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天涯都是沦落人
宋丹甯生得娇柔，天然就有一身白皙幼滑的肌肤，顾芳菲即使抛开个人感情色彩，只用她的专业美学眼光来看，宋丹甯的五官和身材也是几近无可挑剔的黄金比例。
更何况她还有从小练习舞蹈声乐养成的高雅气质与雍容的仪态，这样的美人，若是稍加修饰，可明媚可华丽可冷艳，而此时宋丹甯褪去妆容，只以素颜和常服居家，却更显一抹常人难以企及的温婉清丽。
顾芳菲走到她身边坐下来，看了看她正在誊抄《金刚经》，手边还放着另外一摞已抄好的，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问宋丹甯：“你去看瞿老师了？”
宋丹甯点点头，纤细浓密的睫毛斜盖在眼窝处，颤动时犹如振翅的蝶翼。
“爸爸去世的时候，瞿老师就给他誊抄了一整部金刚经。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那时候我在干什么？或许我沉浸在自己失去父亲的悲伤里，我难过的不能自己。可是除此之外我又做了什么？芳菲，其实这些年里我一直都在后悔——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坚决反对，或许有瞿老师陪伴着爸爸，他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宋丹甯放下手里的笔，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顾芳菲也有些唏嘘，她起身去洗手间绞了一条毛巾递给挚友：“这也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还小，要你骤然接受自己尊敬的老师成为继母，这本来就是苛求。更何况后来瞿老师离开时你还给了她一笔钱，你也没有跟她成为仇人，你真的没有错，你一直就是个善良的人。”
宋丹甯收住泪，她叹口气，索性收拾了才刚写了一半的澄心笺。
“其实我并不讨厌瞿老师，一直都不讨厌。所以她走的时候我才会难过，才会拿钱给她……可你们都不知道，后来她又把这钱还给了我。还有我爸爸资助她的那些钱，她也一分不少的都还了回来——”
顾芳菲叹口气：“瞿老师是个有骨气的人，她一个人能把孩子拉扯大而且培养成人，真的很不容易。可是——丹甯，这并不是你选择应泽生的理由。不管怎么说，他妈妈是他妈妈，他是他，我觉得现在的他，已经变了。你知道他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吗？他的前妻，也是我们江城人。听说那个女人为了他付出很多，可到头来他还是抛弃了她。你不能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托付给这么一个人。”
宋丹甯点头：“是，我知道——可是瞿老师告诉我，娶江余音是她的意思，应泽生只是孝顺母亲而已。我也并没有决定什么，只是想尝试着跟他交往一下。或许，我能从他身上解开我们两家一直斩不断的这种藕断丝连……”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隔着门板，听见宋家二婶那把大嗓门喜滋滋的说：“哎呀丹甯啊！你看应先生多疼你啊，这又让人给你送花送礼物来了……”
宋丹甯起身来，走到门口把东西接了过来。顾芳菲看得清楚，她还对着自己婶婶道了个谢，顺带敷衍了一句：“婶婶要有什么喜欢的，下次我让他一起送过来。”
宋世钧的母亲高兴的见牙不见眼，一面摇头说不用不用，一面又忍不住十分的艳羡：“哎呀还是你命好啊！你看这应先生事业这么成功，每天这么忙都从没忘给你送花送礼物。哪像我，嫁给你二叔几十年，连跟麻花都没见他送过……”
关上门，宋丹甯将那些东西都随意往桌子上一搁。顾芳菲粗粗扫了一眼，随后冷笑道：“他倒真是出手大方，什么贵重就送什么。也不想想你什么出身，这样的东西，难道咱们从小见得少了？”
宋丹甯没去看那堆东西，她翻开了一本书，又是一声叹息：“芳菲，你想过你跟司南将来会怎么样吗？我昨天看到这本传记，这对夫妻一生富贵荣华至极，但妻子年轻时就在夫家受尽了轻视和约束。虽然丈夫一直对她爱护有加，但在年近花甲时，她依然立下了遗嘱，表示不愿跟丈夫合葬在一起——一句话，推翻了半生的夫妻情分，让外界为之哗然。我想她不愿意合葬，其实也就是不愿意在来生再与他相见……所以我爸爸跟瞿老师，这一世的情分未尽，也许来生还能再续吧！”
顾芳菲听到这里，情知再劝也无用。
好在宋丹甯再三向她保证自己只是跟应泽生作为朋友来往而已，至于其他的打算，现在一概没有。
顾芳菲这才松了口气，只是送她出来时宋丹甯又加了一句：“他跟我说，想投你的那个慈善项目，又说你一直不同意。其实你不必这样，芳菲，你跟他是生意场上的来往，不管项目亏还是赚，跟我都没有直接的关系。况且，整个江城谁不知道咱们是死党，若你坚持不要他的投资，反倒显得你对他过于忌惮了些。”
顾芳菲咬碎一口银牙，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宋丹甯站在门口，目送她驾车离去。深秋的时节，到了傍晚总会有风。她在那里站了许久，渐渐觉得身上凉透了。
正想回屋去披件针织衫时，便听有人惊慌失措的在屋里大声高叫道：“小姐！医院来电话了，让你们赶紧过去——”
一世荣光的宋家老爷子，终于在这天晚上，在拉着孙女宋丹甯和孙子宋世钧的手，无声翕动嘴角良久后酣然离世。
正好晚上七点下起了大雨，沈熠在一楼的经理室内核算当天的数据时，顾芳菲匆匆下楼来，让她陪自己去一趟附一医院。
沈熠没有多问，她从一向沉着冷静的顾芳菲的脸上看出了少有的凝重与哀戚，当下也跟着她一起心情凝重起来。
一路上，大雨如注，车外的能见度不到一米。
短短十来公里的路，顾芳菲却开了近半个小时才总算安全到达。
按照江城的风俗，人走之后需要送殡仪馆暂放几天，然后再择日召开追悼会供人吊唁，然后再出殡——亦就是火化。
但宋老爷子却有一句特别的遗嘱——他希望在自己走后还能回宋家大院住一晚。不管是他留恋这个人世，还是放不下自己身后的儿孙，总之，他在自己神志清醒的时候，留下了这么一句遗言。
这就让宋丹甯和宋世钧跟父母长辈起了一番冲突。
本来，作为儿媳妇的宋世钧母亲不想让过世的公爹回去家里再停尸一晚，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但是，怪就怪在，这回不但她不同意，就连一向跟她感情不睦的宋世钧他爸，也附和妻子的意见，并道：“大家都是直接送殡仪馆，从来没听说过还把人从太平间拉回家里停一晚的。不行不行，这件事怎么说都行不通，真要这么办了，以后咱们宋家大院岂不是成了鬼屋了？”
作为儿子，他这话说的实在太过分。不但宋丹甯气红了双目，就连宋世钧都握紧了拳头，走到他跟前诘问：“爸！您这是什么意思？爷爷也就是想回去住一晚，这有什么不可以？”
谁知宋父根本无视儿子的愤怒，还大言不惭的摆出一句：“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给我一边待着去！”
宋世钧也算年少稳重，尤其是在人前，沈熠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悲愤交加的时候。
看着宋世钧这样，沈熠其实挺想上前安慰他一下。但是宋世钧却很快就冲进了电梯间，似乎全然不顾外面正在下着瓢泼大雨。
沈熠只能满含担忧的站在走廊上，盯着下面黑漆漆的医院过道。
她想，宋师兄现在一定很伤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顾芳菲作为外人，始终不好掺和这样的家事。她只能紧紧的抱着哭到虚脱的宋丹甯，不停的替她擦拭着眼泪，低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丹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宋父如今骤然成了名正言顺的一家之主，发号施令起来那是毫不含糊。因为下着大雨殡仪馆的车和人不能连夜赶过来，他在电话里把人好一通臭骂之后才气咻咻的收了线，又对宋丹甯皱着眉头呵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人都死了哭还有什么用？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别在这里空耗了，殡仪馆明天早上来拉人，接下来有你们哭的时候呢！”
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子，实在让人震惊——正在此时应泽生推门而入，见到宋丹甯哭成了泪人，他当即双眉一拢，一道冷光看向宋父。
最后是宋世钧的妈妈把丈夫推了出去，她连连给他使眼色，低声道：“你跟她置气什么？人家如今可是要嫁给应家了，一撇写不出两个宋字，难道你就不想沾一下自家侄女的光？”
宋丹甯木木呆呆的看着已经空掉的病床，怔怔许久，忽然朝顾芳菲说道：“打电话给我堂弟，让他找人来把我爷爷送回家……他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我都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顾芳菲点点头，电话刚刚接通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她转过脸，对宋丹甯说道：“世钧已经带着人上来了，他说让你不要着急，他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他。”
沈熠随后看见浑身湿透的宋世钧出现在病房外，他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递给宋丹甯：“换上吧！咱们一起接爷爷回家，晚上再陪他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