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伤逝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也忘了这一刻心中的感受是什么。只有无尽的茫然,空白,填满我的心头和脑海。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呀!我只知道褚炎将魂魄还给我了,他终于没有食言,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就不见了,他去哪里了?他刚刚还一声一声唤我的名字,让我睁开眼看看他,我没有听话,他大概是生气了,于是便躲开了,等他气消了,便会回来的吧。

他从来不会对我生气的,就像从前我惹怒了他,他最多气一会儿,便会主动来找我和好,这一次也一定会的。

我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褚炎会回来的,并且他很快就回来了。

“姐姐!”惜音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我的意识唤回,我看见她眼眶红肿,泪水簌簌而下,而随后赶来的小白脸上的表情实在太丰富了,精彩绝伦,我实在形容不出,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褚炎要是看见了,也一定会笑你的!”

小白脸色一变,又怒又伤,泪水滑下来,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不禁吓呆了,他朝我怒吼:“殿下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高兴了吧!你大仇得报,一定很高兴吧!”

他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我头上,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看着他,眼前阵阵发黑,突然一阵特别巨大的黑暗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向后一倒,被黑暗彻底吞噬。

惜音大哭的声音在我耳边,她放声哭泣,抽抽噎噎,话也说不完整:“你哭有什么用?哭也不能把他哭回来啊!”

小白哭着的声音却笑着:“世上竟真有无情之人,原来真的有,心是冷的,连血也是冷的.......”

之后的话我再也听不到了,意识陷入低谷之中,沉沉的梦境里,我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眼睛睁开,是在我的梦中,聚魂花寄居的地方。

依旧只有那朵巨大的花,我茫然看着她,它亦看着我,两相对望,皆是无言。

有了完整的魂魄,我便能召唤它,它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也能听到它的。

“褚炎死了。”我低声说。

它回应我:“恭喜主人,大仇得报。”

我说:“我报了仇,还要你们做什么呢?”

它想了一会儿,到底只是植物,不像魂和魄那样是灵性的实体,思维比较单一,而且缓慢,“主人可以一统六界,做六界的王。”

“然后呢?”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是做了王之后又该干什么?

这一次它想的时间比较长,好久之后才说:“大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吧。”

我更加茫然,想做什么?我想睁开眼,再看一眼褚炎,这件事可以做到吗?

我问:“你可以让时间倒流吗?只倒流一点点就好。”

这次它回答得比较快了,因为在它理解的范围之内:“不能。”

我挺失望的,原以为它无所不能,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它忽然说:“主人变了。”

我懒懒道:“我得了完整的魂魄,自然变了。”

它说得挺直率:“魂魄倒是完整,可是主人不想从前的主人,现在主人,倒反像没有灵魂了。”

“哦,你想太多了,你才刚和我接触,不了解我,我这人就这样。”我杵着下颚,坐在它身边,想着我之后要做点儿什么。

它道:“主人,你没有问我的名字。”

“你还有名字啊。”我这话有点儿伤人,我想想还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它果然比较单纯,喜滋滋地说:“我叫眠。”

“我也叫眠,不行,我是主人,你不能和我叫一样的名字。”

它挺委屈:“我前世,前前世,大前世,大大前世.......就叫这个名字了!”

我坚持道:“不行,既然你跟了我,就得听我的,你今后得改个名字,叫什么好呢?你是一朵花,便叫小花吧。”

它大概觉得‘小花’这个名字一点儿都体现不出它身为王者的威风八面,别别扭扭不肯接受。

我说:“你不叫这个名字,就别跟着我。”在我的**威之下,她终于屈服。

过了一会儿,小花说:“主人,外面有人叫你呢。”

“别管,我不想出去,这里清静一些。”

小花突然很犀利:“主人,你,是不是在害怕呀?”

“我怕什么?”我扯了扯嘴角。

小花说:“主人全了魂魄之后,越变越胆小了,到底魂魄有没有在呢?”

我说:“你闭嘴,要不然永远不放你出去。”

它一点儿也不害怕:“反正这里挺好,地方大,不用和别人抢地盘,我乐意呆着。”

我十分鄙视这种没有志向的花。

我在梦境里呆了很长时间,期间时不时和小花斗斗嘴,哦,忘了说,小花是只公的,以我这么多日观察的结果来看,化成人形,大概是特别娘的那种男人,我对它的鄙视又加深了几分。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发呆,梦境里是一个奇特的世界,在这里,只要不想想什么,便能不想什么,逍遥自在,不知道是不是和小花在一起时间长了,我觉得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没志向了,竟然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不过也挺好,现在的我,几乎忘记了在外面的世界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那些人的名字,我都不大记得起来。

小花有时候会寂寞得发发牢骚,抱怨我将梦境关闭了让魂和魄也进不来,要不然凑齐了四个,倒可以摆一桌麻将。这种没有上进心一心只想玩乐的花,一点儿也不适合做聚魂花。

我安安逸逸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可惜终究好景不会长久,我以为可以永生永世过这种逃避现实的日子,但是美梦却很快被打破。

事情起因是小花突然感觉到外面的危险,它好心提醒我,我没在意,又过了几天,小花突然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笑话。

“主人,魂和魄撑不住了,魂受了重伤,魄带着它逃走了,没有顾得上你将你也一起带着。”

“什么?”我感到好笑,“魂和魄被撑不住?魂还受了重伤,魄还会逃跑?小花,你越来越调皮了,怎么可以这样说你魂哥哥和魄姐姐呢?他们虽然没你厉害,可好歹也是一方高手,你这样睁眼说瞎话,我可不会相信的。”

小花特别无辜地说:“我没有骗你,自你沉入梦中之后,魂和魄的法力便日渐降低,主人不知道吗?魂和魄这种灵性的实体,是靠主人的意念为生的,主人若无一丝邪念,他们便会变得很弱,甚至消散。你自从来了这里,什么事情都不想,邪念没了,他们自然会变弱。”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想来这是聚魂花之间的高级秘密,必须得像小花这种高级别的王者才会懂。

不过我在梦境中无忧无虑,要我出去,有点儿困难,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我肉体若死了,梦境还会不会在啊?”

小花有史以来第一次严峻地望着我:“主人,你是逼我将你强行弹出梦境吗?”

我诧异:“你还有这样的功能?”之前我竟从来不知道。

“若主人想死,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主人一死,我也就死了,不,不能说死,应该是重新陷入黑暗,等九千年,再开放,我可不想还没开花又跑去睡觉。”

事情竟然这么严重,可是外面的世界让我觉得好可怕,只要一想到要出去,我便觉得不如死了好,哎,我这脑子,都忘了在外面发生过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有什么大仇家很厉害在追杀我,所以我不敢出去?

“那就,再等一天吧.......”我不想出去,真心地不想,能拖一天也是好的。

小花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硕大的花苞就是脑袋,这么大颗的脑袋,智商却不到我的一半,实在是浪费了这么大的容量。

“主人,你这么懦弱,我会很失望的。”它一抬脑袋,花瓣张开,一股奇香喷出来,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心里就想完了,这小兔崽子要造反了,竟然敢将我这个主人驱逐出去!

我正在想如何修理这朵不听话的花,忽然感觉全身剧痛,心脏更是像滴血一样,疼得我蜷缩起身体,泪水横流。

意识模糊而混乱,我睁开眼睛,看见灰暗的天空,周围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聚魂花,我趴在一个柔软的背上,正在风中快速飞翔,像躲避逃离着什么。

我连话都说不完整,记忆一点一点涌入脑海,褚炎在我面前消散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得像是刚刚才发生过,而他呼唤我的声音,更是声声在耳,敲打在我的心脏上,每喊一声,就像在心上狠狠地割下一块肉来,我疼得涕泪横流,喉咙嘶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做了令自己一生悔恨的错事,为何当初没有睁眼,为何置他的呼唤于不顾?我这么自私,他却还一心为我,我怎么,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醒过来了?”身下传来小白嘶哑的嗓音,我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小白驮着逃跑,回想上一次他带着我,是要去见褚炎,而现在,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为什么要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小白身上有好多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将一身雪白的羽毛染得脏污不堪,他飞得也不是那么平稳,有时候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坠落一样。

“你的两个手下突然弱了,六界自然大举反扑,他们两个重伤之下只顾自己逃跑,自然只有我,还愿意冒险带着你了。”

“小白,谢谢你。”我知道他帮我不是因为我有多好,是因为褚炎,褚炎不想我死,小白自然不会让褚炎失望。

果然,他冷笑:“谢我?别谢我,我实在讨厌你的很,若可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我心下剧痛,忍住哭泣:“我.......你怪我吧,我知道,他离开的时候,肯定很失望,很难受。”

“怪你?阿眠,你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如何怪你啊?”

我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擦了擦眼泪:“我错在哪里?我没有让他最后一个愿望达成,他消失前想让我看他一眼.......”

“够了!”小白忍无可忍打断我,“别再说了,再说一个字,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我紧紧闭上嘴巴,我说错了吗?我错在哪里?错在哪里呢?

阴沉的天空越来越黑了,我无法看清前方,尽是一片茫然的迷雾,小白的鹤眼在黑暗中依旧如在白天,忽然间他停下来,带着我急急降落,还没等落到地上,他便急急忙忙化为人身,向前奔跑,我掉在地上,摔得骨头都碎了。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四周这么黑,他发现什么了?我跟上去,用法术化出火把,照亮了黑暗,他一直往前跑,跑到一个悬崖下方,才停住脚步,抬着头向上看。

我差点儿撞上他的后背,还好及时停住了,我高高举起火把,想看看他看得究竟是什么。我们两个都满身是血,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狼狈不已。

火把的光太弱,照不见悬崖上方,小白手指一点,在悬崖上出现了一排火把,火光骤然亮起来,黑暗中独有这一处,亮如白昼,我担心这么刺眼的光亮会不会把追兵给引来,可是这种担心很快便被我忘到九霄云外了,因为我看到悬崖上有一个人。

这里想必是六界的边缘了,靠近无极海,海风肆虐地吹着,带着潮湿的味道,扑在脸上也是一层水汽。

那悬崖上的人,被一根冰柱穿胸而过,牢牢钉在崖壁上,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又被潮湿的海风吹得湿了,衣摆一点儿也不似往常的飘逸,直直地坠在身侧。

小白跌跌撞撞飞扑上去,用尽法力才将那根冰柱融化,可他自己也支撑不住,抱着那个人,软软地坠落下来。

我跑上去,只来得及接住那具血染的身体,被砸得滚了好几个圈,小白掉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但他很快就爬起来,手脚并用,爬过来,嗓子里发出嘶哑的低吼:“仙上,仙上.......”

天府星君的仙身冰冷地躺在我怀中,但一口仙气尚在,此时是受了震**,吐出一口黑血,眼睛缓缓睁开,好不容易才凝聚起了焦点,望着我,望了好一会儿。

“小紫吗.......”他声音亦是嘶哑,嘴唇干裂,带着血丝。

我用力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只一声一声回答:“是,是我,是我........”

他又转头看了看小白,小白握着他的手,跪在他身前,咬着牙拼命压抑着哭声。

我抚着天府星君的背,不断将灵力输送进他的体内,想让他的身体暖和一点,他无力地摇头:“不要浪费灵力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他脸上,他有些怔忪,喃喃道:“这便是泪水,好暖啊.......”

“仙上别说话,我帮你疗伤,你会好的,你是上仙呀,你撑住,我带你去太上老君那里。”

“老头救不了我了,阿眠,你说你羡慕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其实,我更羡慕你们,没有情,就算永生又如何?千年时光过去,我却一点儿回忆也积攒不起来,我至今,都不知道过去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紧紧抱着他,只能不断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阿眠,究竟什么是情?”他执着于此问,即便现在,也要弄清答案。

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像仙上这上,已经是有情之人了。”

他干裂的嘴唇便缓缓绽出一抹笑容:“是吗?”

我用力点头,泪水簌簌地流。

他道:“也许我有一点点懂了,我想,情这个东西,大概便是我能为你舍弃性命吧.......”他望着我,伸手覆上我的眼眶,“看你哭,我便不开心,看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也不开心.......你说,这是不是情?情这个东西,为什么那么复杂呢?我今生,恐怕都无法明白了.......”

“你弄懂了,这是情,是情.......”我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从我脸上滑落,“仙上,你看着我,千万别睡着,看着我,看着我呀!”

风中,他连最后一丝仙气也消散,仙身迅速消失,就像褚炎一样,慢慢变成灰烬,散落在我怀中。

我想,今日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以后便再也不会流泪了吧。

小白抓着天府星君仙身所化的一捧沙,放在掌心,看着风渐渐把他们吹向远方。

我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很内疚,若不是因为我,天府星君怎么可能会死?

“小白,我.......对不起.......”

他站起来,狠狠一把将我推倒,“再也别说这三个字,再也别.......”

“我是真心的,没有一点儿虚情假意!”

“你没有真心!”他大喝,身上伤口因为激动,开始渗血,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指着我道:“三太子渴望你一声原谅,为什么你到死都不肯给他?”

“我那时不知道他会死,况且,当年的事情,我忘不了,他杀我.......”

“他何曾杀你了?!”小白一步冲上来,揪着我的衣领将我按在地上,地上尖锐的石头磕进我皮肉,他双眼发红,歇斯底里朝我吼:“你可知道,青都峰花妖一族因何要受灭族之灾?还不是因为当初三太子一时心软,将你放在青都峰上,让花妖收养了你!而你真身是聚魂花,犯了天界大忌,天帝知晓此事,雷霆大怒,让三太子下界,铲除花妖!可当时天帝不仅给了三太子命令,甚至派遣上仙下界,嘱咐青都峰弘云观的道士协同三太子,三太子不知此事,转世下凡,记忆全失,只按照下界时编好的命运行事,可他为了你,竟然逆了天意!当初若不是他对你动手,并在打散你魂魄的瞬间,用太上老君的九转灵丹保存你几缕魂魄,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我头顶上炸开,每一个字都透着血淋淋的真实,将我过去执着了九千年的信念彻底推翻!

小白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残忍,不遗余力地给我更大的打击。

“你可知道,若不是灵魂的主人,要保存魂魄,要怎么办?那是要养在自己身体里,每天用血液浇灌,为了防止和自己的魂魄融合在一起,还要狠下心来,把自己的魂魄从自己身体里驱逐出来,放在九转金丹中,再封印在自己体内,以血浇灌。你可知道生生剥离自己的魂魄有多痛苦?可他不仅要养着你的魂魄,还要将你遗落在人间的魂魄也找到,否则时间一长,魂魄便会自然消亡。可你不同,你的本体是聚魂花,你的魂魄不会游离在世间,而是会附到生灵上,吞噬了他们魂魄之后,主宰他们的身体,你过去自己聚集的魂魄,是不是都是通过吞噬了生灵,而转化到自己体内的?你一直没有发现吗?”

我呆呆看着他,双目圆瞪,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他按着我,把血淋淋的刀子一刀一刀往我身上砍,我痛得快不能呼吸了,可是他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用力,更加粗野蛮横!

“你的魂魄附到生灵身上,便随着他们一同转世,三太子要找你,就必须一次一次下凡轮回,遭受轮回之苦,每一次,还会失去一半的灵力。你以为,三太子是何等样的尊神,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会被天帝一个区区的‘洗魂咒’就打倒?他当时自身魂魄已经消亡,堕入轮回,靠着你的魂魄才能勉强支撑到见你,等他魂魄还给你之后,他便.......”

小白一边说,一边笑,看着我痛苦的样子竟让他这么开心:“怎么样?是不是很后悔?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痛苦?那就对了,你活在世上,就该被这些困扰着,一辈子也休想解脱!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活在悔恨之中,即使别人原谅了你,你也不能原谅你自己!”

他恶狠狠说完,松开我的衣领,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我:“‘洗魂咒’是西方极乐界佛祖亲传,可以将过往生生世世的记忆统统清洗干净,就算是刻在灵魂上,也会被抹得一干二净!一点儿痕迹也不会留下,所以,三太子转世之后,会把你完全忘了,一丝记忆也无,不管他曾经如何爱你,肯为你逆天,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从此以后,三太子再也不必受你的牵累,因你而痛苦。”

我害怕得浑身颤抖,可还是不相信他所说的:“他会记得的,他说过,永远不会忘了我!就算喝了十碗孟婆汤,他也不会忘了我的!”

“哈哈哈哈!孟婆汤?那种玩意儿和‘洗魂咒’怎能相比?孟婆汤不过将你前世记忆封印而已,只要意念够强,便可以冲破封印,这便是为何三太子每一次转世都会想起你,他确实对你情根深种。可‘洗魂咒’却是将灵魂从头到尾清洗一遍,所有信息都被抹除,并且永远不可恢复!只要一入轮回道,他便是全新的灵体!”

小白说着,俯下身看着我圆睁的眼睛:“你就算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记得你,你把记忆给他看,他也不会想起什么。”

“别这样........”我无助地抓住他的衣袖,“有办法解除的是不是?这个咒一定可以解的........”

我不要褚炎忘了我,我承受不起,若他不记得,我该如何活下去?一想到他陌生的眼光,我便失去了所有勇气,连看着黑暗都会害怕。

“永世无解!”他冷酷地扔下四个字,嘴角又一撇,“不过,你若承受不了,可以选择死,哦,我忘了,你是聚魂花,永不消亡,死于你来说,不过是沉睡而已,睡醒了,便又会重生,记忆宛然。这个‘洗魂咒’,真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了。你看看被你一次又一次毁坏的六界,那些被你吞噬的灵魂,报应,迟早是会有的。”

小白跌跌撞撞离去,临走前凄惨地笑着,疯了一样,一边走,一边狂笑。

我躺在那里,过了许久,似乎有很多人来了,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将我围在中间,纷纷亮出武器,要将我一举擒杀!我闭上眼睛,轻声呼唤着:“小花,小花........”

一朵聚魂花从我胸口冒出来,越变越大,花瓣舒展开来,片刻间便将天地都遮盖了,那些原本围困我的人,一个个全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走。

小花长得太快,他们逃到哪里,他就长到哪里,遇到高山,便撞到高山,遇到湖泊,便填满湖泊,壮实的花茎说明了他在我身体里休养得实在太好了。

我被小花用叶片托着,缓缓举到花瓣之上,我看着远方,王者一样俯视四方,所有聚魂花文风而转向,对着这一边垂首。

魂和魄从远方赶来,两个绝色的人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魂身上有太多的伤口,数不胜数,魄更惨一些,手臂断了一条,看见我,羞愤欲死,又惶恐难当。

魂跪下来道:“主人,魄之前不懂事,请您........”

我挥挥手打断他,望着魄:“你的手是谁打断的?”

魄犹豫了一下,对于她来说,被人打败简直是奇耻大辱,但我问话,她不敢不答,只能不情愿地说:“是......冰神。”

我点点头,拍拍小花的脑袋:“那个浑身冷冰冰的家伙,跟我有好几桩大仇,他法力高强,你吃了他,应该会变聪明一点。”

小花很是兴奋,藤蔓伸出,蜿蜒着直直伸向前方奔逃的六界众人,冰神一头银色的发丝十分醒目,想叫人不注意都难,他护卫在天帝身边,起初以为小花要抓的是天帝,十分英勇地跳出来,护在天帝身前,哪知小花抓得便是他,眼前一花,便被小花卷着扔过来。

我端端正正坐在聚魂花上,心力交瘁,现在一身狼狈肯定也没什么气势之类的东西,我很累,不想管这些事。把他交给他们三个,应该很放心。

冰神重重砸在聚魂花上,当下便吐了一口血,小花下手够狠,他一看见我,并不害怕,反而冷笑一声:“放虎归山,果然是一件太危险的事情。”

我心里沉痛,懒懒看了他一眼,强自扯出一个笑容:“从此以后天帝身边少了你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真是太可惜了。”

他垂下眼眸,不知是否是我看错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之色,满脸疲惫,连银白的头发,也不似以往那么有光泽了。

“我等了几万年,如今,已太累了,不想再等了。”说完,便已寒冰自裁,灵魂化成无数雪花,飞散与空中。

魄冷哼道:“便宜他了!”

满天的大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似乎要洗尽这个世界的罪孽。魂扶着我站起身,我朝前走了几步,忽然扬声道:“天帝陛下,不如,我们议和吧。”

那群奔跑的人一愣,虽然都回头看了我,但却没一个停下步子的。

未表诚意,我让小花停止扩张,减轻一下那些高手的压力,我提出很简单的要求:“我只要青都峰一个地方落脚就好,只要六界不主动骚扰,我必定不让聚魂花重现世间,这样好不好?”

天帝看着我,道:“我们如何取信于你?”他们身为弱势的一方,自然没有提条件的机会。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退到青都峰,你们谁若不相信,尽管来挑衅一次试试看。”

大雪越来越大了,我身上亦是多处重伤,必须好好休养一番,说完那些话,我已经很累,累得再说一个字都撑不下去,雪花落在我身上,都能将我压倒。

我没有再去看天帝,没有问他关于‘洗魂咒’的事情,我想,有些事情,我自己去弄明白就好。

我收起小花,让魂抱着我,往青都峰的方向飞去。

尾声——素颜

郊外芳草萋萋,落英缤纷,不知是哪一年的春色。锣鼓喧天,官兵护卫,从远而近,簇拥着新上任的御史大人,来临苍城巡视,远远望见城郊,轿中大人忽然叫了一声停,这新上任的大人乃是当今皇上御前红人,娶的是当朝长公主,驸马爷的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哪有人敢怠慢,浩**队伍立刻停下。

驸马从轿中走出,生得是英俊潇洒,面如冠玉,传闻中当今驸马当年不仅文采斐然,高中状元,连相貌,也是惊艳京城,堪称举世无双。

他走到道边,前方有一座高山名曰‘青都峰’,山上有弘云观,据传里面道长皆是当世法力高强之奇才。

此时天色忽然有些暗下来,眼看着一场雨便要来,仆从连忙上前道:“大人,天色不早了,还是尽早赶回城里歇息吧。”

“不妨。”这驸马爷倒是生性随和,对这侍从笑了笑道:“此地景色不错,我想好好瞧瞧,你让他们先进城去,我随后便到。”

仆人一听脸上变色,差点儿便跪下来磕头:“大人,这可使不得!这里荒郊野外,恐怕有盗贼出没,何况小的曾听说,这一代的山中,长着奇花,会化成貌美女子,来夺人性命!”

驸马温和道:“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何况,我又怎么会被花妖迷惑,你且回去吧。”说完,已不顾仆从的阻拦,快步走进芳草中的小路,他原本身手就不错,想要甩来几个侍从,也是轻而易举。

沿着小路走了不久,便听到溪水潺潺的声音,他心中甚喜,加快了步子,果然,一条清澈的小溪豁然出现,天色渐暗,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下起来,小溪上渐渐聚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杳杳渺渺,意境甚好。

溪边开着紫色的花,长长的绿叶,四五片花瓣慵懒地垂着,雨点打在上面孱弱地晃动。

他甚喜,不知为何,一眼便瞧出那花是紫鸢,纵然从没见过,可他就是那么准确地,一眼认出来。

这个时节竟还有如此之多的紫鸢花盛开,可见这个地方当真是山青水秀。

他缓缓走过去,走近了,看见不远处的小溪上,架着一座古朴的石桥,桥上站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穿一身紫衣,撑着一把红艳艳的油纸伞,凭栏远眺。

他忽然想起侍从方才所说,这山中有奇花,会幻化为美貌女子,勾人魂魄,夺人性命。

他不禁笑出声来,枉他饱读诗书,竟一点儿也没学得通透,迷信这些无稽之谈!

那女子听到他笑声,袅袅地转过身来,因有淡淡雾霭,雨又诗意绵绵的朦胧,他倒没有看的太过真切,只隐约觉得那女子面容姣好,眉目如画,一双眼凄凄将他望着。

他自觉失礼,连忙抱拳道:“在下唐突至此,惊扰了姑娘,还望见谅。”

那女子却只是颦颦地一点头,也不说话,只是一双明眸望着他,有风起,吹得雨丝飘斜,他发上已凝了一层水珠子,淡烟如水,他看得竟然呆住了。

女子腰间一块绣帕忽然被吹落,顺着风,飘飘然然到了他眼前,他伸手接住,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鼻而入。

绣帕是素白的颜色,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紫鸢花,花旁竖着题了两句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一阵恍然,雨又斜了,凄迷入眼,眼眶中仿佛湿了,酸痛难当,那分酸痛如同蛊毒一般,快速传入心中,心间被割了一块似的痛楚。

他遽然抬头,那女子仓皇地转过身,衣袂飘扬,快速奔下石桥,扑入苍茫的烟雨雾霭中。

“姑娘!”他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好害怕那女子一去不返,再也见不到。

他一声喊,那女子果然停下,缓缓转身,瞳眸中缓缓滑下两行泪,素颜如雪,那泪,凄艳得如霜花。

她望了他一眼,隔着重重雾霭,就如隔了千万年时光,被雨淋得湿透。

他看着她落泪,心痛地像被狠狠剜去,恨不能毁了天下来讨她欢心。可一向从容聪慧的他,此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怔怔望着她。

女子决绝转身,紫色的衣摆飘扬在雨中,顷刻间便和烟青色的烟雨融为一体。

“姑娘是哪里人士?这里深山野外,恐不安全,还是让在下.......”他急急地说,可是却再也没有挽回她离去的目光。

他像失去了整个世界那样,茫然无措站在那里,雨丝片风,寒烟冷翠,那紫鸢花,却开得盛世繁华,淙淙的溪流声闯入心扉,他缓缓走上石桥,轻抚她刚才站过的地方,冰冷的石头却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剩下。

手中紧握的绣帕微微拂动,他低头,怔然看着那两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忽然眼中刺痛,温热的**缓缓凝聚,他抬眸,却听到耳边嘈杂的人声。

“大人,到了。”侍从掀开轿帘,刺眼的光线忽然透进来,他眯起眼,抬手去挡那阳光,惊觉竟是身处轿中。

那小溪,石桥,紫鸢,细雨,寒烟,和那紫衣的女子,都不见了,身上的官服穿的好好的,一丝潮湿也没有,双手空空,那一方绣帕呢?为何不见了?

我尤未回神,看着双手,惶急地四处寻找。

“大人,您找什么?”仆人见了,连忙问,怕一路上丢了大人的重要的东西。

“绣帕,绣帕呢?”

仆人笑了,俯下身,从大人的衣袖中拿出一方白色的绣帕,上面绣着一丛翠竹,淡绿的颜色清新怡人,翠竹根根笔直,连一片一片的叶子都工工整整,仿佛是把一丛真的翠竹给嵌上去,可见主人之用心良苦。

他接过绣帕,怔怔地看着,手指抚着那翠竹,不该是这样的呀,他刚刚看到的,明明是鲜艳的紫鸢花.......

“这是大人出行之时,公主殿下亲手为大人绣的,大人一直随身带在身上呢。”仆从自以为聪明地讨好,谁不知道驸马和公主恩爱,是天下人人羡慕的才子佳人。

神思渐渐回转,他掀开窗帘,看了看轿子之外的景色,如今也到临苍城下,巍峨的城墙就竖立在眼前。

原来刚才不过一场梦而已,一路舟车劳顿,他做了一个这样的怪梦,真是怪事。

可是梦里所见所感,俱是那么真实,连细雨斜斜打在脸上的感觉都鲜明无比,那淡淡的花香,还有那女子如画的眉目.......眉目,他蓦然惊觉,那梦中,他一直都无法看见那女子的长相,一直都是雾里看花。

这世上的梦,大抵都是这样,梦醒来,梦境中的一切都会淡褪,模糊,梦里的人永远无法看清长相。

可是,他心里还是像丢了什么一样。

他到临苍城几日,当地官员热情招待,面面俱到,人人皆来奉承这位朝廷中的新贵,娶了皇帝最宠爱的长公主,这驸马爷日后飞黄腾达,自是不必说,凡是长了双眼睛的,谁不知道来说两句好话,送两件珍宝,争着在驸马爷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不久之后冬祭,听说临苍城在冬至这一天会有盛大活动,城中祭台会有大规模表演,天还未黑,驸马便早早到祭台,此时演员在台上准备,管事的一听是驸马来了,还有城中几位高官权贵相陪,忙不迭出来迎接,引着驸马等人进后台,让所有演员都上来拜见请安。

后台其实不大,挤了这么多人早就显得拥挤,而驸马却走走看看,最终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前停下来,看了许久。

那管事一看如此只好的机会,怎会轻易错过,连忙上前来解说:“大人,此画乃是当年转世青都峰上的天界三太子褚炎为民除害,斩杀为祸人间的花妖的场景,您瞧那画中的花妖,面容至今还栩栩如生,岁经岁月腐蚀,已有些看不清楚,不过还是能瞧见那花妖的美貌。”

“花妖?”内心深处一根弦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管事的笑道:“说起来,这也不知道是几千几万年前的传说了,不过青都峰上的仙人都承认此事,说那一次三太子将花妖赶尽杀绝,世间便再没花妖了!”

“既是几千几万年前的传说,此画怎么还能保存得如此完好?”驸马淡淡一笑,民间传说,向来如此。

那管事的倒真是有些不解了,不过还是将自己所知说出来:“这事儿说来也确实邪乎,这画确实一直都挂在这里,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岁月了,不够有祭台的资料记载,到可以追溯个千把年历史了。”

“哦?”驸马此时倒有些兴致,反正祭祀未开始,在这里消磨时间倒也无妨,“那这花妖,是一朵什么花呢?”

管事的一指放在后台窗边的一盆花道:“就是那一种花,据说有个温雅的名儿,叫‘紫鸢’。”

驸马循着手指看过去,不禁一怔,梦中场景,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

窗边随风摇弋的花朵,细长的叶片,娇艳的紫色,和梦中分毫不差。

管事道:“说来也奇怪,已经是冬天,按理说,这花的花旗早就过了,不知为何,今年一直迟迟未开,直至大人来的那一天,这花才缓缓绽放。想来,这话也是有灵性,知道大人您来,便开花迎接。”

他这一通马屁拍得真是精妙绝伦,几个官员一听可就不乐意了,一个小小的管事,风头竟然能盖过他们?!扁头头脑灵活的官员立刻转移话题,道:“我瞧着这画上的女子,当真有倾国之色,不知各位有没有觉得,这女子长得像一个人呐!”

这一说,官员富绅便立刻细细地朝那画中女子的面容看去,仔细观察,憋足了劲儿,生怕落后别人一步。

终于,有个关于当先说出来:“哎呀!如此之国色天香,与长公主殿下,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老夫有幸进京,曾远远见过长公主芳容,确实像!确实像!”

此人这么一说,大家边都纷纷附和,有人道:“刘大人,你这可就不对了,咱们长公主身份尊贵,乃天潢贵胄,自是天下仙女下凡,怎可与这一个区区妖精相提并论!”

那带头的官员不换不乱,官场里呆久了,岂是那么容易就给人抓把柄的?“张大人此言差矣,我是发自肺腑赞长公主美貌,自古以来仙不及妖,仙再美,哪有妖精美艳?咱们长公主有妖的貌美,却有仙女的品行,公主贤惠美名天下皆知,我可绝无侮辱长公主的意思。”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着实热闹。

驸马站在画前,细看那画中女子,虽然画纸已经泛黄,可是依稀可见那容貌,确实和长公主相像。

他想起当一年,他高中状元,皇上在宫中设宴,他们一干中第的学子奉命进宫,当时长公主得蒙圣宠,皇上凡事都由着长公主性子,那天长公主心血**,将一干美貌妃嫔,贵妇打扮成公主模样,站在御花园中,让他们去猜,哪一个是真正的公主。

面对一群国色天香,气质高雅的美人儿,众学子哪里分辨得出,纷纷踌躇,生怕弄错了惹怒公主,唯有他,一眼便看出站在中间微笑的她,走过去拿下她手中的花。

皇上龙颜大悦,长公主也芳心暗许,半月之后,皇上亲自赐婚,赐他为驸马,迎娶长公主。

虽只见过一面,他却并无反抗,有人说他贪图皇家权势,公主美貌,他混不在意,他只知道,当初他一眼便看见她,笑靥如花,他便知道,这女子,该是他一生相伴的人。

他心中如此深爱着她,片刻不见,便会心慌意乱,一定要看着她绽放笑靥,梨涡浅浅,他才觉得心里安宁。

此时眼前这幅画,也许便是巧合吧,说不定几千年前,果真有一个女子长得像他的妻子,世间如此之大,又有什么奇怪的?

正热闹间,外面仆从忽然喜滋滋来报:“驸马爷,长公主殿下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正襟敛衽,收拾玩笑表情,尾随在驸马身后,出去迎接长公主。

众人一走,后台房间里顿时静悄悄的,窗外吹来一阵风,将那墙上的画吹落下来,空气中摇摆几下,落在桌上,正擦着桌上的一战烛火,画纸脆弱,便一下子燃烧起来,火苗吞噬得极快,只一片刻功夫,画中的三太子和花妖,便化为灰烬,风一吹,散落满地。

而驸马接了公主,接受众人朝拜之后,驸马便附耳在长公主耳边,低声笑道:“此处有一幅画,你看了可莫要生气,画中有一女子,原是山中花妖,跟你长得,像了七八分。”

“果真?”长公主年幼纯真,心无城府,自有在皇帝皇后恩宠下长大,性子天真善良,并无公主的娇蛮,一听有这样的奇事,便嚷着要去看。

驸马拉了她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后台,身后依旧跟着官员富绅。

可是原本挂着画的墙壁却空空如也,地上倒散落着一堆灰烬,有个小丫头急急地拿了扫把进来,一看公主和驸马在此,连忙跪下来,头也不敢抬。

驸马怔怔看着地上那堆灰烬,问道:“为何会这样?”

小丫头战战兢兢回答:“奴,奴婢不知,奴婢刚才进来,便看见这画已成了灰烬,奴婢想还是赶快打扫干净,以免坏了公主和驸马的兴致。”

“既然这样,想来,我和这幅画并无缘分。你起来吧,这事不怪你,赶快打扫干净吧。”公主宽容待人,身后众人立刻开始马屁横飞.......

祭祀开始,看着三太子将花妖斩杀于剑下,驸马便有些不舒服,公主担忧,便辞别众人,陪同驸马一同回去休息。许是这么多天操劳,没有好好休息,驸马一进房中便睡下,公主见了,便也梳洗宽衣,一同躺下。

外面烟火绚烂,照亮了整片天空,她在喜庆煊赫的热闹中,拥着心爱的夫君入睡。

梦中烟雨如愁,丝丝冷雨落在皮肤上,他站立的地方是前几天梦中见过的石桥,他站在上面,举目四望,处处朦胧。

忽然间视线中出现一点点红色,浓艳至极,慢慢近了,火红之下是一片淡淡的紫色,款款走近,红纸伞下,素颜如雪。

他连呼吸都滞住了,这一次清楚知道是个梦,一丝迷茫也没有。

她偏了偏油纸伞,忽然轻笑:“我是谁,你再也不会知道了。”

他快步走下石桥,一步步朝着她走去,她就站在那里,衣摆被风吹得飘起来,袅袅娜娜的,一步也不后退。可是他走了许久,却发现离她还是那么远,周围的景色都没有变过,烟青色的雾气,将一切模糊得恰到好处,既看不清她的模样,却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公子,我曾欠你一样东西,特意来还的。”她幽幽地说,声音娇柔动听,可是仔细听来,却带着一股清冷哀伤。

“你欠我什么?你我从未相识。”他笃定地说,越发觉得这个梦荒诞不经。

她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颗心罢了。”

“你说什么,一颗心?姑娘.......”他失笑,一颗心怎么会轻易欠下?可是他还没笑完,那女子便将手伸进胸口,鲜血并流,她血淋淋掏出一颗紫色的珠子来。

“我们不过来人世寻一颗心而已,寻到了,我却觉得不开心,我想,还是应该交给你,因为这样就不会痛了.......”她捧着血淋淋的‘心’,哭得凄惶哀伤,令人动容。

心底的震颤,酸涩,痛苦,一并流泻出来,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你,你疯了,你疯了!”

她泪水涟涟,手上撑着的油纸伞掉在地上,雨丝毫不留情打湿了她的脸庞,和衣服。

“你别害怕,还了你这样东西,你我以后,便可再无牵扯,你拿着。”她将手心里血淋淋的‘心’一抛,抛到他面前,他哪里敢接,一闪身,那颗‘心’便掉在地上,滚进泥水里。

“我.......”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泥水里滚动的‘心’,想捡起来,却不敢捡。

她怔了片刻,忽然笑道:“你不要,便这样扔了吧。”她捡起地上的红伞,重新撑好,雨水顺着黑色的发丝一滴一滴滚落下来,烟雨中,她像凄艳的女鬼,望他一眼,满目情深:“再见,以后生生世世,你我,再也不会相见了.......”

她转身,一步一步,纠缠着烟雨,渐行渐远.......

他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坐起来,是现实的房间,暖暖的帷帐,熟悉的熏香,梦中的烟雨,像是从未出现过。

长公主被他吵醒,见他满头是汗,紧张问:“相公怎么了?可是被梦魇了?”

他茫然摇头,却怅然若失,对贤惠的妻子温柔一笑:“没事,不过是个梦而已。”

长公主靠在他怀里,幸福婉转,含羞带却,他低头望去,如花美眷,善解人意,这是他深爱的妻子。她已有三月身孕,专程赶来告诉他,他喜不自胜。

可为何.......

却觉得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他心里,空了好大,好大的一块,无论多少金银珠宝,珍馐美食也无法填满。

夜阑人静,他拥妻入怀,四时花开,年年正好,这一生平淡无奇,其实已足够圆满。

他还求什么?再没有什么可求了…….

他不知,窗外月中,有人泪如雨下.......

袅袅身影淡入夜色,一把艳红油纸伞,一身淡淡紫衣裙,黑发垂肩,走的远一些,她幽然回头,眉目如同画里一般,淡淡烟箩,脂粉不施。望着窗纸上映出的身影,她轻咬一排贝齿,翩然转身,衣袂飞扬,融入一片清冷月光之中。

秋风多,雨和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