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悄然逼近的黑手

全身的血液又在燃烧了,就好像要把整个身体都焚毁一般。

五脏六腑跟着纠结,而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揪住了,让他痛彻心肺,也无法喘气。

在黑暗里挣扎着,他却突然又看见了漫天的樱花。

一名穿着紫色亵衣的少女躺在血泊之中,而她的身边站着一只奇异的白狐。

他想走近,想看清那少女究竟是谁,蓦地,一阵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一个深深的寒颤。

他霍然睁开了眼睛。

从床塌上坐起,晴明揪着胸前的衣襟剧烈的喘息着,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全都被冷汗浸透了,但除了刚那一刻突然的寒意,现在的他又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灼热。

已经好几天了,每天夜里,他都会从梦境和痛苦里醒来,然后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

又做那个梦了。

这几天,他又重复地做着那个奇怪的梦,只是每每他要看清那个躺在雪泊中的少女的脸庞时,却总会从梦中惊醒。

那个少女究竟是谁?

隐隐中,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熟悉而纤细的身影。

真会是她么?

他轻甩了甩头,甩去了那令他略显烦乱的念头。

喉间忽然涌上了干渴的感觉,他爬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一口气狂灌了下去,可是,依旧觉得渴,便再倒了一杯……到最后,索性拿来起了整壶水……然而,直到整壶水喝尽,那种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放下水壶,晴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看着右手腕上那个细小的针孔。

原本呈血红色的针孔,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了。

晴明唇角一扬,左手两指扬起的同时,指间已多了一道黄符。口中默念着咒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晴明才将黄符贴在了右手手腕之上,遮住了那个针孔,然后以左手拇指指甲划破了食指,渗出了一滴鲜血。

“嗤——”那滴鲜血在滴落黄符之上,瞬间便化为红光,与黄符融为了一体。

拭去了额际的汗水,晴明抬起了头,这才发现窗门外已透露进了点点淡淡的天光。

竟已经天亮了么?

好像施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幸好球兰这几天不在自己身边,否则,它一定又会担心了吧?

这也是自己特意将它支走的原因之一。

晴明起身,穿好了衣物,然后又低头看了眼手腕,将整个右手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里,这才拉开了房门。

房门才一拉开,他就惊异地看见了外面跪坐着的身影。

“冥雪小姐?”

樱冥雪缓缓抬起头,将准备好的洗漱用品和水盆推到了晴明的面前。

“晴明大人,我都准备好了。”

晴明深深看了樱冥雪一眼,轻笑,“冥雪小姐,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哪里有让客人给主人端水洗脸的道理呢?”

樱冥雪轻摇了摇头,“晴明大人救了我们姐弟俩,而我,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好吧,这一次就谢谢了。”晴明接过那些洗漱用品,却怔了一下。那水温略显凉了,难道她已经来了很久了么?

晴明心口莫明一窒。

抓紧了手中的水盆,晴明低低说了一句,“下一次就不要这样了,会让我为难。”虽然他说话的时候唇角带着笑,但语气明显带着一丝淡漠。

樱冥雪垂下了头。

晴明没有再说什么,端起那些东西便又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樱冥雪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良久良久,才抬起头来。

可以告诉我么?我该怎样做?

她在心底轻轻地问着。

也不知是在问晴明,还是在问自己?

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然麻林。

是跪坐得太久了些吧?

刚才天没亮的时候,她就过来了,只是呆在晴明的屋外,没有进去,也没有敲门。

她知道晴明早就醒了,因为她听到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房内的人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都是她的错啊!

樱冥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枚诅咒之针上还有别的可怕的东西……那是一种能彻底毁灭人心智的东西,比诅咒……还要可怕……

“冥雪。”

身后忽然传来了博雅的声音。

她回过了头,朝着博雅微微一笑,“博雅,早。”

“你怎么在这里?”博雅走过来,看了眼晴明那紧闭的房门,“你是来找晴明的么?”

“嗯。”樱冥雪垂下了头。

“那为什么不敲门?”博雅说着伸手就想帮樱冥雪敲门。

“博雅——”樱冥雪连忙唤住他,“不用了。”

博雅回过头。

“我刚才、已经见过他了。”樱冥雪低声道,眉宇间有着无法掩饰的落寞。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博雅轻叹了口气。

“我这就帮你们去做早饭——”樱冥雪艰难地起身,然而,刚刚站起,却因腿上传来的麻木再度朝地上跌去。

“冥雪!”博雅眼明手快地一把接住了她软倒的身躯,“你没事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近她!

博雅忍不住心头微跳了一下。

“我、我没事。”樱冥雪挣扎了一下,挣脱了博雅的怀抱,脸色微红地靠着走道的扶栏,“可能刚才跪坐得太久了,腿有些麻——”

博雅强扯出笑容,平稳下紊乱的心跳,“不用急着给我们做早饭,不如今天由我来做吧!其实,你跟我一样,都是这里的客人,我想我没有坐在这里吃白食的道理。”

樱冥雪诧异地抬起头,“你也会做么?”

“会一点吧!”博雅微笑,“当然,肯定是比不上你的手艺。”

“博雅,你太夸奖我了。”

刚才那尴尬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樱冥雪稍稍松了口气。

“我只是实话实说。”博雅看着樱冥雪脸上那放松的神色,心头掠过了一丝不为人知的落寞。

他早就知道了。

她的心底一直装着另一个人。

“冥雪,有空的时候教我吹那首曲子吧?”

这可是他一直寻找她的初衷呢。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还未发生的情感压下。

这样对所有的人都好。

不论是他,是冥雪,还是……晴明……

如果晴明的身边有一个人永远陪伴,那么,他就不会再那样寂寞了吧?

“哪首曲子?”樱冥雪诧异的问话拉回了博雅游离的神思。

“就是你常吹的那首。我一直想问你呢,那首曲子的名字。”

“那首曲子叫《行之赋》。”樱冥雪柔和一笑,“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我想,你一定能吹得我比好听。”

“呵呵,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我可是会很努力的。”

……

站在晴明门外,博雅和樱冥雪又谈起了关于笛曲的事。

两个人兴趣相投,一谈及音律,似乎将所有的事都给忘却了。

晴明站在门内,静静地听着。

其实,博雅和樱冥雪是很般配的一对,不是么?

心里这样想着,另一种异样的感觉,却悄然升上了心头。

似乎,有一点点淡淡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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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晴明来说,这二十年来,只有最近过的这段时光,才算是有家的感觉。

宅院里经常听到谈笑声,时常有香味扑鼻的饭菜吃,而且还有,博雅和樱冥雪吹奏的美妙笛音……这样热闹而温馨的日子,是以前晴明从来没有想像过的。

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般,显得那么得虚幻飘渺而不真实。

“晴明——晴明——”

耳畔忽然响起了球兰急切的呼唤声,坐在庭院里的晴明转过了头,就见球兰像颗球一样直接扑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啊啊,晴明,你快点召唤我回到你的身边吧!我受不了那个流木了,它简直就是把我当成玩具了!”

球兰流着泪跟晴明不断地哭诉着。

这几天它跟着流木根本就是受罪,那个少年外表看起来纯真而可爱,甚至总是以无辜的眼神凝视着你,但他做出来的事,简直“人妖共愤”!

比如说,每天逼着它玩“捉迷藏”的游戏,而且要它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如果被他发现,它就要受罚,比如说倒立起来一个时辰之类的……每次为了找藏身之所,它费尽了脑筋,但每次都是很快就被流木找出来了,有时不过前后一晃眼的功夫,它的藏身之所就暴露了。

“他简直是个恶魔!”球兰委屈地抽泣,“如果不是看在他是人类的份上,我才不要这样给他折腾。直接用大风将他刮走!”

每次自己都是想拒绝他,然而,当他以哀求的眼神和纯真的笑容来请求它时,它又会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晴明一边轻抚着球兰的毛发,一边低低地问:“那这几天,你跟他都是寸步不离么?”

“是啊!”球兰抬起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晴明,“有时我想单独离开一会儿,他都不允许,那眼神就像我抛弃了他一下,于是,我又不得不留下来了!”

晴明的眼神忽然深了一分。

“晴明,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他呢?”

“球兰啊!”晴明微笑,“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只要你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就行了。如果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奇怪的事?”球兰蹙起了眉尖,“除了每天玩游戏,他好像没什么奇怪的举动,不过呢,我倒是觉得他跟冥雪不太亲近呢,那个时候冥雪拼了命地想救他,甚至还不顾一切地伤害你。可是他回来后,似乎很少跟冥雪呆在一起——”

“是么?”晴明唇角微微一扬。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呼唤声,“球兰——球兰——你跑哪里去了嘛!”

那是流木的声音。

球兰哭丧着脸,“看吧,我就说,他都不允许我离开他的视线啊!”球兰无奈地跳下了晴明的怀抱。

正要朝流木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忽然回过了头,“晴明,我不在身边的日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哦。就几天时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放心吧!我没事的。”

“总是这样啊,没事没事!”球兰不高兴地撅起嘴,“可是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没事啊,不要总是让人担心!”

“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晴明微笑着答应球兰。

球兰深深看了晴明一眼,然而才无奈而担心地转身离开。

见球兰离开,晴明才伸手扣住脑口剧烈喘息着。

差一点,就被球兰发现了。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晴明极力地压抑着体内翻涌的气血,似乎越来越严重了,而他的阴阳术似乎也有点压抑不住那股力量。

伸出左手紧紧按住了右腕,晴明的额际不住地渗出冷汗。

“晴明!”

身后响起了博雅的声音。

晴明一怔,放开了左手,脸上也恢复了一片平静之色。

博雅走到晴明身边坐下,却是低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刮过的声音。

“你很少这样发呆。”晴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有心事?”

博雅抬起了头,“晴明,教我阴阳术吧!”

晴明讶然,“为什么突然间想学习阴阳术?”

博雅担忧地看着他的脸庞,“只是想尽我所能地帮到你啊!可我什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能看见妖怪,也都是你帮忙的。”

“学阴阳术并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简单。”晴明微笑,“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成的。”

“我知道。”博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可是,我只是——”

只是想为你分担一些。

博雅在心底沉沉叹了口气。

看着博雅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担忧,晴明苦笑。

自己一直想掩饰,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但好像总是事与愿违。

“好吧!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

“真的?”博雅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晴明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纸鹤,然后闭起双目默念了几句咒语,只见手中的纸鹤缓缓伸向了半空,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什么术?”博雅好奇地问。

“追踪术。”晴明掌心一收,那只纸鹤回到了他的手心里,“你可以利用这只纸鹤找到你想找到的人。”

然后晴明将纸鹤塞到了博雅的手里,教了他一句咒术,“说出这句咒语后,你心里想着你要寻找的人的模样,这只纸鹤就会帮你带路。”

“这么神奇。”博雅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

“这个术虽然简单,但如果心神不集中,纸鹤也是飞不起来的。你可能得练几天了。”

“好。我一定会好好学。”博雅低头看着掌心的纸鹤,“我一定会学会的。”博雅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

这一次,他一定要为晴明分担些什么了。

见博雅很认真地学习着追踪术,晴明站起了身,正打算离开,眼前却是一黑,脚下踉跄了一下。

“晴明——”

博雅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晴明。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看着晴明苍白的脸,博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那、那以后走路要小心些了。”

“好。”晴明笑了笑,体内蓦地涌上一股热流,在体内四处流窜着,好像要爆体而出。

他下意识地就抓紧了博雅的手臂。

博雅微蹙起眉,手臂上隐隐传来疼痛,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晴明似乎一直在忍受着什么。

这一次,他很肯定。

“晴明,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什么事都不愿说呢?我们是朋友不是么?”博雅直视着晴明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隐瞒,只会让我更担心。”

球兰也说过类似的话啊!

晴明想笑,想示意博雅不要担心,但那股热流冲击地太厉害,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剧烈地喘息着,晴明努力压抑着体向几乎沸腾的血液。

“我只要——”

话音未落,那一股热流竟直冲心脏,那一下冲击太过猛烈,晴明不由低低呻吟了一声,脸上也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晴明——”博雅吓到了,这是他第一次从晴明的脸上如此明显地看到痛苦的神色。

突然,一道红芒闪过了晴明的眼瞳。

他伸手扣住了博雅的双肩,竟就要朝他脖劲咬去。

“晴明!你怎么了,快醒醒!晴明!”

博雅那一声惊呼,惊醒了晴明。

目光在那瞬间恢复了清澈,但双手还未放在博雅的双肩上,不住地喘息着。

好不容易,晴明缓过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博雅。

“你马上离开这里。”

“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博雅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坚定地看着晴明,“这一次,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刚才差点杀了你!”晴明注视着博雅,“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刚才没有清醒过来,你现在可能已经成为一具干尸了!”

“那又怎样?”博雅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神情还是那样坚定而不动摇,“晴明,你必须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这样我才能帮到你。你不要让我这个朋友觉得自己好一无是处,什么忙也不帮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痛苦!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这一生都不会好过!”

晴明深深看着博雅,也明白了此刻博雅的决心。

“我中了血毒。”晴明淡淡地解释,“我上次不是说过么?统血种的血族成员若是咬了人或妖怪,就会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同类,原因就是他们用自己体内的血毒感染了那些人。”

“你怎么会——”博雅的脸色变了,“怎么会中了血毒?”

“应该是同时施布在诅咒之上的吧?”晴明掀开了衣袖,露出了被符咒绑住的右腕,“我的阴阳术已渐渐克制不住了。”

“为什么不早点说?”博雅愤怒了,“晴明,你究竟明不明白我们为你担心的心情?你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承担,至少告诉我们,让我们跟你一起承担,为什么你总是做不到这一点——”

这是晴明头一次看到博雅的怒气。

像他这样温和的人,竟然也会生气么?

晴明站在那里,无法为自己反驳。

他只是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心,结果,反倒让他们更担心了啊!

是自己错了么?

见晴明站在那里不说话,博雅的怒气也渐渐消了,“我该要怎么说呢,晴明,你这样真让人觉得你不信任任何人,让我觉得伤心难过——”

“以后不会了。”晴明淡淡说了一句。

博雅一怔,抬起了头。

“我说以后不会了。”晴明微笑,“做为朋友,我们应该坦诚相待。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隐瞒你。”

博雅唇边也扬起了笑,但随即又落下。

“你知不知这个血毒要怎么解开?”

晴明轻摇了摇头。

“那——”

“我想最多只能支撑三天了。”晴明的目光直直望进了博雅的眼里,“博雅,如果三天后,我完全失去了理智,你必须要阻止我!”

“我要怎样阻止你?”博雅的手心微握了起来。

晴明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递给博雅。

“这把利之刃,我施布了咒术,只要到时你刺入我的身体,就能阻止我的行动。”

博雅的脸色煞白,盯着那把匕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头怪物一般,“你让我——用这把利之刃刺你?”

“博雅,可以答应我么?我不想失去了理智的我,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那会让我生不如死。”

博雅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那把匕首。

“好,我答应你。”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承诺。

即使这个承诺让自己痛苦,他也必须要做到。

不是说好了么?

他要与晴明一起承担。

晴明笑了,“你不要那一副沉重的样子,我只是说最坏的情况。”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博雅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许有吧,但也许没有。”晴明抬起头,看向了遥远的天边,那里白云飘浮变幻着,正朝着不知名的地方移动。

未来,就像天际的那些云朵,是无法预测的。

他所能做的事,就是尽力而为。

因为他安倍晴明,不是这样轻易屈服之辈!

静静在庭院看着天空的两人,并没有发现一直躲在他们身后看着一切的樱冥雪,又悄悄地退回了里屋。

只有三天了啊!

樱冥雪伸手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襟。

她的心好痛。

为晴明而痛着。

但现在不是光顾着疼痛时候,她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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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门的时候,晴明竟又看见了樱冥雪。

她静静地跪坐在门外,与昨日一样,身边放着一盆水和洗漱用品。不过,唯一不同的时,今天好像多了一个空木碗。

淡淡的晨光映射在她秀气清丽的脸上,虽勾勒出了柔美的五官,但也衬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又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么?

强压下心中莫名翻涌的情绪,晴明微蹙了蹙眉峰,“我不是说过——”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晴明大人,我只想帮帮你,哪怕,只能帮上一点忙。”樱冥雪抬起头,深深看向晴明的眼里,“我知道,你一直忍得很辛苦——那枚诅咒之针给你带来了极大的伤害,是么?”

晴明沉默。

“昨夜,我听到你和博雅大人的谈话了。”樱冥雪轻咬了咬唇,“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不对劲——”

“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帮,就能帮得上忙的。”虽然说得有些残忍,却是事实。

樱冥雪的脸色又苍白了两分。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不忍心,晴明还是轻叹了口气,淡淡补了一句:“我会没事的。快去休息吧!”

正欲转身离开,衣袖却被拉住。

“晴明大人,如果你想喝血,就喝我的吧!”

晴明浑身一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很清楚现在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樱冥雪放开了晴明的衣袖,然后从腰间拿出了一把小刀,拉开了自己的衣袖,朝自己的手臂狠心一划。

空气中,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晴明霍然转身,就看见了樱冥雪正拿起刚才那个空木碗,盛着手臂间滴落下来的鲜血。

“你在干什么?”

晴明冲过去,利索地扯下了衣襟,将樱冥雪的伤口紧紧地扎了起来。

然而,那道伤口太深了,血还是从扎好的布条里渗了出来。

在这样靠近的距离下,血腥味更浓重了。

好不容易压制下的燥热瞬间又翻涌了上来,晴明连忙一把推开了樱冥雪,靠着门沿剧烈地喘息。

“快离开这里!”

他低喝,一手紧扣住心口,另一手紧抓着门沿,努力压抑着。

樱冥雪却是轻摇了摇头,端起了刚好盛了几近半碗鲜血的木碗,起身走到晴明的面前。

“如果喝一点,你就不会这么痛苦难过了,是不是?”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哀求。

虽然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也不住地涌来阵阵黑暗,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支撑在那里。

至少,要让他喝一点血。

至少,要减轻他一些痛苦。

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了。

晴明微一合眸,突然一手打翻了樱冥雪手中的盛血的木碗。

“咣啷——”

鲜红的血洒了满地,一片触目惊心。

“如果我喝了你的血,这种渴望就再也无法压抑住了,你的身体里又有多少血可以让我喝?”

晴明的语气带着冰冷的质问和斥责,眼神甚至冷漠得如同刀锋。

樱冥雪脸色越发惨白,但目光还是坚定而毫不动摇,“就算你喝光了我身上所有的血,就算是赔上我这一条命,我都没有怨言——”

“因为内疚么?”晴明冷冷地反问,“因为你觉得自己亏欠了我,所以,甘愿这样,不顾一切地付出——”

“不是!不是!”樱冥雪拼命地摇头。

不是这样的!

并不仅仅是因为内疚!

“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痛苦,因为我——”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需要。”晴明打断了樱冥雪的解释,“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么,就什么也不要做!”

淡漠地丢下话,他转身大踏步离去。

“晴明大人——”

樱冥雪想要追上,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失了过多鲜血的她终于无法支撑下去,跌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听见了她悲伤的呼唤声,晴明离去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

他很清楚,她刚才想说什么?

能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她毫无怨言地奉献出自己的鲜血……人类的情感往往就这样炽热而坚决!

果真如同博雅所说的那样,有些事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但……他不能再牵扯进太多的羁绊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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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一片死寂。

天空并没有下雪,却是一片阴沉,黑压压的乌云就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压垮一般,连月儿都躲藏了起来。

这个时候,很多人早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了,但他还不能睡,因为手头的工作还没完成,若是做不完,他就拿不到这份应得的工钱了。

强打起精神,他继续用小刀削着手中的一块木头。

已经有些人的原型了。

只要再加工一下,这将是一个标致的美人。

他疲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正欲起身换掉手中的工具,忽然屋内的烛火暗了一下。

他奇怪地抬起头,“难道是窗户没关好么?”转过了身,却发现门窗都关得好好的。

那么,这是哪里来的风?

他耸耸肩,以为刚才是自己太累的幻觉,换了把工具,便接着埋头工作。

“嗤——”

烛火发出了奇怪的声响,他还未及回神,烛火竟已自行灭了。

“怎么回事?”

他莫名地有些心慌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想寻找火石重新点燃烛火。

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略显冰冷而柔软的东西。

那似乎是人的躯体。

“什么人?”

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小偷,然而,肩头蓦地一沉,一双手已紧紧扣上了他的肩。

“你、你要干什么?”

瞳孔蓦地收缩,可是黑暗中,他看不清任何东西,费尽了力气也无法挣脱对方的钳制。

唯一可以感觉到的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男人。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低下了头,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啊!”

惨叫声响彻了寂静的夜空。

他觉得自己的血正朝体外涌,眼前传来阵阵黑暗。

“叩——”他手中那个未完成的木头人掉落在了地上。

这时,月儿又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惨淡的月光照射着这个重新又恢复了死寂的世界。

月光下,只有他一个人闭目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本黑色的眼瞳里竟带着骇人的红光。

“我好渴!我好饿!”

一声低吼,他冲出了屋子。

张开嘴巴的同时,露在那一对尖细而诡异的獠牙,而且越长越长,在月光下散发着刀锋一般的幽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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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死了。

猫岛里人心惶惶。

这已是第七具尸体了,短短两天之内,已经死了七个人,失踪了一个人。而且除了失踪的那个人外,其他人都像是被吸干了血一般,体内一点鲜血也没留下。

这与上次雪女出现时的情况一样。

“肯定是那个雪女又回来了!”

“一定是,一定是她,上一次是安倍晴明放走了她,所以,现在她又回来报复了!”

……

惶恐的人们又将矛头对准上那个拥有奇怪的少年。

安倍晴明——只要这里有他的存在,他们就永远也不得安宁。

愤怒、害怕、憎恨……同时交织在一起,蒙蔽人的心灵,很多人结伴拿起手头能打人东西,包围了晴明的宅居。

“快把那个雪女交出来!”

“安倍晴明,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对,安倍晴明,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保护那个雪女,所以现在又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你不能再呆在这里——给我离开——”

“是啊,离开这里!你这个半人半妖的妖孽!”

……

宅居外骂声一片。

宅居内,球兰早就气砸了,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啊啊啊,晴明,我受不了了,让我直接用风把他们刮到天边去吧!这些该死的人类!”

“晴明,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骂么?”

连一向温和的博雅都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但当事却还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似乎外面的人怒骂的并不是自己一般。

“那是他们自由,我又不能堵上他们的嘴啊!”

晴明一边喝茶,一边淡淡地道。

“可是——”球兰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晴明阻止。

“球兰,你去一趟深山,找找雪女。”

“好!”球兰接下命令,顿时化为了一道狂风消失地无影无踪。

“晴明,你也觉得上次是那个雪女做的么?”博雅狐疑地问。

晴明摇头,“应该不可能是雪女。她无法自行揭去我所施布的符咒——”

“那你——”

“我只是想证实一些事。”

正当博雅疑惑的时候,球兰回来了,“晴明,雪女还在沉睡,她身上的符并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那会是谁?”博雅蹙眉问。

难道猫岛上有人跟晴明一样都中了血毒么?

晴明看了博雅一眼。

他真是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地地信任着自己呢!

“球兰,你查出失踪的那个人是谁了么?”

“嗯,是木次郎。就住在我们隔几条街的地方,是个从事木工活的家伙。”球兰汇报着刚才顺道查出的情报。

“据说他失踪的那晚,他的邻居们都听到了惨叫声。可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任何血迹或是尸体。”

“这样啊!”晴明微微拧起了双眉。

“晴明,现在该怎么办?”球兰担忧地问,“如果再让那个吸血鬼这样干下去,整座猫岛可能都保不住了——”

“我去木次郎家里看看。”晴明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博雅立刻跟上。

“我也要去。”这回说话的,是樱冥雪。

晴明看了二人一眼,淡淡地微笑,“你们先留在这里,我怕万一遇到敌人,我无法同时兼顾你们两个人——”

樱冥雪沉默了。

博雅轻叹了口气,“好吧。但晴明,你要小心。”

“我会的。”晴明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博雅,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博雅微笑。

这几天晴明教了他一些简单的阴阳术,万一真的遇到什么,他应该可以保护晴明的家吧?

晴明点了点头,便带着球兰离开了。

博雅目送着晴明从后门离开宅院,然后又看了看庭院外所布下的结界。

“冥雪,你和流木就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好。博雅,你小心些。”

直到博雅走出内屋,樱冥雪这才将目光转投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流木。

他的唇角挂着无害纯真的笑意,眼睛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樱冥雪突然朝着流木跪了下来。

流木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两分,“冥雪姐姐,你怎么朝我这个弟弟下跪呢?我可是承担不起呢!”

嘴里虽这样说着,却丝毫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流木大人——”樱冥雪垂下眼帘,低声哀求道:“求求你,放过安倍晴明吧!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们都是好人,求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们!也不要伤害小雀!”

他不是她的弟弟。

从一开始就不是!

这是一个早就策划好的阴谋棋局。

而她,只是这盘棋局中的一枚小棋子。

“我并没有想杀他啊!我不是早就改变主意了嘛!”少年原本纯真的笑容渐渐变得邪恶而妖魅。

“如果要杀他,我这几天可是有很多次机会哦,但我没这么做呢!”

“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樱冥雪感到了愤怒,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却丝毫也没觉得疼痛。

“竟然用这样不敬的语气跟我说话啊!”流木那一望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着光,“冥雪,看来你有了意中人,就不需要小雀了,那么——”故意蹙眉思索了一下,流木又笑了,“不需要的棋子,我还留着干什么呢?”

“不要!”樱冥雪浑身颤抖着,“不要伤害小雀,你曾答应过我的——”

“是啊,我答应过你的。”流木跳下木椅,走到樱冥雪面前,将她扶了起来,动作温柔,但目光却像刀锋。

“不过,冥雪姐姐,这可是我们之间的交换条件呀。只有等价,交易才能继续进行下去,不是么?”

眼前这个少年,就好像深海,无法让人捉摸不透。

樱冥雪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一个是自己最亲的人,一个是自己深爱的人,她应该做怎样的决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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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次郎的家里一片死寂。

果真如同球兰所说的一样,并没有留下任何血迹或是线索。

他究竟是遇害了?还是依旧活着呢?

晴明蹙眉思索着。

“球兰,这几天你有见过流木离开过你的视线么?”

“流木?”球兰不解为什么这个时候,晴明突然问起了流木,但它依旧回答道:“没有呀,他几乎天天都要跟我腻在一起呢,就算是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也是一转眼就能找到我了,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它可是妖啊,连玩游戏都玩不过人类。

这极大地打击了它的自信心!

晴明淡淡一笑,“是这样啊!”

突然,屋外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晴明脸色一变。

一把拎起了身边的球兰,往旁边一避。

几乎在同一时刻,“轰”一声,一股强大的力量不知从哪里撞击而来,在屋子中央破出了一个大洞。

木块石屑纷落而下,眼看整座屋子就要崩塌,晴明连忙抱着球兰,冲出了屋外。

“轰隆——”

冲出屋外的那一瞬间,整间房屋崩塌了。

晴明微喘了口气,蓦地感觉到背后一股凉意传来,回过身的同时,左手两指在虚空中画下了一个五芒星阵形。

“封!”

一道金芒闪现,准确而及时地挡住了袭来的致命一击。

对面站着的人,是一名个子高挑的男子,黑发束起,脸颊深陷,惨白如雪,但那双眼睛却散发着诡异而妖邪的红光。

他的手上还拎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早被吸干了血,只剩下干巴的皮包着骨头。

“啊,这不是木次郎么?”

球兰惊呼。

“晴明,他就是那个失踪的木次郎!原来那些人是他杀的!”

“吼!”

木次朗忽然一把丢了手上的干尸,然后仰天一声狂吼,露出了那一对锐利如刀的獠牙。

“啊,跟那只雪女一样——”

球兰从晴明怀里跳了下来,准备助晴明一臂之力,谁知,那个木次郎却再也没有袭击过来,而是停在那里不住是嘶吼着。

那阵阵可怕的吼声响彻了整个猫岛。

“他在干嘛?”球兰不解地问。

晴明目光一凝,手中正欲结下法印,突然,木次郎停下了吼声,竟朝晴明诡异一笑。

“轰!”

一声巨响自他体内爆出,鲜血的红四处飞溅。

“啊啊啊——”

这突来的巨变,球兰措手不及,捂着头,拼命逃窜,极力地想要避开那些落下的可怕鲜血。

而晴明因为站得距离太近,根本无法避开。

那一身白色的狩衣瞬间便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晴明站在那里连一步也没移动。

血雨终于停了,球兰连忙跑到晴明身边,

“啊,晴明,晴明——你没事吧?”

球兰紧张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晴明,“我们赶紧离开这里,马上回家换套衣服——你这样子可真可怕——”

“晴明——”球兰察觉出不对劲了,“晴明,你怎么了?”

“球兰,你马上离开!”晴明一手扣上了胸膛,目有似有红光闪过。

“晴明——”球兰更加不放心,就想跳上晴明的肩,却被晴明一推,整个身子跌出了丈外,滚落在了雪地里。

“痛!痛!”

球兰被摔得眼冒金星,但它还是锲而不舍地爬起。

“晴明,你怎么了?为什么——”

突然,它的声音消失了。

它张大了嘴,却无法让自己发出一个音节。

晴明微张的嘴里,竟长出一副可怕的獠牙——就跟雪女和木次郎一样——球兰僵在雪地里,无法思考。

“走!”

晴明在极力保留着自己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

“球兰,快走!”

他挣扎着,不让自己向球兰靠近。

那漫天的血雨终于引发了自己压抑了许久的血毒。

一切都是策划好的吧?

那个人,就是想让自己在同伴面前彻底变成吸血鬼。

“球兰,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走,快离开!走啊!”

晴明握紧了后,指甲深陷掌心,握出了一手的血。

他需要疼痛来使自己清醒。

这时有不少人朝这里靠近,是那些被刚才的吼声吸引的猫岛居民。

他们在看见浑身是血的安倍晴明的同时,也看见了雪地上躺着的那一具干尸。

“啊,安倍晴明——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害死了我们的亲人——”

“可恶的妖怪!我们要杀了他!”

“杀了他!”

……

强烈的悲愤掩盖了恐惧,几乎所有的人都操起家伙就朝晴明打去。

“不要——不要伤害晴明——”

球兰急了,用尽了力气,刮出了一阵强烈的风,挡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晴明!”

球兰在风中哭喊着奔向晴明。

“不要过来!”

晴明怒喝了声,阻止了球兰的步伐。

“不要过来——不要——让我伤害你,球兰——就站在那里,不要动!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球兰!”

这是晴明第一次对自己以这样命令的口吻说话。

球兰僵硬地站在雪地里,默默流着泪。

“晴明——”

为什么它帮上不任何忙呢?

眼看着它的主人承受痛苦,它却只能站在这里看着?

球兰觉得自己要心碎了。

晴明喘息着,努力地迈开步伐。

球兰所召唤出的风太过猛烈了,几乎让他站不稳。

而且,神智越来越模糊。

不可以!

他安倍晴明,怎么可以就这样屈服?!

“驱魔封鬼,急急如律令!”

提起了最后残余的灵力,晴明指间幻化出一道黄符,贴于自己的心口之上。

“球兰,你马上回去。”晴明转身,深深注视着球兰,“让博雅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些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定会牵怒他们,快点带他们离开——”

“那你自己呢?”球兰哽咽了,此刻好想念以前的晴明。

以前那个总是淡淡冷冷的,什么事都不想插手的晴明。

至少,那个时候,他会想一想自己吧?

但此时此刻,他又在做什么?

“我会回来找你们。”

“不要!”球兰哭着,就想冲过去,却再次被晴明阻止。

“球兰,如果你再违背命令,你将不再是我安倍晴明的式神。”

这一句话,犹如利剑,将球兰钉在了原地。

那一步再也迈不开了。

“告诉博雅,到了他实现承诺的时刻了。”

丢下话,晴明一个人消失在了风里。

球兰眼角不住地流下泪水。

——晴明,我怎么可能会就这样放弃你呢?

——对我来说,你不仅是我的主人,也是我最好的亲人与朋友。

——我们,谁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