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沈冰心结

他继而悲哀又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会由此患上了一种奇怪的强迫症——除了对沈冰无原则的将就、忍耐外,还经常爱在夜深人静时分,在记起这段往事的时刻,一遍遍幻想着、逼迫着自己再做出一次选择——是否念及亲情,让三伢子铁舟留在身边?还是遵从组织纪律,拒绝让弟弟从军在这里?

顾倾城和沈冰忙碌在厨房间,边做饭边聊天。

看着沈冰手脚利落地煎炸烹炒,像变戏法一般不一会儿就弄出了几盘色香味俱全的湘味菜,顾倾城不由得啧啧称赞。

“嗨,这有什么呀?我本来是土生土长的湘妹子,弄几样农家土菜有什么稀奇的?倒是那个许若飞神通广大的,不知道在哪里弄来这许多的湘乡食材来?你瞧,这腊鱼腊肉、烟笋、豆豉……”沈冰笑着摆头。

顾倾城还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可是你的手艺好啊!我不成,我就会做几样极普通的家常菜……你是知道的,我是安徽人,打小又生长在湖北,对湘菜可是一点都不在行。我要好好跟你学上几手,你知道的,你哥爱吃……”

“嗨,弄半天你的猫腻在这儿啊?”沈冰正将烟笋炒腊肉装盘,此刻扔下锅、铲,摆手道:“甭在我面前总提他!我做这桌菜可不是为他!哼!凭他……我犯得着吗?我可是为着小松今儿个要回来,特意做给孩子吃的!毕竟是我们湖南伢子,应该尝尝地道的湖南土菜呢。以前在西安时,是没机会做给他……”

沈冰的满腹怨言让顾倾城笑着摇头:“你恐怕是口是心非吧?你刚才泡烟笋的时候还对我嘀咕呢,说是‘他’最爱吃这个……”

“我不过想起往事,顺嘴一提罢了!”沈冰撇嘴:“要我主动做家乡菜给‘他’吃,绝无可能!我是为了小松……”

“好了好了!”顾倾城上前拥住她:“别总是这般气鼓鼓的了!我就是奇怪,你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兄妹,如今又是一起工作的战友,你哪儿来对他那样大的成见呢?我看他也可怜,对着你这个妹妹算是将就到底线了。平日里,你怎么挖苦讽刺他都不理会,还总是赔笑对你!我跟着他时间也不算短了,何曾看到过江致远如此这般服软的?真搞不懂你们!”

“搞不懂就别问了!这是组织原则问题,不该问的别问!”沈冰玩笑着拍拍顾倾城的手:“就像上次你问起你的亲哥哥方城。虽然我和他也曾共事过,牵扯到组织原则,有些事我也是不会说的。我只能说,你的哥哥方城,是个好人。他的优秀,他的卓越,你怎么想象都不过分!”

“我明白啊!”顾倾城感慨着。因为和自己哥哥方城的旧缘,她和沈冰能很快成为知心姐妹,但是善良温柔的她还是想尽量做些什么,和缓一下目前自己身边这对“伪装兄妹”的关系,不要那样对立尖锐得让人不安。

“冰冰,你听我说。”虽然比沈冰还要小上两岁,但是由于彼此和江静舟间形成的伪装关系,她目前是沈冰名义上的“嫂子”,所以,一向这样称呼她。

“你哥哥……他……不容易!这里的局势之复杂咱们都明白,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你我更清楚!我,目前还算不了你们组织里的人,可是起码也算是你们的帮手吧?我看他整日忙碌、焦虑、运筹帷幄、日理万机的,人是比以前都消瘦的好些,我实在是心疼啊!就算兄妹身份是假的,无论你和他,我和他……但是这份朝夕相处结下的亲情总是真的吧?你别总顶他、呛他好吗?他真的不容易!算我求你啦!”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让沈冰也有些动容。她看了眼中波光闪闪的顾倾城一眼,轻叹道:“好吧,算我看在你面上……我以后尽量注意。不过,别指望我会像你对他那般温柔!你呀,一定是将对自己亲哥哥方城的情感都移情到他身上了,我可不会……”

“如今他就是我的亲哥哥,永远的……”顾倾城悄悄拭去了眼中的泪花,沈冰望着她也感叹不已。

却不料这份刚刚酿就的温情氛围没维持多久,一场风波就来临了。起因是江静舟回家了,却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带回说好要回家过周末的宁松。

“哥,小松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顾倾城先忍不住问道,一边接过他的公文包,又为他拿来拖鞋。

江静舟边脱着军装,语气淡淡地说道:“他今天不回来了,封府那边有点事。咱们吃饭吧!”

看到桌上丰盛的菜肴,江静舟有些发愣,抬头看时,正遭遇沈冰愤怒、不解的眼神。

“这么多好吃的呀,还都是家乡菜?这一定是冰冰的杰作了!”江静舟对她笑笑,接过顾倾城盛来的饭,正欲动筷子,却被沈冰伸手拦住了:“哎,你说清楚啊,小松为啥不回来?”

江静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温语解释道:“小松的舅母病了,他近来一直在床前侍药,这个周末就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沈冰端起烟笋腊肉等两个菜盘子,向厨房走去。

“哎,冰冰,你在做什么?这两个菜你哥最爱吃,你端到哪儿去?”顾倾城忙追问着。

厨房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我是做给小松吃的!都搞清对象好不好?小松不在就甭吃了,我收起来,明天给孩子送去!”

顾倾城正欲再说,江静舟忙拦住她,随和理解地笑笑:“你随她好了,这里不是还有这么多菜吗?”他夹了一筷子菜在碗里,低头刨起饭来。

三人默默不语地吃着。

“哥,明天我和冰冰到封府去看看小松吧?两三周都没见他了,我给他织的毛衣也织好了,正好给他送去。再说了,你刚才提到陈夫人病了?我们也算去探个病吧,从孩子身上论,眼下也是亲戚了。”顾倾城轻声征求着江静舟的意见,后者微微点头。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沈冰放下饭碗,冷冷道:“无端去攀附什么权贵吗?没必要!”

江静舟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言。

“而且,小松和陈家、封家也没必要走得太近吧?认个亲也就罢了,这倒好,成天扎到人家里,公然当起少爷来?小松的脾气我了解,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沈冰双眉紧锁,不满地嘟囔着。

江静舟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挂上丝毫不悦的表情。他看着沈冰,仍耐心向她解释着:“冰冰,我知道你是关心孩子。可是小松刚和那边认亲,走得近一些也没什么,人之常情吧?况且他也不小了,又性格随和温顺,饱读诗书,孝顺明礼,心里自然有一番坚持和机变,我们就别太担心了!”

“哼!小松才来到这里多久?你这个当爹的总共和孩子待在一处还没几天吧?说得好像你多了解孩子似的?敢情不是你带大的!你能说你了解孩子吗?你满心疼他吗?你是真心为他考虑了吗?”

沈冰这番话让顾倾城不安,她不等江静舟反应,就忙插言道:“冰冰你这话就不对了!致远哥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血脉相关,父子连心,他怎么不疼孩子呢?他又为什么不能了解孩子的性格呢?哪个父亲又不为儿女考虑呢?”

“嘁!”沈冰撇撇嘴:“倾城你别一贯制地袒护他了!你也未必了解他,我指的是你这位——哥哥!他的事儿多呀,家口多、亲人多的,顾得过来吗?我看他未必真心稀罕这个儿子!”

江静舟被她抢白惯了,也懒得计较,此刻默默吃着饭,淡淡说了句:“好了,都少说一句吧?各人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对了!”

他又看了沈冰一眼,温语道:“你吃完饭到我书房去吧,我们谈谈正事。”

沈冰的火气还没发完,此刻就进一步顶撞道:“孩子的事情也算正事吧?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就那样放心把他扔到那样的地方不管,你真忍心!”

“哪样的地方啊?那是孩子的外婆家,你不要太过敏感了!”江静舟微微提高了声音:“总之,孩子的事情先放下吧,眼下我们有太多的正事要做!”

“在我这里,小松的事就是正事!小松是我姐姐心爱的养子,是她亲手带大的儿子!可你呢?哼……也不想想自己的作为?当年……”

“够了!沈冰!”江静舟终于忍无可忍,起身怒喝了:“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什么人?目前的正事究竟应该是什么?!”

这压抑已久、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让眼前两个女人都愣住了,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江静舟盯着沈冰,口气是少见的严厉冷峻:“冰冰,作为兄长,我可以忍受你的一些负面情绪——偏激和任性,但是如果你把个人私怨,往昔那些误会、别扭、纠结的东西带到工作中,我就绝不能容忍!请认清你我目前所处的境地,何为重?何为轻?一切的一切,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露表姐同志!”

沈冰吊着脸,并不作声,只是用手狠狠地捏弄着衣角,顾倾城看看两人,不安地起身:“你……你们谈正事,我先……”

“小薇,你坐下,好好吃完你的饭!”江静舟压制住怒气,换了平和的口气对顾倾城道,又回望沈冰:“你也吃完饭,我们书房谈!”

“是,云表哥同志!”沈冰恨恨地说了句,含着眼泪,转身跑上楼去。

书房中,沈冰吊着脸,默默坐在江静舟对面。

虽然她心中委屈、愤恨情绪未消,但毕竟是一个资深地工人员,该有的纪律和素养还是让她安静地听完了江静舟对这段工作的安排,又就电台设立、密码启用,和宽城地下党联系等问题,认真和她进行了商议。

谈完了工作,江静舟舒了口气,温和地看着沈冰,语气诚恳地问道:“好了,工作的事说完了,你还有意见,对我个人?请敞开说吧!”

沈冰别过头去:“没什么可说的,我和你如今只剩下上下级关系!就连这个兄妹名分都是假的!”

江静舟深深叹口气:“你就这样看待我们几十年形成的手足情分吗?我很失望!真的,冰冰!”

他的眼中满是温情和惆怅:“虽然我早已明白,你的偏**绪来自于某些偏见,而你的任性,又多半来自一些误解和未能解开的心结,但是冰冰,无论怎样,我都看视你为我的亲妹妹一般!就如当下的倾城,你们,都是我的妹妹,我的手足……”

“哼,说得轻巧!自以为是,自说自话!”沈冰吊着脸嘟囔着。

江静舟的语气转而沉重起来:“以前,你在我身边做联络员,咱们相处了整整三年,可是……一是当时情况特殊,所处环境险峻;加之当时你还太过年轻,所以对于你对我的态度——那份敌视和别扭,我是没精力,也不忍心和你深谈,失去了解释的时机。可是,”他深深盯着沈冰:“如今你已经是个老地工人员了,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你的年纪,你的阅历,已经让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深谈一次,把以往的纠结事情说清楚,谈明白。总不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共同承担着艰巨的任务,还要处的别别扭扭、疙疙瘩瘩的吧?这不仅对咱们的相处境况不利,更会影响到将来的协作、工作!所以,冰冰,我希望你能敞开心扉来,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你不觉得你有点明知故问吗?”沈冰的话语和她的名字一样,仍旧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江静舟在心中长叹一声,只好自己为她解说:“其实,几年前在上海,我和你姐姐相遇,也曾谈及你……的一些纠结问题,你对我的一些看法……无非可以总结为两层意思:两种旧怨?”

他微微苦笑一下:“首先是我和你姐姐的婚姻问题,那个阴差阳错的不好结局,让你对心目中的‘金子哥’失望了?那年,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却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姐被姐夫背叛的悲剧,这对你的伤害是巨大的……当然,后来,我们都异途同归地走到革命路上来,你也明白了一些真相,我和你姐姐的婚姻中的误解因素,但是毕竟手足相关,你站在自己姐姐立场上,有一些怨尤之情也在所难免啊!”

沈冰绷着脸默默听着,并不答言。江静舟继续说着,语气却逐渐变得艰涩起来:“我了解,其实你对我最大的怨恨之处还不在这里!应该是……是因为三伢子对吧?铁舟,他……”说到此处,他的眼眶蓦然间湿润起来,有雾气笼罩过来。

沈冰早已泪水盈眶。她强忍住了,只是紧紧咬着的嘴唇暴露出她的伤感和动情,江静舟却也暗暗忍住心痛,就要在今天破釜沉舟一番。

“冰冰,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提到这个名字?提到我亲爱的……小弟弟?一切的一切,你姐姐都告诉过我了!我没想到……”

他深深低下了头:“是的,我没想到,你和他,会有那样一段旧情!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悲剧!还有,就是……这一切,会对你造成那样深的伤害……”

“你不要说了!”沈冰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猛然站起身来,面向惊愕中抬起头的这个男人,劈头盖脸地吼出自己压抑已久的愤怒。

“你还有资格提起这个名字——江铁舟?你还有颜面提到这个人吗?还敢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你亲爱的小弟吗?!江静舟,你是个自私自利、冷酷残忍的人,是个毫无手足亲情的冷血动物!不是为了革命,为了任务,我一天也不要待在你的身边!”

有泪水从她的眼中溢出,她不会让眼前的男人看到这样一面的她,就急忙冲了出去。

屋外凉风吹过,吹落了沈冰的泪水,也将那温馨又残酷,浪漫复悲哀的往事吹到她的心头。

那张永远不会消失在脑际,十几年来时常闯入梦境的温润面容,又再次清晰浮现。那个叫江铁舟的男孩总对他微笑着,说着在她看来是没出息,总让她想纠正反驳他的那句话:“冰冰,别怪我大哥!这一切真的不怪他……”

真奇怪啊,这都过去十多年了,这个被她少女时期称作“铁子哥”的男孩,总会在她的梦中对她这样说,似乎冥冥之中,他也不放心他在世上的两个亲人——他的兄长,和他的初恋之人,会有所抵牾和对立?

铁子哥,你总是这般善良,可是……

沈冰每每痛心的隔空和他对话,却总是无法面对他的善良,他的宽容,他无言的委屈和劝说。

往事如烟。

这对小儿女的爱情始于两人的少年时代。当江家的长子金舟和沈家的长外甥女沈琬青梅竹马、天作之合的婚姻得到乡里所有人的瞩目和祝福时,江家最小的儿子——江铁舟和沈家小外甥女沈冰的两情相悦的这段情却深藏冰下,少为人知。

“铁子哥,我知道你喜欢我,当然……我也喜欢你!但是我们的事情,目前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呢!”

那时的少女沈冰性格明朗活泼,不像姐姐沈琬那般温柔娴静。她自幼胸襟爽直,敢说敢做,很有点假小子的做派。

江家的小儿子铁舟比她大两岁,长得清秀白皙,性格也活泼中透着文静。他不像大哥金舟那般沉稳多才,也不似二哥银舟那样憨厚木讷,他是个思想跳跃,感情奔放的少年。

这样的男孩自然吸引异性的关注,男孩也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了邻家的娇憨女子冰冰。

在铁舟心中,大哥金舟和沈琬姐的婚姻就是浑若天成的神仙眷侣,是自己效仿的榜样。从幼时起,才名誉满乡中的大哥就是他崇拜敬仰的对象,如今,在黄埔军校就读的大哥即将和文静贤惠的沈琬姐成婚,而自己又能和嫂子的小妹相恋,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却不料遭遇女孩这番令人蹊跷的话语,让少年陷入困惑不解状态。

“冰儿,怎么了?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铁子哥,你不明白的!”少女皱起好看的秀眉,露出一副委屈状:“我和姐姐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舅舅家,舅舅舅妈就如同父母一样。金子哥和姐姐的婚姻是大人们早就定好的,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我们……”

她微微轻叹着:“舅母好像看出了什么啊,前几天貌似有意在我面前说了这样一番话——现在时代进步了,讲究婚恋自由,可是凡事还是要有个度才好,长辈的意见还是要遵从的。女孩家还是要讲究三从四德,男女授受不亲!这江、沈结亲倒是好事,可是要是依葫芦画瓢再成那么一对儿就要闹笑话了!好像我们何家的外甥女、沈家的闺女没人要了,就惦记着进江家的门儿吗?”

少年闻言分明急了,拉住少女的手,辩解道:“我们不要听这些!就连你舅母不是也说了——婚恋自由吗?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冰儿,我爱你!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你一定明白!”

少女垂下被喜悦和娇羞之情染红的脸庞,幸福地嗫嚅着:“我明白啊,铁子哥!我也是这样……我们一定要在一起,永世不要分离!”

她也握住男孩的手,深情地望向他:“其实我早有成算了!我们先不要声张。在这里,我们要装作毫无瓜葛一般,可是我们就快成人了啊,再过一两年,咱们就可以远走高飞,到可以祝福我们的自由自在的空气下去生活,去大大方方承认和证明我们的爱情!”

“你说的对,冰儿!”男孩也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就像上次咱们计划过的那样,我要像大哥一样,去外地求学,然后……”

“然后,我也找机会跟了去,我们在那边相逢……然后我们……”

“然后我们幸福地相聚,幸福地在一起……”

两个人抢着对方的话头表白着,几个幸福的“然后”之后,是他们幸福的欢声笑语……

沈冰流着泪回忆着,微笑着,又记起了那最后的“幸福时刻”。

那年,她陪着姐姐,抱着一岁的小外甥女沁梅,准备去广州投亲,去投奔自己从小就仰慕的大哥——如今的姐夫江静舟。临行前的那个春夜,这对痴情的小儿女在做着他们心中认定的“小别”。

“铁子哥,我先去广州,你找机会跟了来,咱们相聚在那里,金子哥一定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的!我准备见了金子哥——哦,现在我该叫姐夫了,见了他我就会坦白我们的事情,他一定会帮咱们的!”

“没错,冰儿!大哥是最开明善良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他又一向最疼顾我,一定会帮咱们的!我们广州见!”

谁曾想,小别却成为永诀!最美好的期待收获的却是最悲伤的结局。一切是命中注定的难逃的劫数吗?一切为什么都生生错过,都向悲剧方向发展。

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夫手挽一位貌美如仙的年轻女孩正步入婚姻殿堂,姐姐始而无比震惊,继而痛不欲生的神情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心碎不忍。

在姐夫的盟兄——那个沉稳憨厚的大哥程鹏霖的开导询问下,姐姐不但私自隐瞒了自己和江静舟的婚姻关系,并接受了程鹏霖的善意,将孩子交给他抚育,自己姐妹两人来到武汉。

其实沈冰明白,当年的她们几乎是走投无路,婚姻的无情背叛,让姐姐无颜回乡,只好暂别女儿,带着妹妹来到异乡求生。

到武汉后,姐姐进了一家工厂做工,而她则在程鹏霖战友的介绍安排下,进入军校女生部学习,成为一名飒爽英姿的新时期女兵。

她没有忘记和铁舟的誓约,一直在打听着他的讯息。

乱世无情。兵荒马乱中,亲人间的讯息是那样的宝贵,也是那样的渺茫,但是最悲惨的事情无过于意外噩耗的闻知。

江铁舟确实如约来到了广州寻亲。但是他没有找到自己恋人的下落,却又被自己的兄长拒绝安排在军中。他按照兄长的意愿返回了乡里,却不幸在随后老家的一次兵祸中丧生。

得到这个确切消息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那时的沈冰已经走到了红色特工这条路上。多情又痴情的她,还是为这个迟来的噩耗大病了一场,并从此将心门关闭,再不曾让爱进驻其间。

如今,年届三旬的她依旧小姑独处,这段旧情伤就像怎么都难以愈合的伤口,碰触时分,还会流出鲜红的血液。

是的,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个自小一起长大,一直是自己偶像大哥般的人物,自己曾经的亲姐夫,一手促成了这场悲剧!

如果说,当年那场伤害了姐姐,给姐姐造成终身不可弥补的情感遗憾的假婚姻是为了革命,是为了任务,他江静舟也做出了牺牲,是无奈中的服从和选择,不能妄加厚非的话,那么自己和江铁舟的恋爱悲剧,就是他江静舟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如果作为哥哥的他,当时念及兄弟情分,将小弟铁舟收容安排在自己身边,也许他就会成长成为一名坚强的战士,就像方城那样,即使难免牺牲、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也许,就此可以和同样走上革命道路上的她重逢,完成一段佳缘也未可知?

可是这一切生生错过了!铁舟年轻生动的面孔,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他们的初恋花蕾,还未及含苞怒放,就遭遇风暴而夭折,这一切,怎么不令人痛彻心扉?

沈冰也为此付出了半生的幸福和期待,她对他——始作俑者江静舟的愤恨之情,就可想而知了。

如今,在这关外早春乍暖还寒的夜晚,沈冰痛检了一番心曲,仍旧伤感不已,心潮难平。

同一时刻,江静舟俯身在书房的桌前,也被往事燎伤了心绪。

那年,和虞水蓉假结婚不久,他调入封正烈的189师独立旅情报处,正在绞尽脑汁进行情报收集工作,就遇到小弟来部队投奔他的麻烦事。

他们同胞弟兄三人,分别名:金舟、银舟、铁舟,手足相关,感情笃厚。铁舟乳名“三伢子”,是身为大哥的他最疼爱的幼弟,兄弟俩感情从小就很深厚,他知道弟弟一直仰慕他,也多次流露出想从军的梦想,奈何当时的局势让他无法满足弟弟的愿望。

作为一名红色特工,他刚接受了新的任务,走入一个新的环境,一切都是未知数,不可预知的风险实在是太多太多!敌营形势的复杂,纷繁战事的更迭,让他还无法顾及自己小弟的前途问题。如果让弟弟跟随自己左右,作为一名隐蔽许久的特工,必然要涉及特殊的履历、家世,以及相互身份如何隐藏的问题。弟兄共同任职一处,也必然增加一些暴露的危险因素。这种选择从亲情上讲,他可以无所顾忌,但是从工作上讲,从组织原则论,他必须要逐级请示上级,才能做出决定。

况且当时军阀间混战不停,如果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只是让弟弟参加到这种旧式军队中,那么他的生命也是无法保证的。江静舟不能不想到,那时他的二弟江银舟已经追随他的步伐从了军,在另一个军队中任职;如果小弟铁舟再从军,那么等于弟兄三人都处在乱世军中,生命完全没有保障,一旦都有个不幸,让年迈孤寡的母亲如何承受?归养更靠何人?

因此,于公于私论,当年的江静舟都十分反对小弟铁舟那时从军入伍。他深爱幼弟,希望不到二十岁的他能过上一种相对平安、安定的生活,不要过早地裹挟到这乱世军中、危险境地中来。他甚至在心里计划着,等到自己的情况再稳定一些,局势有所好转后,再将弟弟召唤到自己身边,指引他走到一条光明之路上去。于是,他好言劝说弟弟回乡,奉养母亲,操持家务,不要过早步两个哥哥的后尘,最起码,能为江家留下一线血脉,一条根苗。

聪颖懂事的弟弟从小信服大哥,虽然万般委屈,却也没有格外抗拒。现在想来,江静舟屡屡痛心自责不已:自己善良单纯的小弟,一定是在兄长面前颇有羞涩之心,竟然没有言明他和沈冰的恋情。在得知沈琬姐妹远走他乡的讯息时,他也只是长叹一声,没有向哥哥说出任何隐情。

往事依稀难辨,却已是“俱往矣”,如今得知前情旧事的江静舟追忆起兄弟俩永诀时的情形,仍然悲情难耐。可爱又可怜的小弟,就那样遵从了兄长的意见,默默踏上了回乡之路。谁能想到,造物弄人,那竟然会是一条不归之路……

后来,小弟逝去多年后,江静舟和沈琬沪上相见,才从她的口中惊悉当年小弟和沈琬的妹妹沈冰会有一场未了的情缘!从那时起,本来就对小弟之死深感内疚的他,又背负上另一层深深的负疚之情。

他多次在一人独处的时刻回忆起往事,暗暗做着一次次的心灵审视:究竟当年自己是否错了?

如果自己当时能够果断一些,将小弟毅然留在身边,继而把他发展成为助手和同志,会不会就从此改变了小弟的命运?也许还会因此成就一段美满的婚姻,不至于酿成如此令人痛惜的悲剧——自己最钟爱的幼弟铁舟不幸夭亡,从小一起长大,还有姻亲关系的邻家小妹沈冰带着情伤守身不嫁……

这一切悲剧,竟然都来源于他当初那个貌似轻率的抉择!江静舟痛定思痛,直觉欠下了不可弥补的一个良心债。

他继而悲哀又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会由此患上了一种奇怪的强迫症——除了对沈冰无原则的将就、忍耐外,还经常爱在夜深人静时分,在记起这段往事的时刻,一遍遍幻想着、逼迫着自己再做出一次选择——是否念及亲情,让三伢子铁舟留在身边?还是遵从组织纪律,拒绝让弟弟从军在这里?

一次次痛苦的纠结过后,江静舟发现自己总会做出那种与自身信仰无悔的选择——就因为他始终不会忘却自己的身份职责所在——他是一名久经考验的红色特工!

今晚,他果断选择和沈冰揭开心灵的伤口,就是想和她一起勇敢面对往事纠葛,解开心结,更亲密无间地合作,更好地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但是沈冰的强烈反应还是深深刺痛了他。他理解她的痛苦和纠结,决定先放下这段心事,继续让时间来证明、淡化、调解这一切。他相信沈冰也一定会逐渐领会到他刚才说过的那番话——

“……把以往的纠结事情说清楚,谈明白,总不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共同承担着艰巨的任务,还要处的别别扭扭、疙疙瘩瘩的吧?这不仅对咱们的相处境况不利,更会影响到将来的协作、工作!”

作为资深地工的她,一定会用自己的理智和克制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更好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对这一点,江静舟从不怀疑。

想到这里,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也同时收拾好自己的心绪,考虑起一些颇为繁琐的军务起来。他不由得记起前不久,在封正烈那里得到的一个意外的消息——有两个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人物也即将来宽城,注定这里的局面会不平静起来。

那天封正烈的办公室里,气氛是沉重而凝滞的。

封正烈和江静舟对着沙盘研究着,思索着,封正烈望望身旁的江静舟,眼中既有落寞,也有期待:“致远,你来这里也已经十来天了,该转的地方你也转了,该视察的部队你也视察过了,这宽城城里的防御工事你也都看到了,对于目前的形势你是什么看法?”

江静舟咬着嘴唇沉思着,一言不发。

封正烈有点急了:“哎?你倒是说话呀?我等你的这番感想也好几天了,可你倒好,这么些天在我眼前晃过多少圈了?却是沉得住气,一言不发!真有点反常啊!”

江静舟离开沙盘,直接来到左墙前,那里挂着一幅东北三省地图,他查看着,思索着,蹙着眉,微微摇头,仍然不发一言。

又耐心等了他片刻,封正烈有点无奈地苦笑道:“致远呐,你小子是成心熬煎我不是?这不是你一贯的做派吧?江师长,在独个玩深沉呢?我可给你说啊,你要是在我面前整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信不信我能撤了你?”

“您看您又急了?”江静舟回头微微一笑:“军座啊!其实我在计较着怎么开言才好?是实打实地讲出我的肺腑之言呢,还是投您所好,说些虚与委蛇的假话?老实讲,眼下的我,倒真是有口难言!”

“废话,少给我玩儿这个里格楞!”封正烈又冲他一瞪眼:“谁要听你的假话空话大话?当然要听你的实话,大实话!在我这里,你有啥不好讲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对得起我对你的一向倚重呢。”

江静舟点头,拉着封正烈在沙发上坐下,笑道:“那好吧,我就直话直说了吧。军座,宽城在我的眼中,目前不过是一座孤城罢了!”

“唔?此话怎讲?”封正烈虽然心下明白,但是被江静舟这样断然说破,他还是蓦然感到心惊。

却见眼前这个心腹爱将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道:“这样吧,军座,我们先不说眼下这座城市的情况,我先给您分析一下东北目前的局势吧。”

“目前我军在东北有60万军队,看起来人数众多,但是实际上被分割于宽城、沈阳、锦州三个孤立的据点,各不相连,首尾难顾。这种态势,势必使部队对后方补给的依赖性变得很大,这对我们是很不利的!所以依我看,目前咱们这边的形势,即使不是命悬一线,也是已成危卵之势!军座啊,您是军事家,也是战略家吧,您打过的仗可比我多多了,您难道看不明白吗?如果我们的交通线一旦被共军切断,那么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态势呢?我们这些人的结局,无非就是八个字——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说到这里,江静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重重叹了口气:“所以军座,您要问我对现状的看法,对形势的分析……实话实说,我是绝望加忧虑!在我看来,我军的各路精锐部队看似稳稳驻扎在东北境内,实际上已是困龙之势,危在旦夕!一旦共军想方设法切断咱们与关内的联系,断了咱们的后路,咱们就只能被人家关门打狗、任其宰割了!”

封正烈面色沉重地点头:“致远呐,你算看到问题的实质了!其实这个态势我早就发现了,也重视到了,还和郑司令长官商议讨论过,郑司令长官多次进言上方,可是奈何上头不听啊!老头子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别说我们这些底下将领的建议了,听说就连美军顾问也曾建议他应该将我军精锐部队撤回关内,避免孤军陷入危境之势,比如说,可以将N1军、N6军撤至关内,或者可以撤到南线同第5军、第18军会合,都将会给共军造成极大的威胁!可是惜乎老头子丝毫听不进去这些良策啊!”

他有些无奈,有些愤愤然地望着江静舟:“上次的国防部扩大会议你也参加了的,你还记得老头子的那番有关东北局势的著名论调吗?”

江静舟笑笑,以自己博闻强记的功力,轻松复述了统帅的话:“我们今天要度德量力,不必要求做全面的控制,但必须守住几个重要的据点——如宽城、沈阳和锦州——以象征我们国家力量的存在……”

他冷笑着对封正烈道:“您听听这话吧,老头子分明还是把‘要面子’放在第一位呢!”

封正烈苦笑道:“面子!面子!到时候只怕连‘里子’都要输出去呢!”

江静舟默默叹息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领袖意愿如此,奈何奈何?”

封正烈悲叹:“唉!数十万的军队日坐愁城,惶惶不可终日,此局何时可解?谁人能解?前途未卜,各尽天命吧!天意乎?人力乎?”

听了他这番发自肺腑的痛心之言,江静舟认真看了看封正烈的表情,不禁同情地叹了口气,继而莞尔一笑:“军座啊,我才发现,作为咱陆十军的第一长官,兼东北剿总的副司令长官,原来您的心态竟然是如此灰暗低迷?不过也难怪啊,经过刚才咱们那样一分析,当前的局势还真的是前途未卜,令人忧心忡忡!唉,看来这仗难打了!”他啧啧叹道。

封正烈对他一瞪眼:“这不是咱兄弟俩在私议吗?难道还需要遮遮掩掩、羞羞答答不成?不过一码归一码,我可告诉你啊,致远,在外边你可给我打起一百倍精神来,千万不可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颓情废意来!要知道,你可是我主力师师长,多少将士在看着咱们的言行举止,士气很重要,可鼓不可泄!别这仗还没打,自己先萎靡不振起来!”

江静舟淡然一笑:“这个属下明白。”

封正烈挠挠头,强打精神道:“其实啊,也不是完全那样悲观的!咱们的优良装备,宽城城内固若金汤的工事要塞,也不是聋子的耳朵,光摆设了!就凭上述两点也够共军喝上一壶的了!我可以这样自信地说,以目前共军的兵力实力,想和我们决战宽城,估计胜算大头还绝对在我们这一方呢!”

封正烈叹气:“你如今明白了我急调你来这里的用意了吧?我是要用你这员虎将,作为我的左膀右臂,准备和共军在此决一死战呢!致远呐,你这次可要给我争口气,打出我们陆十军的威风来!”

江静舟点头:“属下一定勉力为之,愿不辱使命吧!”

封正烈想起了什么,果断转移了话题,离开了两人一直议着的沉重话题:“哦,对了,我今天找你来,除了想听你说说局势现状外,另外这里还有两件好事等着你呢!给你一个人,一个消息,说吧,想先要哪一个?”

“人?什么人啊?您不会又是……”江静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长官。

封正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剜了他一眼:“放心,不是给你做媒找女人!再说了,你小子还需要别人给你找女人吗?你自己招惹上的还经常脱不了手呢。”

他看着江静舟,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这里不比上海,关外局势复杂,部队情况也很微妙,你身边绝不能没有得力护卫的人!你看我把若飞从你身边要走了,担任警卫团团长,就是看上他不仅是咱们远征军老班底,忠诚可靠,而且身手敏捷,为人机警灵活。让他担任咱们军部的保卫工作,我也可以放心睡觉了。不过,对你可就不利了,我看你目前身边新任的那个副官,叫什么……乔思扬的,太年轻了,不堪重用!据说是学生出身,从你的秘书做起的,他的枪法、身手显然都比程睿、许若飞差远了!你才来关外,这下部队巡视,去阵地视察,城里城外,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身边只带这么个贴身副官,我是不能放心!”

他拍拍江静舟的肩膀:“所以我考虑再三,从我的几个侍从副官中挑了一个忠诚可靠、枪法出众的,准备送给你,我把人已经叫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呢。你看了若满意,今天就可以带了去!”他拿起电话正准备叫人,却被江静舟拦住。

“谢谢军座的关爱,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呢!思扬虽然年轻,但是为人机警,忠实可靠。他虽然没有野战军作战的历史,但是跟了我这一年多了,若飞也时常在教导着他,无论枪法还是身手都有很大的进步。再说,我自己也是行伍出身的老军人了,自会有防身之策,格外小心的。您身边用惯了的人,还是留在您这里好了!”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我是爱护你你感觉不出来吗?”封正烈用手作势敲敲他脑袋:“你知道吗?前一阵出现好几次军官遇袭案,陆十军、N7军的都有!如今你的身份、地位特殊,你可别在我这里夜郎自大、浑说大话!我的江师长,要知道,目前你的安全可直接关系到我们全军的利益,我就是不心疼你这么个人,还在意你位置的重要性呢!”

“别在这里尽耍贫嘴!小子,认真听听我说的吧!我给你的这个副官叫靳鹏,四川人,说起来还应该算是你的小师弟,也是黄埔出身,当然比你晚多了,少校军衔,枪法那是百里挑一!他跟了我三年了,为人可靠,机敏过人,给你当侍从副官再合适不过了。俗话讲,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从你手上相继要走了程睿和许若飞,也知道他们都曾是你的心腹爱将,如今回报你一个这样的人才,也算对得住你了!”

江静舟不好再做推辞,只得答应了。封正烈拨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25岁上下身形利落的年轻军人走了进来。

“军座,江师长,少校副官靳鹏前来报到!”年轻人敬了个很规范的军礼。

江静舟看着他,面容清俊,身材适中,军容齐整,动作标准,典型的素质良好的职业军人形象,不由得点点头,貌似随意地问道:“刚才听军座讲,你也是黄埔的?几期呢?”

靳鹏恭敬地答道:“回师座的话,我是黄埔军校成都分校第8期的,抗战时入的伍!”

江静舟点头:“很好!”

封正烈吩咐道:“靳少校,从今天起,你就到江师长身边担任侍从副官一职,一定要处处留心,务必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江师长身边原有一名乔副官,是经常跟随他的,一些贴身事务就还由他打理。你是主要负责你们长官人身安全的,相当于贴身卫士的角色。总之,你给我把眼睛睁大了,时刻以保障你们长官绝对安全为己任,记清楚了吗?”

“是!请军座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保护长官的安全!”

封正烈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先出去了。

江静舟笑看封正烈:“恭敬不如从命,大哥,您的关爱属下唯有后报了!人已经收下,您再接着说另一个好消息吧?”

封正烈笑笑:“当然是好消息!我说了,估计你小子要乐得蹦起来呢!”

“那您就快说啊!”江静舟果然好奇。

封正烈笑笑,故意慢条斯理地问道:“致远啊,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了,你的搭档、同僚、朋友、部下一大堆的,你最看重谁?和谁最相得,最谈得来呢?或者换言之,你的所有朋友搭档同僚中,你最喜欢谁?”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向明光!”江静舟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他也是您的心腹爱将呐!您忘了从远征军时代我们就是搭档了,而且还是您总爱让他和我搭班子,教给他如何辖制我对付我呢?”他看着封正烈,一脸坏坏的痞笑。

“臭小子,没良心!那是辖制你对付你吗?人家向晖这么多年了,一直做你的副手,都是在协助你、帮你好不好?还有脸说呢,你就瞧瞧你自己那副臭脾气吧,还有你那个犟嘴驴般的德行,给你自己,还有我惹过多少麻烦啊?我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时常私下和向晖有交代,必须帮你熄火、消灾、擦屁股!你还不领情呢?在我面前嚷嚷起来?”封正烈恨不得手指戳到他额头上教训着。

封正烈笑着点头:“这还差不多,是句良心话!若飞以前也和我提过,在过野人山那段,向晖对你的近身照顾。如今告诉你吧,向晖!没错,就是你最喜欢的搭档老友——向明光,马上要来宽城了!”

“什么?向明光?他要来这里?太好了!”江静舟果然听了兴奋无比:“军座,您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老向他也来咱们陆十军任职吗?”

“你想得倒美!”封正烈微叹道:“其实我倒也想啊!向晖是除了你之外,我最想招至麾下的一员战将了!可惜啊,他被N7军的孙将军看中了,给委座建议,让向晖去那边任职,任38师师长,这个38师可是精锐之师,原本是孙将军的老班底呢。听说委座前几天接见了向晖,问了他的履历和经历,对他的人品风范是大加赞赏啊!原本想让他直接代理N7军副军长的,后来老头子又改变了主意,还是让他全力带好38师。不过他代理N7军副军长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不错啊!明光兄这次是走鸿运啦?话说人家N7军可比咱陆十军强多了,是嫡系王牌军。在委座那里,简直就是亲生儿和私生子的区别!”江静舟戏谑笑道。

“就你怪话多!”封正烈笑着白他一眼:“你来东北前,明光没有同你说过他的想法吗?”

江静舟不解地摇头。

封正烈:“上次在南京见面的时候,向晖听说你可能要到东北任职,就曾向我表示过,也想追随你过来,回到咱们老部队来!向晖这个人你应该最了解了,重情重义,尤其对你江致远可以算得上情深意重,处处维护啊!他多次表示就愿意和你搭档,当你的副手当习惯了!而且,他为人稳重谦和,正派内敛,这么多年了,有他在你身边,我是最放心的了。很多时候,向晖就像是你身边的一个灭火器!可是天不遂人愿呐,他到不了咱们陆十军了!”

江静舟没顾得上注意封正烈的话,他回忆起在上海和向晖告别时候的情景了。当时他就觉得很奇怪,按照自己和向晖的深厚友谊以及向晖的性格特征,两人分别的时候,向晖竟然没有太多伤感和不舍,倒是很洒脱,很淡然的样子,而且还对自己说了一大堆“有缘无缘”的话,现在想起来,估计那时候他一定在计划着来东北任职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江静舟笑道:“看来这次明光兄是要独当一面了!真好!依他的能力,早就该这样了!军座,您虽然一直是他的上司,但是论起对他的了解来,您一定不如我。明光兄他为人谦和低调,事事不爱出头,其实他的各项能力,只有超过我,很少有不及我的呢!就说远征军过野人山那次吧,人人说我这个团长是独立团的主心骨,是大家的希望所在,其实当时我是伤病交加,自顾不暇的,能把这只部队咬着牙、拼了命带出来的,主要是依靠当时任参谋长的明光兄的力量!”

江静舟感慨道:“是啊!所以他这种品质在咱们这里实在是太少了,我和他十几年的兄弟,也算得上肝胆相照了!无论何时何地,明光兄的人品总是让我感服!”

封正烈:“好啊好啊!不管怎么说,虽然你们目前不是在一个军里,究竟在一个城市驻防,你们兄弟能相聚总是喜事啊!到时候把咱们远征军老部下们都召集起来,大家好好聚聚!也互相打打气,如今宽城的防卫,就靠咱们这两个军了!”

江静舟笑着点头,向晖能来宽城的事情,让他兴奋莫名。

封正烈又想起另外一件烦心的事情来,却和江静舟有关,他又不能不说。

他看看心腹爱将,挠头道:“你也别只顾着高兴了,还有件事杵在这儿呢,你听了未必能继续笑出来。”

封正烈皱起眉头,摇头走了几步,看看江静舟,又停下来摇摇头。

江静舟乐了:“什么事情让我神勇无敌的老长官都作难了?说出来,属下为您分忧!”

“嘁!你为我分忧?你少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封正烈摇头叹息:“我说致远啊,你可真是个香饽饽,各路义兄义弟的,怎么都冲着你来了?我告诉你吧,你的那个老同学,昔日的盟兄弟——胡文轩,也要来宽城了!”

“哦?”江静舟闻言剑眉微挑,果然是一副感兴趣的模样:“胡站长,文轩兄?他怎样也来了?不会是为了追踪我、调查我、监控我而来吧?哈,若是如此,我江静舟倒真成了个人物了?有这样强大的吸引力?”

“又耍贫嘴?我看你还是给我认真对待!”封正烈是一贯的悬心神态:“这个总不会是巧合吧?昨天我得到这个信息,实在是有些意外!”

他搔搔头,斟酌着用语,省的再无端激发了眼前这位桀骜不驯的跋扈部下的怨气来:“这么多年了,你们当年义兄弟间这点恩恩怨怨我都懒得听了!鸡零狗碎、婆婆妈妈的,全不成个体统!”

他指指外边:“那个胡文轩胡少将,是一门心思认定你有问题,身份可疑,背景不纯!我看他是绞尽脑汁、处心积虑,调查来调查去,可总也拿不出个具体可信的证据来!他倒也不累,还是紧紧咬住你不放,其执着忘我、坚韧不拔的劲头我亦叹服!”

江静舟撇嘴微笑不语。

封正烈看着他顽皮不羁的神情,又有点生气,手指向他:“还有你,也是个极不省心的家伙!总爱和那个一根筋的人较劲,针尖麦芒,半斤八两,毫不相让!你们见面就掐的毛病是讨厌极了,太有损各自的威仪!哪里还有党国将军的气派风范?我倒替你们脸红臊得慌!”

“唉,其实我早看出来了,那胡文轩何时是你江致远的对手了?只是他这般费尽心思、锲而不舍的精神,我倒诧异的很!不过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总是你自己做得不够好,有把柄落在人家眼里,才会有这桩烦心事吧?”

“您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古人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却又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军座您若也怀疑我,又何必千里迢迢把我召唤来呢?我这个有疑点的人,您用着不闹心吗?”

“你少在我面前嘚瑟拿娇!有无疑点我心里自然有数!臭小子还来将我的军不成?”

封正烈狠狠瞪了爱将一眼:“我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既然人家来的蹊跷,你就要格外留神才对!做好自己的事,倒也不用怕什么,但是言行要谨慎当心,不要再有什么辫子抓到人家手中!”

“您放心吧,对付我这位盟兄,我如今都懒得思考了,见招拆招罢了!”江静舟懒洋洋地回答。

封正烈紧锁眉头:“其实我心里也憋屈得紧!你说某些组织真是没名堂吧?在各地军中无孔不入,无所不在,专门盯自己人,整自己人!如今已是大兵压境,决一死战的危难时刻了,他们还盯着我的主力师师长不放?想想真让人要骂娘!”

“一向如此,奈何奈何?不然怎会有‘风波亭’和‘莫须有’那些历史公案了?”江静舟倒是淡然:“随便他们好了,我是没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不,致远!你倒不必太过悲观灰心!”封正烈反倒安慰起他来:“这里是宽城,不是上海,更不是南京!你放心吧,只管干好你自己的事情,那个胡文轩你根本不用理会!我看他能怎样造次?他要是敢在我们陆十军里制造摩擦,搞的我军心不稳,瞧我怎样拾掇他!”

江静舟感动地笑笑:“您一向护我,我明白,也感恩!”

“那就给我拿出实际行动来,别光耍嘴皮子,光说不练!你江致远要是不给我打好这场大战,不能为我分忧,看我又怎么拾掇你!”

“军座啊,您一向英明睿智,又何出此言呢?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否打赢这场大战,不在您,也不在我,甚至都不在……老统帅那里!世事难料,各有天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些态势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力挽狂澜的了!”

江静舟却紧接着又给他了希望的念想,只为这位少壮派将军在上司面前又露出他一贯的沉稳、淡定、胸有成竹的风范来。

“可是大哥,我倒可以保证的是——无论任何时候,何种境地,我江静舟都会当您为我的大哥、亲人,和您共进退,同生死,共同创出一条生路来!为我们自己,我们的手足亲人,更为我们手下数十万条生命!请您一定信我!”

江静舟认真说了这番话,语气铿锵有力,更感染封正烈的,是他坚毅从容、诚挚坦然的眼神。

封正烈凝视住他,心下大慰,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