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墨言书院

既然定下了心思,宋丹甯反倒从恍惚神游中回转过身来,这天晚上她早早泡了花瓣浴敷了美容面膜睡下。

第二天正在吃早饭时公司的老总很是客气的给她打了个电话,拐弯抹角的表示希望她能临时回来加个班——“也没什么繁琐的事情,就是这次我们的合作方想先跟你们几个主要负责的工作人员吃个饭认识一下,听说应总也可能会来,所以你看……”

宋丹甯拿着手机微微一笑,很快应了下来,不过临时又给加了一条:“要去参加这样的饭局我可没有合适的衣服,您看?”

“没问题没问题,你现在打个车去挑几件合身的,拿了发票回来公司报销。”

挂断电话,宋丹甯很快就给昨天的那两个店里联系了一下。对方听说她要改小票日期和开发票,连忙表示等会中午就能给她快递过来,让她只管放心。

做完这一切,宋丹甯才打车去了墨言书院。

她记得瞿老师兼职做自己的家庭教师时,似乎已经到了快四十岁的年纪。但是她气质不错,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那时候她就素爱穿的黑白分明,一年四季少有鲜艳的时候,彼时还年少的她并不懂得,这是一个痴情贞静的女子用自己的方式在向世人宣示着自己的执着。

那时候天真懵懂的她,还曾经在瞿老师生日的时候送过她一条红色的裙子,样式和料子都是爸爸替她选的,只是可惜,从来没见她穿过。

为了这番见面,宋丹甯特地带了一方爷爷收藏多年的徽墨作为手礼。

当然她也知道,以应泽天如今的财力,想要弄到这样的东西也不会太难,可凭着她对瞿老师的了解,她又觉得她也许未必会高兴看见应泽生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下了车一看墨言书院的内外陈设,果然很有瞿老师的风范。朴素质雅,虽是开在老旧的教师宿舍楼一楼,但院门前庭经过修缮,也有一方小小的水池和一些常绿的花木,其中有一大片的绿草上开着白色的小花,花形优雅精致,在这深秋时节很是引人注目。

至于书院的学费,就贴在前院的玻璃门后面。

宋丹甯扫了一眼,就知道瞿老师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育人。

她推门入内,正好看见满头白发的瞿老师在提壶浇水。

“瞿老师,您好!”

她上前微微躬身示意,这样美丽的笑容一下子就让对方推了推眼镜:“你是……丹甯?哎呀你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的?快快快,你快进来屋里坐。”

宋丹甯只跟瞿老师聊了几分钟,便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

年轻守寡的瞿老师从来就是一身傲骨,对于儿子应泽天现在的“发达”,她更多的是叹息和不安,又忍不住提起他上一段失败的婚姻,连连摇头道:“他总跟我说对余音没有感情,无法一起生活。可是人家等了他这么多年,又一直对我很是照顾……哎,搞到现在这样子,我真是觉得对不住余音这孩子……”

应泽生前几年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前妻江余音跟宋丹甯和顾芳菲都是同校校友。只是因为他和江余音都比她要大两岁,所以彼此不在同一个年级,也说不上有什么了解。

面对瞿老师的自责,宋丹甯自然要宽慰她几句。随后拿出那盒徽墨送给她,又道:“上次遇到盛若兰,听她说起您如今住在这里,又开了个书院,所以我特地过来看看。”

宋丹甯这话半真半假,她性子冷清,除了顾芳菲这个贴心闺蜜之外来往的朋友不多,盛若兰算其中一个。

上次见面时她也的确有提过瞿老师,不过宋丹甯却发觉她言语间仿佛对应泽生有意,便顺带试探性的一提。

果然,听到盛若兰的名字,瞿老师一向慈和的脸色滞了滞,随后笑道:“我带过这么多的学生,你们那一届也就是你和顾芳菲最为出众。至于若兰,她前些日子倒是来过我这里几次,不过恰好我事忙,也没能好好招待她。”

宋丹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微微一笑:“您是我们的恩师,原该我们多点上门来看望您的。只要能见您一面说几句话便很难得了,哪用什么招待?真要说招待,也该是我们来。丽轩的郭师傅每到年底都会亲自掌勺一周的特订素宴,我觉得您应该会喜欢。”

瞿老师生性淡泊,早已茹素多年,听宋丹甯这么一说,起初还不肯去,架不住宋丹甯又拉出郭总厨与她同乡还算同族的情分,最后笑着再三谢过:“你这么客气,真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前两年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也让泽生去设法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后来——”

宋丹甯坐在硬木沙发上,此时右手深深的抓住了扶手,只恨不能抠进自己的掌心里去!

她知道,瞿老师没有说谎,虽然应泽生是她儿子,可他那时候找到自己,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时,她必定是不知情的!

可就算是这样,时隔两年,要她原谅这个人,仍是不可能。

“没什么,瞿老师您有心了。其实那时候我爸爸的事情牵连很广,有些从前跟我们交好的人都不敢过问,难得您还有这份心……总归是谢谢您。”

她低垂着头,语带悲凉。

瞿老师似想起什么来,她起身去了书桌后。在柜子里一番摸索后,拿出一只长长的牛皮信封。

宋丹甯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原是一摞微微发黄的澄心笺。上面密密麻麻的簪花小篆,一看就是瞿老师的笔风,纸上誊抄的正是一部完整的《金刚经》。

“这是我那时特地为你父亲誊抄的经文,我如今年纪大了也很少出门。你什么时候去拜祭他,就替我一起烧给他吧!”

宋丹甯起身朝她鞠了一躬,含泪谢过。

瞿老师连忙伸手扶住她,摘掉眼镜连连拭泪:“丹甯啊,你这孩子……真是让老师心疼的很。你和你爸爸对我们家有大恩,那时候要是没有你们帮助我们母子两,哪有泽生现在的光景?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常来老师这里坐坐,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红豆饼,还有沙酱鸡翅……”

都说是故人相逢,难免物是人非。

宋丹甯却觉得,时隔十六年,自己其实还是喜欢瞿老师这个人的。

宋丹甯在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瞿老师是学校的代课老师。后来因为她的字写得好,还在报纸上发过一些文章,所以阴差阳错的就成了宋丹甯的书法和语文的家庭教师。

这些点心,也是她当年偶尔在辅导课的间隙里抽时间给宋丹甯做的,那时候宋丹甯很是喜欢。。

宋丹甯的父亲忙于工作,难得女儿跟这个家庭老师相处得来,所以给出的待遇优厚,一个月顶得上瞿老师在学校两个月的代课工资。

但后来六年级上半学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宋丹甯亲眼看见自己爸爸抱住了正在书房里帮自己整理书籍的瞿老师。

她的世界轰然坍塌,她大声尖叫着离开了家。

第二天,瞿老师就自行请辞了这份工作。

那时候不满十二岁的宋丹甯瞒着家里人在爸爸的保险柜里悄悄拿了一万块现金,死活非要塞给已经请辞的瞿老师。

其实她现在也就只记得,那时候瞿老师忽然被学校取消了代课老师的资格,她必须带着正在上初中的儿子应泽生一起离开这个城市。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少年时的宋丹甯才确定,自己其实并不讨厌她。

哪怕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后妈。

直到很多年后,她要去法国读书,出发之前父女两谈起往事时,父亲才告诉她: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那一万块的事情,而且在那之后,他也曾几次资助过应家母子,包括设法把瞿老师调回学校,也包括资助应泽生上大学等等。

爸爸用坦**开朗的语气告诉她,自己跟瞿老师之间清清白白,只有欣赏和祝福,以及关怀,再无其他。

宋丹甯永远记得,父亲那时候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丹甯,你很快就会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和美好人生。爸爸知道这些年对你关心不够,对你妈妈,我也有说不尽的亏欠。但我只希望你要记住一句话,那就是永远要秉持一颗善良宽容的心去做人。不论任何时候,不论任何事情,你都不可以丢弃这个底线。除此之外,你的人生你做主,爸爸会永远祝福你开心,快乐。”

从瞿老师的院子里出来,宋丹甯有些恍惚的婉拒了她的再三相送。

手握着那一摞沉甸甸的经文,她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爸爸在天有灵,知道自己要用旧日的恩情来报复应泽生,他会不会责怪自己失去了底线?

可是,下一秒,想起应泽生那时候找到自己时所说的那些话,她的怒火再次从心底被点燃起来!

多么讽刺的人生,她和父亲曾经竭力相助过的人,到头来却试图用金钱来逼迫她就范——可是就算如此,在面对和蔼的瞿老师时,宋丹甯依然做不到满心怨恨。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多变吧!

恩怨终究无法厘清。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拿回自己应该拿回的东西,从此了结过往,此生不复相见。

因为早就知悉应泽生的用意,所以几乎不费任何功夫,不过几天的时间,就连顾芳菲都知道宋丹甯如今正在跟他交往的消息。

她起初还不肯信,亲自打了电话给宋丹甯之后,却听她在电话里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反正都是要结婚的,他应泽生有钱又肯对我千依百顺,有他作为靠山,我这辈子除了享受再不必有任何烦恼。芳菲,难道你觉得这样不好?”

顾芳菲在电话这头咬碎一口银牙,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好!丹甯,你明知道自己并不爱他,你这是——”

“芳菲,你也不爱贺司南,可是你仍坚持要跟他结婚,不是吗?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你放心,我能下定决心就意味着我能掌控这件事情。我答应你,我绝不会伤害自己——你要对我有信心好吗?”

话虽如此,顾芳菲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她从星辰赶到宋家,却见宋丹甯居然穿了一身素净的中式旗袍,端坐在窗前的书案上手握紫毫,正在誊抄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