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回 苦果难咽
第20回苦果难咽
这位所谓的等着实缺的官老爷赵俊彦,看起来真像个人物一样。他年龄在四十岁开外,几缕墨髯、黢青的月亮门,身材虽然不高,但足够强壮。他迈着把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从后堂的戏台那边走出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花把势呆愣在原地,家里的十几个家奴院工,却四散倒在地上,有的人是被打昏了,有的人是被把胳膊摘掉了环,有的是被点了穴道,躺在地上不住呻吟。
所有人都暂时丧失了打斗能力,却没有人负伤,甚至连个轻伤也算不上。
王义顺看着赵俊彦大马金刀的从门口走进来,就知道他是真正的管事儿之人。把他手里紧攥的两截木棒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土。
“你是何人?为何私闯我的宅子,要来扰闹我老母亲的寿诞?”赵俊彦高声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跟我说话,快快闪坐一旁,要不然一会儿刀枪棍棒无眼,伤到你!”王义顺装了个糊涂,他说道,“这些恶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跟我动手打架。我这身上带着点把式,姑且还能应对,您这把岁数,估计挣扎不过!”
“放心,他们敢打你,却不敢打我。他们吃的饭,是我给的!”赵俊彦说道。
“我常听人言,说有个地方老父母,给人申冤断案做公证,特来寻找。没想到这地方老父母没见到,却和这帮小子动起手来。你既然说你是给他们饭吃的,那难不成,你就是这老父母的地方官么?”王义顺明知故问。
“嘿嘿,你口中的‘地方官’‘老父母’,咱自是不敢当,我不过是个候补待命的九品小吏,但你要找申冤断案做公证的人,那你便找对了!”赵俊彦的话,说的听起来没有任何毛病,但话里话外带出了一份尊贵的官威,“既然你知道已经见到本官了,为何不下跪啊?”
“嘿!老夫不是不跪,只是跪的是任上的真官。你既然说,你是候补的,那现在不跪也罢!”王义顺双手抱拳施礼,算是给赵俊彦一个面子。
“你……”赵俊彦刚要发作,却收回了这一丝愤怒,一来,他看了面前这一些家奴院工,都是精明能干强壮之人,如果这些人合力,都拦不住面前这老者,那这局势实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然而,他看到了王义顺身后这人,这人他认得清楚。虽是个贩卖绸缎的贩子,但这些年,他凭借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结交下不少的朋友,若非如此惊人的记忆力,他也不会在时隔多年后一眼就认出了仍有些怯懦畏官的韩长恩。
“哟,原来是韩家大兄弟啊!”赵俊彦斜着身子,对韩长恩说道,“韩兄弟,怎么着,这是又和这位老丈有了官司,还是让老丈帮忙来打官司啊?”
韩长恩紧张的连几个字也没法子吐出,只能给赵俊彦这官老爷附和了个硬挤出的笑容。
“不需赘言,我是替我这女婿打官司来的!”王义顺从怀里掏出了借据,扔在赵俊彦的怀里,“好一个官老爷,看看你干的好事情吧!”
“这个……这个……”赵俊彦的脸上,露出了官场市侩的笑容,“这本没有什么疑问啊!置换宅基地的合同,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一个着急收、一个着急售,做的就是公平的生意。至于这借款的意念,更是完全根据借据合同走的!这都是真凭实据、白字黑纸摆在当下的啊!”
“话虽如此,可是这未免有些太蹊跷了!”王义顺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字,瞪起这一双看起来就威严悚人的眼睛,说道,“我说‘老地方’,这放债的债主子、这做生意的中间人,一个叫赵俊海,一个叫赵俊鹏,明眼人都看得出,不是什么好鸟,跟我这女婿这一档子买卖,里外估计也没少赚这黑心钱,再加上有你这个地方官,你们老赵家,到了‘俊’字这一辈,都是好德行啊!”
“嘿,我说这位先生,看你穿着打扮,像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如今张口说话,这么一嘴的‘食火’,怎么着,你还要跟本官我过不去么?”赵俊彦张口说道。
“怎么敢怎么敢,我们本就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一辈子都和土地打交道,没什么能耐,也不会什么说辞,今儿就今儿了,我要打这官司、断这案、还了欠账,我们也不想招惹什么是非,大不了是要,找一个德高望重的中间人,给现场见证一下,既然您老值钱接的借款纠纷的案子,那这还款的案子,还有您来见证。”
“这……这……这民间借贷的事情,原本就该民间解决,有了纠纷,或是像上次那样欠账不还才找得到我这,现在你们还没有闹到那一步,干什么来我这里?快出去!快出去!”赵俊彦摆手要把人轰走。
“哎呀老父母!”王义顺抱拳拱手,抢言喊道,“怕是您轰,也轰不走,赖,也赖不掉。这一桩案子,便交待在您老的身上啦!”
“你!你!你这老丈,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赵俊彦有些气急败坏,他拂袖要走。
“我的能耐,你也是见识了的!你若没见识到,便问问你这些糟糠一样的家奴院工。别不告诉你,我不嗜武,更不会仗势欺人,但说谁要仗势欺负到我家头上,我也绝不告饶。”王义顺面色冷峻,一句句、一字字就好像从牙缝里挤出一样,他嘿嘿冷笑了一声,“你若不管,我可不知这青凝侯,究竟会闹出什么血雨腥风,到时候,真若血案闹到天津卫的大员,我这嘴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把干系到的人全招出来,到时候,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你这人……”赵俊彦没想到,王义顺还有这一招,他听了王义顺这话,深感自己今天算是遇到对头了,于是点点头,气的嘴唇发白,说道,“好!好!好!算我倒霉,且按你说的这么办,来人啊!去,把赵俊海和赵俊鹏这俩人,给我找来!”
“报老爷!”花把势讨好似的单腿搭腔,在赵俊彦的身边跪了一跪,这才说道,“报老爷,这俊海、俊鹏两位少爷,都在老太太那凉棚里,跟着一块儿听戏呐!”
花把势说这话,原本是个好心,以来,是为了警告王义顺,二来也是为了套个近乎。可他没想到,说完这话,他却感到自己两眼发花,嗓子眼发麻。赵俊彦几乎使尽全身的力气,一个巴掌招呼在他脸上。
“小兔崽子,没有你,今儿还没这么多事儿呐!那俩小兔崽子陪着我娘,我会不知道嘛?”赵俊彦恶狠狠的说道,“等了结完这桩子烂事儿,我拆了你的腿!”
花把势吓得跪在当场。
“跪他妈什么跪!这阵子知道膝盖朝前了?去,把他俩给我找来!”赵俊彦抬起一脚,踢在花把势的肩头上。花把势就势在地上打了俩滚儿,捂着肩膀跑去了后堂。
不一会儿,赵俊海、赵俊鹏二小,走了出来。
他俩颐指气使的样子、他俩浑不在乎的劲头,让赵俊彦看起来就生气。可眼睁的,这俩叔伯表弟,甚讨老母亲欢喜,说实话,那劲头,老母亲疼爱他俩甚至多于自己。
“哟,两位表弟,来啦!看见没,事儿来啦!”赵俊彦冷冷的说,“瞅见没?这韩长恩带着人来讲理了,他要还钱!”
“还钱?还钱是好事儿啊!”赵俊鹏手里摇着折扇,摇晃着自己那一脸的肥肉,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还我,我还找他去呢!上一次该还的钱没还,抵给了我两间没有用的茅草屋,这一次还有理了?”
“嗬,兄弟,今天刚好轮到你倒霉,能说会道的人来了!”赵俊彦也不回避王义顺,他引着赵俊鹏的眼神,向王义顺瞅去,“看,这老丈,刚刚为了要给你还钱,打伤了我好几个家奴!”
“嘿,我说,还钱是好事儿啊,怎么还打伤我家表兄的家奴?”赵俊鹏问道。
“哼,这奴才该打不该打,他这当老爷的,心里没数?该打不该打,你这当表弟的心里没数?”王义顺站定身姿,浑然不动的说道。
“嘿,行!反正打也打完了,你这话说的姑且倒便宜。”赵俊鹏把手里的折扇骤然合拢,说道,“这韩长恩欠我的钱,你得还,你打人后,这医疗的汤药费,你也要给!”
“给便给,我不但把欠下的钱连本带利还给你,还顺便给这几位的伤完完全全给治好喽,让他们以后走道都站直了挺直了腰板儿,都像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王义顺用手点指这些还在呻吟的伤员们,说道,“你瞧瞧你这一家子,哪里有老爷们儿,都他妈太监阉货!”
“嘿,我说,这位大爷,您是来替我这好朋友还钱啊,还是来斗嘴斗气讨便宜的啊?”站在赵俊鹏身边,另一个身材不高胖哒哒的中年男子说道。
“说话之人,可是叫赵俊海啊?”王义顺问道。
“不错,我就是赵俊海!”他言道,“我跟我这好朋友韩长恩说了,他有俩姑娘,长得都算花容月貌,其实不用他还钱,大不了,给这俩姑娘送我们府上来,当个丫鬟,慢慢还钱呗!都是本乡本土的好朋友,说起来论起来可能还有个远房亲戚,压根用不着闹到这么僵持不下……”
赵俊海话还没说完,只感觉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再回过神来时,他只感觉自己的面颊发烫,嘴里发麻,嗓子眼有一坨黏糊糊、甜丝丝的唾沫,咽下去才发觉是血。他张口一吐,手心里竟然有两颗牙齿。
“哟!我说!反了?张手就打人?还有没有王法?表哥,绑了他?”赵俊海想吐字更加清晰一些,但他压根做不到,掉了牙齿后,他感觉自己说话时,呼呼的漏风。
“嘿,我说这位老丈,你打我的院工,我可以不追究,我知道,即便追究起来,错可能在他们身上,因为他们肯定密了您老钱了,况且,您打他们的时候,我没看见,他们身上也都没有见到伤。可您打赵俊海,我却是看见了,而且他牙被打掉,身上见了伤。这我这在一方维持秩序的官员,可要行使权力了。”赵俊彦忍到这时,总算是见到了王义顺的把柄,他一招手,“把这在我家行凶之人,给绑了!”
话似泼出的水,覆水难收。说出这话之后,赵俊彦的脸颊瞬间就也红了。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家奴院工,竟然没人敢上前绑缚韩长恩,更不要提这身法极快的王义顺。
“没人听我的话了么?绑了他!他若敢反抗,罪加一等!”赵俊彦说道。
王义顺虽然浑自不动,他的心里此时却也已经有了波澜: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今天这事儿,他自己有九成把握,不会平静的收场。要怪,只能怪自己刚才一时没有忍住,伸手打了那赵俊海。可打也打了,现在,无论是作为习武之人,还是作为讨公道之人,他现在没有回头路。
“打一个也是打,打俩也是打;杀一个也是杀,杀俩也是杀!”王义顺的双目已露杀意,他恶狠狠的说道,“你们来啊,谁先来?我看倒又有谁,敢绑你家王爷爷!”
“哟,表哥,你听见他这话了!咱还客气什么?”不知是疼痛、是委屈,还是愤怒,这刚刚还神气活现的赵俊海,现在捂着面颊眼含热泪,他一边说,一边躲向表格赵俊彦的背后,“快,表哥,让人把他给绑喽!咱赵家爷们儿,不能吃这样的亏!”
“你们赵家爷们儿不能吃这样的亏?”通往后院的幽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喊声,这喊声中气十足、声若洪钟,震得王义顺身边的瓦房滋滋作响,“赵家爷们儿,这亏你们还是吃了吧!我看这老丈今天就是来还你们钱、了结这桩事情的,否则,人家挑个晚上来,你们几个睡梦之中神不知鬼不觉,轻而易举的就头脑分家啦!”
王义顺听这声音,也是一惊。他瞬间就明白,能够以如此的音量喊出话来的人,盖然不会是个小角色,更何况,这声音看似稀松平常,实际上则涵盖了惊人的内力,非得几十年的修为。自己行走江湖几十载,也没有遇到过内力如此浑厚刚正之人。细想起来,自己一个行走江湖的镖师,断然不会是此类化外高人的对手。
“哟……老爷子,您怎么现在才出来!您造出来,孙伙计还至于受这么重的伤?”赵俊海捂着腮帮子故作扭捏,俩眯缝眼一挤,竟然当真吧嗒吧嗒挤下了几滴眼泪。
“嘿嘿,小王八羔子,怂包蛋,你可倒还有脸哭!”这声音又说道。
“老爷子,您可得给我们主持公道!”赵俊彦朝身后喊去。
不知是敌是友,不知是吉是凶。王义顺现在愈发后悔,没有随身携带着自己的陨刀。此刻,他感觉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