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黑白世界:意识流代码 海祭和墙上的出口

冷。

虽然穿上了厚实的冬装,却还是冷得出奇。空气里密密地凝聚起看不见的冰霜,天寒地冻,风一来,那冷便如利刀一般切割着身体的所有部位。

雪纷纷扬扬,地面到处被积雪覆盖。由于冷得过分,“甲壳虫”死活发动不了,我只好裹紧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走往图书馆。

路上一个人也没碰到,家家关门闭户,周围死气沉沉。我双手紧紧捂住冻僵的脸,吃了不少苦头,一步步艰难地走出小镇来到图书馆。

海浪仍然一波接一波地卷上海滩,我站在滩前望海。与夏日的海面不同,冬天的海显得凄凉而哀婉,就好像满满地沉积在海底的悲伤一古脑儿浮上了海面。孤单、哭泣、痛苦、绝望……海逐一收集这些悲伤,并在下雪的冬季尽情宣泄出来。让海边心情愉快的人顿时黯然失色,让原本就已有的失落变成绝望。带着这份沉沉的绝望感,我茫然向海走近。

“喂喂,醒醒,这种时候可不能犯糊涂!”

像有谁从身后一把拉住我,我回头看去却空无人影。浪已经伸到我的脚跟,我赶忙向后退回。唔,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片奇妙而危险的海,像有某种磁力一般,不知不觉将心里的什么引入其中。我一声轻叹,点起烟,转身走回图书馆。

进馆后我关好门窗,将笔记本电脑通上电源,开机仔细查看。硬盘里除了系统软件,其他什么也没有。网络连接不上,系统日志空空如也。电脑久未使用,反应相当迟钝。

我靠在椅背上,拿出馆长留下的数字页,数字密密麻麻。我在电脑上新建一个空白文档,耐心将数字敲上荧屏,之后再次靠着椅背,盯住数字。

二进制。

荧屏上满满的“1”和“0”只能让我想到计算机的二进制,但由于在学校里学习得过于马虎,只知道“1”和“0”是电脑间相互交流的语言,并没认真听讲这二进制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儿,因此虽然联想到看似与此有关的二进制,却仍然无计可施。

我重新点燃一支烟,思考自己可有什么遗漏没做的事,由此引发出人生的诸多感慨。比如没有好好学习上所好大学,没在大学里把握青春时光谈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没能拿到英语的四级证书等等。直到把烟抽得一干二净,我才收住思绪,转回眼前的实际问题。

我试着调出电脑里隐藏的文件夹,之后再次逐一检查硬盘,打开所有文件夹查看有无隐藏文件,果然发现有可疑文件被藏在系统盘目录下。点击打开后,荧屏缓缓暗淡,最后黑乎乎一片。

稍等片刻,黑屏中出来操作界面。从未见过的软件界面,我瞎鼓捣一阵,突然跳出一页对话框,提示“请输入意识流代码”。

意识流代码?

我没有过多考虑,将文档中的数字全都复制到对话框上,点击确定看有何反应。对话框随即转换成不明所以的流线图,我观察流线图暗自揣摸,但由于缺少具体标记,只有线条上下波动,我揣摸不出图中所示的含义。

我按下退出键,流线图淡出,回到主页面。细看之下,发现页面上方多了一个按钮,点开,是一副手绘的小镇地图。地图绘得颇为潦草,简直像小学生随意勾勒出的铅笔画,但一眼便可看出是小镇地图。因为图上标有“图书馆”和“海”的字样,且整体轮廓的确是小镇的模样。

我推测地图是老馆长通过简便的画图软件绘制而成,老馆长留下了“意识流代码”,弄出不明所以的流线图,又画下潦草的小镇地图,这是要向我提示什么呢?小镇的出口?倘若馆长已经找到了出口,何不一走了之?或者早带我一起逃之夭夭?

一阵强风拍打门窗,寒碜的图书馆木屋发出颤巍巍的“吱呀”声,冷风从木板缝隙中挤入,我搓手取暖,轻轻跺脚。

唔,真冷得够呛啊!这糟糕的天气,若能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抱着个丰满的女孩该有多美妙。

我出声长叹,之后继续盯住电脑荧屏。地图四周画有波浪线,往里是零乱的点以示海滩,中间的居民区被一块一块地画上不规则的多边形。将图放大一些查看,可以找出海滩中画有站成一圈的“火柴人”,表示的应该是小镇居民。正对“火柴人”不远,波浪线所示的海面上打着个大大的红叉。

显然,红叉所示之处应该就是馆长苦苦寻找的出口位置。馆长将意识流代码藏在禁书中,之后被我意外发现,我折腾一番从镇长那里拿出电脑,找出电脑中隐藏的软件,输入意识流代码,出来这么一张标有红叉的地图,最有可能的推测自然是小镇出口的图示,总不至于是藏宝图或是信手涂鸦的草稿。如此一想,我更加确信红叉的位置即出口所在。

正当我详细研究红叉的坐标时,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起初我以为是风拍动门扇,但声音响了好几次,的确有人在敲门。

我压下显示屏,开门一看竟是镇长。镇长撑一把颇为优雅的圆伞,伞本身司空见惯,但撑在镇长手里却格外引人注目。与伞的优雅相得益彰的是手上戴的一双黑色蕾丝手套与身上的一袭黑色长外套,毛茸茸的领口沾有尚未融化的雪花,如同原本就镶嵌在衣领上的恰到好处的装饰物。

“不请我进去?外面可冷着咧。”镇长收起伞,我闪身将镇长让进里面。

“收拾得相当好嘛。”镇长四面环视,随即打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窗扇不堪重负似的摇摇晃晃:“一个人闷在里面,做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

“知道你在这里,没去你家公寓,直接就到这来了。”镇长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烟,抽出一支:“不介意我吸一支吧?”

“请便。”我说。

镇长优雅地点起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好东西!好长时间没抽烟了,唔,两年多吧。两年多前戒的烟,当时险些患上肺癌,不得已听了医生的话,忍痛把家里所有的烟都冲进了马桶。尝试过戒烟么?”

我摇摇头。

“打算一直抽下去?”

“没打算戒,也没打算一直抽个不休,想起来的时候才抽,平时倒经常忘记自己还有抽烟的习惯。”

“没有烟瘾?”

“多多少少,但不至于不抽就浑身不自在。”

“我的烟瘾却厉害得不得了,两年多前,一天不抽到四十支就一副要死不活的狼狈样。这么着,戒烟对我来说简直同自杀无异,但我最终还是戒了,知道我是怎么戒的么?我拿绳子把自己绑在**,以戒毒那样的强迫方式对待自己。”镇长盯住手里的烟,又深深吸了一口:“你最好也戒掉,虽然是不能再好的好东西,却百害而无一利。如何,能戒?”

“镇长,你专程冒着风雪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劝我戒烟吧?”

“当然有正经事,我也日理万机,也忙得很,小镇每天都有要处理的公务,没有正经事,哪能扔下工作来找你呢。只是嘛,说正事之前,我俩就不能敞开心扉聊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说起来,我俩还从没这么单独相处过。作为镇长的我,对你多少有所愧疚,是我忽视了你的感受。但请你理解,我也是不得已而为。有些事或许你一时无法理解,但迟早你会发现我的良苦用心。”镇长把烟放桌上的烟灰缸里一点一点拧灭。

我轻声冷笑:“谈正事好了。”

“这么说,是不愿意我和敞开心扉了?”

我不置可否。

镇长优雅地叹息:“想隐藏什么,那就牢牢藏在心里好了。至于我,却有不少牢骚想发。能不能再多说两句题外话?我说你听,不想搭话尽管一声不吭,或者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嗯?”

我一声不吭。

镇长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恨我吧?不用说我也知道一定恨透我了。但我无可奈何,只能让你恨得透透的。我既不能站在你的立场,又不能站到你的对立面,我的位置非常尴尬,处于进退不得的中间地带。我在中间地带紧紧看住你,一旦你后退得过多,就一把拉你回来,而你要是一直往前,我就得挡住你的去路,让你乖乖回去。小镇不是一般的小镇,这点想必你也有所体会了吧,在这非比寻常的小镇上,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不正常之处转化为正常予以接受,一点一点适应这里,并最终和小镇融为一体。为此,我才做了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逐一清除挡在你和小镇之间的障碍,引导你的方向。虽然对你来说,我和小镇的行为或许伤害到你,但一定程度的伤害在所难免,我们也没办法既让你心平气和,又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能表示抱歉。”镇长站起身,朝我深鞠躬。我转过脸不理不睬,的确,我恨透了这个镇长和这非比寻常的小镇。

“你是小镇的中心,”镇长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镇子因你而得以存在,没有你,小镇就只是个空壳,是没有实质意义的假象,为使小镇一直存在下去,我必须让你和小镇融为一体,让你踏踏实实地呆在这里。我把蔡西送到你身边,引你走往正确的方向,但蔡西却不能抓住你的心,反而受你影响,被你所牵引。你身上有某种奇妙的力量,打乱了小镇的平衡,蔡西因此发疯失常。我于是安排蔡心取代蔡西,如何,你俩相处得还好吧?”

我仍然一声不吭,镇长的话并未能引起我的共鸣。我无法站在她和小镇的立场理解和适应这不正常的一切,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小镇变成空壳也好,沉入大海也好,全然与我无关。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蔡心是个好女孩,可爱乖巧,真希望你俩能幸福快乐。”镇长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拿在手上把玩:“小镇突然下起了雪,想必也是受你影响,平衡被扰乱的结果。对小镇来说,你相当顽固,融入小镇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甚至迄今为止也没能适应过来。因此,原定的海祭不得不一再延后,可眼下突然来了场气势汹汹的大雪,海祭必须马上举办,在海面结冰、海进入休眠期之前。知道海祭的目的是什么吗?”

“吞食人的心?”我试着问道。

“唔,不是吞食,而是暂时保管。我们把心交给海,海原封不动地保管起来。心每年都在长,所以我们每年都举办海祭,把长出来的心再交给海。”镇长点起烟,轻轻吸了一口。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心交出去?”

“心交给海保管,我们就不会死,就可以永远活着。我是三十五岁的时候才把心交出去的,和你一样,一开始我也抗拒,也不明不白,为什么呢?心这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不是好端端的么?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我们其实是不需要心的,有心便有了难过和各种各样的悲伤困扰。”镇长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年轻时,喜欢上没有心的原来的镇长。镇长对我也蛮中意,两人很快便生活在一起,结了婚,生下蔡心和蔡西。可是生活对我来说却一直是悲伤的,因为我感受不到丝毫爱意。原以为只要在一起,爱不爱都是一回事,但时间越久,便越发想要得到一点爱,就一点点,只要听到一句情深意切的‘我爱你’便心满意足。然而,无论听他说多少遍的‘我爱你’,却始终无法让我感受到其中的爱。两人的生活毫无生机,没有真正的乐趣,甚至连吵架也没有,即使我大发雷庭,他也从不反驳,只管笑呵呵地随声附和。我想都是因为把心交出去的缘故,为此我想方设法阻止他参加海祭。海祭开始那天,我偷偷给他吃了安眠药,锁紧房门,代他履行镇长的职责主持了海祭。可谁想,主持海祭的我,却不知不觉被海夺去了心。海祭结束回到家中,他已经醒了,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我说什么他都不搭理我。以往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气急败坏,可我当时却毫不介意。两人从此沉默不语,因为在海祭中丢失了心,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感觉非常奇妙,既没有悲伤难过,也没有快乐满足,但生活踏踏实实,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没过多久,丈夫却自杀了。什么也没留下,至死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过。因为错过了海祭,长出了心,有心的丈夫再也无法适应镇上的生活。他死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悲伤的。丈夫死了,嗯,明白了,不就死一个丈夫么。就是这样的心情让我得以继续我的生活,并接替了镇长之职,带领小镇民众一年又一年地举办海祭。海接管了我们的心,吞掉悲伤,拿走快乐,留下不老的身体和踏踏实实的生活。或许你觉得这不正常,但这座小镇不需要悲伤也无需快乐,我们迟早要接受这一点,因为我们永远只能存在于这里,哪里也去不了,明白么?小镇压根就没有出口,这里是世界边缘,是海的中心,是不存在也永远不会消失的地方。海祭并非吞食人心,而是由我们自觉自愿地把心交出去。”镇长将长长的烟灰抖进烟灰缸,就此沉默下来。沉默越发滞重,我几次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都显多余。但沉默无止无休,镇长盯着手里的烟,烟烧尽了,便盯住烟头。我则靠在桌旁,看镇长、看书架,看窗外纷飞的雪。沉默中,似乎能听到雪的私语,如蔡心所说,雪们也在互相交流。可是说的什么却听不确切,只能在听不见的感觉中隐约听着雪与雪之间的喃喃私语。

“唔,戒烟吧。这东西,再不碰第二次。”镇长突然开口,语调虽然平缓,却让我吃了一惊,将我的思绪从窗外一把拉回。

“嗯。”我随口应道。

镇长把烟头埋进烟灰缸,站起身:“大家都已经等在外面了,这就一起出去参加海祭可好?”

“现在?”我再度吃惊。

“不是说了么,雪来得太突然,等不及你慢慢做好准备,海祭必须马上举办,赶在海水冰冻之前。原本早该举办的海祭,却因你而一再延后,你是小镇的中心,没有你,海祭便无法进行。”镇长拉起我的手走出门外,门前的海滩上众人围成一圈默默站立,这场面让我即刻想到“地图”上围成一圈的火柴人以及海上的红叉。照此推测,老馆长画在图上的正是海祭,而红叉若是表明出口,则说明出口位于海中,在海祭时打开。

这么一想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出口近在咫尺,且即将打开,自己就要与不正常的小镇挥手告别。我想到老馆长、兽和蔡西,他们都在要求我找到出口并坚定地离开,我自身也寻求回到正常世界,而眼下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镇长领我走向众人,之后放开我的手,站在人群中高声宣讲,大谈海的神圣。我仔细四望一圈,奇怪的是,在镇上生活已有不少时日,对镇上人们却毫无印象,所有人都那么陌生。人群中不见蔡心,也没发现似曾相识的面孔。

海浪激动不已,阵阵拍打海滩。凶巴巴的浪令我不由心生怯意,真要跳进海里不成?我望着海面,一时心神不定。海虎视眈眈,我一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必须离开,必须跳进海里奔向出口,却仍然忍不住犹豫不决。海里面果真有条通道样的出口?若被海浪吞噬如何是好?冷静一想,一切都是那么荒谬,但在这座荒谬的镇上,一切都不能以正常的方式考虑。我一声长叹,只能放手一搏了。哪怕被海吞噬,葬身鱼腹,我也不愿在这里像空壳一样地活着。

“感谢海对我们的包容。”镇长朝海鞠躬,继续说道:“我们将把悲伤、痛苦、死亡连同我们的心一并抛弃,与海共存,永远铭记海的恩惠,尊崇海的神圣。”镇长在此停住,身旁有人牵起我的手,大家就像做游戏似的相互牵手围成一圈。随后镇长一脸庄严地宣布海祭开始,所有人闭目合眼,握住对方的手放在胸口,一脸虔诚,嘴里念念有辞,俨然某种宗教仪式。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也没打算像其他人那样闭眼自语。我不时转眼盯住海面,留心海的变化。

不知不觉,被握住的手开始发热,有什么不断钻进我的手心,在体内四处游窜。身体随之渐渐发热,且越发热得难耐。飘打在脸上的雪花瞬间融化,和沁出的汗一起顺着脸颊两侧滴落。不一会,手心便热得发烫,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然而,身体竟不听使唤,浑身动弹不得!

热仍然在身体蔓延,感觉上自己正一点一点蒸发。眼前一切缓缓变黑变暗,最后空无所见,只剩一团浓重的黑暗。我在黑暗中忍受着灼热的煎熬,艰难地大口呼吸。热流扩散到身体的每一角落,又渐渐汇聚成团,突然一古脑儿冲向胸口,紧紧抓住我的心,将我的心狠狠扯下,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的痛感让我裂成了碎片。

但一切蓦地戛然而止,热流消失,心仍然好端端地跳动,浑身没有丝毫不适的症状。

“快跳进海里!”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兽,兽正站在我的位置代替我,而我不知几时已退身在后。

“这,怎么回事?”

“出口已经打开,快逃!”兽朝我转过头,遮挡在脸上的长毛被风吹开,露出了脸面。脸相当可怕,如《异形》电影中的怪物。身体抽搐不止,毛发一团一团地掉落。

周围人们一时没能发觉兽的出现,仍然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海上浪涛滚滚,离海滩不远的海面上有一团巨大的漩涡。我深呼吸,准备一鼓作气冲进漩涡,但心里紧张得不行,腿脚死活迈不开。

“喂,醒醒,你们!”身后镇长喊道,众人惊醒。兽的毛发连同皮肉已全都掉落,只剩下黑乎乎的骨。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我并朝我追来,我拼命往海里跑,海上的漩涡突然急剧缩小,我纵身跳进海里,浪即刻将我卷走。我借着浪头挣扎着游向漩涡,然而另一阵浪潮突然将我拍向另一边,漩涡离我越来越远,并最终消失不见。

我颓然倒下,海水将我吞没。

好冷。

醒来的时候浑身冷得瑟瑟颤抖。

“唔,你醒了。”

我转过脸,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身旁坐着一丝不挂的蔡西。我四面环视,这里是不存在的房间。

“我死了么?”我坐起身,问蔡西,也问我自己。

“你没有死,你已经来到了出口,穿过墙就可以回去了。”蔡西双手抱膝,看着脚趾尖说道。

“可是,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既然是出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水流把你卷来,你昏迷不醒,我怎么喊你都没有反应,像死掉一样,但心跳还在,我只能坐在你身边等你醒来。等的时间里墙突然开始浮动,出口渐渐打开。之前我从不知道这不存在的房间便是出口所在,想必因为海祭的关系,出口才得以打开。”蔡西抬起脸看向我,眼神充满忧伤:“你走了,我还会在这里等你。我有预感,你终归还要回来的。但这只是我单方面的预感,你不用放在心上,尽管无忧无虑地回到属于你的世界,痛痛快快地活一把。”蔡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伸手触碰蔡西,却仍像以往那样一无所感,手穿过她的身体,停在半空。

“没用的,我只是混沌的概念,没有实体。而你不同,你有实实在在的身和心,我们存在于两个不同世界,不能相互拥抱触摸。”蔡西垂下脸,肩膀微微颤抖,低声抽泣。我很想紧紧抱住她,但我们存在于两个不同世界。

“别伤心,我们可以一起穿墙离开,一起痛痛快快地活一把。”

蔡西再次抬起脸看我,泪湿的眼忧伤得令人心疼。

“真能那样就好了,但不行的。我什么也不是,哪里也去不成,只能永远在这不存在的房间里等着你。墙上的出口只有你能进去,进去吧,不用担心我。出口很快会关闭,墙重新成为硬邦邦冷冰冰的墙。若是错过这时间,你会变得像我一样什么也不是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即使你变得和我一样,水流也会把你卷到另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墙的浮动感越发微弱,我一声长长地叹息,走到墙边,回头静静地望着蔡西。我本想说些什么,哪怕说一声再见,却什么也说不出。我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我的感受,因为我自己也理解不了这样的感受,分不清该何去何从。望着蔡西,脑海渐渐空白下来。

“出口正在关闭,不要犹豫,快一头扎进墙里。”蔡西提醒道。

我用指尖轻碰墙面,一股冰冷的寒流瞬间刺进我的身体,扩散至全身每个部位。同样冰冷的水流从四面席卷而来,水迅速蔓延,蔡西消失不见,意识到时,我已被吸进墙里。

水将我完全淹没,浑身冻得没有了知觉。我沉在水底,恍恍惚惚中,我看到有什么正向我靠近,近到眼前时我惊讶地看到了另一个我。另一个我朝我伸来双手,突然用力掐住我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