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进的动力是你

田中键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但江彦有时间跟他耗,所以一点儿都不急。

夜深了,今天刚下过雨,屋内湿气很重。江彦租了民宿套房,单人小公寓,一个房间,一个厨房。他翻了翻冰箱,从中拿出一个玻璃罐装的蜂蜜柠檬。这是他来都灵后给自己做的,黄色的柠檬被切片去籽,再裹上层层叠叠的蜂蜜密封,等到他要喝柠檬水的时候夹出一片放入茶点杯里,用沸水冲开。

江彦轻啜了一口柠檬茶,将手里的小信封摊开摆在桌上。这是他高中时期拍下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关于许夜笙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次看这些照片的时候,他的嘴角会挂上似有若无的浅笑,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是遮掩不了的,纵使他不想承认。

他一旦承认了,就落于下风,任人鱼肉。爱是最不讲道理的事情。

江彦的视线定格在一张老照片上,里面就只有模糊的虚影。那是他在高二的上半学期拍的,在一个冬天。

校内刚下过雪,大地银装素裹,白絮蹁跹。许夜笙一见雪色天地,便将脸抵在布满雾气的窗玻璃上朝江彦喊:“快来看!初雪!”

江彦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第一眼没被雪吸引,反被许夜笙吸引住了。她的鼻尖冻得通红,抵在剔透的玻璃上。窗外有灰蒙蒙的光,照在她脸上,将黛色的眉目都笼上了一层轻薄的黑纱,像极了欧洲中世纪的那些将面容隐在华丽礼帽的面纱后边的淑女,浑身上下充斥着优雅神秘的气息。

许夜笙恐怕不知道自个儿有多勾人吧?这可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彦收回目光,继续做题,埋汰她:“雪有什么好看的?”

许夜笙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换了个话题继续说:“待会儿我们去食堂吃完饭,找王奕他们打雪仗?”

“不去。”

“真不去假不去?反正你题也做得完,待会儿雪可就化了!”

“弄得一身湿回家吗?”

许夜笙想起身上那件外套是陈阿姨给她买的鸭绒厚外套,好几百块钱。她抿了抿唇,说:“我脱了羽绒服外套不就行了?”

江彦笔尖一顿,想到许夜笙脱了外套,就穿着一件紧身毛衣,身形被勾勒得玲珑有致的模样。现在青春期里的少年,一个比一个色!就这样被王奕他们看到,他们还不得撒欢似的往许夜笙身上砸雪球?那姑娘忒好骗,还和这些人称兄道弟呢!凭什么?

想着就烦,他皱眉,放下笔,说:“天这么冷,你脱了外套是想感冒吗?哦,明天有化学考试,你是想病了翘课不来?”

“我犯得着翘课吗?”许夜笙瞪大眼睛,“你这人……不可理喻。”

王奕回头,敲敲课桌:“哎哎,你俩的爱情战争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刘大姐有事儿说呢!”

这时,化学课代表刘雨嫣冲进教室,大喊:“特大好消息,化学老师生病了……喀,不是,就那什么特别遗憾吧,我们的化学考试得拖到下周了。”

全班欢呼,许夜笙朝江彦挤眉弄眼:“听听,我哪里是为了翘课呀?反正没考试。我单纯喜欢雪,想和雪有个约会。”

“随便你。”江彦冷淡地回一句,不吭声了。

没了江彦的唠叨,许夜笙这回玩得可欢脱了。班上的男生女生都想玩雪,半个班的同学都加入了雪仗大部队,教室里的人所剩无几。

王奕跑进来喝水。他显然是玩过一轮回来的人,满头是汗,喝了一口他妈给泡的枸杞茶,气喘吁吁地说:“江哥哥,你真的不来玩?”

江彦抿唇,面色不善:“不来,做题。”

“不是还有晚上可以做题吗?非得这么急?楼下可全是女生,好大阵仗。我和你说,还有别的班的男同学来凑热闹的,那雪球一个巴掌大,专门往女同学身上扔。啧,有的人打着打着还打出感情来了,就我们班的交际花刘大姐,一口气拿到了三个别班人的QQ号!”

江彦心烦意乱地放下笔,抿唇:“行吧,我跟你去看看。”

“哎!这就对了!江哥哥就得多下凡看看,少神仙一样板着张脸,整天不食烟火只知道看书做题。”

“你话这么多?”江彦现在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王奕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给你提个醒吗?你再不管着点儿许同学,她就要被人勾搭走了。”

“要你多事儿。”

话虽如此,江彦下楼的步伐却比平时快上很多。

许夜笙是个聪明的,怕冬天风大,把羽绒服帽子戴在头上挡住脸才玩。

江彦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手里捏了个雪团加入大部队。他到底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就玩开了,大家蹦蹦跳跳地玩得很尽兴,直到老师们来操场上找人,将他们一个个地骂回班级。

许夜笙和江彦并排走,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江彦十分别扭:“被王奕拽下来的,本来不想来。”

“哦。”许夜笙拍了拍被风吹得冰冷的脸,江彦突然喊住了她。

“干吗?”许夜笙回头,问。

江彦一声不吭,两步上前,突然朝她的脸伸出手。细长白皙的手指近在咫尺,吓了许夜笙一跳。她僵硬地后退半步,眯着眼睛问:“你要做什么?”

江彦仍不吭声,依旧缓慢地逼近,直到他的手越来越近,触上了许夜笙的额头。

她从未和其他男生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这时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只是呼吸不畅,还有些手足无措。她该躲吗?还是该逃呢?

这么近的距离,她好似还闻到了江彦身上的香味。他用的沐浴露与众不同,带有薄荷味,是独属他的味道。

许夜笙浑身触电似的僵直不动,直到江彦从她的发梢间取下一团雪,说:“好了,只是有雪沾在上面。被班主任看到了,以为你也玩得疯,你铁定挨骂。”

“谢谢。”许夜笙耳尖通红,垂眸走进教室。

晚上回家,陈阿姨做了一桌好菜,招呼许夜笙和江彦下楼吃饭:“快来,把手洗了拿筷子!”

许夜笙洗完手,正要让位置给江彦,却见对方径自拿了筷子。

江彦平时很注重个人卫生,饭前勤洗手,今天忘记了,不应该呀。

她疑惑地问:“你的手还没洗吗?”

江彦抿唇:“洗了。”

许夜笙瞥了一眼他的手,上面全无水迹,连一点儿水珠都没有。

他是真的洗了吗?还是假的?

他为什么不洗手哇?

许夜笙突然有个很自恋的想法:难道是碰过她的头发,他爱不释手到不愿意洗去触觉?

扑哧,她瞎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许夜笙腹诽。

转念一想,她怎么总是猜测江彦的想法呀?他怎样,又和她没什么关系。

自从江彦离开以后,许夜笙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她许是在想他,排练的时候都出了不少差错,惹得卢卡频频皱眉。

许夜笙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结束了演练。

台下的叶昭拄着一根璀璨生辉的黑色手杖,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他的目光一直专注而凶狠,戾气十足,像极了捕猎时的海东青。最初刚认识叶昭的时候她还不觉得什么,等到和他深入地接触,许夜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头披着狼皮的狮子,原以为他足够凶神恶煞了,可接近之后,他还是会突破你所能承受的极限。

许夜笙不敢和叶昭对视,怕被他瞧出什么。她心虚地合上眼帘,小步地往后台走去,做足了美人体弱多病的娇柔姿态。

兴许这样就能骗过叶昭吧?许夜笙暗暗地想。她实在是猜不透这个男人,也总觉得今日的叶昭来者不善。

是前两天她去见江彦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吗?怎么可能呢?

她根本就没穿他做过手脚的鞋,房间也没有人来过的迹象,叶昭根本就没去查她的行踪。或许是许夜笙做贼心虚吧?其实根本就没什么。

剧院后台很暗,四周挂满了厚重的天鹅绒帷幕。这是百年老剧院,看起来狭小,里面的装潢却极为华丽,每一级台阶两侧都有大理石的天使雕像石柱,低调优雅,像是幽暗森林里的古堡。许夜笙拢了拢芭蕾舞钟形裙的欧根纱,放慢了脚步,悄悄地钻入更衣室。

她还没站稳,身后突然闯出一个男人,正是一路尾随她的叶昭。

“叶先生?!”许夜笙拍了拍胸口,“你吓我一跳!”

叶昭勾唇,若有所思地说:“没做亏心事儿,半夜又怎么怕鬼敲门呢?”

许夜笙心口一跳,舔了舔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叶昭步步紧逼,将许夜笙逼退至硕大的梳妆镜前,妆台上的发饰掉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叶昭置若罔闻。

许夜笙知道她这次在劫难逃,脊背紧紧地贴上妆台,手指朝后抵在桌面上,由于用力过大,细长的指节泛起浅浅的灰白色。

她仍旧垂死挣扎:“叶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叶昭捏住她的下巴,依旧笑意盈盈。可他手指施加的力量越来越大,渐渐地陷入了许夜笙充满胶原蛋白的脸蛋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他的指甲仿佛要刺破她的皮肤,让她破相。

叶昭……失控了!

许夜笙惊恐地唤了一声:“叶先生!”

“我的许小姐怎么会听不懂我说的话呢?那我给你一个提示吧?你骗了我。我现在给你机会,等你坦白。”叶昭似乎真的在耐心地等待她认错,手上的力道轻了不少。

许夜笙得以喘息,警惕心起,仔细地回忆了一番……难道是叶昭知道她见江彦了?不可能,他都不知道她出去过!他只是诈一诈她吗?要是她说了真话,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吧?

于是,许夜笙咬牙反驳:“我哪有什么事儿瞒着叶先生呢?”

“没有吗?”叶昭的笑意淡去,手上捏她下颌的力道更大了,“我已经给过许小姐机会了……我呀,最讨厌撒谎的人了。你待在我的身边不好吗?偏偏要骗我?”

“叶先生,我真的没……”许夜笙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眼眶发烫,慢慢地浮现一层水雾,叶昭的脸都被那层潋滟的波光给搅得模糊。屋内太黑了,唯有一点儿光映在叶昭的脸上,鹰钩鼻与桃花眼,十足的寡情模样。这时的叶昭像极了恶鬼,是起了杀心的!

叶昭咬牙切齿地说:“你记得吗?有一天,你独自去了购物街,在几家饰品店之间徘徊。那里可是米兰有名的名牌街,不少人会特地来这里买奢侈品,我还在想,是不是我的许小姐看上了什么不舍得买。于是你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跟过去了。我到那几家店问了一下有没有看到一位气质很好的中国女孩来店里,她看上了什么,把玩过什么,哪知我的话刚问出来,就得知了一件事儿……”

闻言,许夜笙早已面无血色,她的唇瓣抿得死紧,煞白一片。原来他知道了,许夜笙绝望地闭上眼,听叶昭说完后半段话:“店员说,你买了一双新鞋。”

“是的。”许夜笙现在不反驳了,乖巧得像个提线娃娃。

“是我送的鞋不合脚吗?我的小夜笙。你为什么要背着我买一双鞋呢?”

许夜笙能说什么呢?说他在监视她?可明明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要做叶昭的玩物哇!

“你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你要循序渐进地恋爱,我也配合你。可你还是不满足,背着我偷人。许小姐,我就这么好骗吗?值得你一次次地挑战我的底线?我给你钱,你不要。你口口声声地说爱我,背地里却接触其他男人。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别有用心?想从我身上谋划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别让我知道些什么,到时候有你哭的。”

许夜笙从来没敢小瞧他,算是怕了他了。要是真让他知道她是谁,想谋划什么,那许夜笙的命不就没了吗?

叶昭松开许夜笙,转而掐住她的脖颈。他低沉的声音在许夜笙耳畔响起,犹如幽怨的恶灵:“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这脖子真好看,是叫什么天鹅颈吧?又细又长……”

他用了一点儿力气,许夜笙闷哼一声,意识有些涣散,头也有点儿晕。

门外突然出现了其他舞者,是个不起眼的新人,叫钱俏绿。她吓得险些尖叫,唤了一声:“叶老板?”

叶昭回神,淡淡一笑,松开手,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许小姐,我先走了,有空再约。”

许夜笙垂下眼睫,楚楚可怜,并不答话。

待叶昭走后,钱俏绿指着许夜笙脖子上的红痕说:“是叶先生下的手吧?”

许夜笙抬手抚摸脖颈,挡住那一块红色印记。

钱俏绿可怜她:“原本你搭上了叶老板,我们还觉得你命好,心里不服气。原来和他这种金主在一块儿,要忍受这么多事儿呀?你图什么呢?赚了几个钱,连命都没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没人敢轻易地杀人。”许夜笙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钱俏绿叹了一口气,说:“你小心他吧,这个人很花的,和谁都聊得好,可从来不把女人放在心上,都是玩玩的。”

“我明白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只是觉得你人不坏,该提醒一句。你听进去了就好了。”

许夜笙褪下舞鞋以及芭蕾裙,用粉饼将脖子上的伤痕盖了一层又一层。收拾好了,她拎包走出剧院。路上,许夜笙给江彦打了个电话:“你在都灵那边怎么样?”

接到许夜笙电话的江彦受宠若惊,语气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针锋相对,缓和了许多:“挺顺利的,也查到了一些事情。你呢?你怎么样?”

“我呀……”许夜笙停顿了一秒,伸手摸摸脖颈,上面还遍布着滚烫的痛感,“我挺好的,没发生什么事儿。”

“你这样算是辩解吗?”

“啊?”

“我没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却避嫌似的主动说了,是在下意识地隐瞒什么吗?许夜笙,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许夜笙沉默了几秒,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彦了然:“是叶昭欺负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故作云淡风轻,实则手已屈成拳。

“没有的事儿,你知道的,我很聪明,会避开的。”许夜笙语气轻松地说。

“是吗?”

“你别不信哪……总是这样质问我,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了。偶尔聊几句,你总想让我们开开心心地过吧?”不知为何,许夜笙的声音里都带了点儿哭腔。

江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心脏有点儿刺疼。他不想为难许夜笙。他算是她的避难所吧?她受了伤,跑到他怀里疗疗伤,他该知足该开心的。

“你别这样,”江彦顿了顿,叹气,“有我陪着你呢,你别这样。”

许夜笙不说话,缄默不语。

江彦抿了唇,在电话那头闷声闷气地开口:“你这样,我会心疼。”

许夜笙呆若木鸡,呼吸一下子便顿住了。心疼吗?他很在意吗?

他很在意她受伤了,自己却不能施以援手,很在意自己不在她的身边,不能揽她入怀。

这算是江彦第一次和她说温柔的话,就好像从前一样。那时候的江彦,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挡在她的前面,都会守着她护着她,风吹雨打都不退缩半步。真好哇,她伤江彦千万次,这人却从不曾负过她。

许夜笙何德何能,让江彦为她付出至此?她拿命来偿都不够,今生来世都还不了。

那边的江彦也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这句话,只知道,情起时已刻骨铭心,再不能忘。

那夜和许夜笙断了联系后,江彦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了公寓。意大利的夜里很冷清,僻静的街道上,唯有星光和贩卖机在工作,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夏日的夜总是漫长,先是将大地染上蓝紫色的霞光,继而铺上一层黑浓的天色。所有新屋老宅都被笼入夜里,蒙上了灰色,显得虚无缥缈。

江彦缓慢地朝前走,偶尔听到几声狗叫,那是一对散步的情侣牵手遛狗,其乐融融。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不知怎么,江彦总有些羡慕。

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随意地选了一家亮着吊灯的日料店,里面的人很多,老板虽是中国人,客人却绝大多数是意大利人。论国外的食物,还是中国炒饭和日本寿司最对外国人的口味。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请进请进。”老板讲着蹩脚的日语和口音浓厚的中文,招呼江彦进门。

店里的冷空气袭来,一下子把江彦吹清醒了,他笑着说:“老板这几句日语说得地道。”

“嘿,我这是乱学的。毕竟是开寿司店,做日本料理,我总得装一装日本人吧?”

江彦像是想起了什么,问:“装日本人?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要是老外说你一个中国人做的寿司不正宗怎么办?总得讲几句日语糊弄他吧?”

江彦茅塞顿开,心想:总想着怎样让田中键开口说中文,却从未查过他的身份。他的中文是从哪里学来的?熟练程度怎么会这样好?

江彦有必要查查这个人了,哪怕把他的过往翻个底朝天,也要知道他的来历!

现在的江彦近不了田中键的身,对方视他为豺狼虎豹,肯定会有所防范。

江彦把田中键的名字和个人信息放在网上搜,找到了几条关于他担任日本当红歌手土屋凤美的翻译的报道。土屋凤美来意开巡回演唱会,并且在采访中透露她和田中键以前在日本就认识,田中键是她的邻家哥哥。

那她肯定知道很多有关田中键的事儿,只是当红明星的身不好近,江彦还得想法子找她搭话。江彦转而在网上搜索有关土屋凤美的消息,幸好她还在意大利,明天晚上在都灵的某个大型体育场开演唱会。

这是个好机会,江彦立马买了演唱会的门票。

日漫风靡全球,土屋凤美唱了很多日漫的OP(opening song,主题曲)和ED(ending song,片尾曲),“宅粉”对她几乎是耳熟能详。体育场内不单有西方粉丝,还有很多亚洲面孔,不知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江彦挤入人海,盯着员工后台的方向不放。突然,他看见一名背着化妆包的男性员工从舞台后面走出。江彦鬼使神差地追上他,尾随其后。

男人看样子是土屋凤美的梳化师,走出体育场去找晚饭吃。比萨店老板听不懂日式英语,江彦故作好人,上前帮忙。

好不容易买到了比萨,梳化师松了一口气,用英语对他说:“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江彦友善地笑,问他,“你也是来看土屋凤美演唱会的粉丝吗?”

梳化师恍然大悟:“你是土屋小姐的粉丝呀?”

“对,我很喜欢她。听说演唱会最后会有签名环节,我还想让她给我签个名,可惜来听歌的粉丝太多,我估计是轮不到了。”

男子咬牙:“你别担心,我和土屋小姐合作很多年了,是她的御用化妆师。为报你帮我买比萨之恩,我带你进后台,亲自和她要个签名。”

江彦受宠若惊:“真的可以吗?这种事儿会不会给她造成困扰?”

“看起来你不是私生粉哪,这我就放心了。没事儿,就只是要一个签名,土屋小姐会理解的。不过我提醒你,可别乱拍照,把土屋小姐的素颜照片流出去。我是信任你才带你进来的,不要背叛我。”

“你放心,我这个人最讲诚信了。”江彦笑眯眯地点头。

他运气实在是好,之前还想着如何能跟土屋凤美见面,如今便见着了。吃完比萨,梳化师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绕进后台,给土屋凤美介绍:“这位是之前帮我买比萨的江先生,他是您的粉丝,想要一个签名,所以我擅自做主带他过来了。”

土屋凤美瞧着很温柔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她很懂驭下之道,用小恩小惠收买身边的员工,这样才不会惨遭背叛。要知道在娱乐圈里,一个嘴不严实的人就能要她的命。

土屋凤美拿了一张专辑,在外壳上利落地签字,递给江彦。

江彦说着谢谢,手却未去接影碟。他蓦地开口,问了一句:“土屋小姐还记得田中键这个人吗?”

土屋凤美惊讶地问:“你怎么问起田中先生了?”

“我这里有一起案子和他有关,希望土屋小姐能将所知的事儿如实相告。”

“你是便衣警察?”

江彦不语,不置可否。

田中键和案件有关?土屋凤美有点儿慌了,也不敢乱说话,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给田中键惹来大祸。可她也不能隐瞒他的事情吧?知情不报,算不算包庇罪呢?她和田中键的关系又没那么好,有什么必要帮他隐瞒或是撒谎?

慌乱之下,她都忘记讨要江彦的证件了。

江彦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如将错就错,说:“土屋小姐无须紧张,我出门没带证件,所以于你而言并不是警察。既然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土屋小姐对我说什么都是合理的,不存在隐瞒或是包庇的嫌疑。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就好了。”

其实江彦是做贼心虚,可土屋凤美听到这话,就觉得这个男人格外善解人意,一下子减了不少心理负担。

她长嘘一口气,说:“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和他不过是邻居关系,这次也是公司帮我安排他来当翻译,我们私底下并未有联系的。”

江彦垂眸:“我明白的,土屋小姐不要太过担心。我就想问一些田中键在日本的事情,他是你的邻居,对吗?”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悄悄地伸入口袋,按下了录音笔的记录按键。

土屋凤美见他问的问题并非刻薄刁钻的类型,不免松了一口气,说话语气也少了拘谨:“对,小时候我家在他家隔壁。田中太太很温柔,每到冬天都会给我们送羊羹吃。她说她家没有孩子,所以看到我们很亲切,小孩子都很有活力。”

江彦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孩子是什么意思?田中键不是她的孩子吗?”

土屋凤美诧异地望向江彦,回过神来:“对哦,我想起来了。田中先生是十岁的时候才来田中太太家里的,那时候我才六七岁。”

“什么意思?他们把儿子放到乡下养,没带在身边吗?”

土屋凤美摇摇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这么多年前的记忆,即使不确定真伪也没关系,我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有了江彦这句话,土屋凤美才敢说。

她打发了梳化师,趁着化妆间没什么人的时候,悄悄地说:“我听说,田中先生不是田中太太的亲生儿子。”

“哦?”

“田中太太无法生小孩,每次给我们送红豆冰沙以及羊羹的时候,我都听到我母亲在厨房感慨:‘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有小孩缘呢?’我好奇地问过一句是不是田中太太不能生,还被我母亲狠狠地训斥了一次,让我一个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一直到我六七岁,田中太太家突然多了一个读小学的哥哥,就是田中先生。她带田中先生来我家做客,给我介绍,说这是她的儿子。我本来想问她之前怎么没说起过这个儿子,可是被我妈瞪了。”

江彦开了句玩笑:“土屋小姐还真是怕你的母亲哪,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记得。”

“我小时候,爸爸在小樽工作,时常不回家,家里都是妈妈忙里忙外,所以我很多事情都会听她的,询问她的意见。”

“那么,你有没有问过你的母亲,田中先生是怎么一回事儿?”

土屋凤美抿了抿唇,小声地说出了秘密:“我问过的,我还记得很清楚。”

“是什么?”江彦屏住呼吸。

土屋凤美舔了舔唇,说:“田中先生是被领养的,他的父母在一场火灾中去世了,田中太太领养了他,给他改名为田中键。”

“他的本名叫什么?”

“我不知道,可听我妈说,他父母都是持有日本长居身份的中国人。他在中国没有其他亲戚了,又熟悉日本,田中太太就办了手续领养了他,还让他归化日本,也就是改了国籍,取了日本名,成为了日本人。我妈怕他遭受歧视,不允许我把这件事儿对外说,也不许我去问田中太太,伤她的心。我妈怕我好奇乱问,这才提前告诉了我,打个预防针。正因为被她反复叮嘱,这事情我记得特别牢。”

江彦屏住呼吸,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内情。

他说田中键为什么懂中文呢!原来他本就是中国人!小时候耳濡目染,他肯定会自己的母语,他父母生前在家又不是什么都不说的!

不过田中键在日本生活那么多年,把中文忘光了也不一定,何况他还是来都灵当日语教授,如果抖出自己曾是华人,这样还会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惹上祸事,不如不说。

江彦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当即按下停止录音的键,告别土屋凤美走出后台。他把签名专辑随手交给人潮里的某个粉丝,手插裤袋走出体育场。

回家后,江彦把打包寿司的包装袋撕开,用筷子夹起绯红色的生鱼片刺身寿司,蘸了芥末和酱油塞到口中。生鱼片吃多了不好,容易患病,偶尔吃一回就当赌博。何况,生鱼肉的肉质柔软,味道鲜美,吃得习惯还是很美味的。

不巧的是,江彦没有生吃海鲜的习惯,全是因为许夜笙爱吃。这妮子最喜欢吃点儿刺身或是半熟的牛排。不知不觉间,他的口味也潜移默化地跟着许夜笙转变。

江彦苦笑一声,这算什么?爱屋及乌吗?

他拿出笔记本,将土屋凤美的录音文件调出来,添加成邮件附件,并且在正文部分给田中键写:“田中先生,你好。我已经知道你原本是中国人了,想必土屋小姐也没有撒谎的必要。你父母都是中国人,你懂中文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而你在警方面前撒了谎。那起案件发生伊始,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还是说,你隐瞒了什么事情,导致一条人命被白白地葬送了呢?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的良心过得去吗?如果你真的听到了什么,至少要告诉警方,协助破案吧?听说凶手至今还没找到。”

当田中键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看到江彦阴魂不散,本想拉黑江彦,可看到了新邮件,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他听完了录音里的对话,早已惊慌失措,身体犹如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子软了下去。

这小子是真的能查!还找到土屋凤美那里去了!他就算懂中文又怎样?江彦能奈他何?不对,如果他把真相说出来,警方一定会质问他为何撒谎的!到那时候,整个意大利的人都知道他包庇凶手了,那他的名誉也就毁了!更糟糕的是,“口罩男”知道他的住所呀,一定会来灭口的。绝对,绝对不能把录音流出去,否则他的命就没了。

田中键急忙敲键盘给江彦回信,他的手犹如千斤坠,疲倦地打着字:“你想要什么?你……要怎样才会销毁这份录音?”

江彦吃完三个寿司,电脑便响了。他看到邮件,嘴角微微地上翘,鱼儿已经上钩了。

他好整以暇地编辑回复:“很简单,我并不想让田中先生难做人。我想让你说出十四年前的‘红房子杀人案件’的细节,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活下来了?”

田中键看到回信,蹙起了眉头。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儿,痛苦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该说的,以前的报道不也说了吗?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凶手没找到,我们也没看到杀人者,可能是鬼怪作祟,这是真的!”

江彦脸上的笑意淡去,喝了口水,回复:“你瞧着我长得像慈善家吗?”

“什么意思?”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对我来说没有利用价值,那我为什么要帮你销毁录音?录音流不流出去,与我何干?我只不过说出了真相,也没伪造你什么事情,至于有什么后果,对我来说一点儿影响也没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田中键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他瞠目结舌。对呀,江彦有什么保他的理由?除非他有信息和江彦换!他没有秘密吗?有是有,只是……他不能说呀!前有狼后有虎,说了哪个他都得死!

该怎样稳住江彦呢?他该怎么办?

田中键破釜沉舟地说:“你把录音发出去吧,反正只是录音,他们能拿我怎样?我是华裔,就不许我从小接受日本的教育,忘记了母语吗?我就是不会说中文,就是只会日语,就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哦,既然这样,那我就发录音了。不如发到脸书上吧,您的学生应该都爱玩这个。”

“哎哎,你等等!”

“等什么?你想贿赂我?免了,我不差钱。”

有了,江彦不就是觉得他没东西可以交换吗?要是他这次说有东西呢?他是不是能逃过一劫呢?

“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嗯?”江彦惊讶,没想到田中键还真的藏着事情。

田中键卖着关子:“可单凭一段录音,我就说出这事儿,太亏了。”

“什么意思?”

“你只发个录音的话,我完全可以反驳自己是真的不会中文。这对我来说没有威胁,可声誉总会受影响,我不愿意这样。我这里呀……有一些关于‘红房子凶杀案’的秘密,可我不能说,要是说了,那个人不会放过我的。录音泄露的后果和招来杀身之祸比起来,还是轻了一点儿。两个人都不好惹,我愿意选择比较好对付的那一方。这样吧,我们做一个交易,只要你帮我抓到之前那起毒品案件的凶手,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秘密?”

“你想要的内情,关于‘红房子事件’的,我可跟谁都没说过!只要你帮我铲除‘口罩男’,我就告诉你!”

“你为什么突然想这样做了?”

“你是不知道,他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能引爆。我不愿意这样过下去了,也不想心里总记挂着事儿。我是华裔的事情早晚有一天会败露的,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想反击,想让你去抓他。”

江彦笑了:“你是想把我逼上绝路哇?那可是杀人犯,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死呀……你放心,我这里真的有你想知道的事儿,只要你帮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江彦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行,但你得把那天的事儿如实告诉我。”

田中键说清楚那天的情况,江彦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敢情田中键不承认自己会说中文,完全是因为被威胁了。

他问:“你怎么不报警?”

田中键嗔怪:“警察只有在看到我的尸体之后才会出警。”

这倒是实话,眼下什么都没发生,警方总不能浪费警力一天二十四小时地保护他。待警方撤离的那天,“口罩男”见有机可乘,一定会下手的。

江彦回忆了一下田中键所说的天哥,他想必就是凶手的老大了,凶手敢听命杀人,那说明凶手是他的心腹。江彦得想方设法和这些毒枭搭上话呀,凭他的力量,有可能吗?

晚上,江彦和许夜笙说起这件事儿。许夜笙吓了一大跳,握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她咬着唇说:“你可别冒险!”

她是在关心自己吗?江彦的心里一暖。

江彦:“我知道,我有分寸。”

许夜笙抿唇,说:“不然你和国内的周警官联系一下吧?让他务必联系国际刑警,协助我们的工作。至于毒枭,眼下意大利警方在调查毒品交易,他们肯定很隐蔽谨慎。除非有条大鱼出来,才可能**到这些猎人。”

“大鱼?”江彦不解。

许夜笙轻轻地笑了,她的声音仿佛拥有魔力,让人专注地听她说话:“叶昭在行业里还算是比较有名吧?他既然做过走私的生意,想必在这些黑色产业圈内也有点儿名声,我们不如拿他当诱饵。他不是来意大利了吗?他也办了晚会,上流圈子一定都知道这个消息了。我们就拿他的名头来和毒枭做买卖,诱凶手出洞。叶昭这个大主顾不可能吸引不到人吧?”

“可是,谁会信呢?”

“我会把叶昭的贴身物品偷过来,取得毒枭的信任。”

“不行,这事儿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要是让叶昭知道了,他还不得迁怒于你?他深入一查,知道是你偷了他的东西——”

许夜笙打断了他的话,言语中颇有冷意:“所以呀,我不会让他知道是我偷了东西。要帮你的不是我,另有其人。既然我没偷,他总不能好端端地诬蔑我吧?”

江彦一时搞不清楚许夜笙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下意识地反驳:“我觉得不妥当,我会另想办法的。”

许夜笙吹了吹指甲,眼底早已没了少女该有的纯洁清澈。她翘起嘴角,狡黠地说:“总是你替我赴汤蹈火,是时候让我回报一下了。否则,我这样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又有什么用呢?我总要让他为我所用。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你必定会收到我寄出去的东西。”

江彦知她心意已决,只能叹气:“一切小心,如果你做不到,也不要勉强,我会有我的法子。”

许夜笙挂断江彦的电话后,一个人回了旅馆。她住的宾馆比较高级,房间内有专门的小客厅以及冰柜。她前两天去超市买了酸梅,腌在装满糖浆的玻璃罐里。待酸梅腌得入味了,她盛了一勺冰块,混入酸梅中,再冲上矿泉水,自制酸梅汁。

酸梅外壳是甜的,内里却是酸涩的。这种味道是不是和她的青春期有点儿像?她和江彦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们确实过了一段值得回味的有趣时光,后来这时光被外界因素打断,他们分道扬镳。

幸好,歧路相汇,他们最终还是再见了。旧情复燃再容易不过,谁都不能免俗。这一次,是她拖他下水,她总得负责。

许夜笙垂眸,指尖抚去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五秒后,她突然将纤长的手指伸入杯内,捞出酸梅塞入口中。果然,泡过汤水的梅子还是味重,涩得她鼻腔发酸。

她记得江彦喜欢喝酸梅汤,每到夏天,他就要带她去巷口的小摊贩那儿买上两碗。两个人像做了亏心事儿一般,背着陈阿姨偷偷地喝完了冷饮。

“可不能让我妈知道,她最怕我们吃外面的东西吃坏肚子!”江彦那时也很孩子气,咬牙威胁她。

许夜笙哧哧地笑:“我也喝了一碗好不好?!我现在是你的同谋,是共犯,肯定要跟你统一战线哪!”

那天晚上,肠胃不好的江彦吃坏了肚子,许夜笙却没事儿。陈阿姨给他吃了吗丁啉,问许夜笙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出门偷吃什么“三无”食品了?

许夜笙瞥了“奄奄一息”的江彦好久,看他满头是汗,还不忘皱眉使眼色,抿嘴笑着说:“真没事儿,可能是天热贪凉,江彦喝了太多的冰水。”

许夜笙吃完了梅子,一时间福至心灵,给叶昭打了电话。她没记错的话,这两天叶昭都有很多视频会议要开,手机应该是存放在他的秘书那里。果然,接电话的是他的女秘书安新海。

许夜笙问:“安小姐,叶先生在吗?”

安新海听声音就知道对面是许夜笙——叶昭的新宠。原本安新海对叶昭的这些女人一点儿都不热络,毕竟她们只是个玩物,叶先生开心的时候赠她们香车珠宝,不开心的时候把她们随意地抛弃。论体面,她们连安新海都及不上,安新海好歹还是跟着叶昭工作了好多年的老人,哪个主顾看到她不得叫一声安姐?可这次的许夜笙不同,安新海见过叶老板因许夜笙震怒,也见过叶老板专程去珠宝店为许夜笙选适龄的松绿色宝石耳钉。虽说其目的是让许夜笙晚会时不要给他丢脸跌份儿,可安新海从未见过叶老板专门为一个女人选购东西,有的话,也就是十多年前的宋蓉。说起来,这两人的气质是不是有点儿像?

安新海出了会儿神,嘴上说:“叶老板在开会,许小姐有事儿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转告他。”

“我不是找叶老板,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想和你聊聊关于叶老板的事儿,你知道的,我认识他不久,还没那么了解他。我想知道他的喜好,想从你这里取取经。”

安新海懂了,许夜笙是想讨好叶昭。和许夜笙怀着同样心思的女人不计其数,哪个不想巴结安新海,从她口中掌握叶昭的信息又或是了解他的行情?之前的女人一个个的都不是正宫,还摆出一副大房的谱来,安新海都不屑理。然而现在,许夜笙给安新海递来了橄榄枝,她真的不接吗?

就叶昭对许夜笙这个热情的劲头,她哪天乌鸦变凤凰都未可知,安新海还是不要开罪的好。

于是安新海笑意盈盈地说:“许小姐有约,那当然可以了。”

“不然就今天晚上吧?你下班后,我们约个地方聚一聚。不过不要告诉叶先生,我不想让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把这条通话记录删除吗?万一他看到我打过电话,肯定能猜出来的。”

“我明白了。”安新海顺着她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挂断电话后,我就帮忙删除一下记录。我们见面的事情我肯定不往外说的,毕竟老板也不喜欢员工过多地干涉他的私事儿,能保密我自然是要保密的。”

许夜笙笑得很甜:“安秘书明白就好,我之前就想结交你了,一直都很欣赏你这种干练的职业女性,常听叶先生夸你工作认真负责。那我们晚上在Mare Bar(大海酒吧)见面。”

许夜笙铤而走险地换上了那双自己买的鞋,里面没有信号器,叶昭也就没法知道她的行踪。夜深了,她披上一件轻薄的开衫,如同披上战袍,一路小跑地奔向巴士站。她的手上抱了一个档案袋,里面有几张安新海私下与叶昭的敌对公司的经理见面的照片。照片中他们正在交换文件,看上去行为亲密,俨然一对恋人。许是在异国他乡,两个人都以为没人能听懂中文,所以做事并不谨慎。这是许夜笙委托街头难民跟踪拍摄下的照片,花了她一千欧才拿到手的大料,没想到此时居然派上了用场。

许夜笙抵达酒吧的时候,安新海早到了,选了一个里间的位置,没什么人。

安新海褪下职场OL黑裙,换上休闲的日常装,没有了职业女性的锐利气质,显得文静温柔。她一见许夜笙便笑,温声细语:“许小姐来了?我点了两杯鲜榨橙汁,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许夜笙弯起嘴角,笑容倾城:“都行。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些私事儿要问。”

“就是电话里说的那些?许小姐放心,只要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是那些。”

“嗯?”安新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解地哼了一声。

“这是我不小心拍到的几张照片,请安秘书过目。”许夜笙把照片摆在她的面前,后者转瞬间变了脸色。

安新海舔了舔唇,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说完,她险些自打嘴巴。既然许夜笙给她看照片,就说明许夜笙知道照片里的人的身份,知道那是她的命门。可是威胁她,对许夜笙有什么好处?难道这是叶先生吩咐的?通过许夜笙来警告她?安新海惊慌失措,也不知道许夜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许夜笙见安新海的脸色精彩纷呈,开门见山地说:“安秘书放心,这些照片我还没给叶先生看过。照片里面的男人是叶先生的对头公司的经理吧?我在网络上看过两家企业竞争的新闻,叶先生对于这家企业可是恨之入骨呢。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手下的人接近敌对企业的经理,可能是想泄露公司机密,这可怎么办呢?还是说,安秘书想跳槽,所以卖主求荣呢?”

安新海强装镇定:“我没有,何况一张照片也无法定我的罪。不过是老朋友寒暄罢了,许小姐误会了。”

许夜笙笑得像一只俏皮可人的小狐狸:“是这样吗?姑且当作是这样吧,毕竟我也不懂这些行业里的事情,没有什么证据,全是捕风捉影。”

安新海松了一口气,手指小心翼翼地攥住照片,想夺过来:“是呀,就是这样。”

安新海的脸没了血色,就连两颊淡淡的橘色腮红都显得死气沉沉,毫无元气。她知道许夜笙的目的了。她不觉得没人能替代自己,只要叶昭一声令下,想接替她的位置的员工比比皆是,她不是唯一。叶昭最是多疑,这几张照片若是被他看到了,那么她在行业内的路算是到头了。毕竟她是跟过叶昭的人,谁不会好奇她被冷落、被辞退的原因?可以说,只要惹叶昭厌恶,她的职业生涯就全玩完了。

安新海仍在挣扎:“我完全可以说你这是诽谤!照片是电脑合成的,就为了诬陷我。”

许夜笙轻轻地笑了。她眨了眨眼,说:“哎呀!安秘书!你还真是想出了很好的办法呢!我为什么会去诬陷你?你得给我找一个理由呀!我派人跟踪你,完全可以解释成我吃醋,觉得叶先生和你的关系太过亲密。可你呢?你有什么理由说我造谣呢?你倒台了,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我又不能给叶先生当秘书,我还要跳芭蕾舞哄他开心呢!而叶先生真的在意你这张照片是真是假吗?只需要一张小小的照片,就能让他生疑,去调查你的过往。如果这是一张假照片,你大可放心地让叶先生调查。假如它是真的呢?叶先生一查你和这名经理的过去,会不会扒出更多的东西?”

“你……想做什么?扳倒我这小小的秘书,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吧?”安新海颤颤巍巍地问。她原以为许夜笙是小白兔,却没想到许夜笙是蛇蝎美人,毒得很。

“有呢,怎么没有?”许夜笙坐回位置,喝了一口橙汁,微微地笑着说,“要不要试着为我卖命?”

“为你?”安秘书不解。

“是呀,只要我得叶昭一天的欢心,你就一天不倒。你年龄也大了吧?比你机灵懂事的秘书比比皆是吧?你吃青春饭吃这么久,不怕换一个位置吗?一般人做外企秘书,都是为了得到老板欢心能够升迁,可你做了这么久的秘书,有升过职吗?你甘心当一辈子的小秘书吗?”

安新海愣了一秒,咬住了薄唇。她作为叶昭的秘书的确光鲜靓丽,可是她的朋友们也是从外企秘书或是老板助理做起,现在都成了高级经理。她凭什么一辈子当叶昭的小小秘书呢?但是背弃叶昭选择许夜笙明显不太明智。

不对,不是明智不明智,是她别无选择。

眼下想保命,她只能先稳住许夜笙。毕竟许夜笙得宠,前途无量,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安新海问她:“你想让我做什么?”

“要是叶先生发现了……”

“你不是亲自动手,只是找个人代替你去。最后即使东窗事发,那个人被你抓着把柄,也扯不到你的头上。我要的是一个给点儿好处,甘愿担罪的人。这种小事儿都处理不好,我怎么相信你能干一番大事儿呢?这是你的投名状,你若是做好了,我保证藏好这些照片,决不交给叶先生。”

安新海犹豫不决,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儿不单单是拿一件叶昭的东西这么简单。它代表她真正做了背叛叶昭的事情,从此再也逃脱不了许夜笙的控制,必须听命于许夜笙了。

“干还是不干?”许夜笙还在逼她。

是任由许夜笙把照片交给叶昭,惹叶昭生气辞退她呢?还是她隐瞒一时,跟随目的不明的许夜笙呢?

人的本质是鸵鸟,安新海咬牙切齿:“我干!”

“真是乖孩子呀。”许夜笙满意地笑了,“顺便告诉你,别听信那个经理许诺的未来。我让摩洛哥难民在你走之后跟踪他,发现这个男人私会其他的女人。他来意大利可不是为了你,只是带情妇来欧洲旅游的,你不要被骗了。”

说完,许夜笙将那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购物的照片递给安新海,后者崩溃地抱住头,哑口无言。

大概一天后,许夜笙收到了叶昭的打火机,上面刻了一个“昭”字。这是叶昭最喜欢的打火机,他时常会带着它出门谈生意,他的客户都见过。据安新海说,她给了某个实习生一大笔救命钱,那个实习生的家里出了事情,急需用钱,他趁着叶昭开会偷了打火机后,便拿钱离职了。不过是个打火机,叶昭并未上心,知道实习生拿名牌打火机换钱后,也没多在意。事情就此解决,许夜笙将打火机寄给了江彦。

江彦收到打火机的同时还拿到了一张许夜笙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乌黑的夜,看不见月亮,只有漫天繁星。野星如碎钻,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她的眉尾发梢,流光溢彩。许夜笙笑靥如花,眉眼都流露出温柔之色,以指抵唇,做噤声状。

“嘘——”是在说什么?是指他们两个的秘密吗?

秘密呀……好像是有这样一个星夜。那天晚上据说有超大的白羊座流星雨,班里许多同学都瞒着父母偷跑出门,半夜爬到黄山的瞭望塔去看。

大家约好了晚上十一点见,晚自习的时候,班里闹哄哄地谈论此事。

王奕用手肘顶了顶埋头刷题的江彦,悄悄地问:“你晚上来不来呀?”

“来什么?”江彦心不在焉地问。

王奕挤眉弄眼:“少装!班里都谈论一天了,你能不知道?”

王奕轻咳一声:“不是有江哥嘛,我不用复习。”

两人插科打诨半天,总算又回到了正题上。

梁烨也问了江彦一句:“江同学,你晚上看不看流星雨呀?”

江彦被这两人吵得放下笔:“你们还真是闲,明天考试都不来了是吗?新闻说晚上十一点才能看到,看完回家都几点了?不怕明天起不了床错过考试?”

梁烨支支吾吾:“不是,就那个……魏婷说,如果你去,她就去,还穿短裙,不穿校服!你想想,多美好啊!在学校里女生都是穿肥肥的校服,我们哪有机会看到这个呀!”

王奕讥讽:“哟呵,梁爷,你这春心萌动得有点儿早哇,还想着人家姑娘的短裙!”

“你别说你不想看!你上次不是也说我们这届就魏婷还挺好看吗?”

“我那是顺着你的话说,不然怎么知道你喜欢魏婷啊!”

“谁喜欢了,你别血口喷人!”

江彦一个头两个大,趁着班主任进教室的时候举手报告:“老师,我要打小报告。”

全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不成江课代表想背叛他们,把流星雨计划说出来?!

江彦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字正腔圆地说:“王奕同学和梁烨同学说半夜想偷跑出去看流星雨。”

班主任是笑面虎,此时露出几颗白牙,温柔地说:“好呀,年轻人嘛!对星空好奇是很正常的。不过现在是高考冲刺阶段,要是为了一场流星雨,大家都复读一年,那不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一旦让我知道今晚有谁去看流星雨,不在家里复习功课,我就罚谁做五套卷子。”

闻言,班里哀号一片。大家没胆子和江课代表闹情绪——平时还得抄他的试卷呢,他可是班级之光!于是大家把气都撒在了梁烨和王奕身上,谁让这两个人非得在班里吵吵,碍江彦的眼。

对梁烨和王奕来说,这可是无妄之灾呀,一时间班里怨声载道。

上完晚自习,许夜笙追上江彦,笑着说:“你真的不想去看流星雨吗?”

江彦侧头,瞥她一眼:“为什么这样问?”

“我听到了。他们说魏婷穿短裙只为博你一笑。江同学还真是有魅力,把女生一个个迷得五迷三道的。”

“该迷的不迷,吸引来的歪瓜裂枣倒多。”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一时无言,江彦反应过来:“你说起魏婷,是很在意吗?”

许夜笙不解:“在意?”

“你在意我看到她穿短裙,还是在意她因为我穿短裙?”

这话说得太暧昧了,许夜笙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是呀,这关她屁事儿,她为什么要管呢?

许夜笙闭上了嘴,只听对方嗤笑一声:“你这样问,我会以为你在吃醋。”

“我……没有!”许夜笙立马反驳。

江彦也察觉自己说话太过轻佻,不够妥当,当下也不讲话了。实际上,他是有一点儿生气的。因为许夜笙用一种很轻松的态度把这件事儿讲出来,漫不经心的样子显得她根本没在意,只是觉得有趣才顺口一说,并不是要劝阻他。江彦问出这一句后,许夜笙反驳得太快,倒像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知道江彦在生什么闷气,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讲话。说是冷战,气氛并不剑拔弩张,可两人连进家门都没给对方留门,一个先进了,门自动带上,后面那个又拿出钥匙再开一次门进来。

吃完饭,洗完澡,刷牙漱口后,江彦以手臂枕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暖色灯泡,心想:流星是不是也长这样?大大亮亮的一颗,不过带了一条尾巴而已。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不屑去。

是呀,这有什么好看的?跟着乌泱泱的人潮一起,等流星出现时,迅速拿绳子在手间打个结许愿吗?

那破石头无非能许愿,能使愿望成真。他有什么愿望?他无欲无求,想听的话也没听到。他还有想听的话呀?是从许夜笙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江彦一般都十点就睡了,没有熬夜看书的习惯。他平时上课认真,回家就不复习了。可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十点多的时候,江彦鬼使神差地从**爬起来上厕所。走道尽头站着一个人,他凑近一看,是许夜笙。

江彦瞥她一眼,嗓音沙哑地说:“你怎么还不睡?”

许夜笙伸出食指抵住嘴唇:“嘘——”

她让他小声一点儿,随后问:“你想不想看流星雨?”

江彦本能地想拒绝,隔了一会儿才说:“你想看?”

许夜笙点点头。

江彦抿唇:“你换上衣服,我带你出去。”

“陈阿姨知道了怎么办?”

“回来的时候声音轻一点儿,她发现不了。我以前常跟着我爸偷跑出去吃烤串,我妈睡觉沉,没一次知道的。”

“你好坏呀。”

“还有更坏的,只是你不知道。”江彦说这话的时候,呼出来的鼻息滚烫,他身上的薄荷气味萦绕在许夜笙的周身,好似他离她很近。

许夜笙愣了一秒,不知该怎么回答。

江彦反应过来,干咳:“快去拿鞋子,我们出门再穿,这样走路轻一点儿。”

“哦!”许夜笙逃之夭夭。

江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就像个登徒子,时不时地撩拨许夜笙几句。他以前的形象不是谦谦君子吗?怎么转型转得这么快?

大概五分钟后,两个人终于偷跑出门。许夜笙气喘吁吁,笑着说:“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看到流星雨。”

“就算看不到也没事儿,和你一起跑出来玩,我很高兴。”许夜笙嘻嘻地笑着,“这算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了。”

“秘密……”江彦鹦鹉学舌,呢喃着。他望着远处的许夜笙,突然觉得这个女孩跟星光好配。

“对了,你之前在生什么气?”许夜笙想和他说开了,搞好关系。

江彦不跟小女生计较,想了一会儿,含混地说:“就……魏婷的事儿。”

“生什么气呢?”

“不知道。”

许夜笙奓着胆子,试探地说:“我觉得,魏婷穿裙子不好看。”

“什么?”江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许夜笙不管他,接着自己的话说:“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看!”

江彦惊喜地眨眨眼,一时无话。

那天晚上,两个人没有看到流星雨。不幸中的万幸是陈阿姨也没发现两人出去,见他们早上起床精神不好,还以为是因为学业压力太大了。

青春的故事总让人印象深刻,江彦把这个秘密记到了现在。他一看到照片,记忆马上翩跹而至。

许夜笙给他发这张照片,是为了说明往事皆不忘吗?她算不算在打感情牌,感谢他的卖命?

江彦愣怔了两秒,微微地垂眸,细长黑浓如扇面的眼睫盖住虹膜,掩去心底难言之语。

明明前些日子她还若即若离的,这段时间因为劳烦他奔波,又开始甜言蜜语地哄骗他了吗?

江彦嗤笑一声,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把目光又放回照片上,这妮子……又来撩拨他吗?可他偏偏很是吃这一套。

他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呀!

这究竟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他会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动容,即使分辨不出她是真心或假意,也心甘情愿地听她差遣,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江彦想要什么呢?即使被许夜笙伤了,只要她一句欢喜,他便会心甘情愿吧?真是令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