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才也是人变的
生活就这么过着,不痛不痒。会所的生意很不错,成功转型为“80块的东西,我们打上会所的印章,卖出去800块”的无良商贩。
我拿着一批货的订单找高欣签字,正好碰上陆华和她在争执。
陆华坐在沙发里,说:“高欣你那个离婚协议书是怎么回事?”
高欣没有回应他,低下头翻了翻订单问我:“红酒是不是比上个月的报价提价了?”
没等我答话,陆华起身走到她旁边说:“我们把话说清楚。”他转头对我说:“张扬,你先出去一下。”
高欣抬头对我说:“张扬,我们和代理商约个时间再谈一谈。你先别走,我俩把报价单过一遍。”
陆华揉了揉额角:“高欣,别闹了,乖一点好么?”
高欣看向陆华:“你把协议书签一下,我们把婚离了,财产明细都在上头。”
陆华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皱眉轻叱道:“你到底怎么样才高兴?什么时候开始,你也会咄咄逼人了?”
高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签了我就高兴了。”
陆华一双眉毛拧得更纠结了:“行,我们把话摊开来说。当时是我不好,我做错了,我们不要去想那件事了好吗?”
高欣放下手里的报价单,直视陆华:“你敢说你最近没有再和她联系?”
我看这两人家庭纠纷愈演愈烈,收拾东西准备走。走到门边听见陆华有些懊恼的说:“是,我是联系她了。那是因为高欣你之前做得太过头了。他们学校论坛那个帖是你让推手在网上推的吧,后面再闹到她爸爸单位。你知道她爸爸因为这个事出车祸了么?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罗依然她还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对付她……高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听见身后高欣淡淡地笑了一声:“呵,这么心疼。我这么做不是刚好给了你一个机会去跟人赔礼道歉么?我挺累的了,我们都干脆点,把字签了,大家好聚好散。”
陆华沉默了许久,我关门前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当天晚上我约高欣吃火锅,她明显不在状态。
我下了点涮菜,问她:“你和陆华谈崩了?”
她抬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突然口气放软了:“张扬,我要离婚了。”
我语塞,想了半天只能说:“上海的麻酱好像是花生酱做的……”
高欣看了我一眼,吭了一声,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没缓过神来。
我放下酸梅汁的饮料杯子,闷头吃了两口菜,直接问她:“高欣,你知道罗依然吧?”
高欣微微怔了怔,“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说:“今天你和陆华吵架,我听他说之前罗依然在学校BBS的帖子是你让别人推到天涯那些地方去的,是吧。”
高欣口气有些不快,质问我说:“张扬,你是要同情陆华或者同情罗依然了?”
“我不同情陆华。但挺凑巧的,罗依然我认识,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
高欣有点惊讶,她睁大眼睛看了看我,再皱起眉毛说:“这么说,张扬你早知道陆华和她的事了?”
她喝了口啤酒,怒道:“张扬,这事你就这么瞒着我?!”
我说:“高欣,这事我也知道不久。罗依然……她真是我好朋友,你让我怎么开口?而且,你把事情闹到成都,她爸爸就因为这个事情出的车祸你知道吗?”
高欣揉了揉额角,“张扬这些你不要再说了,上午我就听陆华说了一遍,现在你又要来说一遍是吧。我不想再听到这人的名字,一个字,关于她的一个字我都不想听。”
我说:“高欣你这回真的是过头了。她是做错了,但你在背后捅人一刀就能站得住脚吗?”
高欣看着我说:“我有没做错犯不着你来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想和你讨论这些谁对谁错的事。”
她站起身拿了外套,再低头对我说:“张扬,我大学和陆华跑出来的时候,和你差不多,眼里只有黑和白。我现在已经分不太清楚对和错之间有多大的差别,你觉得我这次做错了,但我不认为。我不后悔,如果你是我,你就能做对吗?”
高欣最后一句话真的把我问住了。
我觉得我没什么资格站在她对面指责她,因为我也做过错事,并且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勇气站在罗依然面前清清楚楚地和她说明白。
从心底来说,我很珍惜和罗依然的友情;但我不知道她哪天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会不会找块砖头砸在我脸上,把这些友情一块砸碎了。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
我认识高欣近一年的时间,这段日子里,她不单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
在心里我还不能接受她对罗依然的作为。人是个矛盾的个体,就带给罗依然的伤痛程度来看,我和高欣好像差不多,但我对她持保留态度,自己却没有去剖腹上吊以谢世人。
即将要到国庆长假,谢君昊发了封长达数千字的自助游路线和攻略给我,主要背景是:我们一行六个人会在马来西亚沙巴州的首府亚庇呆上五天,中心思想是:第三天会去旁边的海岛浮潜,请注意身材,可以准备比基尼;裸奔不做鼓励,但不剥夺进行此项活动的权利。
我在没有提出充足的请假理由的前提下,旷工了五天一直到了国庆。
背着包去机场和谢君昊会合的时候,他穿一沙滩裤和白色短袖在候机室里和朋友打牌。看到我之后,抬头笑得挺灿烂,“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差点就找柜台退票了。”
我打趣他说:“你穿得这么小青年,是打算去海滩上搭讪美女么?”
谢君昊拍了拍旁边的位子说:“有这想法,过来和我们一块打牌吧。”
他给我介绍了随行的四个朋友,一对同是北京XXXX大学的校友土豆和他的前妻,另外两个是他之前旅行认识的驴友。
土豆长得很不错,皮肤呈古铜色,清爽的短发,穿了件polo衫,笑起来眼睛很花;由于酷爱吃土豆而得此外号。
据悉他和前妻在本科毕业之后三个月就迅速结婚,一年之后离婚,主要矛盾在于土豆认为中国房市存在严重泡沫,迟早要崩塌,租房不如买房来得便宜,坚决不买房。
土豆妹,就是土豆的前妻,认为跟着土豆就要过着一种流离失所的生活,日子没有了盼头,果断地从坑里爬出来,两人抱着“爱情依稀存在,婚姻无法可持续发展”的态度离了婚。
飞到亚庇之后,我们在机场拦了辆公交车,上车投了一马币,开始了亚庇之行。
亚庇是座不大的海岛,蓝天白云海滩,还有热带植物和灿烂的阳光。
沿途有亚庇当地的原住民,棕色的皮肤,骑着摩托车开得飞快。
不时路过一些岛上的木屋,有小孩捧着椰子,光着脚坐在屋外的木梯上晒太阳。
土豆看到漂亮的风景不时地吹吹口哨,车上的人兴致都很高;司机和一旁收票钱的小孩开始唱起马来当地的歌曲。
我偏头看车窗外椰子树后泛着波光的海滩,和身边的谢君昊随意聊天说:“这地真好,要是能搭上个帐篷住上半年,每天春暖花开,面朝大海,幸福死了。”
谢君昊笑了笑说:“张扬你的幸福生活就是在海边住帐篷?”
我重重地点头。
他从背包里拿了顶棒球帽扣上,“正好我带了帐篷,这回让你彻底幸福一把,不收房租,给点小费就行。”
到家庭旅馆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我们放下背包去逛夜市。
夜市在海边,当地的居民支起摊子摆着小吃摊,摊面上各种烤烤、叻沙和炒面,热带水果也很丰富,芒果和榴莲这个时候味道鲜美。
我和谢君昊选了个靠海边的地坐下,点了些小食,吹着海风,听着马来百姓的吆喝,十分惬意。
土豆喝了口果汁开始表决心:“这次我要把土豆妹追回来。离了婚的想找二婚对象太难了。从亚庇回国,就是我土豆春回大地的时代。”
我瞟了一眼在旁边摊上买烤鱼的土豆妹,问他:“你想怎么追?”
土豆很有深意地说:“先智取,智取不行就强取,强取再不行就骗取。大学的时候哥走过南闯过北,也曾弹过吉它唱过曲。拿下个土豆妹不在话下。”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做了个必胜的动作。
说完这话,土豆就各种殷勤地捧了个椰子,唱了一句“沧海一声笑”颠颠地跑去给土豆妹降暑。在之后的五天里,我和谢君昊亲眼目睹了土豆的“拿下土豆妹”三步走战略。
总结起来就是第一步单刀直入,问土豆妹是不是同意复婚;第二步是双刀直入,表达自己对土豆妹无法忘情,问土豆妹是不是同意复婚;最后一步就是说这段时间爱慕他的女人很多,但自己对土豆妹无法忘情,问土豆妹是不是同意复婚。
土豆的曲回战略导致了每次在他和土豆妹单刀直入之后,那把刀就会飞回来插进他的胸膛,鲜血淋漓,太淋漓了以至于我和谢君昊对他的战略导向的正确性不抱任何质疑的态度。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看着土豆和土豆妹的“你追我赶,赶走了再追”的二人转,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学时光。大学生都爱做些浪漫的事,有一回我抱着课本赶去图书馆占座的时候,被一个男同学拦在门外,一定要求我要他的笔记本上签名祝福他和他的女友。他用一双真诚的小眼神看着我,向我表达要在女朋友生日之前集齐1000个祝福。
我年纪尚轻,被他感动地眼泪哗哗,立马提起笔在那本子上写了特别长的一段话,采用了排比的句式,灵活地运用了成语,结尾语好像是:执子之手,与子契老;这样的情,感动了我;祝福你们,会幸福的。
毕业之后我再也没碰上过这样的男士。
可能后来大家就明白了,1000个祝福保证不了爱情,高欣和陆华那些曾经沧海桑田的现在也互相砍得鼻青脸肿。
我转头问谢君昊:“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原来有个挺轰动的告白个案,有一男同学在女宿舍楼下摆蜡烛唱情歌?”
谢君昊抬头微微想了想,说:“你知道了?那人就是土豆。”
我吃了一惊:“啊?追的土豆妹?”
“不是”,他顿了顿,“他是唱给土豆妹的室友听的。但那天那个姑娘刚好不在宿舍,土豆唱哑了嗓子就回家了,第二天土豆妹好心给了他一盒金嗓子喉片。土豆感动了,立马改口对土豆妹说:‘昨天晚上我是唱给你听的’。然后他俩就成了。”
我笑着说:“看不出来土豆相当会把妹啊。看他现在的样子,真想象不出来是他背把吉它在那嘶声力竭地唱情歌啊。”
谢君昊笑了一声,稍稍扬了扬眉头说:“你想不出来的事多了。我比你早五届,那时候同宿舍的几个哥们个个都多才多艺,能文能舞。张扬,你大学的时候院里还有联谊舞会么?”
我来了兴趣,搓了搓手说:“偶尔有,但我没参加过。你参加过?和我讲讲呗。”
谢君昊笑着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和李倩,舞会上认识的?”
他咳了一声,“不算是,我和李倩都是学生会的。”
“然后呢?”
谢君昊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什么?”
“我听谢冉说了些关于你和李倩的旧事,再不你和我讲讲你怎么把人追到手的吧?”
他揉了揉眉心,低声地轻笑:“这个我是真记不起来,好像就这么在一块了。”说完结了帐示意我去其它摊点逛逛,一面走一面轻飘飘地说了句:“可能是你师兄我情诗写得好吧。”
后来我跟着谢君昊讲讲母校的趣事,再听他说大学时期的热血时光。
他说那时候他们整个宿舍选课表是一模一样的,每门课宿舍派一个代表前去听课,负责点名的时候用四种高低不同的音调叫“到”;期末准备的时候分而治之,考场坐前后排,放开了抄一次没被抓着过。
我震惊了:原来你这样的人才考试也打小抄?
谢君昊说:人才也是人变的。
转了一圈回到家庭旅馆的时候,已经近9点。
旅馆客厅里还点着昏黄的落地灯,碟片机在放一部老电影《廊桥遗梦》,荧光一闪一闪。
洗完澡擦干头发,下楼倒一杯主人煮的冰咖啡,靠在沙发里准备看一会电影。在没有中文字幕的帮助下,我坚持了10分钟决定回房睡觉。
我和土豆妹一间房,拉灯之后再夜话了一段她和土豆“无知烂漫天真活泼”的大学情史。
我问土豆妹当初为什么那么果断地嫁给土豆。
她的回答让我很感动,她说:如果有个人在你宿舍楼底下给你唱了一晚上情歌,为什么不嫁给他?
睡着之前我给谢君昊发了个短信,让他关照土豆千万要顶住,要是土豆妹知道当初土豆唱歌表白的其实不是她,这次从亚庇回国的很有可能是三男两女一尸。
谢君昊回短信:为什么?
我说:明天细说。
他回:嗯?
我说:国际漫游发短信很贵,明天口头传达。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楼下人声鼎沸很热闹。
下楼倒了杯冰水,看见谢君昊在厨房间用平底锅煎薄饼。他做了两份,递给我一份:“店主这有和好的煎饼面粉,就煎了两份。”
我尝了一口,很松软:“你在美国经常做?”
他微微点了点头:“嗯。快点吃,集市早就开始了,再过点时候人太多走也走不动了。”
“什么集市?”
“楼下有Sunday Market,土豆他们大早就过去了。”
他笑着说:“很热闹,有新鲜的榴莲。”
“你已经去过了?”
谢君昊起身提起背包,戴好帽子,扯着我的后衣领边走边说:“对,我看你这么个睡法,集市结束了也没醒,回来拉你一把。”
“你别拉别拉别拉——让我再吃两口,蘸点果酱。”
“张扬,给你五分钟,我回房间拿个防虫水。五分钟楼下。”他走了两步,再回头说:“对了,我的盘子帮忙洗一下。”
我朝他的方向吭了一声:“谢君昊,有件事情虽然对你来说很残酷,但我不得不指出,你已经不是我老板了。”
他笑了一声,对我说:“哎,还有我刚喝咖啡的杯子,帮忙一块洗了。”
已经十月,灿烂的阳光折射出集市上来来往往的棕色面孔。
路边摊贩叫卖声遍布整条加雅街,摊铺上的物品包罗万象:木质或锡质的小工艺品、当地的糕点、马来族的围巾、巴迪布衣裤、琳琅满目的饰品和挂件;还有街头艺术家拿着吉它自弹自唱。
我和谢君昊随着熙攘的人群走走看看。
“张扬,榴莲要不要?”
我接过来莲,把手里刚买的吃了没几口的小食全搁谢君昊手里:“当然要啊。你帮个忙替我接一下。”
他左手端杯椰浆,右手拿了盒娘惹糕和土产咖啡,有点应接不暇,微微弯下腰接过我的东西:“张扬,你能吃完一个再买吗?”
我走了两步,“你看前面有人在卖山竹,榴莲你先帮我拿一下,请你吃山竹,等着。”
谢君昊看了我一眼,哭笑不得地说:“我说你故意的吧。”
逛完集市差不多中午,我们一直没碰上土豆和土豆妹。
我对土豆妹的安危抱以担心,问谢君昊:“土豆会不会把她拐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先煮饭再上船吧?”
“……张扬,你说的这俩词是一个意思吧。”谢君昊扔手拍了一把我的帽沿,转过身往前迈了两步。
我抬起帽子往前看,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划了个圈,有那么一晃神的时间,我想起了在凤凰古镇的吊脚楼檐下、沱江边上,那个头发半干,穿着拖鞋,两手插在裤兜里的林佑。
他的脸庞有一点陌生,我有多久没想起他了呢?
眼前突然一暗,帽沿又给人拍下来。
“我看你眼睛又直愣愣盯着摊上的炒面……张扬,我刚认识你那时候你饭量不大啊。你知道明天我们要去浮潜吧?”
谢君昊眼角含着笑,说:“还是说你其实想在岸上看着?”
我撇了撇嘴,“我是正经地在和你说土豆的事。”
“他俩今明两天单独行动,去爬京那巴鲁山了。”
后来听土豆说,他确实很壮丽地带着土豆妹长途跋涉了大半天打算去爬这座神山。他认为两人一块爬上去,在山顶并排坐着看日出,就能够牵手爬下来。
这个理论听上去不无道理。
但土豆爬了一整天连半山腰都没爬上去,我只知道他和土豆妹那天天黑之后,在山脚下看着乌秧乌秧一片树林,为京那巴鲁山蚊子的繁衍生息作出了不可言喻的贡献之后,搭了个车回来了。
至于他俩为什么没爬上去,没人知道,这是个悬案。
从土豆妹的回忆里获悉,土豆领着她在山脚下坐了整整六个小时。
我代表马来西亚亚庇市京那巴鲁山野生生态环境局感谢土豆,土豆的名字会被这里的同胞记住,沙巴最大的商业中心里的某个知名连锁餐馆也以他命名了一道菜,肯德基炸土豆条。
在一家华人餐馆吃了午饭之后,谢君昊撂下包对我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下午按原定计划和另外两个朋友一块去沙巴大学,怎么样?”
过了大概半小时,我就看见谢君昊戴着头盔骑了辆摩托车“咻——”地出现了,“咻——”“咻——”再两声,后面俩哥们一人一摩托,很拉风地亮相了。
他在我跟前刹住车,在尾箱里拿了个头盔给我,:“我们租了三辆摩托,来,带你自驾游。”
我凑近了问他:“这里的摩托随便租?”
谢君昊点了点头。
“要出示中国驾照么?”
他耸肩:“不用,出示护照就行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说:“那我也去租个飞车过把瘾。他就是要驾照就没问题,我手上就一现成的,50块买的,不用白不用。”
谢君昊瞟了我一眼,撒手不管了:“不怕死的你就去。”
事实是我真的揣着护照和假驾照兴冲冲地前去车行表示要租个女款摩托。
店主说:**。
我认真揣摩了他每一个发音之后,认为他说的可能要么是英语口音的马来语,要么是马来口音的英语,都隶属于我听不懂的语种。
我对谢君昊说:你帮我翻译一下。
谢君昊问:什么是女款摩托?
我说:就是对司机驾驶技术要求不高的,有一年以上自行车驾驶经验即可自行驾驭的摩托车啊;前面有个篮子,可以用脚刹车的那种。
他说:好了张扬,你可以走了。
这天下午我坐在谢君昊的飞车后面,回忆油然而生,想起了考驾照时候和我同车而行的考官。
人都说有了儿女才能体会到父母的辛酸,眼下我对考官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时不时地在心里赞赏一把北京海淀驾校的师傅素质过硬。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
我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来思考亚庇这个地方是否有摩托车交通规则,然后我就看见有一个当地的马来哥们骑辆摩托车后座载了个人,俩人背靠背坐着,车后座那人手里提了个硕大的老式收音机。这车一边跑,一边公放背景音乐,场面十分壮丽和谐。
我大声对谢君昊说:“大哥你开慢点,别飙车啊啊啊。”
他空出一只手捉住我的手环在他腰上,无奈地说:“张扬我的T恤都快被你从后面扯下来了。”
我单手圈着他。两边的热带风景一览无余,蔚蓝的大海好像触手可及。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谢君昊是一个资本主义青年,喜欢端着杯咖啡镇静地和中国人用英语交流经济问题。
现在我一定要承认我的认识是错误的,谢君昊大概是个精神分裂的资本主义青年。
刚才他在主干道上把摩托当飞机开暂且不提;现在我们走在窄道上,谢君昊和另外两辆摩托并排前进,仨摩的严严实实地把后面的汽车全部挡住,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车队的最前端。
沙巴大学校园很空旷。
路过一段没人的斜坡,谢君昊双手松了龙头,快速冲下去,很带劲。
学校里有片海滩,我们开累了就在海滩旁边的棕榈树荫下坐着,看来来往往的马来美女。
海风里有咸咸的味道。
我开了罐可乐叹道:“开飞车感觉真刺激。”
谢君昊很自在地靠着树坐着,提起可乐和我碰了碰杯,舒畅地笑了笑说:“晚点载你去个地方。”
我说:“哪?怎么我感觉你跟变了个人似的,师兄你前段日子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他带着笑意挑起眉:“怎么说?”
我很难描述自己的感觉,只能和他说有巨大的反差,就跟看见我国伟大诗人李白在开摩托一样,有种违和感。
谢君昊听完哈哈大笑,“不是我有变化。是你对我的态度不一样。张扬我之前总有种感觉,你是不是看见我就想跑?”
我点头说:“你太英明神武了。你是我老板,我看见你不跑难道主动贴上去让你压榨劳动力么?”
他低笑着问:“那现在呢,改观了?”
“是,我现在觉得你和我在一个页码上。交个朋友也不赖。”说完我装作很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别过脸去远望大海。
自从上次和谢君昊摊牌,再次见面之后,我在他面前突然就不那么局促了,可以放松下来和他偶尔交个心,像朋友一样。
这样的关系很舒坦,没人逼着我非得做点什么,表达点什么,承诺点什么。
太阳晒得人舒服得想睡觉,我用手枕着头平躺下来,戴上耳机听着歌。
耳边在放五月天的《笑忘歌》,阿信在唱:那一年天空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趾都很快乐,我和你都约好了,要再唱这首笑忘歌……
我想我做了个梦。
梦到有一天晚上,星光很灿烂,阿信带着怪兽、石头他们在台上唱着后青春的诗。
有个人伸出手把我轻轻搂在怀里,他的眼睛和星光一样灿烂。
这个梦做到一半就被谢君昊拍醒了。
他很严肃地和我说:“要下雨了,上车跑路。”
我说:“哪啊,刚那么大太阳,这地要是能下雨,我立马裸奔一个给你看。”
话刚说完,雨就很有组织有计划地下起来了。
这是一场大雨,劈头又盖脸。我扣上安全帽跳上车说:“开路。”
谢君昊发动了车子,开玩笑地说:“刚说什么来着,大雨里裸奔挺有情调,我开个小摩托在旁边做陪跑的。”
我说:“赶紧撤,晚点一道天雷劈下来,劈死一个算一个。”
接着谢君昊就开着小摩托“咻”出了沙巴大学,“咻”在康庄大道上。我得承认他的飞车技术牛X的不行不行的,那就是一骑绝尘一泄千里,千里之内总觉得会一车两命。
沙巴大学离市区不近,风里来雨里去的,我们驰骋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市区;眼见着要到旅馆的拐角,谢君昊打了个大转,换了个方向直挺挺地迎风而去。
此时我已经被完全浇透,开始郑重地思考要不要用把前面的谢君昊踢下去。
谢君昊雨中飞车的目的地是丹绒亚路海滩。
眼前的海上乌云密布,漫长的海岸线找不到一个路人。
我和谢君昊在旁边的公园找了块地开始拧衣服里的水。
我四处瞭望了一圈,不是很能理解谢君昊的深层用意:“你,带我,来这里,游泳?”
“没想到会下雨,原本是带你来看日落。丹绒亚路的日落是世界最美十大日落之一。我们之后的两天半行程都没机会过来。”谢君昊略有点惋惜,他擦了擦湿发说:“现在离7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不如我等等看雨会不会停?”
“你在问我的意思?”
“嗯。”
我摊手说:“你觉得我有发言的余地么?这么大的雨,我只能指望你把我驮回去,当然大哥你说什么是什么。”
这一个半小时很漫长,尤其是对着前面乌秧秧一片海天一色,我找不到任何娱乐活动,只能和谢君昊甩开了头发聊天,我们最开始讨论的是一个国际话题:摩托车行老板适才和我对话的时候说的是英语还是马来语?
讨论了两分钟之后我果断换了话题,这就好像你和一个毛里求斯国际黑妹讲成都话和上海话一样,对黑妹毫无意义。
最后竟然发展到感情话题,互相切磋了一下我爸和我爸老婆,他爸和他爸老婆的欣酸往事。
我感慨上一辈的人感情都来得很纯粹,随随便便一过就能白头到老;就拿我爸和我妈来说,年轻的时候我那个号称风流倜傥得没边没边最会跳拉手舞的亲爹,就曾经在舞厅里精神出轨过一回。我爸是大学是学中文的,偶尔舞文弄墨,文艺青年总有点不太着调。他那个时候精神出轨得非常低调,每天下了班不打牌不吹牛,在头发上抹点油奔去舞厅蹲点。
蹲着蹲着就蹲出问题来了,我爸他蹲到了我妈。
我妈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问出来的问题真是太犀利太有深度太一针见血太焦点访谈了,她说: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油亮?
后来他俩就大吵了一架,这一架从成都一直吵到成都东边的乡下我姥姥家,再原路折回来吵到成都西边的另一个乡下我奶奶家。
那个时候我还在小学五年级,隔三岔五就能看见我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坐长途汽车拎一篮子鸡蛋提俩活鸡来我家,并排坐在沙发上训斥我爹地。
我爸也很淡定,拧着眉头闷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忧郁地抽完一根烟,在骂声中站起身,把那鸡宰了。
再后来我爸他就转型走“魅惑狂狷”路线,再不梳油亮的发型,整天顶着一头乱发,大早起来上班跟上坟一样的表情,下班就穿一大背心和一众牌友抽烟打牌喝酒;家里一片乌烟瘴气。
我妈伤透了心,在伤心中把我从小学五年级拉扯了一年。
我年纪尚小,认为自己应该担负起拯救“失足亲爹”的重任,写了封信搁在家里客厅桌上。信上用水彩笔描了粗粗的四个字:爸爸必看。
这封信声情并茂地描写了父母不和家庭中的儿童迷惘而忧伤的心理状态;现在我还记得信开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眼泪流成河,最后一句话是:我想离家出走,去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
等到我初中的时候,我家那个叫“老张”的男人突然有一天,把头发梳得油亮,走进我房间和我说:“张扬,你找张纸出来,在上面写四个字:戒烟戒酒。”
我那个时候认为我的爹地脑袋可能便秘了,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从作业本上撕了张纸,写着:借烟借酒。
我爸拿着这个纸就出去了。
后来他就把烟戒了,偶尔还会喝两口小酒,但在我和我妈眼皮底下再没喝高过。
再往后,我的老爸老妈虽然时不时还会吵架,还会从成都东边的乡下吵到西边的乡下。
但老张会时不时地带着他老婆坐火车去趟重庆;和朋友一块吃饭喝酒,吹牛吹累的时候,老张会低着头低叹道:“张扬她妈是个好女人。”说完就招呼我妈上酒上菜再上盘西瓜。
我觉得老张在年轻的时候欠我妈一个说法。
我在主持家庭座谈会的时候,当着他的面问我妈:那时候忧伤吗?
我妈说那肯定的了,就想着离了算了,但想想要是离婚张扬肯定要可怜了。
我转头对老张说:看到了吧,你看你平常还总吆喝我妈做这做那。
老张呵呵地笑了两声,很淡定地说:张扬,这个你不懂。结婚过日子,舒不舒坦自己最清楚,有些事吧,别人看着可能觉得我怎么老欺负你妈啊,但你妈不一定这么觉得,等你有主了就明白了。
他转头说:老婆,你说是吧?
我妈没答话,抱着遥控器特别着迷地看中央八套的《金婚》。
我妈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很忧心地说:张扬,我听说现在二手市场比一手市场还大,你千万当心点,二手的尽量不要;要是二手还搭售小孩的,你找回来,我就找根绳子去上吊。
我爸我妈那个时代的人,对爱情没有那么多想法,晃眼一下就走过了十年二十年,比我们这代人对婚姻对家庭要踏实得绝对不是一点半点。
谢君昊说:“和你认识这么久,总算听到句有点深度的话。“
我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没好好挖掘,我这种发人深省的段子海了去了,随便来一段就能帮助矫正你的三观。”
他挺有兴趣地说:“要是你爸妈来上海,我得请人吃饭,多亏他们培养得好,时不时地帮我端正态度。”
“谢君昊,那边云好像开始散了。”
海平线上的乌云被晚霞晕开了,放出金色的光芒。
落日余晖流淌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像一首钢琴曲弹奏出蜿蜒波光。
眼前的风景好像湛蓝底色的画布,被人执了画笔一笔一笔描成浅金色,添上一抹染成橘红。适才还是乌云波谲的大海醉在夕阳里,一片安宁静谧。
徐徐微风将幕色吹落,海滩旁的酒吧、咖啡屋和集市点起夜灯,摊主打开遮阳伞,店里响起蓝调,一天才真正开始。
我和谢君昊脱了鞋在白沙上飞奔,用脚趾在沙滩上写字。
谢君昊写了个巨大的Mark。
我蹲在海滩上想了挺久,不知道要写什么。
海滩的日落确实挺美,美得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悲伤暗涌,想起我那个暗着单恋、明着暗恋了很久很久,最后走开了的那个人。
最后,我挺豪迈地在沙滩上写了一排大字:我饿了,想吃肉!
谢君昊站在远处看着我笑了起来,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跟着我,有肉吃。
现在我们在珍珠海鲜酒楼里,桌上摆着螃蟹、东风螺和老虎虾。
价格很实惠,看上去很有食欲。
我埋头吃了一口菠萝饭,用小眼神盯着对面的谢君昊,心如死灰。
我进来大刀阔斧地点了十只螃蟹之后,谢君昊和我说:张扬,我记得第一次我们一块吃饭的时候,你朋友说你海鲜过敏。
然后我的中国心就彻底死了。
掰着指头往上数八辈,从祖宗开始,我们老张家就没有出国的命。
我爸曾经作为我们家的积极分子远赴黑龙江东至俄罗斯。
这里顺便提一下,我爸隶属于成都市教育局,他去俄罗斯的原因是要考察学习莫斯科当地的教育管理经验。
走之前,他带了个箱子,里面装了十包方便面。
半个月之后,我爹地他满载而归了,箱子里装了三套套娃、一瓶伏特加、几个盘子勺子碗还有三件短袖,每件短袖上印着:“我是列宁”。
那十包方便面一包没落下全给他吃了,从此给我奠定了“莫斯科没有面条”扎实的思想基础。
后来我曾不只一次地在成都的小商品市场里看到过套娃,和我爸带回来的完全看不出两样。再后来我从新闻联播中得知俄罗斯官方语言是俄语,不是汉语。
从此终结了我以为“俄罗斯是中国一个省”的错误认识。
至于我爸带回来的短袖为什么会用中国字写着“我是列宁”,他到现在也没解释清楚。
只能看不能吃的滋味让我这颗中国心又死了一遍。
吃完饭我再去夜市上补了点烧烤才算勉强裹腹,回到旅馆窝在客厅里的长沙发里,今天放的电影很奔放,上来就有涉黄情节,我抱着考察“亚庇情色音像产业是否发达”的态度从头到尾,两个小时全看完了。
我不知道土豆妹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二天大早见到她,她的一双眼睛又肿又大。
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土豆的眼睛是又大又肿。
我私底下问谢君昊:京那巴鲁山的蚊子怎么专捡人眼皮盯啊?
他点头说:口味有点重。
我们几个搭游轮到旁边的沙比岛浮潜。
我跟管理员租救生衣的时候,获得了大众的一致鄙视。
我在大学时代学过游泳,并顺利通过该门课程。
那是大一刚入学,我爸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小道消息,说大学里游泳课是必修。
我刚去不清楚行情,稀里糊涂地就选了游泳,每个星期四早上9点,哆哆嗦嗦地去上课,从秋风一直哆嗦到冬雪。那年冬天北京第一场雪的时候,除去中途抱着救生浮板若干次,我终于在泳池里流利地游了两个来回后,呛了口水在1米6深的地方沉下去了。
但学期末结束的时候,体育老师却没让我挂科。
原因是如果我挂了,势必要补考,她认为我不应该玩命,同时她也认为如果再考一回我肯定要玩完儿。
这里补一句,我爸的很多思想都具有创新性,为我的大学生活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风采。
比如大一让他给我配个笔记本电脑,他斟酌了一番,货比三家之后,选了北大方正,原因是说北大离我们学校近,电脑坏了正好拿去修,方便。
这个电脑先后经历了电池没用、键盘接触不良、触摸屏失灵三重劫难之后,成为了我们宿舍的公用音箱和台灯。
蓝天,大海,白沙滩。
我穿着救生衣很欢快地在水里扑腾,突然有人伸手把我的脑袋摁进水里,呛了一大口海水。
起来看见谢君昊笑得很欢乐,抬手给了他一脸水。
“张扬,我们去浮潜吧。这里离沙滩太近了,鱼不多,前面深一点的地方有挺多鱼和珊瑚。”
谢君昊教我戴好潜水镜和呼吸管,慢慢地往深处游。
整个人像置身在海底世界里,身边不时有五彩斑斓的小鱼成群结队地甩着尾巴游过去,近得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轻轻一碰,它们会四散开来。
色彩鲜艳的珊瑚和海草在水中绽开,越往深处景致越奇妙。
忽然手被人拉住,我侧过脸看身边的谢君昊,有点疑惑。
他伸手向我比划了个“跟我来”的动作,拉着我往前游了两步。接着他递给我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了碎饼干,握住我的手轻轻一挤,饼干粒顺着水流被挤出去一些。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把饼干放在手心里,还能吸引小鱼在手心里吞食。
“刚才太好玩了,你怎么知道用这个法子?”上岸之后,我趴在海滩上晒太阳休息一把。
谢君昊在一旁搭帐篷说:“要是深潜看到的鱼更漂亮。可惜这次没机会,下次有空我带你考个潜水证。张扬,你过来帮我一把。”
“这帐篷这么小,怎么分配?”
他看了我一眼,扬眉毛轻笑着说:“你想和我睡一个?”
“我怎么忍心让你受委曲?土豆的帐篷大,不如我睡你的,你睡土豆的?”
“你让土豆妹情何以堪,我肯定会被土豆踢出来。”
黄昏的时候,岛上的游客散得寥寥无几,只剩下几个搭帐篷的,和个别睡过头了错过最后一班游艇的哥们。五点之后沙比岛海风很大,有点冷。我缩在长椅上看日落西山头。土豆妹主动过来找我,黑了张脸说要和我睡一个帐篷。
我还有点没反应清楚情况,土豆追过来,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
然后这俩人直接拉开阵势就吵了起来。
土豆是武汉人,土豆妹是江苏人,他们吵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全都用的母语。
我听了半天一句没听懂,问谢君昊:“他们在吵什么啊?”
谢君昊表示他不懂武汉话,也听不懂江苏话,只能递罐可乐给我,和我一块看看热闹。
土豆在吵了十分钟之后,估计也听不明白土豆妹在说什么,扶着额头说:“你别说江苏话。”
土豆妹不服气地说:“你先说的武汉话好不啦?”
然后他们用国语吵了一会,吵激动了就各自继续用方言;搞得我十分地应接不暇。
“这里海风很大,有点冷是么?”谢君昊脱了件套头衫罩在我身上。
我觉得不好意思,心里有点别扭,随口胡说了一句:“这地儿不错,师兄你下回得带着你女朋友一块来。”
谢君昊偏头看着我,口吻不乏戏谑:“我倒是带来了,但人好像不领情。”
我沉默了一会,找了个说辞:“这个问题我们上次不是讨论过了么?”
“对我完全没有好感,嗯?”他看着我的眼睛,神色自若。
我别开脸:“怎么我总觉得你是在逗我玩儿呢?”
“怎么说?”
我理了理思路:“坦白说,我看你对感情收放自如,感觉谈不谈恋爱都没什么差别。你是不是现在特别急着讨个老婆啊?”
谢君昊微皱了一下眉:“张扬,我喜欢你。但我不是个放纵自己情绪的人。”
他看了看我:“这么说吧,爱情不是我生活的唯一。如果你爱我,我会珍惜;但你如果不爱我,我也能活得下去。”
“可是吧……”
谢君昊打断我,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低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一丁点好感?”
好感是什么?
我没有在谢君昊身上感受到怦然心动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一辈子一回,以后再不会碰上。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我有些局促,站起身想跑路,却被他按住肩膀,唇覆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吻,我来不及反应,被他挑开齿关攻城略池。
我伸手用力推开他,有点喘:“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谢君昊低低地叹了一声,拉过我的帽子让我靠近他:“怎么不回答?”
我躲开一些,挣开他往海边跑。
风很大,在耳边呼呼一直响。曾经和林佑在一块的片段突然纷至沓来,一幕幕,就好像都约好了突然想起来,吹得人脑袋生生地疼。
原来以为自己忘了的东西,其实清晰得残酷,连他高中替我带早饭做得那件T恤的颜色都一清二楚。
我在海边静静地坐了挺久,回到帐篷那碰上土豆妹。
她直挺挺地曲腿坐在帐篷里,对我说土豆带她爬京那巴鲁山的那天,她跟土豆说她爱上别人了,后来土豆居然哭了,两人在山脚下抱头痛哭。
土豆妹说她一直爱着土豆,但俩人性格不合十分折腾,磨合了小半年越磨越痛苦。离婚之后,忽然有一天,她翻起大学时候土豆送给她的一只鞋。那是土豆那会在耐克实习,在活动上用水笔在一双白球鞋上画了两小人,写着:“致我共度一生的姑娘。”这双鞋算是定情信物,两人一人一只。
土豆妹说那天看着鞋只觉得和土豆的那段感情很美好,值得保存,搁那时不时看一看,回味一把。她已经不爱他了。
土豆妹说:张扬,我觉得电影那话说的挺对的,结婚怎么选都是错;没什么人真那么完美,我们对爱情期望太高了,爱情被期望磨钝了;下一个他没土豆长得帅没他会搞小浪漫,但他踏实,没有大风大浪我就过过幸福小日子。
这个事对土豆打击很巨大,巨大到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默不吭声地收拾了帐篷,回去的时候皱着眉一言不发,完全就是一副“散买卖也散交情”的架势。
最后一天我们几个人在亚庇最后吃了顿饭。土豆精神状态有点涣散,整个人就跟没魂了一样,那天土豆妹没去,她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去了,走前把那只耐克鞋还给土豆,42码的鞋,占了她的行李等挺大一块地方。
我开始躲着谢君昊,看见他就会尴尬、局促、浑身不太自在。
他也没有刻意逼我什么,不淡不咸。
国庆最后的一天假,我去杭州的灵隐寺烧了个香。在大马路上碰到个念卦烧香看手相的高人,请他替我看看运势。
这个师傅端着我的左手眉毛一抖一抖,对完生辰八字之后说我的三道文曲星,普通人就有一道,而我有三道,天生就是贵人,命格特别好,桃花运就会有一二三四五六七朵;说得我特别不好意思,从杭州回来的火车站上就被人顺走了钱包。
我接到通知的时候,她在外地出差,就一个电话告诉我不用来上班了,语气特别淡,说得就跟吃顿饭一样轻巧。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去把那个看手相的算命摊给砸了。
坐在家里当无业游民的时候,看《史记》看《资智通鉴》看《易经》看《周公解梦》,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们的人生会有很多阶段,在每个阶段都会有必须完成的那么一件事或者几件事。就好比你到一个时候,你就得体验一把失恋了一颗中国心拔凉拔凉的感觉。
但我们得找到自己的追求,要弄明白这个阶段应该干什么,我要追求些什么要放弃些什么。
眼下我需要找回我的生活重心,我想奋斗,找个有前途的工作,打造灿烂明天。
我屯了些书在家里,开始充充电,一面递简历一面自己学点东西。
10月底的时候,我收到罗依然的邮件,她寄了一张她和林佑在剑桥草坪上的照片给我,邮件正文是:我和林佑圣诞节回国。
阳光很灿烂,背景是欧式风格的主教楼,林佑背着书包站在那,像是记忆里的人。
我比较顺利地通过两家公司的面试。思来想去,选了深圳的一家企业。和爸妈交代了两声,拉了个行李就去了深圳。
换了个新号码,给通讯录群发了条短信。
“张扬,你去深圳了?”
我刚发完,谢君昊就一个电话打过来。
“嗯……又换了个工作。”
电话那边微微顿了一下,谢君昊压低了声音说:“那这边还顺利么?你怎么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我隐约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用英语咒骂了一声。
“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和你说。”
谢君昊沉默了一会说:“刚才我口气不好,抱歉。我深圳有朋友,你住的地方有吗?我让他帮你找找。”
“那多谢了,回头你要有机会来深圳,我们再联系。”
他无奈道:“你去深圳,是因为我吗?张扬,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说,犯不着跑这么远躲着。嗯?”
“你想多了,我被上一个公司开了,才找了份工作过来。”
“我要和你谈谈,当面,认真严肃地谈谈。下星期周末我过来。”说完他就挂了,口气不容置疑。
谢君昊的朋友海南帮忙替我租了套单间,位置很好,和办公室隔着一条大马路。每天早晨下楼在报刊亭买份报纸,再走五分钟到公司。
今天报纸上写着:职场得意,情场失意,房产新贵应该何去何从?
写的是高欣和陆华离婚之后,陆华拿地屡屡受挫,业务做得大不如以前。
上面还登着“和平会馆”开业那天,他们俩人站在一块剪彩的照片,貌合神离。
我看着“和平会馆”的招牌有点刺眼,那四个字怎么看怎么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