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会议狂飙
“小薇啊,我们失去的战友和亲人太多了,我们的心都痛的麻木了,只要有条件、有机会,在这个黎明前的早晨,我们都应该选择活下来,去迎接胜利,共同分享革命成功的喜悦!答应我,小薇,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哪怕我……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完成我的这个念想,好好活着,亲眼看看咱们的新中国,代替方城,代替我们中的很多人,去看一眼那个美好的新天地!”
小书房中,江静舟向顾倾城说明了他的想法,准备送她到解放区去。
“什么?最近吗?马上?让我……离开你?”顾倾城惊得站起身来。
江静舟忍不住横了她一眼,微瞋道:“你看这丫头的话,什么叫离开我?是离开险境!懂不懂啊?”
他换了和缓的口气道:“也不是马上,但是会是在最近。小薇,我说给你这话,是让你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走!”
“不行,我不走!最起码在你的大事完成前我不能走!”顾倾城重新坐下来,嘟着脸,一副赌气的模样,也不再看对面人的脸色。
江静舟看着她直摇头,耐下性子劝道:“近期我身边发生的一些事,你也看到了,一些危局险境,你也心下明白?更重要的是,你现在还算是保密局的人,你难道看不出你目前面临的危险是什么吗?下一步,胡文轩就会利用你来对付我,或者是利用你来要挟辖制我,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我让若飞找你谈,他告诉你真相了吗?”
顾倾城低下了头,嘟囔道:“他都和我说了……”
江静舟带点埋怨的神色望着她,摇头叹气:“唉,你看你,我还以为若飞没来得及告诉你,既然你知道了一切内情,怎样还是这般不服从?这个别扭劲儿,哪像个军人?还特工呢?毫无警惕性和预见性!”
顾倾城心里明白,但是情意难解,就挣扎着辩解道:“哥,我了解你的难处,可是,我自会想办法化解这种不利形势!你说得对,我是个特工,那么我就有我的专业素养和应变能力,我会对付胡文轩和他的组织的!而且,现在是危急时刻,步步惊心,留我在身边,多少会帮到你的!哥,求你,让我留下来,我要跟着你!”
此时的一声声“哥”虽然依旧叫的情深意切,却没能像往常那样打动江静舟的心,目前的艰险形势,让江静舟心硬似铁。他摇摇头,决然道:“不行,这次的局势不比往常,不可预料的情况太多了!你留下,很可能不是帮我,而是在制约我!何况,毕竟是个女人,我不会让你身涉险境的。这无论如何都不行,小薇,你必须走!”
“致远哥,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说过的,我要永远跟着你,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哥?哥!”顾倾城急切下,娇唤声声。
“再叫哥也没用,如今就是叫叔叔,你也得走!”江静舟硬下心肠不看她殷切期盼的神情,摇头道:“小薇,服从吧,一切服从大局!如果你真的想加入我们这个组织,那么从现在起,你当要学会以大局为重!”
看着他坚毅冷峻的面容,顾倾城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怨念着瞪着江静舟,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伤心地俯下身去。
看着捂住脸抽泣不已的顾倾城,江静舟心中也不好受,他沉思片刻,走上前去,拍拍顾倾城的肩膀,语气放缓道:“小薇,你听我说,有句话放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既然分别在即,今天我就说给你听。你知道的,你的哥哥方城,他不仅是我的同志,我最亲密的战友,还曾是我最贴心信任的亲人!他就像是我的亲兄弟一样,伴随我度过了多少艰难凶险的卧底岁月!他跟在我身边,完成了许多危险艰难的任务,最后,竟然是由于我的决策失误,让他……这一直以来是我心底永远的痛!我欠我这个兄弟的,永远有一份歉意横亘在我的心头!”
江静舟的眼眶湿润了,他看着顾倾城,语气沉重而有力:“什么时候想起方城,我都心痛难忍!你是她的亲妹妹,也就等于是我的亲妹妹!自从你来到我身边的那天起,我就发誓要好好保护你,代替你的哥哥,护你今生安全!后来,你又加入到我们的工作中来,你更是我的战友和同志。无论从哪方面论,我们如今都是亲人!你和沈冰都是我的妹妹,我绝不允许悲剧重现,你再蹈她的覆辙,遭遇任何不测,失去鲜活的生命!小薇啊,我们失去的战友和亲人太多了,我们的心都痛的麻木了,只要有条件、有机会,在这个黎明前的早晨,我们都应该选择活下来,去迎接胜利,共同分享革命成功的喜悦!答应我,小薇,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哪怕我……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完成我的这个念想,好好活着,亲眼看看咱们的新中国,代替方城,代替我们中的很多人,去看一眼那个美好的新天地!”
“哥!”顾倾城再也忍耐不住,她回身抱住江静舟,匍匐在他的怀中,哽咽着说:“哥,我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
江静舟拍着她的背,劝慰着:“你做好准备吧,这次你们会是几个人一起走,你身上还肩负着任务呢。”
顾倾城擦干眼泪,直起身来,望着江静舟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哥,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都会不打任何折扣的去完成!只希望……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们一定还会相聚的!”
江静舟自信地笑了:“那当然,我也想亲眼看看咱们的新中国呐!”
随着解放军重兵压境,东北战局发生了急剧变化。蒋总裁曾三次发布手令,措辞严厉,急令郑域国部实施突围。郑司令召集N7军和陆十军高级军官召开军事会议,研究突围事宜,除了封正烈、向晖、江静舟以及N7军、陆十军师以上军官外,督查特派员楚天舒和保密局宽城站的胡文轩、朱孝义也到会。
会议进行了一段时间,诸位军官统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状。个个沉默不语,心怀忧戚。会上数度冷场,一股无法排遣的萎靡不振的颓丧悲凉气氛充斥其间。
郑域国看看众人,长叹数声,转而看着身旁坐着的楚天舒,轻声道:“委座对近来我部突围不利的形势颇有微词,尤其是前次38师突击出城,几乎是不战自溃,委座极为震怒,据闻有所特别训示,请特派员指示一二?”
众人都看向楚天舒,听着这个话题,又不由自主地看看向晖,向晖脸色严峻异常。
楚天舒面带尴尬、不忍之态,沉吟片刻,看看郑域国,对众人轻声细语道:“前次突围失利,原因自是多方面的,目前形势窘迫之态,想必中央是有耳闻而无亲见。天舒来到宽城也有段日子了,对眼下局势也算亲眼目睹吧,如今城外共军兵力雄厚,而我军是围困已久,粮草缺乏,兵无斗志,要谈突围实属不易!我在想,会尽快做出报告,向国防部以及委座进言,说明困顿状态,以求再图之策?”
郑域国微微摇头:“特派员究竟年轻,心慈面软呐!也算是给我们第一兵团的这两个军留够面子了?无论如何,总是我们辜负了领袖托付,未能完成剿共大业,反而身陷孤城,几近垂亡之态!委座严令云——现共军纵队被我军吸引于辽西方面,你部应立即实施突围行动,现机油两缺,尔后即令守军全成饿殍,亦无再有转进之机会!如再延迟,坐失良机,致陷全般战局于不利,你部副司令、军长、师长等即以违抗命令论罪,会受到最严厉之军法制裁!”
众位军官听了,都是面露不甘激愤之色,却又不敢多言,均垂首不语。
郑域国又望向封正烈:“封副司令如何看待委座手令?”
封正烈勉强笑说:“既然是委座下了死命令,我们作为部将还有何话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眼前的部队状况司令也不是不知?总之突围是死,不突围亦是死,横竖是死,索性拼死向外突吧?大不了和这里的诸位一起玉碎罢了,倒也落得个‘党国忠臣’的名声!”他说罢,自谑一笑。
郑域国摇头:“正烈兄这话实在是悲观透顶了!作为军事主官,怀揣着这样必死无疑的颓废思想,又如何去指挥部队,鼓舞士气?这仗还怎样打呢?”
封正烈笑道:“司令莫怪属下悲观颓丧吧,您难道看不到眼前这个客观现实吗?属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就拿我们陆十军来说,目前已经是怎么一种状态了?”
他转身回看江静舟:“致远,你是我主力183师师长,我这两天让你去基层部队考察情况,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你来给司令长官说说吧,就说说你看到的真相?”
江静舟点头:“是!我军断粮已久,士兵几成饿殍,思想委顿不堪,人心浮动。依照目前军队的状态,就算能够用侥幸突出城去,即便不落入共军包围圈中,这七八百里地,中间没个国军接应,估计也是个非亡即散的结局。况且,城中饥馑状况已久,我军官兵目前大都腿脚浮肿,不要说打仗,就是光行军走路都成为问题!所以种种表象说明,正如刚才封军长所说的那样,待在城里固然是个死,突出去……却也未必有生机!”
听了他的话,诸位军官触动心思,交头接耳中,不由纷纷点头叹息。
胡文轩却蓦然冷笑起来,不由得跳出来发难:“那该怎样办?按照江师长的意思,守也不能守,突也不能突,莫非只有一条路好走了?不如就地缴械,投降共军?”
他看看众人,再次对着江静舟冷笑数声道:“这恐怕是某些亲共分子的思维逻辑吧?甚至我可以怀疑是共党嫌疑分子日积月累做下的功课吧?所谓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陷的!老话更说的好,雪里终究埋不住死尸,江师长在这样危急时刻说出此等话语,再联系上以往在你身上出现的种种不好解释的问题现象,我看很耐人寻味呀?诸位长官同僚在此明鉴,恐怕如今江师长想要自清不易!”
“哦,是吗?”江静舟一挑剑眉,坦然笑道:“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胡站长还是一如既往的尽职尽责,拿着共党嫌疑分子的大帽子在到处找买主呢?你对我的恶意诽谤、无中生有的诬陷迫害也不是一天半日的了,在座各位心里多少都有一本账!既然你如此处心积虑地一定要将这共匪的红色烙印刻在江某脸上,何不来个干脆利落的?就在当下,就当着司令长官的面,将江某抓了?反正你也跟没头苍蝇般忙了这大半年了,整日嘴里喊着剿共防共,到末了却从未抓获过一个真材实料有价值的共党分子!我分析啊,估计不冤枉错杀几个,你是不好向你的上头交差吧?”
“江致远,你?你以为我不敢吗?”胡文轩气地站起身来正欲进一步回击,坐在他对面江静舟身旁的封正烈已经拍案而起:“这也太过分了!这是在研究军事战略战术问题,你一个政训人员在这里大放厥词,对我临战军官肆意进行人身攻击,是何道理?”
他看向郑域国:“司令,不知今天下面的话题还是否有关军事布局?如若不然,我等不如先行告退,回去切实研究些对策,也好过在这里听一些逆耳的闲话、废话、气话!”
郑域国用手做了个安抚他的姿势:“封副司令先消消气,稍安勿躁!今天是大家议议目前亟需采取的军事行动,也是在座诸位的前途命运问题,我自然格外要看重你们这些军事主官的意见,大家都需要心平气和些吧!”
他又看向胡文轩:“胡站长,凡是要讲求证据,不可胡语妄言!你们一个个的,还是要顾忌体统,都是在一条船上行走的人,都是党国高级将领,说话要有礼有节,有凭有据!何况,国防部的督查特派员还在这里呢!”他看看身边的楚天舒,微叹了口气,白了众人一眼。
楚天舒平静地一笑,暗暗咬住了嘴唇,似乎在看一场好戏一般。
向晖一直在沉思不语,郑域国此刻却看向了他:“目前是在商议如何突围的问题,我自然要看重带兵将领们的意见!”
他的这番话,让胡文轩泄了气般地坐下来,坐在他身旁的朱孝义也不满意的皱皱眉。
郑域国看着向晖,直言逼问道:“向副军长,有关突围的事情,你怎样看?”
所有人都看向向晖,向晖颔首沉默,片刻抬起头来,语气近乎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状:“司令长官是想听属下的心里话吗?”
“当然!我要听实话!你心里的实话,你们在座诸位将领的心里话!”郑域国几乎是低声吼道。
向晖用无奈和悲悯的目光巡视了一番众人,微叹道:“老实说,现在突围是根本突不出去了!这点不用向晖多言,在座诸位心中自然都是明镜似的?如果勉力为之,不过是以卵击石……无辜死伤数万弟兄罢了!”
听了他的话,郑域国颓然以手敷面,长叹不语。诸位军官也是感同身受,长吁短叹,个个做无奈悲催状。
一旁朱孝义早就坐不住了,此刻他忍不住站起来高声诘问道:“为何作此颓丧不堪之语?列位都是党国将军,还有点军人骨气和气节吗?”
他几乎是扑到向晖面前,用激动的有点变调的声音喊道:“向副军长,我是N7军政训处处长,实在是遗憾你——N7军现任军事主官是这般状态!你莫要被共党的嚣张气焰吓破了胆,我们要和他们血战到底!我们必须突围!拖也要把队伍拖到长白山上去打游击!是的,共党不是靠打游击起家的吗?我们今天就来个效仿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向晖听了此话,微微冷笑,并不答言。众位军官也是漠然,一些军官显然对他这番话不以为然,摇头不已。江静舟甚至公然甩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你这个不会带兵的家伙,又懂得什么?”
朱孝义看到这样的情形,多少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他顾不上别人,只是用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向晖的脸,牙缝里挤出一句哀怨之声:“38师,赫赫有名的精锐之师啊,昔日抗日战场上的虎贲之师!名将孙将军的麾下老班底!如今竟然……哼!难道N7军就这样无用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向晖闻言,猛然站起身来,他的脸色严峻冷酷的有些吓人,他并不发一言,只是用利刃般的眼神狠狠瞪了朱孝义一眼,起身略整军装,然后愤然拂袖而去。
郑域国和诸位在场的军官都愣住了,他们似乎没想到一向斯文儒雅,内敛谦和的向晖会有此等决绝之态。江静舟在心中暗暗点头感慨:向明光啊,你今天终于清醒了罢?
朱孝义被向晖的愤然离去弄得有些尴尬难堪,他凑到郑域国面前,像个怨妇般低声絮叨着:“您看看,这都是什么态度嘛?司令啊,说句实话,我军能落到如今这般不堪境地,就是长期不重视政训工作的恶果!思想不统一,意识不纯洁,立场不坚定!某些带异党可疑色彩的人,公然混迹在我们中间!而某些人呢,又竟然和共党嫌疑分子长期划不清界限!况且,这些带兵的将领,骄矜自大,跋扈狂妄,从来不把我们这些号称异党分子清道夫的政训人员放在眼里……”
郑域国目前心中全部装的都是突围大事,也无心去听他这番牢骚话,只是挥挥手,暗示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胡文轩看到朱孝义吃瘪,觉得自己不便再沉默下去,便跟着进言道:“司令,不管怎样,依卑职的想法,我们必要贯彻执行委座的训令,力争突围,哪怕拼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决不能向共军妥协,必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江静舟闻言,忍不住摸着鼻子笑了:“鱼死网破?大白天说梦话!依目前形势看,分明是鱼必死,网却未必破……”
一众军官听了,都深以为然,众人交头接耳,边苦笑着边点头附和。
胡文轩大窘,恨恨道:“江致远,你这是公然为共军张目,你意在何为?!”
江静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愤愤然朗声道:“刚才总司令说了,目前是在问策于带兵将领们的意见,他要听的是实话,真话,是在座诸位的心里话!如今城里城外的形势如何?我军各部兵士的状况如何?共军的威逼形态如何?远不是你们这些坐在办公室搞搞密信密件,在部队中互相猜忌、打打小报告的政训人员所能了解的吧?就算是突围,也是我们这些人冲在头里,迎着共军的炮火上!你们这些躲在我们身后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样的军事会议上大放厥词,指手画脚,不可一世,上蹿下跳?说来说去,尽说些没用的空话、假话!不关痛痒的虚话!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话!”
“就是!能不能突围出去,寻一条生路,只有我们这些人具体带兵打仗的人才心里明白,光在这里喊一些高调的口号有用吗?”
“突围?怎么突啊?凭哪样突啊?这阵势,哪里算鱼死网破啊,明明是以卵击石嘛!”
“弟兄们各个面黄肌瘦,腹中空空,还有什么气力来突围呦?”
听了江静舟这番话,在座的诸位军官们是齐声附和,各怀心事,摇头叹息,一片哀叹之声。
郑域国也是心绪大乱,心灰意冷,看着众人这般颓丧之态,怨声载道的情态,也无暇细究,只是紧锁眉毛,沉默不语。
胡文轩原本是极为尽职尽责之人,对自己的政训职能甚为看重,此时看到他和朱孝义都未能占到上风,反而是江静舟的消极论调引起在座军官的广泛共鸣,心中是愤懑不平,恨意暗生——想他江静舟一个昭然若揭的共党嫌疑分子,竟然在此危难时刻,在国军内部暗箱操作,扰乱军心,意图不轨,必将对党国大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虑及此,胡文轩是心急如焚!
于是,他不顾众位将领的纷纷议论,再次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对郑域国建议道:“司令,正值党国危难时分,我们政训人员必要临阵发挥中流砥柱作用,从思想上统一认识,加强政治训导,严格军风军纪,严防共党分子散布流言蜚语,渲染畏战避战情绪!我建议,危急敏感时期,当采取必要手段!对某些动摇退却分子、委顿消极人员可用重典予以惩戒,对一些心怀不轨,危害党国大业的人更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司令,您看……”
江静舟听了这话,微微冷笑,看看封正烈,后者早就按捺不住,此刻站起身对郑域国道:“既然目前说到政训工作而非军事布局,我等军事主官就告退了吧?各位部队里还有一大摊子军务在等着处理呢!”
郑域国忙出言拦住封正烈:“正烈兄先莫走,这政训工作也事关各个部队,更需各位军事主官协调配合,我看……”
胡文轩也附和道:“司令说的是,各位不妨听听我们这方的想法……”
几方正在争执辩论中,却不料一旁一直默默不语,平静看着这一切的督查特派员楚天舒突然发难了。
“够了!诸位都太过放肆了,莫再这般争执较量下去了!”楚天舒突然高声喝道,他的语气高亢严厉,自然有一种特殊的震慑力。
事发突然,包括郑域国在内的诸位军官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个年轻的督查特派员身上!
楚天舒的神情严酷冷峻,一层不怒自威的冰霜之气挂满在他俊朗秀气的面庞,细长的眸子里也射出寒气逼人的光芒。他稍稍放低了声音,但语气却依旧是冰冷浸人,像是才从冰窖中拎出来一般:“刚才郑司令长官曾经有言,谓天舒年轻,心慈面软?其实我不过是因身处危城已久,了然局势,不忍肆意行使威权,加责苛求诸位军事长官罢了!不料听了刚才诸位一番争论,委实让人无法容忍,难再缄默!”
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仍然带有令人心悸的威慑力:“目前共军大军压境,委座再三布局谋划N7军、陆十军突围未果,局势堪危,几成倒悬!谁曾想,诸位将领不思精诚团结,一心御敌,反而萧墙祸起,兄弟倾轧?都到眼前迫在眉睫的地步了,还在为一些个人私利,旧时恩怨喋喋不休?!以这样离心离德,各自为政,相互猜忌,互相攻讦的局面,试问如何抵御得了共军的虎狼之师?哼!依我看,此役不必败于饥馑,不是屈于共军强大攻势,只需这般自我消耗、倾轧之举,就足以毁我长城,毁我党国大业!军官尚且如此,兵士的颓丧作风更可想见一斑!真所谓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难道诸位就想这样继续闹腾下去,内部先自崩溃瓦解,然后坐等共军来攻城略地不成?!”
他回看郑域国,郑重地说道:“郑司令,属下实难继续容忍下去!贵部目前之状况着实令人齿冷心寒!难不成我要将今天听到、看到的这一切,如实笔录下来,形成报告,上报国防部,呈上委座跟前吗?纵观贵部各位部将今日之行径,让天舒心有戚戚,坐立不安!说句唐突无情的话吧——我替委座寒心,更替诸位汗颜!我先告辞,你们继续!”
他说完,愤然转身而去,扔下诸位军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大家似乎才发现,也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看似谦和儒雅,文质彬彬的年轻督查特派员也是有着这样大的脾气的!
郑域国望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不禁哀叹:“这样下去,终究如何是好?唉……”他挥了挥手,解散了这次军事会议。
楚天舒出了司令部大门,和他的卫士正向外走,忽听旁边有人唤:“七少爷!”他回头一看,一名青年军官向他走来。
看着这名微笑着向自己走来的年轻军官,一名少校,楚天舒微微愣住了,他辨认了半晌,才记起是出自他们楚家的一名青年。
“怎么会是你,楚成?你怎么也来东北了?”
楚成笑着向楚天舒解释了他的一番经历。
他原是楚家世袭的一个老仆人之子,后来在楚天舒的四哥田宇中将提拔下,做了他的卫士,之后因为枪法身手都出众,田宇将他送给了孙将军。当他随着孙将军视察N7军时,又被李军长看中,从孙将军那里讨来做了自己的副官。随后,跟随N7军来到东北,李军长卧病,就将他推荐给了郑域国司令做卫士营营长。
听了他这番讲述,楚天舒笑了:“你是一仆几主啊?我都被你说晕头了!”
楚成笑着解释:“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楚家这个根呐!尤其是四少爷对我的提携,终生不敢忘怀的!还有您,七少爷……”
楚天舒笑笑:“你如今是郑司令的卫士营营长了,责任重大,好好干吧!”
楚成忙点头:“我记住了,七少爷!”猛然又记起彼此的军人身份,忙立正敬礼:“是,特派员!”
楚天舒淡然一笑,挥挥手走了。
晚上,江静舟在办公室和楚天舒聚谈,议论了白天的会议情形,正说着,程睿来了。
江静舟笑道:“是我叫程处长来的,原本说只是咱俩单线联系,以确保你的安全,目前任务艰巨啊,必须要咱们几个人碰头议议了,所以我挑了程睿进入咱们这个圈子。”
程睿看着楚天舒,微笑着招呼:“云雀同志,您好!我们一直盼着您来呢。”
楚天舒也笑:“能和程处这样坦白身份相见,我也很高兴啊!起码不会像在上海那时的剑拔弩张了?”他戏谑笑笑,露出孩子气的顽皮神情来。
想起前情,程睿也忍俊不禁:“是啊,是啊!那时候,差点闹出大误会、大乱子来呢!那次你来我们警备师搜查电台,那种气氛……啧啧啧!”程睿是又好笑又后怕。
“是的,我至今都记得程处你当年的那副神情。你看着我几乎要冒火的眼神,还有你的手始终放在口袋里,我都猜得出那里面的那只乌黑手枪的狰狞样子……”楚天舒笑起来。
“唉,幸亏啊!真是后怕!要是当时继续误会下去,无意中伤了你,我……简直是万劫不复,罪不可赦了!”程睿轻叹。
“何至于?”听了两人的回忆讲述,江静舟大笑:“你们二人都是最优秀的特工,自然能从容化解这些险情的吧!何况当时天舒是明白内情的,知道你程睿是自己人,依他的专业素养和这一身的本领,自会轻松自如的采取措施,不但自保,且要保全你呢!”
程睿听了,信服地点头。
江静舟又对楚天舒道:“不过,当年倒是程睿第一个发现你的异样,向我提出了警示的。究竟你们都是受到过专业训练的,自然嗅觉比别人敏感些!”
“所谓殊途同归吧?”楚天舒笑了,对着程睿幽默地一抱拳:“能这么快识破天舒真面目,实在是让在下佩服!”
“我当时也不过是一番猜测而已!你这位高级特工,技艺高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们都被你瞒了好久!”程睿也笑:“无论如何,如今总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甚慰!甚慰!”
三人说笑着,将话题自然转入到近期工作上。
楚天舒向江静舟和程睿说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在N7军所做的工作,从38师陈师长开始,他已经联络上了N7军各位高级将领,摸清了大家目前的想法,都对突围几乎不抱幻想,希望能有机会和“对面”接触一下,谋求生路。程睿也谈到陆十军诸名师团级军官已基本统一了思想,准备和解放军和谈。封正烈已将具体和谈任务交给了江静舟和程睿。
程睿笑道:“这也太有意思了!要是我和师座去谈,岂不是共产党和共产党在谈判吗?”
江静舟嘱咐道:“关键是和谈条件。你先拟出来,请军座看了以后再说。这边的和谈代表倒也罢了,都在咱们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可是那边的老家代表,这来去安全的问题,就要格外注意留心了!”
他又看着楚天舒:“目前着重先解决陆十军问题,这边的情况相对要单纯些,毕竟封副司令已经思想转变过来,愿意积极迈出这一步。那边N7军,要重视师团一级将领思想工作,对向明光,还是不能太操之过急,只怕物极必反,不能过早暴露咱们的具体计划。”
楚天舒点头道:“目前他的思想触动很大,起码对突围行动很有抵触情绪,也愿意在最大保全部队建制情形下进行一些努力。但是,距离走上和解放军和谈,走上自新道路,还有一段距离。”
江静舟沉吟:“前两天,封军座已经去探望了正卧病在床的N7军的主官李军长,也摸清了些情况,做了些工作,加之天舒的一些努力,目前看,N7军上下拒绝继续突围、放弃拼死抵抗已经是达成共识,我在想,只要陆十军这边和老家的和谈进展顺利,一旦起义成功,那么顺茬解决N7军的问题应该是有把握的!当然,咱们这两天还要加紧这方面联络工作,再加上一把火!”
他看着楚天舒:“不过,我现在要说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天舒,你这边对N7军部分重要军官的联络沟通问题已经完成,下面,你就把具体实施的问题交给程睿去办理,其他再进一步的工作,你不宜再进行下去吧?毕竟你的身份特殊,目前你还绝对不能有丝毫暴露之嫌!况且,也许……你还须做好接受新任务的准备?”
楚天舒敏感地看了他一眼,默契地点头,微笑道:“您是接到老家什么指令了吧?”
江静舟点头:“不错。昨天收到老家指示,云雀同志的使命已经完成,希望我们配合你择机离开宽城。”
楚天舒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来,他认真坦诚地为眼前两个战友解释道:
“其实老家这条指令是基于我目前在国民党这边的身份而言。我的四哥,主要是出于兄弟情分,加之家慈的压力,已经和国防部打过招呼,招我回南京。你们知道的,目前这边已经到了最后拼死阶段,他们认为督察特派员的指导作用已经意义不大,所以调我回去。”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笑:“昨天我四哥和我通了电话,按照他目前承受的亲情压力,他恨不能从沈阳派架军用直升机快速直接的将我接出宽城……迫于此等形势,我向组织发电请示了,老家指示可以顺势而为,让我回到南京或者上海,去担负新的任务。”
“唉!”他忍不住微微叹气:“可是,你们不知道啊,我是有多想和大家能够继续战斗在一起?能亲眼看到宽城守军的倒戈起义,宽城迎来黎明!”
江静舟理解地点头:“我也认为,按照你的身份和条件,在目前各个战场最微妙的时刻,应该有更重要的任务在等着你。天舒啊,服从上级安排吧!今天我找程睿来。也是想让你把手头N7军的工作交接一下,你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你在这边的任务了。尤其是你利用家族资源,对向明光以及N7军高级将领的思想工作,是颇有成效!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很有利,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陆十军和咱们那边的顺利和谈!总之,大局已定,天舒,你就放心地走吧!”
楚天舒点头,沉吟不语。
江静舟笑笑,看着他继续鼓励道:“我时常在想,我们这些人,就像那一块块砖头一样,经常会依据任务和使命,搬砌在我们革命事业大厦的任何地方,任何角落。我们要做的,就是永远的坦坦****,心甘情愿!”
他这番话,感染打动了两个年轻的地工战友,他们都点头不已。
程睿看着楚天舒:“天舒,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楚天舒思索着:“再过两天吧,我今天在司令部意外碰到一个人,他是我们家的一个仆人之子,目前在郑域国的卫士营任营长,我想,我要找机会在他身上也做做功课,在关键时刻也许会派上用场?”
另一场离别却已到来。
江静舟官邸中,顾倾城在不停地向乔思扬交代着事项。最后,她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递给乔思扬:“这个是止疼药,应付头疼病的。你也知道,每逢阴雨天,他的旧伤会时常发作,他身上是带有这种药的,可是我还是常常会在自己身边备上一瓶,以防万一。不过,这种药也是有副作用的,不能长期服用,能不用时最好别用,你要提醒他,提醒他吃药,也提醒他尽量少吃药!”
乔思扬不由咧嘴:“你把我都闹糊涂了,顾姐?究竟是让师座吃药,还是不吃药啊?”
顾倾城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忙扭脸拭去。
乔思扬同情地望着她:“顾姐,你别难过了,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师座的!我保证,向你,向所有人!”
顾倾城恨恨地剜了乔思扬一眼,语气酸酸地:“你知道吗?乔思扬?我现在最嫉妒的人就是你了!我恨不能……咱们互换一下身份角色!”她的眼泪又流出来,却看到江静舟走了过来。
看到乔思扬离开了,江静舟盯着顾倾城的脸看了片刻,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心中也自是不好受。近三年时间的朝夕相处,顾倾城真的像他亲妹妹般体贴和温柔,曾经带给他无限温情,让他有了家的感觉。如今这场分别,也带给他骨肉分离的深刻痛苦。
他默默看着顾倾城,勉强笑道:“小薇,一路上要小心,毕竟你们带着几个孩子,你和靳鹏的担子不小!不过,好在你两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枪法身手都很出众,我也放心不少。”
“有那么多人接应,我们这一行倒是没有什么的。哥,我是担心你这边!”顾倾城紧紧盯着江静舟,眼泪忍不住再次滑落:“现如今你这里才是龙潭虎穴,一切都未知……那些人,针对的主要目标就是你了,我是一万个不放心,也不甘心!”说到伤心处,她忍不住嘤嘤地哭出声来。
江静舟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劝慰道:“好了,好了!小薇!你这样子一路娇气起来,都让我认不出当年那个飒爽英姿的女特工形象了?你看,目前我又不是孤身战斗在这里,有这么多的战友围绕在我身边,你又担心什么?”
他笑着打趣道:“你没看到吗?那个许若飞许大团长成日价就在盯着我的安全呢?他如今看我的眼神都冒着绿光,恨不得把我装在套子里,背在他背上才放心呢!”
顾倾城听了这话,联想到许若飞近期对江静舟安全的紧张劲头,不由得破涕而笑。
江静舟欣慰地望着她,真诚地说道:“小薇,你要去的地方,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也是一片新天地,希望你能在那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你如今是站在了人民大众的行列中,你永远不会感到孤独的!”
“可是,如果不是在你的身边,我永远会感到孤独,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顾倾城深深地看着他:“我是跟着你走上这条路的!对于我来说,你就是革命,你就是方向!你还是……我此生最崇拜最信赖的兄长!哥哥,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希望,我能有机会再次跟着你……跟在你的身边……我期待着,我们再次相聚的那一天!”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不,小薇,这支笔是你方城哥哥留给你的唯一遗物,它也见证了我们至可尊贵的兄妹缘分。还是你带在身边最合适!”
“哥,你一定要留下它……因为,因为……”
“小薇?”
顾倾城的脸蓦然红起来:“哥你别骂小薇迷信糊涂啊?这支笔……离开上海时,我在庙里去……做了法事的,等于是护身符的功效呢!我要它保佑你平平安安,我要它保佑我们兄妹早日重逢相见!”
江静舟无奈接过钢笔,又怜又叹地看着这位义妹:“你这丫头……唉,总是这样执拗,真拿你没办法!好吧,哥哥就留下它,等到我们重逢时,我再还给你!”
“谢谢哥!”顾倾城开心地笑了,眼里还含着一汪泪花。
兄妹俩正依依惜别间,却听得几声娇嫩的孩童声传来。
“爸!”
“江爸爸!”
随着几声孩子的呼唤,宁松和向晖的两个女儿,婵娟和妮妮跑了进来,靳鹏跟在他们身后。
江静舟上前搂住婵娟和妮妮,带笑问她们:“大月亮,小月亮,你们这次要和哥哥一起出趟远门,都准备好了吗?一路上要听倾城阿姨,靳鹏叔叔的话,要高兴啊,不要想家,也不要闹着要爸爸妈妈,好吗?”
妮妮笑着接口:“和哥哥在一起,我们好快乐的,不会想家想爸爸妈妈的!”
婵娟究竟大两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义父,轻声问道:“妈妈说,小孩子要先走一步的,爸爸妈妈和江爸爸随后也会来找我们,是这样吗?”
江静舟点头:“你妈妈说的对。等大人办完了这边的事情,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妮妮笑着嚷道:“妮妮和姐姐都好高兴啊,离开家时一点都没有哭呢!可是……可是妮妮不明白的是,昨天晚上爸爸为什么哭了呢?他搂着我,好紧好紧,都快让我喘不过气来了!他的眼泪都滴在我的脖子上了!”
江静舟听了,一阵心酸,不由得摸摸妮妮的笑脸,强笑道:“爸爸自然是舍不得你们了,不过你们一定会很快见面的!”
婵娟也有点小难过的样子:“还有妈妈,今天早上我们过来的时候,妈妈躲在楼上哭,都没下来送我们……江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找我们呢?”
江静舟眼眶发酸,他搂着两个孩子,认真向她们承诺一般:“好孩子们,你们放心,江爸爸一定要把你们的爸爸妈妈安全给你们送去……哪怕是舍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护你们的爸爸……周全无恙!”
靳鹏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脖子上还缠着纱布。
“靳鹏,你的伤没大碍了吗?这一路劳顿,你要当心身体!”江静舟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副官。
靳鹏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师座,您放心吧!”
江静舟深深望着他:“靳鹏,别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几天我们已经谈的很多。你能走上这条新的道路,比别人更加艰难不易!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阵营里智勇双全的战士,一如你当时舍身救我那样,对我们的组织献出你的忠诚!”
靳鹏重重点头道:“靳鹏明白!师座,您对我说过的话,靳鹏当永记心头,此生不敢忘怀!”
江静舟握着他的手:“我把这几个孩子就交到你手上了,一路上千万小心!”
靳鹏发誓:“师座,您对靳鹏的信任,靳鹏铭感在心,您放心,我的伤在脖颈上,我的枪法和身手都丝毫不受影响!靳鹏定会豁出自己的命来保护这几个孩子的安全!”
顾倾城搂过两个女孩,又对靳鹏使了个眼色:“咱们先出去一会儿,让他们父子俩说几句体己话吧!”
当房间里只剩下江静舟父子的时候,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温馨而凝滞起来。
江静舟默默看着身材颀长,已经长成结实英俊少年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
他轻声说道:“再过几天,就是你十五岁生日了,小松,爸爸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这一路顺风顺水,万事皆安!”说到这里,他的眼中不禁蒙上了一层雾气,心中有一股浅浅的清流划过。
“爸,我没想到,您还这样清楚记得我的生日?我……”少年低下了头,他不愿意父亲看到自己眼中马上要滴落的泪水,坎坷的身世,让他远比同龄的孩子要坚强许多,他似乎不习惯在最挚爱的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情感和脆弱。
江静舟深深看着他,目光中有宠溺,有心酸,甚至还有一丝丝怨念:“傻小子,你这是什么话呐?哪个父母不心牵自己的儿女?对于孩子的事情,只要条件允许,做父母的都会付出一切!只是……爸爸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宁松知道父亲是误会自己了,抬眼看着他勉强一笑:“怨我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吧!爸?我不是抱怨是惊讶罢了!这种惊讶来自于理解,我理解您,您是太忙了,也……太辛劳,太心神交瘁了!您不是一位普通的父亲,您首先是名战士,是个肩负着特殊使命的人,所以您顾不上亲情,尤其是一些随常的小事情,也是非常正常的!儿子又怎么忍心有怨言呢?如今我对您,只有心疼!爸,种种类类,儿子都看在眼里,您太不容易了!”
这番来自自己骨肉的贴心话语,让铁骨钢筋的父亲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他转身悄悄拭去了泪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回头痴痴地望着儿子温润的笑脸,痴痴地看着,像是要把儿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瞬间刻在心底一般。
江静舟含泪点头,他走到儿子身边,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脖颈:“爸明白!爸明白!你一直是个孝顺有爱的好孩子!这一路上,你还要多照顾两个妹妹,她们年纪这样小,又乍离父母,已经很可怜了,替我照顾好她们,也不枉你爹爹、干妈疼爱你一场,也算是为爸爸分忧了!”
“我知道,爸!您放心!只是……我倒有点不放心一件事。”
“嗯?儿子你说?”
“就是关于我爹爹!您能让我爹爹也最后变成咱们这边的人吗?我好期盼啊!爸,我心疼您,也同样好心疼我爹爹!您不会最后……和爹爹……反目成仇吧?”宁松的脸上满是忧虑之情。
江静舟看着敏感早熟的儿子,心情愈加沉重。他不知道如何给儿子以信心,以宽心,换句话说,是他不知道如何给自己以信心和宽心。
他只能长吁口气,一字一句的,有些艰难地说道:“有些事情,爸爸说不准,也把握不住。不过,爸爸能告诉你的是,我必会拿出百倍的努力,去努力完成这个心愿,这个你的心愿,我们大家的心愿!”
宁松懂事地点头,他有些期期艾艾地望着父亲,面带犹豫之色,似乎另有一种渴望的神情徜徉在他秀气俊朗的面庞上。
“嗯?儿子,你还想说什么?”江静舟一向敏感。
宁松不好意思地笑了,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十五岁少年乍现的羞赧表情让人心疼。
“小松,和爸还拘束吗?傻儿子,咱们父子可是分别在即啊,你别错过机会,不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将来走到路上,你都会后悔的呦?”江静舟忍不住打趣儿子。
宁松没有答言,片刻,他咬咬嘴唇,似乎下了决心般,突然走上前去,张开双臂,紧紧搂抱住了父亲,将头抵在父亲的肩上狠狠蹭了蹭,像是要将一腔父爱蹭到自己身上,从此刻在自己心田一般。
江静舟猛然一愣,紧接着他就明白过来,不觉又好笑又欣喜又满足,忙也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儿子还稍显稚嫩单薄的身板。
在这短暂的拥抱过程中,年轻的儿子将嘴抵到父亲的耳边,轻声道:“爸,我爱您,你要多保重!”
少年难得的表露了这份亲情,似乎不好意思一般,匆忙间放开了父亲,他没有再去对视父亲的目光,低头说了句:“我去外边看看,若飞叔叔马上要来接我们了!”就急忙跑出去了。
江静舟也被儿子瞬间流露的火热亲情击蒙了,他既欣慰又心酸地摇摇头,望着儿子匆忙跑开的背影,嘴里咕噜了一句:“这个傻小子……”
许若飞带着一个精悍的小伙子进来,给江静舟介绍说是宽城地下党的交通员,他叫易龙,和他的胞弟易虎,都是专门负责江静舟这方和东野围城司令部联系的。大家平日称呼他们为“大龙”、“小虎”。
“上次沁梅护送封军座眷属出城,就是大龙和小虎负责安排的。”许若飞告诉江静舟。
“辛苦了!”江静舟上前握住大龙的手:“这次还要靠你们妥善安排,将这几个同志和孩子们安全送出城去!”
大龙憨憨一笑:“应该的!江师长,您放心,这条交通线非常安全!”
他又记起什么,对江静舟和许若飞道:“上次出城的喜鹊同志,哦,就是你们刚才说到的沁梅,已经回到了对面咱们的司令部,近期将会再次找机会进城,会是随着咱们的谈判代表一起来。”
“太好了!曙光初现,终于要盼到和谈这一天了!”许若飞感叹道,听到他提起沁梅,不由看看江静舟。
江静舟点头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千钧重担万不可掉以轻心!咱这个时候,每个环节,每处细节我们都要小心考量,万万出不得一点纰漏!”
顾倾城带着几个孩子跟随大龙从后门出去,上了一辆带着伪装的车子。为了不引人注目,江静舟没有出去。
靳鹏走在这些人之后,他正欲上车,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反身跑回官邸。
江静舟站在门里默默看着这些人离去,却见靳鹏跑了回来,正在疑惑中,就看到靳鹏已经在自己面前双膝跪下。
靳鹏跪在江静舟面前,泪流满面,只喊了声“师座!”就哽咽难言。
江静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忙上前扶住他:“靳鹏,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如今也算我们的人了,不兴这个……”
靳鹏流泪道:“您对我来说,如再生父母一般,是您给了我这样一条生路!师座,可是我知道您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我这心里……我实在……不想离开您的身边!”
他抽泣着望向江静舟,乞求道:“现在还来得及啊,师座!您再考虑一下,能否继续让我守在您身边?”
江静舟笑着摇头,耐心劝慰道:“一切情况许若飞团长一定都和你讲清楚,也讲透彻了吧?你如今留在这里,会有多大危险?到时候,不仅你可能无法护我周全,反而会断送你这条命呢!靳鹏,听大哥一句话,放心的走,这里一切都会安全的,离我们在那边相聚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他伸手拉起靳鹏,带着无比自信和安慰的神情对靳鹏点点头,靳鹏擦去泪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不久,解放军东北野战军攻占了锦州,全歼锦州十余万国军,东北剿匪总部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第六兵团司令官卢浚泉被俘。锦州的解放,使东北国军从陆路撤退的道路完全被解放军所切断,等于关闭了数十万国军退回关内的大门,东北战场形势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