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姚炳才一连几天都没见着马本成,后来听说女儿会当天警察局在城里击毙了一伙山匪,恍然想起,这才预感大事不妙,托人几经打听,才知道马本成居然死在了警察手里,顿时心就凉了半截。
“爹,您就别生气了,人已经死了,您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姚人杰劝道,“不过我倒觉得马本成之死并不简单,可能有人跟警察局通风报信。”
“这还用你说吗?”姚炳才冷静下来,“当天带队的是什么人?”
“褚兆林吧!”姚人杰说,“具体情况还不怎么清楚,我也是花银子托关系才确认死者的身份。”
“那就去查清楚,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跟警察局通风报信。”姚炳才面色狰狞,“终于开战了,马本成的死绝非简单的事,我一定要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张六佬自从得知卢玉莲怀了孩子,这两天简直兴奋的不得了,脸上时刻挂着笑容,可他很快就得知马本成居然来了鹤峰,而且死在了警察手里,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天泽神神秘秘地说:“六爷,不瞒您说,这事是我做的。”
张六佬慌忙关上门,大惊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姓马的该死,幸好被我发现他的踪迹,于是通知了褚队长,被当做山匪给打死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马本成这次来鹤峰肯定没什么好事。”吴天泽道,“我这就叫做先下手为强,免得到时候又多一个人死对头。”
张六佬沉了口气,点头道:“马本成来鹤峰,八成也是田翰林的主意,他们都是冲着玉茗图来的。”
“所以我说先下手为强。六爷,玉茗图是卢老爷的心血,你可一定要收好。”吴天泽面露关切之情,张六佬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微笑着说:“你有心了,不过也不必紧张,我已经把玉茗图藏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没人能找到。”
吴天泽眼珠子一转,忙说:“这就好,这就好,不过我担心的是,现在已经很多人都知道玉茗图在你手上,虽然死了一个马本成,谁能料到还会不会有第二个马本成?该想一个万全之策,完全断了那些贼人的念想。”
“我也有此想法,世道如此之乱,玉茗图放在身边也确实不安全,要真有一个万全之策那就太好了。”张六佬叹息道,吴天泽接着说:“玉茗图如果不在您身上,就一定被藏在中硒堂,要是让人知道玉茗图毁了,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张六佬一愣,反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吴天泽附耳嘀咕了一阵,张六佬瞪着眼睛说:“你这个主意虽好,但代价也太大了,万万不可。”
“也是,如果要制造一场大火,中硒堂确实会损失不小。”吴天泽又道,“要不这样,干脆找些人假扮贼寇,制造中硒堂被盗的假象,然后对外宣称玉茗图被盗走……”
张六佬表面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问:“外人能信吗?”
“所以这场戏一定要演得真切。”吴天泽老谋深算地说,张六佬双眉紧锁,沉吟了很久才点头应允。
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个黑衣人偷偷闯入中硒堂,而且绑了张六佬和卢玉莲。黑衣人在房里四处搜寻了一番,却迟迟没有想离去的样子,张六佬和卢玉莲被堵上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房间翻得一片狼藉。
“玉茗图在什么地方?”其中一人来到张六佬面前,取下他口中布条,张六佬看着面前的“吴天泽”,低声问:“天泽,你这是干什么,差不多了,赶紧走呀。”
黑衣人却冷笑道:“瞎了眼的东西,实话跟你说吧,姓吴那小子已经被我抓了,快把玉茗图交出来,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他晃悠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伸到张六佬脖子上,在一边的卢玉莲被惊吓的嗷嗷直叫。
张六佬大惊,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可不是计划中的,他担心她肚里的孩子,赶紧安慰道:“别怕,没事!”
“只要交出玉茗图,我保证你们一根毛都不会少。”黑衣人又说,“你是聪明人,孰轻孰重,好好想想吧,我可不想手上沾血。”
张六佬叹息了一声,问:“东西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必须告诉我,你们把吴天泽怎么样了?”
“嘿嘿,你这个人还真有情有义,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他人性命,不妨告诉你吧,吴天泽欠了我一大笔银子,玉茗图不仅可以换回你们夫妻俩的性命,姓吴的欠我的银子也一笔勾销。”黑衣人的话令张六佬陡然明白,原来自己被人下了圈套,只是他不清楚,此时的吴天泽也在黑衣人中,他听见了所有的话,一边寻找玉茗图,心跳却如此急促。
“掌柜的,你也别怪姓吴的,谁让他好赌,不过话说回来,一张玉茗图能换回三条人命,哦,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四条人命,值了。”黑衣人看向卢玉莲,张六佬咽了口唾沫,讪讪地说:“我把玉茗图交给你,但你们必须马上离开,不许伤害任何人。”
“当然,鄙人一向和气生财,只要拿到玉茗图,我保证今晚不会见血。”黑衣人冷笑道,张六佬说:“放了我,我给你取图去。”他被松开后,见卢玉莲一个劲的冲自己摇头,他给她松了绑,她喘息着说:“不要,不要把图给他们!”
张六佬安慰道:“我想过了,一张玉茗图引来了多少麻烦,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跟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那可是我爹一辈子的心血……”卢玉莲伤心不已,张六佬把她搂在怀里,然后扶到**坐下,转身走到桌边,盯着一把精致的茶壶看了半天,伸手一扭,只见侧面墙壁露出一个小盒子,假扮黑衣人的吴天泽见状,慌忙奔过去取出盒子,急不可耐地打开一看,顿时眼中流露出惊喜的光芒。
黑衣人带着盒子迅速撤离,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又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张六佬紧紧地搂着卢玉莲,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玉茗图没了,我爹的心血没了……”卢玉莲嘤嘤的抽泣着,张六佬在她耳边低声说:“图还在。”
卢玉莲以为自己听错,正想要说什么,张六佬摇头拦住她,低声说:“他们刚刚拿走的图是假的,真正的图还在。”
卢玉莲惊喜不已,张六佬舒心地说:“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吴天泽带着玉茗图回到藏身之处,欣喜地取出玉茗图看了又看,可上面的诗句他一句也看不懂,不过从纸张的色泽来看,他相信这张图是真的。
“吴兄,图拿到了,该走了吧?”说话者是脱下了夜行衣的徐沛,他盯着满脸兴奋的吴天泽,吴天泽连连点头道:“终于被我拿到了,这可是好东西,有了它,我们就发达了。”
徐沛仍然满脸高傲,虽然上次在鹤峰吃过亏,但面对吴天泽,他却很有自信,突然伸手说:“给我!”
吴天泽一愣,笑着说:“图我拿着才安全,我会亲自把图送去南北镇。”
徐沛突然拔枪对着吴天泽,冷冷地说:“我让你把图纸给我。”
吴天泽从未把此人放在眼里,当即一口回绝。
“不给是吧,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徐沛满眼凶光,吴天泽却冷笑道:“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反正你也拿不到玉茗图。”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少罗嗦,给我!”徐沛咄咄逼人,吴天泽确实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而且就在今晚,他打算带着玉茗图远走高飞,可没想到徐沛在这个时候拿枪对着他,他往前走了半步,脑袋触到了枪口,一把抓住徐沛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开枪吧,打死我,你就可以带着玉茗图离开了。”
徐沛本就是个怂货,此时见吴天泽根本不怕死,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可就在此时,突然感觉后脑勺一冷,紧接着便闷声栽倒在地。
吴天泽收回玉茗图,得意地骂道:“跟我玩,不知死活的东西。”
打晕徐沛的赫然就是梁小五,他手上拿着一个粗短的木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徐沛,捡起枪,装作轻松地说:“晕了。”
“你他妈敢拿枪对着我……”吴天泽从徐沛怀中抽出那把刀,然后狠狠地刺进了他胸口,起身收好玉茗图,拍了拍梁小五的肩膀,说:“没事儿了,我先走,你也赶紧回吧,小心点儿,别让人给看见了。”
梁小五心里阵阵发凉,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却突然拿枪对着吴天泽呵斥道:“你走不了了。”
正要出门的吴天泽怔在了那儿,缓缓地回头盯着梁小五,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眼里闪着要杀死人的光,冷冷地问:“小五,你这是想干什么?”
“他不想干什么,吴天泽,你刚刚杀了人,走不了了。”门突然开了,说话的人是张六佬,只见他一脸的笑容,转身关上门,冲梁小五说,“你先出去。”
吴天泽快要窒息,他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不禁喃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六佬不屑地说:“你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都没人知道吗?你错了,自从你第一天到中硒堂,我就没真正信任过你,但我希望你可以良心发现,悬崖勒马,可你没有,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把你从五里坪调回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没救了。”
吴天泽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输了,从怀里取出玉茗图,疑惑地问:“这样说来,玉茗图也是假的?”
“不,玉茗图是真的。”张六佬此言一出,吴天泽不禁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张六佬看了一眼徐沛,说:“如果不用真的玉茗图,怎么可能引你们上钩?”
吴天泽颓然地到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天泽啊,你是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就不知悔改?那晚你被玉莲发现进了我的房间,她没有声张,只是告诉了我,那一次,我以为你会就此住手,可没想到你继续错下去,现在为了得到图纸还杀了人,谁也救不了你了。”张六佬沉重的叹息道,“爹待你不薄,要不是田翰林,泰和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你为什么还要做出对不起卢家的事?”
吴天泽无言以对,他想过要放弃,可最后还是因为利欲熏心而走出了这一步,当褚兆林带着一群警察冲进来的时候,他放下玉茗图,无奈的叹息道:“都结束了!”
谁都希望这一切都结束,可谁都没想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而且比之前来得更猛烈,更让人防不胜防。
中硒堂的宜红茶销量每月都在稳步增长,没有了后顾之忧,张六佬决定走出去看看,于是和陈十三一路经由渔洋关到宜昌,再转道去了武汉。
说实话,张六佬是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到武汉这个大都市,可是大开眼界。
“真是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这辈子要是没机会出来看看,可真是亏了。”张六佬站在大街上,望着奔波来往的人流,赞叹不已。
陈十三头戴一顶礼帽,指着不远的方向说:“从这儿过去,不出半个时辰便是码头,咱们中硒堂的宜红茶便是从那个码头运出去的。”
“是吗?那还不赶紧带我过去看看?”张六佬急不可支,但陈十三说:“急什么,刚到大武汉,先好好逛逛,然后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路上走了这么多天,该找地儿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一早再去码头也不迟。”
张六佬想想也是,大手一挥,说:“听你的,走!”
大武汉风华正茂,拥江抱湖环山,龟息蛇盘,东南西北的商贾云集汉口,活跃的商航贸易,频繁的人流物流,带来各地不同风格文化习俗的渗透、融汇,孕生出一幅别具特色的大画面。
一八六二年,汉口正式对外开埠。商贸空前繁盛,城市迅猛发展,次年,武汉茶叶贸易迅速超过广州跃居全国第一位,目前宜红茶已在大武汉茶叶贸易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翌日一早,张六佬和陈十三来到汉口码头,顿时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了。宽敞的江面上,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不停,忙碌得就像蚂蚁一般。
“人烟数十里,贾户数千家,鹾商典库,咸数十外。千樯万舶之所归,货宝奇珍之所聚,洵为九州名镇。”这话可是对武汉码头的真实描写。
“你知道汉口码头有个别称吗?”陈十三问,张六佬笑着说:“管他什么别称,我能亲眼看到宜红茶从这儿运达英伦,没想到比梦中的情景更加宏大,值了!”
陈十三身上如今也少了些许匪气,不像当年刚从广东来到南北镇那会儿了。他打了个响指,豪气冲天地问:“知道芝加哥吗?美国的芝加哥。”
张六佬当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陈十三道:“以后有机会可真要多出来走走,见见世面,才知道什么叫做大生意。汉口码头的别称就叫做‘东方芝加哥’,因为芝加哥是美国一个非常著名的商业大城市。”
“咱们中硒堂的生意也做得不小了,不过还不算大,我要让宜红茶卖到更多的地方,对了,就是你刚刚说的芝加哥。”张六佬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感觉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实在太小太小,“十三爷,此时此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陈十三眉宇间夹杂着一丝难懂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叔当年离开南北镇的时候,让我帮你们重开茶庄,我做到了,这就够了。”
张六佬内心涌动着感动,想起这么多年走过的路,也是感慨不已。
俩人来到货仓,工人们正在往开往英伦的货船上转运茶叶,在该处负责的人叫吴嵩,此人个头不高,其貌不扬,却能说得一口不错的英文。
“张老板,您来得正好,这批货物已经装了一半,而且英方今日要派人过来,您正好跟他们面对面交谈。”吴嵩话未说完,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快停下,别装了。”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英国人正在不远处指手画脚。
“我让你们停下来,都聋了吗?”跟在洋人身边的中国男子趾高气扬地叫嚣道,不明就里的工人们只好停下了搬运。
陈十三不快地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吴嵩忙说:“中间那个洋人就是这批货物的收货方,叫卡特。”
“老吴,快过来。”男子看见了吴嵩,吴嵩冲张六佬说:“那我先过去看看!”张六佬点了点头,吴嵩于是忙不迭地跑了过去,笑嘻嘻地问:“卡特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
卡特高昂着脑袋,身边的男子说:“卡特先生说了,从今日起,也就是从这批货物起,每公斤茶叶的价格要降一块大洋。”
吴嵩一愣,说:“这个价格可是贵方跟中硒堂谈好的,突然说要降价,恐怕……”
卡特开口了,用一口蹩脚的中国话说:“这是我定的新规矩,我的客人对你们中国人的茶叶越来越失望,他们压低价格,我也不得不降价收购,如果你们不同意,那只能终止合作。”
吴嵩沉吟了一下,回头看着张六佬说:“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正好中硒堂的老板也在,你们可以当面谈谈了。”
“是吗?”卡特把目光转向张六佬,人却未动,让吴嵩去叫他们过来。吴嵩回到张六佬面前,为难地说:“那个叫卡特的洋人要降价收购宜红茶,要不然就终止合作。”
张六佬非常疑惑,陈十三低声骂道:“什么玩意儿?涨价降价凭什么他说了算?”
吴嵩无言以对。
“走,过去看看!”张六佬说,他来到卡特面前,友好地说:“卡特先生远道而来,幸会!”
卡特却冷冷地问:“你就是这批红茶的老板?”
“对,鄙人姓张。”
“既然你是老板,那就好说了。”卡特道,“从这批茶叶开始,我要求每公斤茶叶降价一块大洋交易。”
张六佬顿了半晌才说:“卡特先生,我想这个决定有点不妥吧,价格可是之前都谈好的,随意更改,恐怕……”
“我可不管这个,总之要是谈不拢,那这批茶叶我们不收了。”卡特的口气非常傲慢,张六佬明白他在使诈,如果终止合作,所有的损失都将有中硒堂独自承担,所以他还是希望能和平解决这件事,但卡特似乎没有一点想要退步的意思。
陈十三在一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尊敬的卡特先生,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中硒堂开门做生意,所产宜红茶畅销内外,岂能由你们私自压价?就算是终止合作,一个字儿也别想少。”
卡特突然瞪着眼睛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张老板,你们中硒堂的茶叶能卖去大英帝国,全凭我们的船只,我不会再重复刚才的话,继续还是终止合作,你们看着办吧。”
张六佬看出卡特抓住了他们的软肋,所以才敢如此放肆,但他明白不能得罪这些洋人,为了长远打算,还是决定先做完这笔生意再说,于是不得不接受了拉特提出的要求,友好地说:“卡特先生,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喝茶,边喝边聊?”
“我可没这个闲工夫跟你喝茶。”卡特冷笑道,“既然已经达成协议,还不赶紧搬货上船?”
张六佬亲自吩咐大伙儿继续搬货,没想到卡特又大笑道:“我喜欢你,你是聪明人,要知道我们跟你做生意是瞧得起你,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能跟我们做生意的。”
张六佬心里十分窝火,却不得不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陈十三紧握着拳头,脸上布满了怒火。
卡特一行人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又大声狂笑道:“中国人全是废物,没用的中国猪,哈哈……”跟在他身边的中国人也附和着大笑起来,陈十三再也忍不住,厉声大骂道:“王八蛋……”
卡特停下脚步,斜眼盯着陈十三,冷冷地说:“你敢骂我?”
“骂你又怎么样,大爷我还想打人呢!”陈十三怒火中烧,快要不受控制,张六佬拦住了他,对卡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兄弟脾气不大好,口无遮拦,您别怪罪,别怪罪!”
“你这头中国猪,竟敢辱骂大英帝国的子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卡特怒目相对,“你们这些该死的中国猪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我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早就饿死了。”
此时,在场的中国人,包括站在卡特一边的中国人全都开始不悦,但他们不敢吱声。
张六佬憋了一肚子气,但他必须从长计议,毕竟宜红茶走出国门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儿,要真跟英国人翻了脸,麻烦会接踵而至。
卡特见众人都不敢再吱声,于是更加张狂,居然走到张六佬面前,冲地上啐了一口痰,戳着他的胸口,吧唧着嘴说:“本来以为中硒堂的老板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却没想到你跟他们一样,全都是软蛋。你给我听好了,要想跟我们做生意,先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我们说了算,要不然我会送给你一句中国的古话,叫‘吃不了兜着走’。”
“我是好人,为了中硒堂,千万不要发火,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张六佬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却没想到卡特又来到陈十三面前,戳着他的胸口骂道:“你这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国猪,要是再敢对我不敬,我会对你非常不客气。”
“我操你大爷!”陈十三哪里受过这等侮辱,骂声过后,一脚便将卡特踹翻在地,卡特没想到陈十三居然敢冲自己动手,捂着胸口吆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给我打死他!”
就在一瞬间的工夫,码头上炸开了锅,但他们看到陈十三手上的枪时,全都呆在了原地。
卡特也愣了一下,但立马叫嚣道:“你们这些胆小如鼠的中国猪,给我打死他……”他的犬牙见状,纷纷开始前压,张六佬和陈十三对视了一眼,正不知所措时,吴嵩突然上前去扶住卡特,连声说:“卡特先生,卡特先生,实在是非常抱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
卡特从地上爬起来,甩开吴嵩,整张脸因为愠怒而变形。
张六佬咽了口唾沫,示意陈十三收起枪,然后说:“卡特先生,大家都是生意人,咱们求财不求气,别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而伤了和气,以后还要长期合作,这样太不值当了。”
卡特咬牙切齿地盯着陈十三骂道:“你敢跟我动手,我会让你后悔,从这一刻起,每公斤茶叶我会再少一个大洋。”
“什么?”张六佬感觉一股寒流从头顶灌下,瞬间凉到了脚,“卡特先生,这可使不得,您这个价钱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会要了中硒堂的命呀。”
“我就是要你们的命,有本事就别跟我们合作。”卡特面如死灰,完全看不见一丝笑容,话锋一转,又道,“除非你们给我道歉……”
张六佬松了口气,忙说:“我道歉,我道歉,十三爷,快道歉……”
“不,他不行,要想我原谅,他必须从我**钻过去。”卡特话音刚落,左右手下顿时哄堂大笑,陈十三的脸也因为气愤而扭曲,紧握的拳头也颤抖起来。
张六佬明白卡特这是在故意刁难他们,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陈十三今儿要是从卡特**钻了过去,这辈子恐怕都没脸抬头见人,想了想便说:“卡特先生,道歉可以,但您这样做我们很难接受……”
“你敢再多话,要想得到我的原谅,也必须从我**钻过去。”卡特怒喝道,早就按耐不住的陈十三终于再次爆发,像一头老虎似的窜到卡特面前,拔枪顶住他脑袋,怒吼道:“老子一枪毙了你。”
谁也没料到陈十三如此胆大,卡特当然也没料到,但他以为陈十三根本无此能耐,虽然吓得快要尿裤子,嘴上仍强硬地说:“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陈十三的手在抖,手指几乎快要扣动扳机,却被张六佬一把抓住:“别冲动,杀了他,还不如杀一条狗!”
陈十三在张六佬的劝说下放下了枪,可是卡特却更加得意的狂笑道:“你们这两头中国猪就要完蛋了!”
“你这个混蛋给我听好了,今儿中硒堂就算要关门大吉,六爷我也不再跟你做生意。”张六佬突然之间便想通了,人活一口气,他不能为了赚钱而不顾一切,面对瞠目结舌的卡特,冷笑了一声,又大喊道,“区区一船茶叶,六爷我亏得起。十三爷,取火来!”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六佬亲手点燃了堆放在码头的宜红茶,火势冲天而起,滚滚浓烟弥漫了码头,也迷蒙了众人的双眼。
卡特没想到张六佬居然会来这一手,脸上没了一丝颜色,惊愕之余不得不逃离开去,临走前还丢下话说:“你们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张六佬在汉口码头放火烧了宜红茶的事很快便传开了,五花八门,各种版本的都有,最后越传越邪乎,就连黑帮为争抢地盘,在码头火拼的传说都有了。
可是,张六佬和陈十三做梦都没想到,就在当晚,俩人还在睡梦中时便被押走并投进了大牢。陈十三闹腾了大半夜,却无人理会。
“别叫了,睡会儿吧。”张六佬打了个哈欠,“八成是那个叫卡特的英国佬从中作梗,你就算是叫破嗓子也没人来的。”
陈十三愤然骂道:“待我出去,不一枪崩了他狗日的,我就跟他姓。”
张六佬笑道:“人家那是洋人名儿,你咋跟他姓?”
陈十三悻悻地靠墙坐下,直到天亮,才出现一身穿中山装的男子。
“二位,昨晚睡得可好?”此人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言语之间透露着一股儒雅之气。
陈十三一跃而起,正要质问对方,张六佬拦住了他,问:“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我们可都是规矩的生意人,是好人。”
男子摆了摆手道:“这个鄙人可管不着,鄙人只是替卡特先生来问候二位。”
“果然是他。”陈十三抢着说,“我们烧自己的茶叶,与他何干?”
“对对,我想你们弄错了,我们只是烧了自己的茶叶,为什么要抓我们关进大牢?”张六佬也如此说道,对方推了推眼镜,面色无奈地说:“我想你们不该得罪洋人,卡特先生控告你们打他,还拿枪威胁他,这不算误会吧?”
张六佬看了陈十三一眼,忙说:“一点小冲突而已,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吧,何况我们已经跟卡特先生道了歉。”
“道歉如果有用,还用的着警察局吗?”男子干笑了两声,“实话告诉你们,卡特已经在省长面前告了你们一状,没有省长的口谕,你们是出不去的,接下来是生是死,那就要看你们的造化。”
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如此一点小事居然闹到了省长面前,当即才觉得小觑了那个洋人的能力,可是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先出去才对。
“好了,二位保重!”男子说完便转身离去,张六佬喊道:“请问先生……”可是话没说完,男子已经远去,他出得门外随即上了一辆汽车,等候在车里的正是卡特,一见面便着急地问:“周秘书,见着了吗?”
该男子正是省长秘书周文强,他眯缝着眼说:“那是当然,那俩人被关了一夜,听说昨晚在大牢里瞎折腾了大半宿呢。”
卡特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真解气,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打我,我要他们在牢里呆上一辈子。”
周文强摸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说:“卡特先生,你我都是老朋友了,有些事不需明说,你如此对付中硒堂,以后要想从中渔利,恐怕就难了。”
卡特这才收敛了笑容,其实他就是一个马前卒,压低收购价只是为了从中赚取差价,如果真将张六佬关了起来,那以后该去跟谁购买宜红茶?
“我记得宜红茶有个别名叫‘皇后茶’,如此看来,可谓深受英国宫廷喜欢,要是断绝了贸易往来,你就不怕被怪罪下来?”周文强到底心思缜密,如此一说,卡特竟然有些后悔了,但他随即说:“我可管不了这个,他们如此侮辱大英帝国的子民,这也是对大英帝国大不敬,失去了中硒堂这个合作者,难道就不能寻找新的伙伴?”
周文强笑道:“遗憾的是只有中硒堂生产的宜红茶才最为正宗,省长大人每年的需求都不小呢。”
卡特看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受受皮肉之苦,再关上数日,然后放人。”
“这倒不是问题,我去安排就是。”周文强深谙官场黑白与深浅。
卢玉莲这几日突然眼跳得厉害,心里老有一种不祥之感,担心在外的张六佬,却又不知所以。张树愧安慰道:“六爷是何等聪明之人,能出什么事?再说有十三爷随身相伴,这一路上更是太平顺安,您就别多虑了,多想想好的事,别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话虽如此,卢玉莲却仍然放心不下,一连几日都吃不下饭,这可急坏了张树愧,他让下人去找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心情淤滞所致,多加休息便无大碍。
张六佬和陈十三被关在大牢,一连几天不见天日,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再也无人理会他们。
“这可如何是好,看来要想出去,得托人打点才好。”张六佬暗自心叹,陈十三的性子被磨得快要平了,也没了脾气,呆呆地躺在那儿像个傻子。
也不知过了几日,天将黑尽的时候,张六佬见上次出现的男子又出现了,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人,此人同样身着中山装,却还戴着一顶深色帽子。
“张老板,别来无恙啊!”周文强喜笑颜开地说,张六佬不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也不知所言是友是敌,谨慎地问:“张某与阁下从未相识,不知阁下三番两次前来探望意欲何为?”
“周某此次过来是要放两位出去的。”周文强此言一出,陈十三随即坐了起来,张六佬却满眼狐疑。
周文强吩咐看守把门打开,张六佬这才相信他的话,抱拳道:“感谢搭救之恩!”
“别谢我,要谢就谢这位顾先生,莫不是顾先生出手搭救,周某也无能为力。”周文强转向身边的男子,张六佬这才认真打量此人,但同样抱拳道:“张某感谢搭救之恩,不过张某好像与您从未谋面,不知顾先生……”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咱们找个地方详聊。”周文强道,被叫做顾先生的男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四人去到街上找了一处别致的馆子,又要了些酒菜便聊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