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回 新知故友

第21回新知故友

辨声听音,王义顺自忖遇到了凭生未遇之劲敌。但当高喊之人,自后庭戏台那一甬道走出时,王义顺望着那人花白飘摆的胡须,却有些犹豫。

“这老人似曾相识,我却道不出是何时何地见过。这老人有些眼熟,却不知他是敌是友……”王义顺心里暗自想到,“还是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留意才好!”

哪知,这人走上前来,挡在王义顺和赵俊彦、俊海、俊鹏三人中间。他先是走近三兄弟,兀自端详了下赵俊海已经高高肿起的腮帮,看了看被打脱落的牙齿,又瞪了赵俊彦、赵俊鹏几眼,这才慢悠悠、不疾不徐的扭过身。

几步之遥,王义顺再见这老者,心里又吃一惊。

但得见,这老人虽然胡须花白随风飘摆,但花白胡须下,却藏着殷红的嘴唇,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唇红,这齿白,这老人满脸皱纹堆累,但看到王义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端详个够之后,嘴角两侧微微上扬,给了王义顺一个灿烂友善的微笑。

“王达官爷,好身手啊,来这儿说是要找个见证人,我看倒是要讨个公道吧!”这老人双手抱拳作揖,竟然深施一礼,“还是真要感谢您老,刚刚替我教训这两个不中用的外甥,您打得好、打得妙,打的恰到好处,既让他们有了教训,又不至于给他们造成致命伤,就您老手里这个忖量,和30年前相比,又有了极大的精进,看得出,这些年您的功夫没荒废,您的能耐没搁下。老朽我痴长几岁,嘴里、心里真是佩服啊,佩服!”

听了这老人的话,王义顺心里更有了底气,他的猜想不错,自己果然见过这老者。只是,这老者究竟是谁?这老者和自己有什么渊源,他自己实在是想不起来。但行走江湖多年,凭的是拳脚,更是这三寸不烂之舌的口才。俗话说,“好马出在脚上,好汉出在嘴上”,还有俗话说,“话是拦路虎,衣服是渗人毛”,王义顺不可能在这个当下以沉默应对。

于是,他也抱拳拱手施礼:“啊,这位老英雄,见谅见谅,您这么说,倒显得老夫我鲁莽了。”

“本来就是,特意的鲁莽,不过您老打得好,打的对,您不打他们,早晚有人也得打他们,您不教训他们,早晚也得有人教训他们。只不过,您手里有个忖量,知道留他们条活路,这要是别人在他们这受了气,下了重手狠手,真把他们打个不死带残,就可怜我这老表妹,这赵俊彦猴小子他妈妈,真要老无所依了啊!”老人说道,“依我说,您打的好,您这做的对!”

“哎呀,老人家,您特意的谬赞了,想我这一介武夫,本不该和这身上没有把式的人动手的,这叫恃强凌弱,算起来不够个人物,说起来,也是自己心里确实着急,再加上这三兄弟……”王义顺不好意思往下说,他看这老者确实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不忍也不好意思再说些褒贬人的话。

“这仨兄弟欺软怕硬,骗人家的田产地业,还要抢占人家的女儿,不够一撇一捺一个人字儿,对不对?”老人满脸带笑,道出了王义顺想说没说的话。

“惭愧啊,惭愧,老夫……”王义顺朝着老人家深施一礼。

“不!不不不不不!”这老人说了一连串的“不”字,他朝王义顺摆手,说道,“我早就想教训这仨猴儿崽子了,但一来,隔着我那大表妹,他赵俊彦母亲的面子,不好意思动手,二来,他们虽然干些为正经人所不齿的事情,但图财毕竟没害过命,也没赶出伤天害理违背祖制的事情,我只能等着他们,看他们能把坏事做到什么程度。但您老这一怒,也算是给我解围了!”

“我说舅舅,这人是谁啊?他动手打我们了,您这满身的能耐,不给我们出气,怎么还向着外人说话呢?”赵俊海刚刚浑自吃了一耳光,现在还要逞能。

这老人回头再次瞪了他一眼。

赵俊彦和赵俊鹏本还想附和的,但看到老人的表情,自己浑自保持沉默,省得自讨无趣。

“你们欺负人,我是真知道,但平时我真是没法说。虽说我是你们的长辈,但毕竟不是你们老赵家的人。管教你们几个猴崽子,该是老赵家的长辈干的事情。但你们欺负人没够,占便宜没够,却还吃亏难受,此等作为早晚会要吃亏的!”这老人说道,“你们以为你们骗韩家爷们儿这事儿,你们做的底细,我不知道么?我告诉你们,我全都知道,你们只不过是还没触及我的底线,我不喜欢管而已。现在,人家本主来了,你们吃亏了,想起我来了?干这没脸的事儿时,怎么没想起我来呢?”

“唉?不对啊!我说表舅,这事儿您不向着咱自己家,怎么向着外人啊!您可是我们舅舅,自己外甥受了气,你不给外甥出气也就算了,怎么还帮着外人,审咱自己人呢?”赵俊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叉着腰问道。

要不是花把势拦着,这老人也要给赵俊彦一个大耳瓜子。

“小子,要不是看在我那表妹的面子上,今儿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没错,我是你舅舅,我应该站在你这一边儿。但明眼人、懂事儿的人都明白,凡事儿都离不开一个‘理’字。你们自个儿说,你们赵家爷们儿,你们哥儿仨办这事儿,占理么?”老人这么一说,赵家表兄弟三人纷纷低下了头。

“不对吧,表舅爷,按您这么说,我听您话里话外,您跟这老头儿,别再是认识吧!”花把势心明眼亮,他猫着腰,凑到这老人身边,脸却朝向了他的主子、赵家哥儿仨,说道。

“嘿嘿,认识!认识!只是认识的年头长了,咱还认得出人家,人家却认不出咱了!”这老人说道。

“这人究竟是谁啊?”赵俊彦说道。

“你惹了个最不该惹的人!”这老者说道,“我且问你,你娘最爱看什么戏?今天叫武生班子演的又是出什么戏?”

“我娘最爱的是‘大闹小板桥’,写的是您老和那个王达官在小板桥大战后结交的事儿。今天这武生班子,演的也是这一出!”赵俊彦说道,“这武生班子都是我花钱请的啊!”

“是啊!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今儿,‘大闹小板桥’的兄弟俩,都站在你面前啦!”这老人涅斜二目,看了王义顺一眼。

王义顺听了这老人的话,忽然却呼吸局促,双目含泪,他高声问道:“这位兄台,敢问是大刀张老爷么?”

“大刀张老爷不敢当,你要是喊我声‘大刀张大哥’,我就答应你!”老人朝王义顺说道。

“呀呀,喳喳喳!”王义顺听见这老人言语,真可谓是泪眼涅斜,喜出望外,老英雄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多年未见,仍记于心,没想到你我二人此生还能相见,义兄在上,请受弟一拜!”

老英雄怎能容王义顺独跪,怹也撩开袍袖跪倒在地,相交而拜:“兄弟,别这么大礼,哥哥我受不起。哥哥我得埋怨弟弟你一句,你怎么认不出我来了!刚才我可一眼就把你认出了!”

“嗨,哥哥,赖我赖我都赖我,这我刚刚确确是没认出来您,您他娘的怎么都老成这样儿啦?”王义顺已然哭出了声,“话说三十来年前,您可还是个棒小伙子呐!”

“嗨,哥哥我三十多年前,也不是棒小伙子啊!这三十多年后,老哥哥我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我能不老么!”

却说,这人是谁,竟然与王义顺相交而拜,话里话外诸位读者也看出来了,这是王义顺的结拜大哥。他俩是怎么相识的,这里,有一段“倒插笔”的倒叙。

却说,天津卫所属直隶管辖,这直隶古往今来都属燕赵之地,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练武的把式匠,自古就多,愿意慷慨赴国难、以身殉国的更是大有人在。三十多年前,大清虽已过盛世,但余脉仍然残存强盛。天津城郊的练家子王义顺正在壮年,此时南七北六十三省已然走了一圈,他仗着手里这把陨刀快招,仗着自己这俊俏的拳脚,已然在江湖中创出了个小名堂,投奔在顺发镖局。这一日回家省亲之时,突闻人言,说这天津卫的西郊青凝侯村,原原本本隐居住着个曾在宫里当过侍卫的把式匠,名字不详,却有个“大刀张老爷”的美号。壮年王义顺心想,我也使刀,这张老爷也使刀。缘何不识此人?说什么也要比试一番,访访此人。奈何这“大刀张老爷”,无论如何也访不到,于是,王义顺便在街头巷尾,贴了大量的挑战书,表态要与之一战。

但等了七七四十九天,这“大刀张老爷”却并未如约应战,这可寒了王义顺的心。意乱情迷之际,王义顺突然得知,有一队蒙八旗的败军,在附属的高丽国受了挤兑,这些日子在天津卫西郊作威作福,据说伤了一个村,抢男霸女无恶不作,光是人命就伤了二十多条。憋闷坏了的王义顺气愤不过,决意在“小板桥”这地,伏击这股残兵。

月圆星稀风高之时,这股残兵真让王义顺给堵到了。小板桥之地,古道运河之畔,王义顺杀红了眼,一人一刀独斗八旗军70余人。是夜晚,王义顺杀成血葫芦一样,为了给枉死的二十多位乡亲报仇,他一人独斗,一把陨刀闪转腾挪,眨眼间就偷袭杀了将近30名八旗军。

然而,这八旗军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的吃了亏,这八旗军用气了游斗之法,不为擒获王义顺,却要想方设法耗费他的体力。一时间,王义顺进不能杀敌、退不能抽身,满身的能耐无从施展,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脚步却越来越凌乱,手里这一把陨刀却越来越沉重,眼看就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被获遭擒,命丧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月光之下,却有个红脸长髯之人,手持一把青龙偃月刀赶来。蒙八旗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却感觉此人如同关公下凡,震惊之下,不经意间在游斗时露出破绽。这红脸长髯之人识得破绽,骤然杀入蒙八旗的队伍中,与他们战作一处、杀作一团,春秋刀法三十六招,立马刀、挑袍刀、力劈华山刀、霸王举鼎刀……刀刀有法招招有势,杀得蒙八旗鬼哭狼嚎,这绝艺令自忖武艺出众的王义顺也自感惭愧,这才打起精神,与这红脸长髯一道,杀尽了剩余的蒙八旗残兵。

须臾之间,为非作歹的八旗军被尽数斩尽。

王义顺不容抹去脸上的鲜血,倒身便拜,口中言道:“若非壮士出手相救,时方才,王义顺已然不敌这众匪。您这青龙偃月刀用的好,这浑身的能耐俊,远在我王义顺之上。王义顺并非是嫉贤妒能之人,愿日后知恩图报,却不知……却不知恩公能否给赏下个名号。”

“嘿,王义顺,我已暗中观察你多时,你是个武痴,是个保镖的达官,日常行为没有半点的差池,作风侠肝义胆,也是个俊品人物,实不相瞒,我也有意结交。无奈,你寻觅老夫多时,为的却是比武比试。输赢又有何妨,强弱又有何意,老夫这才隐去身形,故意不与你相见。但今日你侠肝义胆,与众贼寇会斗于此,场面颇为凶险。老夫怕你一时有个破绽,真吃了亏,反倒折了这‘达官’的好名声,这才出手相助。说到此,估计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啊!难不成您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刀张老爷’?”王义顺问道。

“嘿嘿,‘大刀张老爷’是他们叫的,对你,你就喊大哥吧!”

“难不成,前辈有结拜之意?”王义顺闻听此言,大喜过望。

“混迹江湖,肩膀一边儿齐,本没有辈分之说。你能耐在同龄人中堪称翘楚,为人又有侠义之心,我有意与你结拜,却不知你王义顺愿不愿意啊!”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王义顺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倒头便拜,“义兄在上,请受弟王义顺一拜!”

这一拜不要紧,张王二人“大闹小板桥”一案,竟然惹出了塌天大祸,这一大祸究竟又该如何收场?

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