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世界边缘:另一个小麦和另一个自己

镇上空无人影,静得让人慌张。我一路心神不宁地跟随老莫进入一所别墅院,穿过仍然似曾相识的花园石板路到别墅门前,老莫按响门铃,稍等片刻,门缓缓打开。

“小麦?!”我骇然,失踪多时的小麦突然站在眼前。

小麦朝我点头微笑,笑得格外陌生,俨然“中国移动”的海报中经常出现的客服人员那种事务性的笑。

老莫推我进去,我一直看定小麦。小麦身着事务性的西服,头发整齐地扎向脑后,始终对我保持着陌生而事务性的微笑,既没有热情相拥,也没有问一句“你还好吗,可担心死我了。”。

我一点也不好,两人分开之后我可是吃尽了苦头,脑子越发迷糊,原本多少还算凑合的生活也被完全打碎。分开不过短短几天,却仿佛经历过沧海桑田的漫长岁月。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憨厚老实的酒吧老板一忽儿变成出租车司机一忽儿成为正儿八经的特别行动组人员,给我奇怪感觉的蔡西从一个性感小护士也摇身变成了行动组一员,而导致我卷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查理博士竟幡然醒悟般的地道起来,迷迷糊糊的我最后又被带到这座似曾相识的莫名小岛,连岛上突然见到的小麦,也不再是我的小麦了。

我心灰意冷,对人生残存的一点可怜的期望瞬间土崩瓦解,真想抱住小麦痛哭一场,可即使当真无所顾忌地扑进小麦怀里大哭特哭,小麦想必也只是事务性地拍拍我肩膀敷衍一番。我沉沉地叹息,将目光从小麦身上收回。

大厅宽敞气派,有高档茶几和壁橱,电视镶嵌在墙上,天花板的吊灯构造复杂而金碧辉煌,在锃亮的地面上倒映出辉煌的影。沙发周围铺有毛茸茸的地毯,玻璃茶几上摆放着样式古典的花瓶和水晶烟灰缸。豪华的大厅再次给我带来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印象中甚至能隐约找出与此相关的场景,但由于场景过于模糊且静止不动,我仍然什么也确定不了。

“先坐在沙发等一会,蔡西和小麦留下来陪你,能等?”老莫转身和我说道:“我嘛,先把博士送到警卫室,再向上头的家伙汇报情况,上头那些家伙自会对你作出安排。你也有一肚子话想对小麦说吧,小麦是个好孩子,别为难她。”老莫又转向小麦:“一切到此为止了,想必到此为止,我可不愿再这么折腾下去,这段时间你也折腾得够呛,和这家伙好好谈谈吧,彼此做个了结。”

老莫领着博士穿进大厅一侧的走廊,博士临走前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会,随即一声长叹,消失在走廊深处。

三人站在大厅,一时沉默无语。我不知如何同小麦开口谈话,我想首先应该质问她怎么回事,但预感到小麦的回答一定会让我更加沮丧,我于是沮丧得无力发问。而小麦似乎在耐心等我提问,就像等待顾客翻看菜谱的餐厅服务员。蔡西则一会看我,一会看小麦。

脑子里有什么不安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在哪里发生过相同的情景。相同的情景里,我与小麦与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默然站立,看不见的绳将三人牢牢地绑在一起,我思绪纷乱脑海却空白一片。

“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热茶?”短暂而滞重的沉默后,蔡西突然若无其事地问道。

“咖啡。”小麦率先在沙发坐下,我犹豫着要不要坐在小麦身边,小麦却不失时机地招呼说:“过来坐下吧,怎么,几日不见,就变得这么尴尬了?”

唔,的确有些尴尬,谁让你穿那么正儿八经的西服又笑得那么陌生呢?我暗自想着坐到小麦身边。

“你呢,喝什么?里面有台大冰箱,应有尽有呢。”蔡西问我。

我摇头说不要,从衣袋里掏出烟,自顾点起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蔡西转进走廊第一间房间准备小麦的咖啡。我仍然不知如何向小麦开口,默默抽烟。

“对不起。”

“嗯?”我转脸看小麦,小麦脸上的神情充满歉意,就好像犯了错而迷途知返的孩子。

“欺骗了你,一直以来没对你说过实话。我不是你眼里的那个小麦,而是老莫他们中的一个,和蔡西一样。明白么?我受命接近你,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说到这里,蔡西端着两杯咖啡走回,一杯给小麦,一杯端在自己手里。小麦道声谢谢,把咖啡放在茶几上。

“那么,”我把烟放水晶烟灰缸里拧灭,身体转向小麦,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一五一十的、完完整整的实话。”

“说来简单,我是行动组秘密潜伏在你身边的眼线,随时掌握你的情况。但实际过程中,却变得相当复杂,复杂到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我说过我喜欢你吧?”

我点头。

“那是实话,在这点上我从没欺骗你。和你在一起的感觉非常特别,不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简单感觉,那里面有无限延伸的东西,越是往里深入便有越多的东西浮现出来,而且一旦深入进去就很难回头。在加入行动组之前,我是个资深的警察卧底,曾配合警方端掉国际犯毒组织,也曾打入黑道内部破获枪械案,在处理个人情感方面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在接到命令和你接触时,我时刻不忘自己的任务。然而,时间长了我却犯起糊涂,渐渐陷入对你的情感里面。你身上有吸引我的什么,是什么呢?”

我静静地注视小麦,没有回答。

“或许是你的善良和真实。以往每次的行动任务,接触到的都是犯罪头目,是各种各样内心自私阴暗的混蛋。但在你身上,我却看到了一个普通人真实的内心,你和那些混蛋不同,虽然不考虑这个世界的正义,但并无加害他人破坏世界的不良居心,相反,你很弱小,我同情你,想拯救你,想和普普通通的你在一起普普通通地生活。这种想法对我来说相当危险,我一面告诫自己有任务在身,不能对你动情,一面却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陷入对你的依恋中。我也憧憬平平淡淡的幸福,也想和你这样的普通人过普通生活。你呢,可还喜欢我?”小麦把手轻轻贴到我手背上。

我握住小麦的手,温暖柔软的感触一如既往,我忍不住一再叹息:“小麦,我喜欢你,我想现在也喜欢你的。只可惜你不是我原来的小麦,我也不再是原来的我,我俩恐怕不能在一起的,对吧?”

小麦抽回手,端起咖啡吹散热气,放嘴边慢慢啜饮。想来小麦喝咖啡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以前小麦从不喝咖啡。

“我俩的情况不容乐观。”小麦放回咖啡:“从现实角度来看,我们处于对立的两面,你是我监守的目标,我是你看不见的对手。而另一方面,从感情上来说,你喜欢我,我也的确喜欢你,所以,原本简单明了的任务变得格外复杂。不该出现的东西意外冒了出来,步调被打乱,原本坚定不移的方向也开始摇摇晃晃。我俩最后到底能不能在一起呢?这个问题我同样问过自己多遍,甚至隐隐地怀有期待,但我不能确定,和你一样,我也有我不得已的处境。在你身边的这些时间里,我从主动完成任务渐渐变得被动接受安排,心里有时非常矛盾,觉得对不起你,又不得不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仰靠在沙发背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杂音,最后一片轰鸣。我闭上眼,朦胧的黑暗中出来各种各样无名的影,影们或哭或笑,或沉默或呐喊。我站在这些影的中心,听他们的哭诉和嘲笑,和他们一起缓缓下沉,沉入一片昏暗的泥沼。我没有挣扎,影们一动不动,泥沼将我和影连同所有的杂音渐渐吞没,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彻底的黑暗向四周不断蔓延。

“你不要紧吧?”小麦拿手擦我的眼睛,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觉间竟流出泪来。

我推开小麦的手,重重地闭眼把泪挤出再一古脑儿擦干。

“我要紧得很,要紧得恨不得马上死掉,可那又怎样?所有人都假惺惺地装模作样,都想在我身上装个遥控器,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我也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虽然普通,虽然脑袋不好使,可我也有我的追求,有我苦苦坚持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连你小麦也是假的?”

小麦垂下脸,轻声自语着“对不起”。

我再次点起一支烟,坐在对面沙发的蔡西则拿小匙一圈一圈地搅拌咖啡。

“明白了。”我无奈地说:“世界就是这副德性,有人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有人难逃大灾大难,有人欢呼雀跃地享受胜利,有人无从选择地牺牲。而我不幸成为世界的牺牲品,哪怕再重来多少次,我恐怕也还是会在一开始就收下博士的支票,会越陷越深,最终一句无可奈何的‘明白了,世界原来就这个样子’。”我接连吸了好几口烟,脑袋微微晃**,胸口一阵窒闷,肚子里像有什么一抖一抖。我抽烟的时间里,小麦和蔡西一语不发,沉默便见缝插针地扩散开来。小麦垂着脸,蔡西无声地搅拌咖啡。

“怎么办到的呢?”为了不让自己在沉默中陷入沮丧和绝望,我随口向小麦提问:“为了博取我的同情和信任,你编造了可怜的身世,对吧?你和博士的关系,恐怕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紧密。”

“我的身世的确可怜,没有编造,我可以赌咒发誓。”小麦抬起脸,蔡西终于停止搅拌咖啡,和我一起注视小麦。

“你无法想像也体会不了我的成长有多么艰难,父母的冷眼、心里的紧张与害怕、后妈自杀、我离家出走受尽卡车司机的凌辱,这些都是我的真实经历,之后的部分我才向你隐瞒了实情。我告诉你我从司机车上逃跑后进了一家发廊做三陪小姐,实际上我并没有当成什么三陪小姐。当时我饿得受不了,死皮赖脸地进一家饭店讨口吃的,饭店服务员轰我出来,而隔壁一家发廊老板却买了碗面让我到发廊里吃,可是还没等我吃上,突然来了好多警察,其中就有老莫。警察们把发廊里所有人都带到公安局,我一边被往警车里赶,一边大口大口地吞面。老莫因此注意到我,在公安局里特意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自掏腰包给我了一千元让我想办法好好生活。我走出公安局,左思右想,终归还是回去找老莫,苦苦央求老莫收留我。老莫只好暂时带我回家,腾出房间让我住下,像伺候女儿一样伺候着我。我经常帮老莫整理一些案件资料,对侦察工作产生了很大兴趣。在这方面我有天赋,相当敏感,直觉异于常人,为老莫破解了不少棘手的案子。老莫发现了我的天赋,教授给我专业的刑侦知识,送我到军队里面进行残酷训练,最后安排我进了警队。从那时起,我的人生才真正柳暗花明。”小麦将身体倾向我,停顿片刻后接着说道:“老莫和我一起办的案子全是数一数二的重大案件,我配合老莫潜伏到犯罪团伙内部收集有力证据,将整个团伙一网打尽。由于破案率高,老莫接连升职,从刑警队长一直升到公安局长,后又被调到政府情报机构,接手一项高度机密的任务。我们决定故伎重演,由我潜伏到对方身边。根据掌握的查理的动向,我早早等在路边,查理的车开来时,我闭着眼睛往前冲,之后的情况和我原先向你说过的一样,还记得吧?我跟随查理到国外做了变性手术,和她一起四处逃窜,查理从没对我起疑,我们也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你的出现。我们和查理一样意识到你的独特,视你为关键人物,因此老莫要求我想办法接近你。正好你对我有好感,我一眼就看出你喜欢我。喜欢我的人不少,但较之那些肮脏的喜欢,你的喜欢是一种单纯,这让我颇为感动。总之,由于你对我的好感,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你的女朋友。简单说来,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对你造成的伤害,我现在只能说对不起,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好好补偿你,和你好好在一起。”

“可能么?”

小麦没有回答,稍垂下脸,避开我的视线,并下意识地转回身,侧对着我。小麦的身段完美无暇,我想起和小麦缠绵时她漂亮的身体,想起她柔软光滑的肌肤,心里不由再次沮丧而绝望。我和小麦,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好好在一起。

“那医院的海报又是怎么回事?”我继续追问。

“‘粉红丝带’的专题海报,宣传女人们要重视预防乳腺疾病的公益活动。当然,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让那些胸大无脑的女人们照顾好自已的**,而是为了找你。你突然失踪,作为我们,总不能满大街贴‘寻人启示’吧。老莫从早到晚开着出租车在贴有海报的街上转悠,终于大海捞针似的找到了你。这两天到底去哪里了?因为你我可是被老莫狠狠训了一番呢。”

我闭口不答,这时候还是不要把福克斯卷进来为好。

“好吧,既然不愿说就不勉强。”小麦端起咖啡,却并没有喝,只看了一会又放下:“叫小A的红衣女子告诉我你正在某个地方与她爷爷会面,让我不用担心。但我心里即刻紧张起来,这家伙是谁?她爷爷又是什么来历?小A的嘴巴很紧,直觉和我一样相当敏锐,涉及到关键问题便谨慎起来,我没能从她口中探出有效信息,便趁机溜走,向老莫汇报情况。老莫让我跟住小A,其他方面由他来调查。我于是暗中盯紧小A,也看到了你,看到你在KFC和小A谈话,之后上了辆法拉利。我紧随其后,可是法拉利一路风驰电掣,又灵活得很,不一会就将我远远甩开。也怪上头那些家伙死死卡住经费,只给配了辆‘甲壳虫’,那种车哪能跟得上法拉利呢?这么着,你被小A不知带到哪里,连装在你身上的追踪设备都断了信号。至于小A和她那位怪模怪样的爷爷福克斯,我们已经调查清楚,眼下由另一组队员负责。只是你这两天的去向,我们还没查明,但迟早可以查得一清二楚。只要是我们想知道的事,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小麦不经意流露出的警察语气让我心里一阵冰冷,在我眼前的,已完全是另一个小麦。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收拾小A和福克斯呢?对了,还有西蔡。”

“小A、福克斯,以及躺在医院里的乔治亚,都是无关紧要的角色,上头那帮家伙对他们不屑一顾,如何处置也还没给出明确指示。而西蔡嘛,就更加微不足道了,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而已,上头不至于为西蔡大动干戈。在我们眼里,只有你、查理博士和组织才是我们的目标。”

好了,我再没什么要问的。所有一切终于原形毕露,问题也都有了答案,无论对错,总之这就是我所处的世界和我一塌糊涂的人生。我靠在沙发背上,仰望天花板中间辉煌的吊灯,吊灯在光线的映射下有好几处金光闪闪。闪烁的光点渐渐朦胧,如同滴落在吸水纸上的墨水,我睁大眼睛,光点又急剧缩小,变回普普通通的光。如此反复几次,我再也无法看清原原本本的光,而只剩一团迷糊的什么在脑子里不断扩散。

我闭上眼睛,脑海平静而空白。在平静而空白的光中,我摊开双手,放松身体仰面躺下。

“唔,心里不好受吧?现实比假象更难让人接受。”兽蜷缩着身子坐在石头上,用杖将我敲醒。

我坐起身,望着兽和兽身后幽深的黑洞。

“往下能怎么办呢?不可能再让一切重新开始吧?”我问。

兽把杖放在脚边,缓缓挪动身子向我靠近一些:“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潜意识中的一个投影,我和你所说的话,其实都是你自己的意思。你在潜意识中早就做出了选择,只不过由我说出来而已。你没有信心,什么也确定不了,你的潜意识里需要一个确定的声音告诉你应该怎么做,朝哪个方向走。而你的脚步在我告诉你之前已经迈出,方向已经明确,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这里是哪里呢?是暗的谷底还是你自己下意识创造出来的地方?往下怎么办,你已经拿定了主意,不是么?”

“杀死另一个自己。”我苦笑:“可是杀掉了另一个自己,又会怎样呢?一切就可以重头再来?”

“这个我俩都不清楚,会怎样呢?运气好也许得偿所愿,情况好转;也许变得更加一塌糊涂,再无路可退。但总之必须那么做,否则连‘也许情况好转’的可能性都没有。你的潜意识里有太多不该存在的东西,包括我和这个深谷,我们融合在另一个你身上,只有杀掉另一个你,你的意识才能安分下来。而一旦你的意识安分守已,没有研究价值,行动组也好,组织也好,都不会再围着你转,你就可以回到正常普通的生活了。”

“若是杀不掉呢?若是反被另一个我杀掉呢?”

兽又缓缓挪回身体,用手指头一点一点地瘙动脚底,脚底积了一层厚厚的黑茧,裂痕随处可见。

“一定要杀掉另一个自己,无论如何。”兽拄着杖慢慢起身:“回去吧,上面有人喊你呢。我也有我无论如何要做到的事,和你一样,我一定会做到的。”兽说后蹒跚走向黑洞。

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正在拍打我的脸:“喂喂,醒醒。”

男子穿白大褂,戴一双塑胶手套。

“看这里。”男子说着拿起手上的小手电筒对着我,我下意识地想伸手挡住刺眼的白光,但双手却被锁住,动弹不得。

男子关掉手电,走去一旁。

我四处查看一圈,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冰冷的椅子上,手脚连同脖颈都被牢牢地固定,脑门上连着几根电线。周围全是仪器,透过男子身后的玻璃窗,有另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家伙站在窗前看我。

我想自己大概是在沙发上睡着了,闭上眼睛就到了暗的谷底,和兽交谈了几句。醒来时被这些家伙绑在某个实验室的椅子上,接下来应该是像博士说的那样,这些家伙往我的脑袋里输入电流,而我必须杀死另一个自己。

男子鼓捣了一会仪器后开门出去,在窗前和另几个白大褂商谈着什么,白大褂们频频点头,最后又一齐看向我。

椅背慢慢放倒,由于脖颈被固定,我只能随着椅子躺下。有什么开始一点一点钻进我脑袋,渐渐越来越多,越钻越快。脑袋有些胀痛,胸口也有些透不过气。

痛感一点一点加剧,我用力呼吸,但空气好像硬邦邦的吸不进肺囊。眼前的景象摇摇晃晃,脑袋突然裂开般地痛,储存在胸口的最后一点气息也已耗尽。

电流中断,知觉陷入黑暗,死一般吞噬一切的暗。

黑暗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什么也没有,连自己本身也被完全融化。我在无知无觉的黑暗中游**,如同游**在世界边缘看不见的哪里。

而顷刻之间,黑暗裂成了碎片。

意识醒来,我飘浮在水中,但没有窒息感。上下四周全是静止的水,看不到水面,且深不见底。

远处出现朦胧的影,水开始流动,我顺着水流游往影的方向。

水很冷,越是朝影靠近越冷得刺骨,但我已后退不得,水流过于湍急,我几乎是被冲到影的附近。

影睁大眼睛定定地看我,而我也看清了影,是另一个我!

我吃了一惊,心里无比紧张,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我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掐住另一个我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