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纵使画得好莲台

从楚依家回来的第三天,正好是周六。本来沈熠一大早就要去宋世钧的工作室,没想到楚依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关于礼服的腰部装饰物,她有几块现成的宝石想镶嵌上去。

沈熠于是不敢怠慢,先跟宋世钧告了个假,随后就坐车去了烟雨路。

彼时贺司南正躺在天台的玻璃房里晒着暖暖的太阳。

沈熠进门的时候,听见屋子里传来悦耳的钢琴声,楚依在弹奏一首清丽的曲目,是她以前没听过的。

沈熠不知不觉站在客厅里听得入了神,楚依弹完以后再回头时,朝她嫣然一笑:“你来了?喜欢这首曲子吗?”

沈熠点点头,她走到楚依跟前。看楚依翻开曲谱给自己介绍创作的思路,又再次演奏了一下其中几个她最得意的节点。

沈熠再看她,只觉得这样的女生,真是上帝的杰作。

所以,就算是偏爱一些,也让人觉得心服。

随后楚依又让孔姨端了茶点出来,并拉着沈熠的手上了楼:“走!我带你去看看我收藏的一些宝石,你帮我挑一下,看到底哪些适合我。”

沈熠受宠若惊的乖乖跟她上楼,在昨天那个衣帽间的隔断里,其实也就是一个隐藏在墙壁内的巨大的保险柜,楚依将其打开后一一拉出抽屉。

她甚为茫然的对着这些五颜六色璀璨晶莹的宝石叹口气:“我六岁那年爸爸送了我一块红宝石,后来我才知道那叫鸽红血。那时只觉得好看,就跟我缝在芭比娃娃身上的裙子一样。可是妈妈告诉我,为了衬得上这些宝石,我应该去学唱歌跳舞弹钢琴。因为这些珍贵的宝石,应该佩戴在更珍贵的人身上。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没有了童年。我开始每天练声,每天练习弹钢琴,为了学跳芭蕾,我不知道哭过多少回。”

“后来我得到的宝石越来越多,因为每次获奖,爸妈都会送我最喜欢的东西——那时候他们觉得我就是喜欢宝石,各种各样的,五颜六色的。其实并不是。”

她说着,拿出一块状若水滴状的祖母绿宝石,递给沈熠。

“你看,透过这些宝石的折面,是不是能看到外头精彩缤纷的世界?”

沈熠所她所说,尝试着拿起那块昂贵的祖母绿,果然,透过宝石的晶体,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个模样。

她看着楚依,有些疑惑不解。因为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楚依却说起了贺司南,她的指尖划过那些丝绒盒子里的宝石,神色间带上了回忆的凝重:“你是不是觉得好奇,我为什么会成为司南的干妈?其实我跟他也就相差了十岁而已。”

沈熠点点头,忍不住补充道:“是,其实你们站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年龄差。但是我更好奇的是,贺先生这样的人,怎么唯独到了您面前如此乖乖听话?”

楚依笑出声来,声音清脆如银铃:“你也觉得他性格乖张吧?其实对也不对,你觉得他在我面前乖顺,可是连我也劝不动他吃药。但是昨天,你却让他破解了自己立下的誓言。所以我才觉得,也许你跟我以前所认识的所有的女孩子,跟他以前所认识的所有女孩子,你都不一样。”

沈熠有些讪讪的一笑,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能我跟他的童年经历有些相似吧!他好奇,所以就用吃药来跟我交换我以前的一些经历。当然——我知道自己跟贺先生的出身没法比,作为朋友,我不想让他糟践自己的身体,也希望他跟我们顾总能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楚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然莞尔一笑:“他跟芳菲不会有什么结局,就算有也不会是白头到老。你别怀疑我的话,我是芳菲的表姨,也是司南的干妈。我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好好的,我绝不愿意看着他们的命运走向悲剧。可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我想这话你应该也很明白。”

沈熠其实很不明白——她这会儿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样的一番话?可眼前的人是以前自己崇拜了多年的偶像,再加上那份打心里的喜欢和仰望,于是她居然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模糊的回道:“是。”

不知道楚依有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犹豫和迟疑,但下一刻,她就把保险柜里的一只丝绒盒子拿了出来,递到沈熠手里。

“喏,送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熠不知所措的拿着盒子,连连摇头:“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真的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我跟你说过的,在我心里,这些东西就是一个普通的玩具。就跟你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和橡皮泥没有区别。而且我之所以送给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帮司南克服了自己心里的一个障碍,而不是因为别的。难道你会拒绝一个朋友送你的心意?难道我的心意,不比这块石头更珍贵?”

沈熠震惊的抬起头,她看着楚依,见对方也正看着她。

在楚依的眼里,她看到一抹类似于苏悦和顾芳菲看着自己时的温暖与柔软。而且因为她的瞳孔比一般人更加分明与清澈,所以这种柔软,瞬间就侵入了她的心底。

沈熠觉得,自己应该要收下这份“礼物”——尽管它的贵重,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可是再一想,又有什么东西,会比一个人给你的真诚,给你的善意,给你的欣赏更珍贵?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看见里面卧躺着一块比自己大拇指还大一点的粉色钻石。

当光芒透过阳光折射进她的眼里时,她觉得有些目眩神迷。

“谢谢您……谢谢您送我的这份珍贵的礼物,我会好好的保存起来,它会成为我人生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礼物。”

楚依看见沈熠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拉着沈熠的手,带她上去三楼参观:“你不知道司南这两天在我这里,除了睡觉就是吃。我让他陪我出去走走他也不肯动,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养了一头猪?”

沈熠隔着澄亮的玻璃看见躺在里面沙发上睡觉的贺司南,玻璃房里养着好些名贵的花儿,远远看去,他像是长在花房里的少年,干净而纯洁,无辜的像个漂亮的天使。

原来这宅子极大,加上地下室足有五层,和外部一样,内部的装修也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

比起圆形拱顶、华贵到奢侈的由四楼垂至一楼的水晶吊灯、铺着红丝绒台布的西式长桌上修长而精致的银制烛台、有着繁复细腻的镂空纹饰的壁纸以及巨大的壁炉上曲线优美的浮雕,沈熠最中意的还是这个阁楼外的空中花园。

阁楼和花园之间连着间玻璃房,玻璃房不大,仅有二三十平,除了架钢琴,只摆着张小巧的四人餐桌,以及一张可伸展的西式沙发床,难得的却是纤尘不染,如果不是四周的乳白框架,几乎会让人误会伸出手就能触到头顶的星空。

然后,沈熠惊喜的在餐桌上发现一小盆用真空罩子拢住的白色铃兰!

她欣喜的端起来看着,楚依在旁说道:“我四月的时候在柏林,一直等到五月铃兰花上市才买到这一束。因为实在喜欢,又舍不得看着它枯萎,就请人做了永生花带了回来。”

沈熠问她:“你也喜欢铃兰?”

后者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些洁白的花朵上:“我很喜欢铃兰。”

随后楚依约沈熠明年春天一起去法国过铃兰节,正说到性起时,本来还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酣的贺司南走了过来,打断道:“你们女生就喜欢这些花啊草啊的,尤其是我干妈,一年四季都在为着这些花开花落而悲春伤秋,说真的,我觉得有这功夫你们还不如研究一下如何用好酒搭配好菜,最起码,还能填满饥肠辘辘的空虚和寂寞……”

他的话没说完,先被楚依摆手给打断:“你以为都像你?现在除了喝酒唱歌,别的万事你都不想操心。”

说完又问:“你这几天怎么没回去公司?难道又想撂挑子不干了?司南……”

许是怕楚依用干妈的身份来压自己,贺司南连忙点头从善如流:“我明天就回去,这几天不是请了病假吗?干妈,你总不能让我带病还坚持上班。”

楚依便不再说他,放下手里的铃兰花叹口气:“我不是赶你回去,我这里随便你想住多久都行,可你好歹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免得担心。况且孔姨也舍不得你,今早还跟我说以后要多点让你回来吃饭,想吃什么她都给你做。”

贺司南终于收敛起脸上的不耐神色,颔首道:“好,以后我每周都会回来一次。”

时候不早,贺司南下去换衣服准备吃饭。

沈熠想去厨房帮忙,被楚依拉住道:“你是客人,哪用你去端菜?其实家里平时还有两个钟点工,上次你来的时候正好都请假了。”

听她这么说,沈熠便不好再坚持。

两人落座,楚依忽然问道:“你来我这,芳菲有没有叮嘱你什么?”

沈熠顿时茫然,摇头。

随后楚依便道:“要不,就用铃兰花作为腰间的坠饰吧!我觉得宝石不如它生动,也不如美丽,你说呢?”

沈熠当然赞同,对于铃兰这样心爱的花卉,她是觉得如何赞美都嫌不够。

难得楚依作为裙子的主人也会喜欢,那她这个设计师接下来便可以在一些微小细节上再做点缀了。

因为午饭做的都是西餐,煎鱼和烤羊排还有黑松露意面等,孔姨只上来跟沈熠打了个招呼,便坚持要下去自己跟另外两个阿姨一起吃:“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些西洋菜,我呢跟着小姐到处走,这样的餐点做是会做,吃却是不习惯的。”

沈熠理解,赞她西餐做得也很棒。楚依也笑着说:“上次从法国回来,孔姨就说要把那边的厨房备一套中式的餐具,还要把擀面杖都从国内带过去。也难为她,这么大年纪了跟着我到处东奔西走,真是我疏忽了。”

席间谈起即将举行的慈善义卖会,沈熠自然免不了神采飞扬说起一些亮点,又极力褒奖美誉顾芳菲:“我们顾总一直出资捐助好几所儿童福利院,此次还想成立一个救助自闭症儿童的基金会。我觉得这些慈善行为真的很有意义,值得向全社会去推广。”

贺司南坐在她对面,闻言只是微微扬了扬眉。

而楚依本来端着一杯咖啡,这会儿却说了一句:“纵使画得好莲台,雕得好观音,却不一定都是良善向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