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危机突现
沈冰心中忧急万分,为了让老魏能安心撤离,她露出自信的微笑,望着他的眼光充满坚毅:“魏先生,您千万记住,在您那里,情报的安全重于生命,在我这里,云表哥的安全重于生命!让咱们各司其职,完成好彼此的任务吧!”
不同于东北冰冻千尺,寒彻人心的初春时分,上海这个春天是温润而清新的。
过了二十岁的江沁梅个子又悄悄长高了一些,身材也略微丰满起来,青春就这样蓬勃萌发开来,就像那早春的桃枝,遍布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几个暗夜度过,再次展现在人们眼中的,便是繁花满枝的喜悦和芬芳。
可是女孩变化最大的,还是神情的成熟和转变。一直生活在她身边的虞水蓉惊异地发现,眼前这个俏丽的姑娘变得沉静温婉起来,她不再随时将风风火火的劲头写在脸上,而是常常会静坐默思,以手托腮,久久陷落在自己的沉思世界中。
就像当下,当虞水蓉来到宿舍找到她时,女孩正坐在书桌前发呆,手边摆着一本粉红色缎面的日记本。
“梅丫头又在愣什么神儿呢?”她带着长辈的爱意上前用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含笑相问。
“呀,干妈?”女孩惊醒过来,边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日记本,边巧笑撒娇:“您怎么悄没声地就进来了,吓人家一大跳呢。”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轻轻敲了门,又故意放重了脚步,奈何小丫头你全无反应?我看你是魔怔了?”虞水蓉点着女孩的额头微嗔道。
看到那本日记本,她又摇头笑了:“你这丫头鬼灵精!上次非缠着我和你讲些往事、故事,非要逼着问我和……你爸爸的事,如今倒对我这般遮遮掩掩起来?”
沁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眼啊?干妈,别笑话我,我是在东施效颦呢。”
原来,自从父亲江静舟和那个别扭却牵挂的家伙楚天舒相继离开上海后,沁梅总感到无言的孤寂时时淹没到自己。她和虞水蓉走得更近了,时常愿意和干妈聊一些往事,尤其是自己父亲的一些故事,聊解思亲之情。
虞水蓉是个外表柔弱细腻,内心却坦率大气的女子,对江静舟的深爱,让她无形中将沁梅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她和沁梅讲述了他们的一些往事,有次无意提到了那本日记本——她少女时代买下的,总没舍得用,却又无形中记录了她无限相思之意的浅紫色日记本,当年她和他结束那段“假夫妻”生活的时候,曾当作最珍爱的礼物留给了他;后来沪上相逢,那个雨夜,他又带着这个本子来见她,那时候,日记本上已经记载了让他们无数次唏嘘感叹的那首诗——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激流》,这是他独守爱情空巢十来年的心灵独吟,是他对他们爱情的守候和表白,她自是感慨欣慰万千!不料在形势所迫下,为了自己的任务和使命,她竟然狠心地拒绝了这段爱情的赤诚倾诉。
后来,情伤渐愈,心灵相通的他和她终于有机会聚首,品尝此生难得一见的爱情的甘美滋味。时光却又是那样的短暂,短暂的令人心碎神伤,她和他终究要握手相别,她再次将这本日记本作为特殊的礼物,连同上面的一首自提小诗,一起送给了自己此生唯一的爱人,同时和他相约,许下了一个美好纯真的念想——今日暂别,再聚首时,必定是在新中国、新天地中!到那时,让我们鸳梦重织……
这个有关日记本的故事她讲给了沁梅听,女孩听得泪眼朦胧,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干妈,祝福您,也祝福我爸爸!”
如今,小姑娘也效法她的行为拥有了这样一个温馨情调的日记本,她一定是想将这个特殊的礼物,留给那个暗藏在她心底的难以忘却的“他”。
虞水蓉还陷入在沉思中,天生性情豁达爽朗的女孩已经主动地将手中的日记本递到了她的面前:“干妈,在您的面前,我没有秘密……”
轻轻翻开日记本,秀气纤丽的字迹下,那直抒胸臆、浓烈婉转的诗句跃然眼前: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
三五共盈盈。
抬起头,遭遇到的,却是女孩委屈又带着伤感的面容。
小丫头扯扯嘴,明显想做出一丝从容淡定的笑容来,却不料形成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神情,足以令眼前的长辈心酸、心颤:“干妈,我真没出息!怎么总也忘不掉那个别扭的家伙……那个不该惦记的坏人!”
“小梅,你没错!干妈懂你……”将女孩拥入到自己的怀抱,虞水蓉同时将一声叹息暗吞在心底。
女孩并不能知道,那个被她暗暗牵挂惦念着的“别扭家伙”,如今正懒洋洋地半躺在南京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手拿一张报纸掩盖住自己发呆的表情。
大姐楚天蕴坐在相邻的沙发上,边织着毛衣,边数落着弟弟:“老七,我的话你听进去没有?你好好呆在空军有多好啊?这才几天呐,你就兴风作浪的?又想去东北?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楚天舒也不答话,只用报纸盖着脸继续发呆。
“是啊,是啊,那里天寒地冻的,而且局势又那样的紧张,别人躲避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着要去?老七,你脑袋发烧了吗?总这样小孩子性情不改的?”四嫂杨露珺从客厅走来,笑着接话道。
“哼,别说妈了,就是你四哥也不会答应你这样胡来的!”楚天蕴狠狠地对他道。
“是的,天宇他嘴上不说,心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弟了。他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的,大姐,你就放宽心吧,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了,老七也会挨骂的!”四嫂就着大姐的话相劝着。
两人这边说的热闹,当事人楚天舒仍半躺在那里不动,分明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丝毫不理会她们的质询。
这样子的他让楚天蕴心中火起,她扔下手中的毛活,上前劈手将他蒙着头的报纸夺下,问责声提高了几分:“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七?我们在问你话呢?瞧你这副懒洋洋、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看你就欠你四哥收拾你!等他下次教训你,我也不拦着了,用棍子好好打你一顿才好呢!”她的话让杨露珺捂嘴笑起来。
楚天舒坐起身来,细长的眉毛拧成了麻花状,带着无奈的神情看着姐姐和嫂子,懒懒的口吻中含着一丝不耐烦:“你们在想什么呢?真奇怪!我是个军人!军人意味着什么你们懂不懂?上面的调遣指令如何违拗的了?都懒得和你们解释了……”
他站起身来欲溜走,却被姐姐伸手拦下了:“不行,今天你不说明白就别想走出家门!我们奇怪?你这猪八戒倒打一耙的功夫才了得!你说说吧,你回来几个月了,成天不着家,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这倒好,说走就又要准备走了?你让老太太怎么自安?别人怎么能不抱怨?这兵荒马乱的,多不安全……”
“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小猫小狗的,你们要成天把我关在家里不成?”楚天舒也急了,声音高扬,露出少爷脾气来:“难道成天围在你们身边就安全了?”
正在争执间,四哥田宇回家来,碰上这幅情景,忍不住插言道:“好了!老七去东北的事情已经定了,你们不必婆婆妈妈的了!”
杨露珺先惊讶起来:“天宇?怎么你也支持老七去那边吗?这种时局……”
楚天蕴听闻此言更是义愤填膺了:“嗨,老四,这个七小子胆大妄为的,你怎么也这般糊涂起来?东北如今是好去的吗?目前局势下你放心让他出关?哼!你当心妈拦不住他,倒会先教训你一顿!”
田宇先顾不上接姐姐的话,只是认真盯着弟弟相问:“我得到的消息倒是你在这里几个月来表现突出,上面很满意。正巧那边空军局势危急,正在紧急加强力量,多次急电上方申请人手。唉,毕竟那里是前沿区域,位置重要,就连老头子心中也要对他们政策倾斜不少呢!所以,这也是个机会……”
楚天舒挠挠头,孩子气一笑:“我倒没那样功利的想法,只是身为军人,也是职责使命使然吧?我说过的,我不会给你……和大哥丢脸的!”他收住笑意,表情郑重严肃起来。
田宇却仍微蹙着眉,用担忧和疑虑的眼神看他:“而且……这边确实也不太平了,你待在这里我是更揪心!老七,这次你们那边的事情你能独善其身吗?这即将到来的一番惊涛骇浪?”他说着不由得在心头打了一个冷战,好在自身修养城府极深,面上倒不露出一丝一毫痕迹来。
“哥你好事总不想着我?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倒操心上我了?嘁!”楚天舒撇撇嘴,暗地里却强按捺住心头的狂跳,仍用以往的顽劣嬉皮笑容相对。
“没良心的混小子,我倒愿意操这份心吗?还不是……唉,谁让我是你哥?”田宇近乎哀叹。
这句自己总爱说的话如今从哥哥嘴里吐出,让楚天舒差点哑然失笑,但是目前氤氲在兄弟间这般不安、微妙又紧张的气氛又让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大姐楚天蕴自然并不能解这般玄机,她只是拉着楚天舒的胳膊转脸向天宇继续唠叨着:“老四,如今这里你就算长兄了,你可不能由着这坏小子性子闹!他要真去了东北,老太太那里如何安抚、交代?”
田宇为难地看着姐姐:“大姐,你不懂,目前的局势,老七暂时去那边倒也未尝是坏事!空军这边也各种乱呢!况且……”
他看看大姐脸色,忍了忍,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现在知道这个小子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了吧?想当初每当我教训他,不都是你和妈拦在头里,又哭又闹的?好了,如今惯出了这个没章法、没成算的七少爷、小霸王,你们又埋怨我顺着他的性子不好了?”
“哎,老四,你这话就不对了!”楚天蕴也不干了,扔下七弟,拉住四弟:“你说这番话毫无责任感啊!他是谁?难道不是我们大家最溺爱的幼弟吗?除了小妹囡囡,家里他最小,哪个能不惯他?可是该管教的时候我们当兄姐的也要负起应有的职责吧?”
“大姐,我没推脱责任啊,可是你和妈……”田宇和大姐认真议论起来,一旁杨露珺两边相劝着。
楚天舒知道大姐的唠叨和四哥的较真,忍住笑抱着胳膊观看了一会儿,看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吵不出个结局来,就趁乱悄悄溜走了。
楚家七少爷在自己家中总是游刃有余的,这也是他的特殊身份使然。但是远在上海的沁梅却是孤独幽怨的,纠结情绪难捱,郁闷和惆怅之意盈胸,总也挥之不去。
几乎在几个月间,身边的几个亲人相继离开,让外冷内热的沁梅感到很大的不自在。甚至是对一直让她爱恨交加,说不清什么感情更浓的养父胡文轩的离去,都让她产生一种强烈的离情别绪。
胡文轩离开前,曾经好言安慰了养女一番,沁梅赌气撅了他一句:“哼!都走了的好!反正我就是孤儿的命,我谁都不指望!”女孩扔下这句话就走,让自己倒霉的养父孤独地陷落在一片难言的自责和伤感中。
留在上海的沁梅忍住幽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她找出以前跟着楚天舒学习密码知识时的材料,拼命练习着以往他给她布置的那些作业,以期忘却忧愁烦恼。这些作业中自然包括摩斯密码,这是那个天才教官曾经反复叮嘱她必须熟练演习并掌握的一门技术。
“记住,这是另外一种语言,当你陷入无法言说、不能周全的境地,也许它能成为一把钥匙,打开你和外界联系的锁……”沁梅敲击着摩斯密码练习题,耳边不禁回忆起那个难忘的教官的口头语。
当然此刻的沁梅绝对不会想到,这种技能很快就会派上用场,当她和他重逢在那个危机四伏、凶险万分的围城时,这个特殊的“语言工具”果然发挥了无法替代的决定性的作用!
如今的她,愁绪难消,在工作之余,完成自己特殊任务的间隙时段,那些纠结的情绪还是像见缝插针的小虫子,得空就爬满她的心房。
她不自禁地一遍遍回忆起自己和那个“别扭家伙”相识、相对、相熟、相知、相依的一系列过程,当真是百转千回,感慨万千!
她不知道是否如干妈虞水蓉推测的那样,她和他自有一份奇妙的恋情在?起码在沁梅的心中,他曾经无私地给予了她大哥哥般的温暖和爱护,几回舍命相救,刻意回护,这种情分,也够她回味一生,难以忘却了。
如今就这样分开了,先是心灵上的隔膜和远离,继而是从此不再相见,一切意味着仿佛万缘皆尽,沁梅的心头像是就此插了一把小刀,不动则已,一动仍会有鲜血涌出。
她开始在那本粉色日记本上抄诗,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情诗,都让她有着感同身受的味道。“我这是以毒攻毒呢!”女孩自我安慰着。
有次沁梅在去和上海地下党新任负责人“木匠”同志交接情报时,路过城隍庙,她看到有卖一种小孩子带着玩的面具,其中有个是小龙图案的,便忍不住买下了。
回到宿舍,她用红蓝铅笔将小龙涂成了两种颜色,然后将它挂在床头,她默默在心底念叨:
“变色龙!总觉得那家伙就是一条变色龙!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凶恶;一会儿热情,一会儿冷漠;一会可爱,一会儿可憎……唉,楚天舒,你究竟是怎样一种人呢?”
正当年轻的沁梅时不时沉湎于这番小儿女情怀中的日子里,一个好消息却在不经意间从天而降。
这天早晨,沁梅在和“木匠”会面后,回到上海站,来到虞水蓉的办公室,她仔细看了看走廊四周,将门紧紧关上了。
虞水蓉惊异地看到沁梅的脸色绯红,嘴唇微微颤抖,脸上是一幅按耐不住的激动神色。
她握住干妈的手,使劲摇了摇,笑着低语:“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干妈!我都要激动死了!”
虞水蓉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矜持,她笑看着沁梅:“瞧把你兴奋的!难道是你总惦念的那个别扭家伙突然现身啦?”
“干妈啊!说什么呢?那是多么小我的一件事啊?”沁梅扭身撇嘴:“现在人家在说正经事!告诉您吧,那边有飞机起义了,已经安全飞到咱们老家啦!”
“什么?”虞水蓉也激动地站起身来,她抓住沁梅的臂膀,也狠狠摇摇:“是真的吗?快告诉我详情!是从南京飞走的吗?”
沁梅点头:“一点不错!空军起义!”她又压低了本来就不大的声音:“从南京大校场机场飞往咱解放区!木匠同志说了,这是一次壮举!完成这项任务的,是接替萧岳打入空军内部的我党的同志,他的代号是鸿雁!”
“鸿雁?”虞水蓉不禁喃喃咀嚼着这个名字。
“对,鸿雁!”沁梅兴奋地感叹道:“当年萧岳的代号是雄鹰,他播下了种子,目前由鸿雁同志燃起了这熊熊大火!萧岳天上有知,当瞑目了!”一滴清泪滚下了她的面庞。
虞水蓉激动地上前搂住她:“还会有更多更猛烈的火会相继燃起,一直到燃尽这个旧世界为止!小梅啊,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那个多少人日夜期盼的新天地,已经在向我们招手了!”
就在这个让沁梅和虞水蓉欣喜万分的喜讯传来的半个月后,一个不速之客来找沁梅。沁梅仔细辨认了,才想起来,他是当初为萧岳送信给自己的人——那个叫阿昌的青年。
阿昌见沁梅认出了自己,高兴地笑了,对她说:“郭小姐,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他向门外招手,一个身着国军少校军服的青年笑吟吟走了进来。
沁梅瞬间愣住了!
那熟悉的高高挺拔的身材,那轮廓分明、英气勃发的面容,那含情脉脉的眸子,那温润可爱的笑靥……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般!
“萧岳?你……竟然还活着?”沁梅瞬间几乎喜极而泣。
青年似乎被她的神情吓了一大跳,露出不解和惊讶之情。
但是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她的误会和困惑所在,不由得收住了微笑,脸上现出一丝羞赧和拘束的表情来。他挑挑眉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你是沁梅小姐吧?我是萧岳的弟弟,我叫萧海。”
“哦,不好意思!我……我竟然一时恍惚了。你……你是萧岳的弟弟,就是萧长河对吧?”沁梅回过神来,面带一丝绯红笑着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萧海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来:“是的,长河是我的字,已经很久不用了。没想到哥哥竟然还告诉了你?”
沁梅微笑:“长岭,长河,有趣的双胞胎啊!他给我讲过你们兄弟两人的事情呢。”她说着,不觉红了眼圈。
提起已经牺牲的哥哥,萧海也有点伤感地低下了头。
阿昌看看两人,对萧海道:“二少爷,您和郭小姐说话吧,我在外边守着。”
萧海点头,阿昌出去后,两人在桌前坐下。
看到出去的阿昌,沁梅自然记起前不久的空军起义来,她问到萧海,萧海和他讲了大致过程,他尤其感慨道:“你知道吗?沁梅小……哦,我还是叫你沁梅同志吧。那个驾机起义飞往解放区的年轻飞行员,就是哥哥当时舍身掩护的那一位!那时,他曾经因为一张私绘的航线图差点暴露身份,是哥哥挺身而出掩护了他,牺牲了自己。这个飞行员一直在等待着机会,来实现自己的夙愿,也等于是实现哥哥的遗愿吧!”萧海说着,又一次难过地低下了头。
沁梅也叹息:“我也猜想会是他!”她又看着萧海,露出一丝疑问的神情:“听说是代号为鸿雁的我党的一名优秀特工领导完成了这个任务,也是继承了萧岳的遗志了!我在猜……那个鸿雁不会是你吧?”
她瞬间意识到自己问话的不妥,忙更正道:“哦,对不起!我竟然违反了组织纪律!我不该问这话的……”
萧海微微一笑:“这个倒没什么的,我可以坦率回答你,我不是鸿雁,我只是鸿雁同志的联络员。你是知道的,因为哥哥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再去空军任职了,我只是鸿雁同志的助手,和阿昌一起为他做一些事情。”
他认真看着沁梅:“鸿雁同志是咱们老家派遣打入空军的一位经验丰富的特工人员,他的使命就是接替哥哥完成空军起义大事。沁梅同志,我这次来找你,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遵照鸿雁同志的指示,请你和上海地下党取得联系,保护好那位起义飞行员家属的安全,他的母亲和姐姐目前隐居在上海,你们的任务是将他们安全送到解放区去。”
沁梅郑重地点点头,随后萧海将起义飞行员家属的情况和联系方式告诉了沁梅,并和她仔细研究了行动方案。
谈完了这项具体工作,萧海和沁梅都暗暗舒了口气。
萧海看看沁梅,脸上挂了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我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想看看你……哥哥就义前和我谈到过你,因为哥哥这层关系,我在心中,也早把你当成了一个……亲人,我这次要从南京撤离了,我想在走前看看你!”
沁梅有点激动地看着他:“你是说你在萧岳牺牲前见到过他吗?能告诉我,他……那时……是怎样一种情形?”
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沉重和忧伤,但是萧海还是讲述了下去:
“哥哥牺牲前,我曾经托关系见了他一面,他和我交代了一些家事……后事。他其中提到了你,他说,他很感激你,因为是你让他体味过爱情的滋味,让23岁的他也不枉来这个世上走一回了!他让我如果有机会带句话给你,他很满足,他谢谢你的这份爱,谢谢你让他带着这份深爱,义无反顾地去殉自己的信仰……”他的泪水终于滚落腮边,忙背过身去,悄悄拭去了。沁梅也瞬间泪流满面。
两人相对流了眼泪,久久沉默着,在共同哀悼着那个年轻的革命者,那个他们共同的挚爱亲人。
片刻,沁梅叹口气,率先擦去了泪水,想转移这个悲伤的话题,她问萧海:“你说你要撤离,去哪里呢?”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再次违规,沁梅暗责着自己:“你看我,今天老是犯错误!我怎么会问起你的行踪来?这个也是不允许的呢!萧海,你别笑话我啊,我今天实在是不在状态,简直一点不像是一名地工人员!”
萧海再次好脾气地笑笑:“我理解……哥哥的消息一定让你心神不定了吧?按规矩,我是不能说出我的具体行踪来。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次起义之后,阿昌会马上撤离空军去解放区,而我,将会去完成一个新的任务。”
萧海觉得眼前的沁梅真的像是自己的一个亲人一样,当着她的面,他有着一种奇怪的亲近感,就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一点私意来:“哥哥可能告诉过你?我是陆军学校出身的,我多么想也能像阿昌那样,回到老家,脱掉这身皮,穿上咱们自己的军装,拿起武器,和敌人真刀实枪地干上一场啊!可是目前还做不到,我还要继续穿着这身伪装,接着做这种白皮红心的人呢!”他看着身上穿着的国军少校军服,无奈而自嘲地笑笑。
沁梅笑着鼓励他:“会有机会的,萧海,相信我!咱们都一定会有机会的!你,还有我,穿上自己军队的军装,去生活战斗在自己的战友之中,我想,这一天就快到来了!”
萧海也笑着点头。
萧海当时因为纪律所在,并没有告诉沁梅他此番会去天津,他的使命是完成一项艰难而重要的任务——协助天津地下党盗取城防图,为解放军进攻天津、解放天津做准备。他和他的战友们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此时在上海的沁梅,送走了萧海之后,还沉浸在萧岳遗愿完成的兴奋欣慰之中,她没有想到,她马上会投入到一个新的战斗中去。她很快接到上级领导木匠的通知,约她马上去老地方见面。
这次会面,木匠告诉她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将马上被派遣去南京,准备和水鸟同志一起赴宽城。因为一个突发事件,宽城地下党情报站被破坏,目前组织上着手重建了一个新的联络站,而沁梅的任务,是协助重建的联络站和飓风小组从速密切联系,担任两方间的交通员。她此次赴宽城的代号为——“喜鹊”。
“喜鹊?真好!这真是一条喜讯啊!”沁梅喃喃道,心底乐开了花。又能生活战斗在父亲的身边,让她既激动又兴奋。她并不知道,目前他的父亲和他身边的小组,正陷入在怎样的一种困境中。
危机突现!这一切起因于一场风云突变的事件。
胡文轩来到宽城就任保密局副站长一职后,很快他的顶头上司宽城站站长就因故调离,胡文轩实际上掌控了宽城站大权。他踌躇满志地进行了一系列反共防共、肃清匪谍的行动。他拿出当年抗战时期在上海对日伪进行情报战的经验,用百倍于当时的热情,投入到反共行动中去。
他成立了好几个特务小组,对一些重要单位和人物进行了全天候监控,每天对大量反馈来的信息进行甄别、分析、梳理、判断,几乎是到了废寝忘食的阶段。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成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从而几乎将江静舟和他的飓风小组逼入了绝境中去。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由于宽城地下党一名交通员的被捕和叛变。
胡文轩手下一个名叫纪程的干将,带领他的行动小组,抓获了一名被称为“小巩”的共产党嫌疑分子,经过酷刑逼供,小巩变节投降,供认出自己是宽城地下党负责人老魏的交通员之一,老魏的公开身份是城里博文书店的老板。不过因为宽城地下党分工严格,都是单线联系,小巩只知道自己的上级是老魏,对于其他的上下线却一无所知。
正当纪程有点失望,想带着小巩去即刻捕获老魏时,小巩又提到了一个重要信息,他昨天在博文书店和老魏接头时,曾经得到一个指令,明天上午十点,一个重要的共党特工要和老魏在博文书店里接头,传递一份重要情报,然后再由小巩出城将这份情报传到城外东北野战军领导手中。
纪程大喜过望,他马上将情况汇报给了胡文轩,胡文轩指示他一定要布下天罗地网,争取将老魏和那名共党特工一网打尽。
于是一张诡秘凶险的网就悄悄张开在了博文书店外。
那个被小巩无意中供出来的前去和老魏接头的特工人员,正是沈冰。
她身上有一份城防图的补充部分,是敌人的重火力分布点,这是江静舟才刚刚搞到手的,让她尽快从老魏这个途径传回东北野战军领导那里去。
按照和老魏同志的提前约定,沈冰带着装了图纸的那支钢笔,乘坐一辆黄包车来到博文书店,她从容地走进了书店,没想到却已经踏入到敌人张开的网中。
书店的二楼上,两人交接完工作,老魏将那支钢笔揣入怀中,正准备送沈冰下楼时,却发现一切都已经陷入从所未有的险情中。
他从临街的窗户中看到书店外突然增加了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已经将书店四周合围住,只准顾客进来,不允许任何人外出。当看到其中小巩躲躲藏藏的身影时,老魏心底一沉。
“糟糕!我的交通员叛变了!敌人已经将这里包围了!”老魏急忙告知沈冰。
沈冰也是一惊,但是她毕竟是有经验的老地工人员了,瞬间冷静了下来,她咬紧嘴唇思索了片刻,问老魏:“你这里还有紧急暗道吗?”
老魏点头:“这里有一条暗道经过一楼直接可以走到街上去,可是暗道上面有一个柜子需要移开。咱们从这里下去后,必须在上面恢复原貌,做好伪装,不然的话,敌人会马上发现暗道,追踪过来。”
他将钢笔掏出来,递给沈冰:“小巩的叛变,等于我已经暴露了!所以,咱们要赶快分头行动!这样,你从这里的暗道下去,我掩护你,你尽快将这份情报送出城去!”
沈冰摇头,分析道:“两个人同时从暗道走显然不现实,别说上面的伪装物无法复原,马上就会暴露暗道,引起追踪,而且即使我们出得了暗道,也难混出城去。况且我刚才进来时,肯定已经被特务盯上,我目前身份特殊,这时候消失等于暴露,会危及云表哥的安全!为今之计,只有你马上带着情报从那里出去,我在上面掩护为上策。”
老魏还想争辩,沈冰制止了他,接着道:“何况和城外东野的联系工作一直是由你来做的,我并没有和他们接头的方式,如今只有你可以快速准确地将情报送到东野领导手中!况且如今你已经暴露,更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我来掩护你,你从这里下去,我来对付他们!”
老魏急切地望着她:“可是你刚才也讲了,你此刻更不能暴露身份啊!我如果因此安然无恙地脱身了,你就危险了,这店里就这么几个人,敌人一加甄别,你也非常容易暴露的!你如果暴露了,云表哥同志就跟着暴露了,那策反起义的工作谁来做?”
两人陷入困境中。
片刻,沈冰心生妙计,她将自己的想法低声告诉了老魏。
老魏担心地看着她:“这样行吗?”
沈冰充满自信的:“只能这样一试了,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我们已经没退路了!魏先生,您记住,咱们一步步按计划走。首先我尽量喊叫引起敌人的注意,您一定找机会先击毙那个叛徒,以绝后患!”
老魏点点头,从腰间掏出了枪。
纪程和他的手下将书店四下围住,书店里的顾客都被挡在店里,只许进,不许出。
一个小特务走到他的身旁问道:“组长,已经快十点半了,里面都进去十多个人了,可以收网了吗?”
纪程看看手表,正要说什么,突然书店二楼传来一阵桌椅被推倒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女人惊恐不安的喊叫声传来。
“天哪!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救命啊!”
纪程和所有特务们都一愣,不自觉地都拔出了枪,所有的枪口都指向了书店楼上。
书店二楼的窗户前,老魏将沈冰挟持在胸前,用手枪抵住了她的头,沈冰在惊恐地挣扎着,喊叫着:“放开我,救命啊!”
老魏沉着地笑着,大声对底下的特务们喊道:“都别动!你们给我好好睁大眼睛看着,我手里的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她是你们陆十军183师江师长的妹妹!她现在落到我的手中,你们胆敢轻举妄动冲进来,我就一枪打死她!”
所有的特务都愣住了,回头看向他们的组长。
纪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懵了。他将叛徒小巩叫到跟前,让他来辨认,小巩并不认识沈冰,只是指认了老魏就是自己的上级。
说时迟,那时快,老魏手枪一挥,将小巩当场击毙在纪程等人的面前。他和沈冰的身影也瞬间消失在窗口。
特务们正想冲上前,沈冰的哭声又响起:“别开枪啊!来人呐!救救我!我是183师江师长的妹妹,快救救我呀!”
纪程等特务听了,不觉犹疑起来,一时又不敢贸然冲上去。
正在僵持中,一队巡逻的士兵听到刚才的枪声,冲到这边来。
博文书店位于城内西城区,正好是N7军38师驻防的部分,这队人就是38师的巡逻队。
巡逻队队长姓李,是向晖的部下,他听了纪程等人的描述,得知沈冰喊出了183师江师长的名号,就有些踌躇,他自然是知道江静舟的,而且清楚自己师长和这位江师长情意甚笃,就先行做主拦住了特务们的举动:“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如果真的是党国将军的亲属落在共匪手中,自然是凶多吉少!咱们还是谨慎从事,弄清情况再说!起码要请示一下上方意见吧!”
纪程无奈间,吩咐手下警戒好现场,不能放一个人出入,他到隔壁的一家布店给胡文轩打电话汇报去了。
李队长看到这种情形,也忙到另一处铺子打电话给向晖汇报。
趁着这个间隙,这边书店楼上,沈冰安排老魏抓紧时间快从暗道撤离。她从自己手袋中掏出了手枪,交换了老魏手中的枪。老魏担心地看着沈冰,不忍心这样独自逃生。
沈冰心中忧急万分,为了让老魏能安心撤离,她露出自信的微笑,望着他的眼光充满坚毅:“魏先生,您千万记住,在您那里,情报的安全重于生命,在我这里,云表哥的安全重于生命!让咱们各司其职,完成好彼此的任务吧!”
明白了职责所在和必要的“去”和“留”,老魏有些哽咽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望着眼前这个勇敢而坚强的年轻女同志,说了声“小心保重”,就毅然下了暗道。
沈冰悄悄侧身在窗前,向下面瞭望着,蓦然间,她看到打完电话跑回来的纪程,不由得一愣,她注意到他左脸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胎记,沈冰心中顿时警觉万分!
她见过他!
原本已经抱定即刻牺牲自己生命以保全上级安危的沈冰心下踌躇不安,她还要在死前完成一个重要的使命,要把这个刚刚发现的情况,产生的疑虑和警示告诉给江静舟他们。
究竟该如何周全?沈冰咬着嘴唇,痛苦而紧张地思索着。无奈中,她下定了决心。
一切就看命了!
“云表哥……金子哥!老天保佑我还能再见上你一面,只要能说一句话就好!”
沈冰在心底喊道。她稳稳心绪,握着手枪,回身到暗道前,咬紧牙关……
书店楼上没了声音。纪程打电话刚才请示了胡文轩,胡文轩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喊道:“混蛋,蠢材!那分明是共党的苦肉计啊!根据我的分析,他江静舟的所谓姐姐妹妹,都脱不掉共党嫌疑!赶紧给我上去抓人!”
纪程忙带特务要冲上楼去,一旁也去打电话请示的李队长跑了回来,急忙拦住他:“且慢!我们向师长有令,不可伤害到江师长妹妹的人身安全!他马上赶过来,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纪程刚接到站长胡文轩的指令,立功心切,哪里把38师的巡逻队放在眼中?他一挥枪:“我们是保密局的,只听命于我们站长!我们胡站长说了,这是共党的苦肉计!江师长的姐姐妹妹,都有可能是共产党!弟兄们,给我上!”
特务们冲进了书店,几乎在同时,楼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等向晖和胡文轩几乎是从不同地方带车赶到博文书店时,看到的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场景。
沈冰躺在担架上,被两个士兵抬了出来。
向晖和胡文轩忙上前看视,只见她脸色惨白,身着的蓝色旗袍上血迹斑斑,尤其是前胸心脏部位更是已经被血浸透,形成黑紫色一片。她吃力地呼吸着,显然已经奄奄一息。
沈冰睁眼看着他,吃力地说道:“向师长……向大哥!我……我不行了!求你……帮我去找我哥哥!我想……最后见……我哥一面!”
向晖看着她,也是心痛不已,只能温声安慰她:“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你哥哥去了,你要坚持住,我马上让人送你到医院!”
他挥手让手下立刻送沈冰去军医院抢救。胡文轩在一旁让自己的手下跟上一起去。
胡文轩走到向晖面前,低语道:“明光兄,你没发现这里面的玄机所在吗?我们接到准确情报,共党重要分子在这里接头,可是江师长的妹妹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莫名其妙地被绑架了?最后的结果是共党分子逃脱了,江师长的妹妹却中弹倒地……这种事情也太巧合太蹊跷了吧?”
向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文轩兄的意思是什么,我似乎没听明白?请不妨明说好了!”
胡文轩微微冷笑:“我们不如把当事者和目击者叫来,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形吧。”
他叫来了纪程,让他把经过给大家复述了一遍。
胡文轩注意地看着向晖的表情,他发现这个少壮派师长的面容始终是平和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来。
听完纪程的讲述,向晖将自己手下巡逻队的李队长叫来,语气冷冷地问道:“你当时说这个书店里面有共党分子劫持了江师长的妹妹,请示我如何处理,我指示你们在我赶到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要绝对保护人质的安全。你为什么不听?以至于发生这样的惨剧呢?”
李队长看看胡文轩,又看了看纪程,对向晖报告道:“当时我接了您的电话后,就想阻止纪组长他们冲进去,可是纪组长不听,他说……他接了他们胡站长的指示,一定要冲进去,因为胡站长有说过,江师长的姐妹们都可能是共党分子!”
听了这话,向晖微微一愣,转身直视着胡文轩,胡文轩感受到他的目光里有震惊,有疑惑,更多的是不平和不满之意。
饶是胡文轩心中自有定数,可是如今当着向晖这样质询的目光,也不自觉地感到莫名心虚起来,他嘴里支吾道:“我……我能说这番话,自有我的一番道理!这是我十多年来的一种直觉,以后我有机会讲给你听!”
“好吧,我目前实在是也没时间听这个!我要跟去医院看看情况。”向晖叹气道。
他仍然是带着埋怨的神色看着胡文轩,甚至有一丝同情的意味都浮现在里面:“我倒是在为你文轩兄捏一把汗呢!出了这种事情,以江致远的性格,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我想想都……你们是盟兄弟,又曾是老同学,你想必比我更清楚?唉!你刚才那番姐姐妹妹的话,最好不要传到他的耳朵里才好!”
军医院的病**,沈冰已经是奄奄一息。
她毕竟放下了一半心,因为老魏应该是顺利脱险了,她尽量拖延着时间,为他争取了更可能脱身的机会,当她看到特务们向楼里冲来时,就果断地用老魏的手枪向自己的胸部打了一枪,然后将枪扔到了地道中。
她几乎是向自己致命的部位打了一枪!因为她明白,她的伤情越是严重,就能越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其实自己的生死已经无所谓,但是绝不能将嫌疑牵扯到江静舟身上!她已经感到生命的气力,正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流失,如果她的死,能让云表哥从此安全,那就是值得的。
但是她还有一半的心不能放下,一个重要的情报她还需要当面和江静舟讲。她还不能马上就闭眼逝去,她要和他说上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沈冰挣扎在生死线上,她的神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已经明显到弥留状态,她在咬牙坚持着,一定要等到江静舟的到来!身边的人只听到她不停地在喃喃自语:“金子哥!哥哥……我要见我哥一面!”
向晖看到此种情况,忧心如焚,他已经派人去通知江静舟,不料他今天出城去查看工事地形,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最后,他突然想到了宁松,就急忙派人去封正烈官邸接宁松过来。
当陈紫瑜陪着宁松来到沈冰床前之时,沈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挣扎着望着众人,向晖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其他人带离了房间,只留宁松在她的身边。
沈冰让宁松俯身在她的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嘱咐了几句话,然后就像是长长舒了口气般的,瞬间身体软了下去。
宁松搂着姑姑的身子放声大哭,那悲伤的哭声让门外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
当江静舟得知消息带着顾倾城、程睿等人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场悲惨凄凉的景象。
沈冰静静地躺在病**,年轻美丽的生命已经戛然而止,她的身体被一张惨白的被单覆盖着。宁松趴在她的床边,哀哀地哭着。
“冰冰啊!”
顾倾城低喊一声,忍不住冲上前去,搂住她的遗体痛哭失声,程睿、乔思扬等人也泪流满面。
江静舟却像似乎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被单掩盖着的沈冰的遗体,不发一言,没有流泪,他的面容苍白冷峻,仿佛也同时失去了血色,看上去有点吓人。
众人都担心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开口相劝,却见向晖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了外间。
向晖简单向他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以及沈冰中弹后抢救的情况,江静舟始终没说话,脸色愈见冰冷严酷。
他看看江静舟的神情,继续劝道:“总之,这是一场偶然发生的悲剧,你一定要节哀!先办理后事吧,人死不能复生,好好安葬也是目下唯一能尽心的事情了。”
江静舟面无任何表情,也不看向晖的脸色,只是语气异常冰冷地问道:“我怎么在路上听说,事情虽然发生在你的防区,这次却是保密局进行的一场围捕?他们明知道共党分子劫持了我的家人,却仍然不顾人质死活冲了上去,以至于凶手开枪伤人?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我看不会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吧?”
向晖无语以对,只是用劲搂搂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江静舟这才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一般,他略微回了下神,慢慢看向向晖,露出凄然一笑:“明光兄,我家里这点事你自然明白,冰冰虽然是我的堂妹,但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就如同我的亲生手足一般!如今为了宁松,她跟着我来到东北,却不料遭此横祸!她活泼泼一条命就这样不明不白丧失了,你让我怎样和家里人交代?你不会认为,一个正当年华的妹妹这样死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以不闻不问,稀里糊涂、含糊了事吧?”
向晖忙劝慰:“不,不!我绝不是那个意思!致远,我是说,你先忍一下,这件事情我们后面自会调查清楚,只是现在应该先筹划令妹的丧事要紧!”
江静舟再次冷然一笑,剑眉猛地蹙起,像是把一股凌寒之意瞬间笼在了眉端,那决绝冷酷的眼神让向晖突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凉意,禁不住心头微微打颤。
“好吧,明光兄,你这个面子我江静舟无论如何得给!不管是血,是泪,还是恨……我今天都咬牙咽下了!如今就依你,先办丧事,其他的么……咱们过后再论!”
他转身回到病房,默默走到沈冰的床前,用颤抖的手轻轻揭开被单,那副苍白无色的面容露了出来,她的眼睛好像还没有完全闭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此情此景看过,像是被什么重物蓦然击中一般,江静舟的身子猛然一抖,脚下不觉踉跄起来,身旁一直关注着他的程睿眼疾手快,忙上前挽扶住他。
在程睿的搀扶下,江静舟蹲身在病床前,他声音喑哑地说了句:“都离开,让我们兄妹单独呆一会儿!”就将头深深埋在了床边。
众人在外间待了一阵,并不能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连哭声都未曾听闻,都有些不放心起来。顾倾城看看周边人,将宁松拉在身边,低声嘱咐了一番,宁松推开门进了病房。
他看到父亲还是以那样的姿势俯身在姑姑的遗体旁,从背影望去,竟然像是跪在床前忏悔一般。一阵强烈的恻隐不忍情绪蓦然闯入少年的心头,他流着泪,从后面搂抱住父亲,带着哭声相劝:“爸,爸!您要节哀!您一定要挺住!我姑姑她……”
“不,小松!你不要安慰爸爸,也不要原谅爸爸!谁都不能原谅我,我就是个罪人!”眼前父亲的几近失态状况让少年惊心。
他紧紧搂住父亲的身子,竭力安慰着他:“不,您说的不对!爸!我姑姑她原谅您,她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就是原谅您!”
少年想让父亲战栗的身子在自己的怀抱中得到放松,感受温暖。又擦去泪水,用清晰低沉的语气向父亲转述这刚才悲伤的一幕:“我刚才赶到姑姑面前的时候,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一直在等您,有话想对您讲,可惜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江静舟微微抬起泪眼,望向自己的儿子。
“我姑姑说,见到您,一定帮她带一句话——她已经完全原谅您了,请您也一定要原谅她!她说她好想亲口对您说上一句——对不起!她说这样说您会懂的,因为您是她永远的……金子哥!”他哭的说不下去了。
这句话像重锤一般敲击到江静舟的心房上,他的泪水流的更猛烈了,回望沈冰惨白无血色的遗容,只觉得内心再次经历了一番被凌迟的痛楚。
少年却急着要说出更重要的信息来:“可是爸,您先别顾着哀伤,我姑姑她还留下了更重要的话!”
“哦?”
宁松压低声音:“姑姑让我告诉您,说是今天追捕她的那个保密局特务头子,她曾经在咱们家门口见过一回,他似乎到过咱们家!他的脸上有个明显的红色胎记!姑姑让我一定要把这句话转告给您,让您和身边的‘家人’们千万留神小心!”
江静舟露出一丝震惊的表情,瞬间又隐去了,他默默体味着沈冰留下的这句话,沉思不语。心中纵使有千涛万浪,此刻他也必须咬紧牙关隐忍住,将之幻化成为涓涓细流。是的,眼前形势危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江静舟,他必须将一切个人情感、恩怨放下,再次化身为寒霜不侵,百战不殆的钢筋铁骨之人!
想到这里,他再次贴近沈冰的遗体,握起她早已苍白无温度的手,语气是格外的轻柔温存:“冰冰,你安心走!听哥哥的话,全都放下吧,放下一切,相信你的金子哥……一切,还有我!”
“沈姐……对不起!我前几天……竟然……”他来到沈冰的遗体前,声音低低地泣诉着。
这番低语却被江静舟冷峻的言语拦下:“谁都不要再说这句——对不起了!冰冰不需要这个,我们都不需要!眼下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他低声嘱咐了许若飞一番话,许若飞听了,面色凝重地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