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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家窗帘低垂,陈开来把身子深陷在沙发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对不起他们,苏门说,他们两个是那么相爱。

陈开来盯着杯子里的黑方,什么也不想再说。他记得在诸暨那幢千柱屋大宅门口那片巨大的空地上,有一天挤满了人,他们全都坐在了一起,好像是为了拍一张全家福。那时候沈克希有一粒小虎牙,她和陈开来都对照相师带来的支架相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两个人后来一起钻进了相机后面的那层幕布,陈开来盯着照相机说,这里面能装得下那么多人吗?

沈克希想了想,说这里面能装得下全世界的漂亮。

什么是全世界的漂亮?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很多很多的漂亮。

等我长大了,也要装下全世界的漂亮。

……

你在想什么?苏门看着陈开来。陈开来的思绪从遥远的童年被拉了回来,我在想小时候,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钻进了一架相机里。陈开来说。

苏门说,能不能抱我一下?

陈开来就起身,缓慢地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苏门。他看见很深的夜色,也突然觉得苏门的身子有些冷。这时候他才发现,苏门面前摊开的那本《飞鸟集》,就在翻开的那页上,用红笔划过的一句话清晰可见: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等到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来是相亲相爱的。

陈开来说,赵前以前背过这句诗,他说这是一句刻骨铭心的诗。

苏门的脸上轻微哀伤的笑容,我就是因为在燕京大学里,听他对我背了这句诗,所以才喜欢上了《飞鸟集》。

陈开来便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很久以后,他才轻声地说,他爱的人是你。

苏门继续微笑着,不过是微笑的时候,眼圈越来越红。她说我晓得。

陈开来说,其实沈克希也明白的。

苏门又说,我晓得。

你和沈克希其实是在相互较劲,这样有意思吗?

苏门无力地笑了,说,较劲总比没劲有意思。

金宝很快就知道了她的下线郑佳勋的死讯,那是陈开来同她说起的。在重庆军统设计的密线网络里,代号“财神”的金宝,手下有两个“散财童子”,除了照相馆里打杂当徒弟的新祥,就是隐藏极深的郑佳勋。

那天更深的夜里,金宝正在细心地吃一块东坡肉,她好像听见陈开来说,她一定是你们那边的人!

金宝没有响,继续吃着东坡肉。她的嘴唇油光光的,却没有心情去擦一擦。她主要是在啃那块有嚼劲的皮。

陈开来说,她死得很壮烈,这辈子值了。

金宝把头抬起,嘴里塞着一块肉,口齿含混地说,谢谢你这么说。陈开来转头看向金宝的时候,金宝咧开嘴笑了,脸上白花花的一片水。

而杜黄桥则依旧肯定,星野身边的助手沈克希,和苏门有着很大的关联。他突然觉得必须要和苏门开始较量了。在李默群的办公室里,杜黄桥说,这个人好比是一种牙病,看着没伤着人,但是能痛死你。

李默群沉默了很久,星野的死让他无法回避,失职的人员当然包括杜黄桥,是他派出了行动六队保护星野。也包括苏三省,因为星野研究所设在苏三星的政治研究所。而最大的责任人,当然是李默群,他掌控着整个的76号特工总部。所以他最后说,她刚来上海的时候,也差一点把我给整死了,幸好俞应祥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杜黄桥说,那我能向他开刀吗?只要有证据,我可以让她死得很惨。

李默群想了想,把脸别向了窗外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听清你刚才同我说了什么。

杜黄桥站起,脸上露出了微笑,说,那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