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何必自讨苦吃

沈熠一时不解,便问道:“什么?”

谁知楚依却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摇头笑道:“没什么,我就是一时感慨。有些惯于做慈善的人,其实他们的钱未必来得干净。”

“这倒是,咱们江城前几年不是就有一桩公案,当时……”

沈熠在楚依家吃完,回到工作室已经快下午三点。幸好这天她手头的事情也不多,只是专程过来跟宋世钧和另外两个设计师讨论一下几个细节的问题。散会后宋世钧一边张罗大家一起吃饭,随口问起楚依:“听说她这两年都很少见人,你倒是入了她的眼缘,还能留在她家吃饭。”

沈熠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怎么没觉得楚依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她也是只记他人的好,不念从前那些不快,再想想,似乎宋世钧说的才是实情,便道:“这两次去她家,我觉得她其实很热情单纯。若不是贺先生总称她叫干妈,我实在不相信她的实际年龄。”

宋世钧见左右无人才道:“楚依家世了得,自己也很有才华,说是天之娇女那是实至名归。不过我就有些好奇,你知道你们顾总是怎么请动她去参加你们的慈善义卖会的?”

沈熠摇头,忽又想起先前楚依若有所思说出来的那句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楚依姐不是我们顾总的表姨吗?她们是亲戚,我觉得当然会给这个面子。”

宋世钧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沈熠正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时,门口有个快递小哥探进脑袋来:“请问是宋先生吗?有您的快递。”

知道贺司南的脾性,楚依午饭后便替他打了个电话回去贺家。跟他母亲虚应了一通后,楚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仁,叹气道:“也不怪你不黏她,我自问不是做母亲的料,可她似乎比我还更潇洒些。”

贺司南又坐回到那张沙发上,他在按动手机翻阅着一些信息,随后放下来,一脸淡漠的回道:“没什么,我已经长大了,哪里还用得着他们那些虚伪的关心?”

楚依看着桌上的铃兰永生花,想起先前坐在自己身边的沈熠。

她是那种见第一次第二次都貌不惊人的女孩子,只有到了近前,才会发现她的种种好处和美丽。

她跟这铃兰花很像,笑起来的时候就如盛开在暗夜中的白铃兰,她的眸子清亮,看花草的时候流露出来的光芒,远比看见宝石华服时还要更闪亮。

所以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贺司南会独独对她格外关注。为了她一句话,居然连以前发过的重誓都肯破了。

可是正因为这份喜欢和欣赏,楚依才不得不出言点破道:“司南,其实我也一直不赞成你跟芳菲在一起。你们两个都太过于自我,真要结成夫妻将来说不定会彼此怨恨一辈子。但是倘若你喜欢的人真是沈熠,那我也要提醒你一句,她不会是那种愿意背负污名的人,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应该。我想她的未来应该跟她的名字一样,星光熠熠灼人耳目。否则,就是上天对她的不公。”

贺司南没有说话,脸色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并不反感楚依的话,因为她知道那才是所有人眼里的客观和事实。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又可怜。

自从祖母去世后,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此生无所畏惧,母爱的缺失、父亲的漠视、祖父的严厉、婚姻的不能自主,种种压力都没有什么了不起。

如今因为沈熠破解了童年时的心结,他才明白自己从前的那些不害怕,只不过是因为从来不曾拥有才不知道害怕而已。

而楚依也点穿了一个事实——他此刻的这份情愫,他所得到的这份感情,对于沈熠来说根本就是不可察觉。

她只当他是贺司南,并不知道他是唐僧的本尊,所以她会跟他维持朋友之间的友谊。

但也仅止于如此而已。

贺司南知道,如果一旦被她发觉他就是微信上的那个唐僧,那么一切也就会随之戛然而止了。

原来最最残忍的并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了之后再失去,而是明知道拥有的东西并不真的属于自己,偏偏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可因为太过于贪恋这其中的温暖,他真的眷恋不舍。在许久的茫然困顿之后,还是对楚依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其实我就是想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哪怕她永远只当我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哪怕她心里永远只会喜欢那个虚幻的唐僧……”

“可是你明知道那不可能,这世间本来就没有虚幻的感情。她是个缺爱的人,会因为别人给她的一点善意和温情而感动于心,并且铭记在最重要的地方。这很珍贵,也很脆弱,她经不起任何欺骗与谎言。”

贺司南低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如何。却是强做镇定也定不了神儿,只好摸出了根烟,找遍全身却发现没带打火机,这才想起,因为她曾讽刺他身上的烟味,所以他这几天都没有抽。

楚依在餐桌旁的柜子里找到火机扔给他,见他点着烟深吸了一口之后突然咳得惊天动地,这才顺手拈起一颗红石榴籽,一边吃一边悠悠地说:“所以啊你,何必自讨苦吃?有时候爱一个人不一定要长相厮守,真要让她伤心,我怕你会更加憎恨命运的不公。”

逆着光,贺司南看不清楚依的脸。他只是深吸着手里的烟,直到快要燃尽才恍然回过神,随后哀求道:“干妈,你要帮我这一次……除了你,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肯为我做这件事。”

楚依没抬眸,仍旧一颗颗拈着石榴籽送进嘴里。她的侧影修长纤细,从小跳舞养成的高雅仪态如影随形,就跟她的人和名字一样,让人挑不出丝毫瑕疵。

但贺司南却深知,她的原则与底线同样从不对任何人将就。

哪怕他是她的干儿子,她曾在自己祖母临终前亲口答应一定好好照顾他——事实上谁也无法忽略,不管她喜不喜欢顾芳菲,那都是她的表侄女,是她的亲人。

见楚依不表态,贺司南一颗心也渐渐灰暗了好几分。就在他起身准备下去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揶揄的笑道:“我真要帮了你那就等于得罪了自己家里,以后要是我老了,你们两个可要给我养老送终。”

贺司南闻言大喜过望,连忙快步蹿到她跟前,就差没跪下赌咒发誓。

楚依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欢喜的跟个孩子似的,这样的贺司南真是个阳光快乐的男孩,就跟他小时候一样。

她想了想,最后叮嘱他:“我会尽一切可能帮你,但是你也要做好准备,如果被沈熠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你一定要足够真诚。还有就是对芳菲——虽然我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可是在你们的婚约没有解除之前,你凡事不能过激。她是个很自爱又自尊的女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伤了她的面子。”

贺司南自然应承,又跟楚依一起商量了一下如今贺氏的重重危机。

听说只要他跟顾芳菲完成结婚登记手续,基金会便会遵照贺老爷子的遗嘱拨给他们夫妻二人近一亿的遗产后,楚依只能摇头兴叹:“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遗嘱,你太爷爷果然是个神人,居然提前就预见了你爸是个靠不住的二世祖。不过他把这笔钱留给你们,你这个孙子就算是不想要也得要——不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贺氏陷入困境不管。”

“为什么不能——”贺司南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这几个字后又忿忿顿住。

楚依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司南,有时候我们之所以会向命运妥协,并不是因为害怕或者不能承受其后果,恰恰相反,可能事实是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所以我们才不能去伤害一些无辜的人。”

贺司南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她的意思,茫然想追问。

楚依却先行起身离开了餐桌,她仪态优雅的伸展了一下双臂,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秋日最适合午睡,你们等会千万不要吵醒我,我还真有几分乏了。”

贺司南心里又生出那种不安的感觉来,他看着楚依下楼,随后也跟着走了下去。不过他并没有在自己的客房那边停留,而是直接跟孔姨告别,临走时还格外深情的抱了抱她:“孔姨,以后我每周都会来看您。”

孔姨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很是不知所措,她有些担心的问:“贺先生,你这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哪?”

贺司南一面胡乱点头应着,一面已经走到了门口。等他回过头时看见孔姨还站在那里,便挥手笑道:“您回去吧!我没事,下周过来前我先打电话过来!”

往年的江城秋冬季节都少雨,今年却是特别。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宋世钧开着车从外面回来,阿姨见雨下得淅淅沥沥,连忙撑了一把伞过来给他挡着,又说:“夫人一直在等你回来吃晚饭,还说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宋世钧不好跟旁人发火,接过伞谢过就进了客厅。见自己母亲果然坐在桌子前还没起筷,哐当一声摔上门,声音大的当场就把宋妈妈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进门就冲你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这是前世做了什么孽?怎么老公和儿子一个个都不肯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