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十三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鹤峰。
卢玉莲哭成了个泪人儿,无论怎么规劝也无济于事。
“玉莲,你怎么哭了……”张六佬突然闯进来,当陈十三把卢次伦出家的事告诉给他时,他大惊道:“什么,爹他竟然出家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爹一个人走。”
“我找到叔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叔他说从今以后什么人也不见,我看叔他是真的已经铁了心……”陈十三沉重地说道,“玉莲,你也别太伤心,叔也许是看透了世间,这未尝不是好事。”
卢玉莲只是嘤嘤的哭着。
“别哭了,等两天我们一起回广东去。”张六佬扶着她安慰道,陈十三却说:“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叔说也许不会再见你们。”
“见或不见我们都要去。”张六佬说,“爹都一把年纪了,辛辛苦苦一辈子,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老来却遁入佛门,他这是对世事感到厌倦了。”
有了人,有了枪,中硒堂的保安队很快就成立了,就在城郊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开展训练。可刚开始不久,霍英堂便亲自带着几十号人把训练场紧紧地围了起来。吴天泽认得他,忙上前殷勤地说:“哎呀霍局长,我们在这儿拉练,哪敢惊动您呀!”
“叫你们掌柜的过来。”霍英堂趾高气扬的喊道,吴天泽陪着笑脸说:“局长,您看这……我们正在训练,掌柜他也没在呀。”
“人既然没在那就给我叫来。”霍英堂毫不理会,吴天泽只好让人去叫张六佬,这一去一来也要花去不少时间,吴天泽想让霍英堂过去坐等,但霍英堂不耐烦地说:“少跟我套近乎,这样吧,先把人全都给我带回去,让你们掌柜去警察局见我。”
“这……这……局长,您就高抬贵手,行行好……”吴天泽话未说完,霍英堂手一挥,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都给我带回去。”
吴天泽连同保安队十来号人被带走了,张六佬赶来没见着人,便知道事情麻烦了,急匆匆地赶到警察局求见到霍英堂,霍英堂却拒而不见,这让他犯了难。
“这个霍英堂脑袋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让我去见他,他又躲着不见,不知道在搞什么把戏。”张六佬只好先回中硒堂找大家商量对策,陈十三不快地说:“还能搞什么,不就是又想讹点银子花花吗?”
可是这次他们想错了,张六佬第二天又去警察局才终于见到霍英堂。
“局长,可总算是见着您了。”张六佬恭敬地献上了银票,“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霍英堂阴沉着脸,突然一拍桌子,厉声怒喝道:“你胆子还不小嘛,敢**裸地贿赂我这个堂堂的警察局局长。来人啦,把人给我关起来。”
“别、别。”张六佬忙收回银票,霍英堂冷笑道:“张老板,你到了这鹤峰城,就得按照鹤峰城的规矩办事。”
“是,是……”
“既然你知道规矩,为什么还要招兵买马,想造反啦?”霍英堂此言一出,张六佬便明白他为什么要抓走保安队的人,忙说:“您误会了,这不是经常要往渔洋关运茶,一路上也不怎么太平,这才买了几支枪,找了几个人,想……”
“我可不管这些,在我的眼皮底下招兵买马就是造反,而且本局长已将此事向知事做了禀报,知事发话了,此事一定要严查。张老板,造反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该清楚吧?”霍英堂这番话确确实实将了张六佬一军,张六佬明白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要解决可能要花费一些气力。
霍英堂又说:“其实此事就是你做得不对,鹤峰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匪患确实很严重,但近年来在知事大人的英明领导下,本城治安也有很大好转,你说你招兵买马组建什么保安队,这不是明摆着指责知事治县不力,指责本局无所作为吗?”
“这、这……”张六佬被这番话顶得语无伦次,一时叹息道,“局长,您真是误会我了,这不是……唉,算了,不说了,您说得对,我确实不该自作主张成立什么保安队,这是对知事和您的大不敬,以后再也不敢啦。”
霍英堂却不屑地说道:“你是聪明人,虽然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你组建保安队的事影响太坏,而且知事都已经知晓,实话跟你说吧,此事是有人举报,如果本局不秉公处理,要是传了出去,会有人说我假公济私呀。”
张六佬一愣,咽了口唾沫,卑微地说:“求您给指条明路。”
“这事儿说难办也难办,说不难办也不难办,结果如何,那就要看你懂不懂规矩啦。”霍英堂这话又让张六佬犯了糊涂,问:“那您的意思是?”
“你以为这件事是能用银子摆平的吗?”霍英堂面色愠怒,“张老板,我说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是不是满脑子都是银子?刚刚已经跟你说过,休想贿赂本局,本局可不吃这一套。”
张六佬更加不知他脑子里卖什么药,只好怔在那里,等待下文。
霍英堂端起茶杯,揭开杯盖,在杯沿上捋了捋,又吹了吹,却没有喝,然后抬眼盯着张六佬,说:“这样吧,你先回,此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得去请示知事再作决议。”
“局长,您看我这……”张六佬还想说什么,霍英堂不快的呵斥道:“你难道想让你的人坐一辈子大牢吗?”
“不不不……”张六佬涎着脸,“那我先告辞了!”他的心情极其之坏,却不知如何是好,对于这件事可能引起的最坏后果,他甚至想都不敢想,但也只能回去等消息。翌日,他一整天都感觉不踏实,可就在天快黑的时候,天下镖局却派人来传信,声称元庆方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总算是有喜有悲,张六佬大喜,紧跟着便来到了镖局,见元庆方果真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但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元庆方又好像全然无知。
“元总镖头,您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这就奇了怪,凭您的身手,什么人把您抓走,又完好无损年地放您回来,您怎么可能连他的样子都没看到?”张六佬的疑问是很多人共同的疑问,元庆方却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就好像做了个梦,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在家门口了。”
张六佬很不情愿相信这些话,但一想到元庆方能回来,也就不想再追问,元成付却在一边问:“爹,您脑子是不是受伤了?”
“我看你脑子才受伤了呢。”元庆方笑骂道,“你们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其实救我的人真奇怪,自始至终都蒙着面,他帮我治好了伤,说要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城外的一辆马车上。”
张六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此说来,您是遇上好心人了。”
“岂止是好心,简直就是侠义心肠……”元庆方摸着自己的胡须,眼中闪烁着舒心的笑。
张六佬从元庆方眼中的笑容看出了异样,他感觉对方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就在这两天,鹤峰城里突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城内大户肖仁慈家中被盗,被盗之物除了一些银票,还有一颗祖传的夜明珠。此事瞬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当然,那些有钱人也担心不已,生怕哪天类似的灾难也降临到自己头上。
张六佬没有等到霍英堂的消息,只好再次去了趟警察局。
霍英堂一见着他,便非常生气地说:“在我的眼皮底下,鹤峰城居然发生了如此大事,知事下了死命令,限令尽快破案,否则拿我是问,我哪有心思理会其他的事?”
张六佬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可他又不能放任自己的兄弟被关在大牢而不顾,所以他这次是下了血本,将厚厚的一摞银票放在霍英堂面前,然后说:“局长,知事目前不是在盯着大盗的事儿吗?哪有心思顾及这件小事,放人不放人还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请笑纳,尊夫人那边我也派人送去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霍英堂盯着桌上的银票,突然大笑道:“张老板,你此言有理得很,其实昨日我已经去找了知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知事放人,本来今日一早便想派人来通传,没想昨晚又发生了这件头痛的事……行啦,去接人吧。”
“多谢局长开恩!”张六佬忙不迭的想走,可又被霍英堂叫住:“张老板呀,有些话我还想提醒你一句,在这鹤峰城里,要想稳住脚跟干一番大事,有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张六佬怔怔地看着霍英堂,霍英堂淡淡一笑,道:“你是聪明人,其实有些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这个局长上面还有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表面看上去要复杂得多……就说到这儿吧,有些事我也是爱莫能助,你应该明白吧?”
张六佬一直在忖度这句话,霍英堂到底想说什么?
“是在暗指有人背后搞鬼?”张树愧道,陈十三骂道:“这还用说吗?八成有人在背后搞鬼,跑知事那儿告状,这才派霍英堂去训练场抓人。”
他们正说着,刚刚换了一身衣服的吴天泽出来了。
“天泽,辛苦了!”张树愧说,吴天泽问:“保安队的事儿真黄了?”
“他们不让我们组建保安队,我们就偏要这么做。”陈十三固执地说,吴天泽疑惑地问:“姓霍的说了,要是再让他知道我们在训练保安队,就要枪毙我。”
“吓唬谁呢,怎么着,你怕了?”陈十三冷声问道,又轻蔑地笑了起来,“姓霍的收了我们那么多好处,居然还不放过我们,胃口也太大了。”
张六佬终于开口:“好了,都少说两句,这样吧,既然警察局那边盯得紧,保安队的事暂时放一放。”
“我们偷偷的训练不就成了?”陈十三说,“要不然每次运货去渔洋关都提心吊胆的,没有自己的保安队,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张树愧说:“其实成立保安队并非没有先例,霍英堂这是‘莫须有’,欲加之罪呀。”
“姚炳才那只老狗,不是他搞鬼我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陈十三又骂起来,张树愧说:“虽然明知是他,但没有证据的事,先还是不要乱说。”
“这还需要证据吗?”陈十三回击道,“姚炳才把我们训练保安队的事向他那个亲家知事打了小报告,知事就指使姓霍的那条狗来抓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有人在知事面前拿我们组建保安队的事搞鬼,那我们就不能让把柄落到他手里。天泽,这段时间你先休息,等风声过后再说。”张六佬点头道,“十三,其实你刚才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训练保安队的事,还是先等等再说。”
吴天泽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他想趁着这段空闲时间找到玉茗图,可茶庄里一直没离开过人,这可急坏了他。
“小姐,哦,不,应该叫你嫂子。”吴天泽趁着茶庄里只有卢玉莲一个人的时候过去搭讪,“嫂子,绣什么呢?”
卢玉莲说:“鞋垫!”
“啥,鞋垫?”吴天泽惊讶不已,“怎么以前没见你绣过?什么时候学会的?”
“刚学呢,没想到刺绣还真好玩。天泽,有事吗?”她反问道,他忙说:“没事儿,没事儿,这不闲着吗?哎,六爷呢,其他人呢?怎么就你自个儿在?”
卢玉莲停下来看了看自己绣好的一面,说:“男人做事,我可没问。”
“绣得真好。”吴天泽啧啧的称赞道,卢玉莲放下鞋垫说:“你帮着照看着店里,我要出去一下。”
吴天泽心里一喜,忙说:“你快去吧,我反正没事,看着就好。”他把卢玉莲送到门口,目送着她离开茶庄,然后机警地向四周看了会儿,迅速抽身回屋。
房间里光线太暗,吴天泽轻手轻脚的到处翻看,可翻箱倒柜找了个遍,仍然没发现玉茗图。他却不死心,目光瞄向了床铺,于是过去揭开被子,拿起枕头查看了一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这才再次审视了一遍刚刚动过的物品,然后慢慢退到门口,可是,当他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整个人好似被猛地砸了一闷棍,瞬间就懵了。
卢玉莲也是途中想起忘了东西在房间,这才折身回来,没想到撞到吴天泽从房里出来,也被吓了一跳,但没吱声,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吴天泽僵硬的脸上堆着一丝挤出来的笑容,尴尬地说:“小姐,我这、这刚回来不久,走错房门了。你不是上街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卢玉莲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说:“我回来拿点东西就走!”
吴天泽非常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美好愿望,卢玉莲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吗?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可想得越多,脑子便越糊涂,不过幸好一连几天都没发生任何事,卢玉莲也好像完全忘了此事,这也让他慢慢安下心来。
几天过后,元庆方突然登门拜访,恰好张六佬不在,张树愧起身相迎:“元总镖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稀客稀客,快坐,我给您泡茶。对了,您是找六爷吗?要不我让人去叫他回来。”
元庆方笑盈盈地说:“张老板,您太客气了,快坐,我今儿过来不找六爷,就找您。”
张树愧爽朗的大笑道,“您老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元庆方叹息道:“我这不是刚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大半辈子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没想到年老时却又遭此一劫,总算是大难不死啊。”
“看您这话说的,您老这一辈子一心向善,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张树愧笑着说,“我跟您老相识了几十年,还能不知道您的为人?”
“不不不。”元庆方忙摆手,突然话锋一转,反问道,“您知道我这次大难不死,到底是什么人救了我吗?”
张树愧一愣,满脸疑惑,说:“您这可问倒我了,就算我能掐会算,也算不到是什么英雄救了您呀!”
“您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元庆方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表情,他把自己被救之后发生的一切全告诉给了张树愧,张树愧惊叹道:“太玄乎了,那人功夫如此之高,居然徒手就打跑了那些拿枪的人,我看此人……”他说到这儿却突然打住,见元庆方正微笑看着自己,心头不禁一怔,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呆呆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元庆方缓缓的点了点头,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您知道就好,救命恩人还让我给您带句话,他一切安好,让您勿念!”
张树愧好不容易从遐想中走了出来,长声叹息道:“没想到,可是做梦都没想到,元总镖头,我谢您老啦!”
“这可使不得,该说感激之词的人应该是我……”元庆方告辞之后,张树愧好像吃了蜜糖似的,内心别提有多开心,可他又不敢太张扬。
“老张,笑得这么开心,有喜事?”陈十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把还在闷头开心的张树愧吓得打了个激灵,拍着胸口说:“十三爷,你啥时候回来的,站我背后,怎么也不吱一声?”
陈十三疑惑地问:“我进来可有一小会儿了,您这一直哼着小曲儿,连有人进门都不知道。”
张树愧憨厚的笑道:“这不是因为茶庄生意好吗?我这一高兴就哼上了。”
张六佬今儿特意抽空带卢玉莲回了一趟老家,垮塌的老屋残破不堪,到处草木丛生,野风劲吹。
俩人朝着老屋的方向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早想带你来见见我的爹娘,还有妹妹了,可是一直没空,一等就到了今儿。”张六佬说,卢玉莲看着老屋的残垣,脸色悲伤。
张六佬拉着她的手,怜爱地说:“玉莲,这辈子能娶你,就算是现在让我死,都值了!”
“胡说什么呢。”卢玉莲责怪道,“要是爹娘和妹妹还在,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该有多开心呀!”
张六佬被这话说得眼圈一红,差点没流下泪。
“我爹也辛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老却……”她见景生情,又想起了卢次伦,一些往事在张六佬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他觉得有些事是该告诉给卢玉莲知道了。
“有些事一直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张六佬缓缓地说,卢玉莲不解地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张六佬摇头道:“是关于我当年为什么离开鹤峰去南北镇的原因。”
卢玉莲没吱声,依然深情地望着他。
“其实张六佬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张佐臣,当初离开鹤峰,跟我妹子有关。”他沉沉地说,“你知道我妹子是怎么走的吗?”他闭上眼,尽力不让自己陷入悲痛,但那段不堪的往事却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里,“我妹子那时候才十来岁,有一次去城里卖野菜,没想到遇上一个恶霸,恶霸凌辱了妹子,妹子回去后就……”他说不下去了,卢玉莲呆了,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叹息道,“妹子走了后,我一气之下就杀了恶霸,之后在鹤峰城里也呆不下去了,于是才逃到南北镇开了个肉铺为生。”
卢玉莲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想了好吗?”
张六佬却紧咬着牙关,狠狠地摇头道:“我也想事情就这么过去,但过不了啊。”
“恶霸死了,也没人再追查这件事,怎么就过不了呢?”
“恶霸虽然死了,但事情并没完。”张六佬说到关键的地方又顿住了,卢玉莲着急地问:“怎么了?到底还有什么事没解决?”
“那个恶霸有个兄弟,他的名字叫姚炳才!”当张六佬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确确实实把卢玉莲吓得打了个寒战,很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张六佬无奈地说:“姚炳才虽然没有杀我替他兄弟报仇,一开始我以为他不记得我了,但越到后来,他想尽办法对付我,我慢慢悟出了一点,他之所以没着急杀我,是因为想得到中硒堂,然后再找我报仇。”
“怪不得姚炳才一直想跟我们合作,居心叵测。六佬,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跟姚炳才之间的新账旧账早晚都要算清楚,就是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张六佬说完这些,又叮嘱她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多一个人知道,事情就越麻烦,别有用心的人太多了。”
“可是姚炳才在鹤峰有知事撑腰,真要翻了脸,吹亏的可是我们。”卢玉莲又说,张六佬道:“这个我很清楚,可又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卢玉莲笑着问:“那我以后是该叫你张六佬呢还是张佐臣?”
张六佬叹息道:“过去那个张佐臣已经死了。”
夜色漆黑,很低,很沉。
张六佬第一次真正回想自己的过去,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跟一个人敞开心扉**自己的过去。这一刻,他觉得无比轻松,也就在这个夜晚,他决定跟过去完全诀别,做一个全新的自己。可他明白,很多事并非他想做就能做到的,他也知道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个世界上,想做一个好人很难,尤其在这样的乱世,想做一个好人却是更难。
吴天泽自从进城之后,身上的坏毛病就全暴露了出来,白天把自己伪装得斯斯文文,到了晚上就逛妓院、进赌场,忙得不亦乐乎。但这种好日子没过几天,在一个晚上刚从赌场出来就被人拿枪给顶上了。
“别、别,哪路好汉,要钱还是要命?”吴天泽举着双手不敢乱动,背后之人冷笑道:“吴队长,神仙日子过得不错嘛。”
吴天泽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很快就知道拿枪对着自己的人是谁,慢慢放下手,沉声说:“马团长,小心走火!”
马本成没放下枪,而是说:“这么久了,镇长让你办的事还没有一点眉目,想找死吗?”
“我明白,时间确实过得久了点儿,但我正在尽力……”吴天泽无奈地说,“马团长,不是我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志气,张六佬太狡猾,行事也太过小心,我去他房里都没有找到玉茗图,还差点被人给发现。”
马本成这才收回了枪,冷冷地骂道:“饭桶一个,看来田镇长真是高看你了。你给我听好,我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尽快拿到玉茗图,你必须全力配合。”
“我一直在想个问题,他是不是把玉茗图带在身上?”吴天泽幽幽的说道,马本成说:“要真是这样,看来真得把人给绑了。”
“你真打算这么做?”
“张六佬是认得我的,如果绑了他,一旦被他认出来,那麻烦就大了!”马本成说,“到时候只能杀人灭口!”
吴天泽没吱声,马本成接着说:“但是这个人不能杀,万一他真死了,玉茗图仍然没有着落,加上那些洋人都在跟他做生意,恩施教堂的理查德神父到时候追问起来,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这样说来,那就只能继续暗地里查找。”吴天泽说,“我找机会再到处找找,一有消息就尽快通知你。”
“我会在姚府等你的消息。”马本成说,“记住一点,要是你的身份被人发现,那你就要永远消失。”
吴天泽走在黑暗中,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盯着自己,回想起马本成充满威胁的言语,眼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在一个拐角处又转了回去,远远地跟着马本成,却发现马本成并非往姚府方向走,而是通向了另外一条街道。
吴天泽悄然尾随,发现马本成边走边到处看,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马本成确实是在找一个地方,他要去见一个人。
吴天泽看着马本成走进一家客栈,寻思着这小子不是住在姚府吗?大半夜的怎么又来了客栈?他等了一会儿,不见马本成出来,于是穿过街道进了客栈。
“客官,请问是住店吗?”客栈掌柜见有客人上门,立马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吴天泽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递到掌柜面前,掌柜双手接下,谄媚地问:“客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刚才进来的那位客人是住店吗?”吴天泽低声问,掌柜往楼上看了一眼,点头道:“是住店!”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两天了,就两天前。”掌柜说。
“就一个人?”
“嗯!”
吴天泽沉吟了一会儿,叮嘱道:“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明白、明白!”
“马本成明明说自己住在姚府,怎么又来客栈了?”吴天泽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这两天,鹤峰城里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明儿就是一年一度的女儿会,到时候街上会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十三、天泽,你们俩去街上转转,看有没有喜欢的,要有相中的就带回来,娶回来当媳妇儿。”卢玉莲说,陈十三开玩笑道:“那满大街的姑娘,总不能随便抓一个就回来吧。”
“你呀,就说你们不知道吧,这女儿会就是这么个风俗,相中的姑娘就直接跟她说,如果她也相中了你,就一定不会拒绝你,那你们的事儿就成了。”张六佬说,吴天泽摩拳擦掌道:“那可太好了,这样说来,明儿我怎么也得带个媳妇儿回来。”
女儿会是个大盛事,家家户户有儿女到了婚嫁年龄的,都会上街物色合适的成婚对象,所以一大早街上就热闹了起来。
吴天泽可没心思找姑娘,他早就设好了圈套,要在今儿解决马本成。他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马本成下榻的客栈外,刚好遇见马本成出门,他于是尾随了上去。
马本成的步伐很急,对周围热闹的一切完全视而不见。
吴天泽丝毫不敢大意,在后面紧追不舍,甚至感觉有些吃力。
马本成没有出城,不久之后转入了一条巷道,通过巷子,前面是一座很不起眼的两层木质楼房。
这边不是主街,所以人不多。
吴天泽亲眼看到马本成在门口轻轻敲了三下,然后便探出一张陌生男子的脸,马本成向四周看了一眼后便踏进了屋里。
吴天泽不知道跟马本成见面的是什么人,但非常肯定这些人一定跟马本成是一伙的,就在那一瞬间,他脑袋里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半个时辰以后,褚兆林带人来到了木房外。
吴天泽指着木房说:“那些人正在木房里,但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
“他妈的,知事有令,今儿女儿会,要是发现有人胆敢搞破坏,格杀勿论。”褚兆林握着枪说,“兄弟们,待会儿冲进去,如果他们手里有枪,一个都不留。上!”
吴天泽退后了一步,看见木门被踹开,几名警察刚冲进屋里,立即响起激烈的枪声,附近的老百姓纷纷四散逃跑。
“果然是一伙亡命徒,全都该死!”褚兆林兴奋不已,这次剿灭了一伙山匪,回去又可以领赏了。
马本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一群警察手里,他和自己带来的那些手下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锅端了。
枪声骤停,紧接着有人出来跟褚兆林汇报:“都死了!”
“好,死得好,把尸体都给我搬回去!”褚兆林又转身对吴天泽说,“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吴天泽忙说:“好处就不用了,我这只是运气好,再就是褚队长有一群英勇的手下,要不然那些山匪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剿灭。”
褚兆林大笑道:“说得好,我现在算是明白张老板为何能在鹤峰这么快就立稳了脚跟,原来是有像你这样能干的伙计。”
吴天泽终于舒了口气,他这一招借刀杀人干掉了马本成,就连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当然,为了不引起恐慌,这件事被警察局封锁了消息。
这一天平平安安的过去了,到了晚上,鹤峰城里似乎比平日里更要热闹,白天的喧嚣仍未过去,人们玩性未尽,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街上成双成对。
陈十三想起了杏花,想起自己对她的承诺,上次去见她,她好像因为这事儿跟自己生气了,但他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再去看看她。
也不知为什么,快活林里的生意今晚不算好,门口拉客的姑娘见人就往里面拉,但是他们都认得陈十三,陈十三上楼来到杏花房间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杏花正在发呆,看到他的时候,也没有一丝表情。
陈十三转身关上门,走到她面前坐下,拉过她的手,突然间看到她眼中闪烁着泪光,顿时就慌了,忙问她怎么了。杏花轻轻摇了摇头,却偏过了脸。
陈十三好像知道她为什么会流泪,他今晚是带着诚意来的,他要让她知道自己很想娶她,所以他决定在外面买一栋房子,然后给她赎身,让她搬到房子里去住。
杏花听见这话,惊喜地问:“十三爷,您没骗我吗?”
“我谁都可以骗,但绝对不会骗你。”陈十三温柔地说,“再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杏花双目低垂,羞涩地说:“杏花感谢十三爷的厚爱!”
“哟,小嘴儿还挺会说话的嘛。”陈十三把她搂在怀里,深深的叹息道,“以后你就是我娘子了,真好!”
卢玉莲坐在床头,自从张六佬进屋开始就一直看着他笑,张六佬一开始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又听她笑出了声,这才问:“笑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瞒着我?”
卢玉莲仰着眼睛说:“就不告诉你!”
张六佬走到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笑嘻嘻地说:“不告诉我的话,我可就不客气啦!”
卢玉莲知道他想干什么,忙往后躲,可还是被他挠得咯咯直笑。
“告诉我不?”张六佬作出又要动手的样子,卢玉莲忙说:“我说,我说!”
张六佬赖皮地说:“看你还敢跟我闹!”
“我说给你听之前,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卢玉莲又变得一本正经,张六佬嬉皮笑脸地说:“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吓不倒我。”
卢玉莲突然双手捂着肚子,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张六佬看着她的举动,却不明所以。
卢玉莲又笑起来,脸上溢满了幸福的表情。
张六佬心中猛地一怔,突然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你该不是、该不是……我……我要当爹了?”
卢玉莲看着他紧张的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张六佬瞬间失去了思维和知觉,喃喃地说:“我要当爹了,我张六佬终于也要当爹了!”突然张牙舞爪大笑起来,又搂着卢玉莲,在她脸颊用力亲了一下,又紧张地问:“玉莲,孩子他娘,我就快要当爹了,这是真的吗?”
“六佬,你小点声,别吓着孩子。”
“哦,对对,别吓着了咱们的儿子。”张六佬慌忙压低了声音,卢玉莲反问道:“你咋就知道我怀的是儿子?要是个女儿,你就不喜欢啦?”
张六佬忙说:“要真是个女儿,我也喜欢,以后一定跟你一样好看。”
“那要是个儿子的话,八成跟你长一样。”
“像我不好吗?”
“我可不想儿子像你,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要像我。”
张六佬讨好地说:“娘子,咱们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像你一样好看。唉,真快,没想到我就要当爹了,要是爹知道自己也快要抱孙子了,别提有多开心。”
卢玉莲听了这话,又黯然神伤起来。
张六佬慌忙自责道:“瞧我这嘴,尽说些让你不开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