跑去捐献眼角膜,如果出门那天,她没有相信向微倾那么拙劣的谎言,如果她有足够的耐心,能够多等她一会儿,那么今天的结局也不会是这样。就算她上不了大学也没关系,一辈子打零工也没关系,她都不想要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每天只能在黑暗里度日。
如果可以选择,向微婕不愿让这些可以被称为噩梦般的回忆再次被搬到台面上来,可她不得不如此。
叙述完毕,女生微微笑,路仁终于慢慢的将她手放开。
“你们路家真是财大气粗啊?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可以选择去牺牲别人,为了自己的执念,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毁掉别人的生活。太可怕了,路仁,你们都太可怕了。”
可是下一秒,路仁却复又重新去拉住向微婕的手,拉至自己身前,俯视的姿态,语气斩钉截铁。
“那又怎么样呢?过去已经过去,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时光倒流。我怎么知道自己恰好在那时失明,恰好你的检查结果被混淆,而我的父亲又找上了门去。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要是知道有今天,知道我会……。我绝不会要这双眼睛的,死也不会。”
是不应该互相喜欢的,喜欢了,过去的那些错误就变得不可原谅。因为离得太近,因为不再允许有瑕疵。
向微婕紧紧咬住牙齿,不知道是被冻还是在克制某些情绪,她转而去拉住顾南方的衣袖,眼神里突然满是哀求,语气也软了下来。
“可是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过错买单吧路仁。因为你,微倾失明,难道你真认为那些钱就可以买掉一个正常人的一生吗?你是否还应该觉得,你应该负起一些必要的责任?难道你不应该照顾她?”
那时路仁一生中,难得的紧张时刻,他有些言辞不清和紧张,像犯了错正在等待家长会有什么责罚的小孩。
“你所谓的照顾,是什么意思?”
向微婕低头,吸吸鼻子,眼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闪了又闪。
“我的专业在这个城市不怎么好找工作,下个月可能就要去外地,微倾这样子肯定不方便跟我去,更何况我工作忙起来也照顾不了她,而放她一个人在这里我又怎么放心,所以我希望你照顾她。”
“一辈子。”
听见这番话,路仁简直想要大笑,他觉得世上怎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一辈子?难道你认为因为一对眼角膜,我就该赔上我的一生去偿还吗?说穿难听一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选择要自我牺牲让你上大学让你的生活不那么拮据,而我只不过是恰好成为她的牺牲对象,我路仁还没有傻到算不清这笔帐。我他妈的这辈子就只要你一个,你能奈我何?!”
路仁的话,终于让路景清成功崩溃,女孩蹲下身,抱住膝盖嚎啕大哭。
“可是路仁,有些债可以用钱来买,那么人情债怎么办呢……?”
“微倾会跑去捐献眼角膜,除了想要供我上大学,更多的,是因为你啊!”
原来,路仁大三那年,向微倾高二。两人的中学与大学在同一条街,对门而立。
像所有中大学校园里的行情走势,每个学校都有一个令男生为之愤恨,令女生为之尖叫的人物,而在S校里,这个人物就是——路仁。从刚进校开始,向微倾便听闻身边好友提起顾南方这个传奇人物,成绩外貌家世人品等等等等。原本向微倾是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但同班好友喜欢路仁想要表白,却因为害羞不敢自己去,于是便央求向微倾帮忙将情书交给路仁。向微倾心软,禁不住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便答应了。
经过情报,知道了路仁每天回家的必经之地后,向微倾便在那天林荫小道上,等到了对方的出现。她拦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仁,拉着男子的胳膊,张口欲言,最后止住,几番如此,惹得路仁很是不耐烦。
“有事?”
声音冷冷淡淡的,向微倾性子软,有点被吓住,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朋友有东……东西要给你。”
路仁晃一眼她手里握住的粉色信封,不是猜不到里边的内容,这样司空见惯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只是向微倾紧张的口吃倒让他好笑起来,他挑眉,花花公子的模样。
“情书?是你朋友的,还是……你的?”
向微倾急忙摇头兼挥手,满脸无措。
“不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
见她快要将脖子摇断,路仁不再捉弄她。
“好了,我知道不是你的。”
随即一手接过信封。
向微倾在任务完成后,便转身飞也似的逃走了,哪知半路却听见那个醇厚的嗓音。
“诶。”
她回头。
男子微笑,在三月初春的林荫小道,恍如天神。
“需不需要我回信?”
向微倾对路仁的爱恋,通通因为这句玩笑话如洪水出闸奔腾了出来。在那之后,她骗向微婕说每天要在学校多复习一会儿,打破了和她一起回家的惯例。接着每天绕好大一圈到那天林荫小道,只为与路仁偶遇,或者无声无息的跟随在对方背后。
这一切,路仁是知道的,只是从来没有打破这种平和,直到石灰意外,让他休了学。
而向父上门的时候,向微倾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因为她曾悄悄跟在路仁背后,见过这个中年男人。所以她知道自己眼角膜的捐献者,是路仁,所以当她躺在手术台上颤抖的时候,路仁这两个字,是她最坚定的信念。
视力恢复后,直接去了父亲公司实习,直到某天错误的发现,公寓花园里那个送酸奶的姑娘,似乎就是当年跟着自己的那个,于是路仁叫路景将一旁的香奈儿手提包从楼上扔了下去,正好砸在向微婕头上,演艺了一出狗血电视剧。向微婕去办公大楼送酸奶也是路仁一手安排,而前台小姐的失误也是顾南方事先打好了招呼故意打碎奶瓶,为的就是那顿能接近她的饭。
路仁拿捏好了每一寸,几乎连向微婕的每一个反应都预料到。
因为向微倾,路仁阴差阳错的接近了向微婕,而因为微婕,一切真相却被血淋淋的撕扯开。自那,向微婕消失,向微倾成了路仁一生最重要的责任,也剥夺了他爱任何人的权利。
所以琳琅的出现,永远只能是美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