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没过几天,国内的周警官帮江彦搭上了驻意办事的国际刑警这条线。意大利缉毒警察了解到江彦想要找到一名叫天哥的毒枭,同意他参与禁毒工作。他们手下有一个行动,那是埋了足足三年的大网,卧底摸爬滚打了三年,终于混入了贩毒集团内部,据说那个团伙的领头人便叫天哥。警方想在这个季度收网,将毒贩一网打尽,可又怕手伸得还不够长,没能抓到头目,反倒打草惊蛇。

江彦心生一计:“不如让我来试试看吧?我手上有点儿东西,没准能和这个叫天哥的人做上生意。”

意大利警察的行动负责人苦恼地摸了摸唇:“能行吗?如果是扮成客户,我们也尝试过了。可他们很谨慎的,不是你说有生意做,他们就来合作的。而且这些人顶多派出一些手下进行交易,幕后之人从来不肯出面,我们抓了这些‘虾米’也没用,反倒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那家伙一旦被惊动就缩入壳里再不敢出来了。”

“我这个不一样。”江彦笑了笑,用手摩挲打火机,指尖停在那个刺目的“昭”字上,“我认识了一名大主顾,他很想帮你们抓到毒贩。所以,让我试试看吧?需要的东西,我会和你提,你们得帮帮我。”

“行,要是真的能抓到天哥,警方不但包了所有工作的费用,还给你发奖金!”

江彦呢喃自语:“奖金就不用了,我不过是想让她开心。”

原本江彦还在想该如何接近天哥,后来听负责人的意思,他们有卧底已经成了天哥信任的手下,可以由这个人引荐他。据说这个人原本也是毒贩,入狱后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了减刑,他自告奋勇参与卧底工作,以中间人的身份横行黑白两道。江彦好奇地问起警方是如何降伏这个人的,负责人笑笑,说他们给他办了婚礼,在监狱里。新娘是他的青梅竹马,和他在一起好多年了,当年他就是想多挣钱结婚,才误入歧途。江彦似乎懂了,这样有人情味的世界,难怪这个人不想舍弃。

行动负责人给了江彦这个卧底的联系方式,对方叫阿诚,是中意混血。阿诚的父亲是意大利人,很早就和阿诚的母亲离婚了,所以阿诚跟着母亲长大,中文说得很好。

江彦挑了一间酒吧,坐在外头。他左侧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右侧时不时地有店里的暖气袭来,即使是在变天了的夜晚,也不觉得冷。他给阿诚打了电话,约了一个见面的时间,在酒吧门口等他。

大概半小时后,有一个理着板寸头的普通男人跑来,笑着打招呼:“是你给我打电话的?”

“阿诚?”江彦问。

“哎!是我。”

江彦还以为做那档子事儿的人都是留着长发、刺满文身的花臂大哥,没想到居然长得这样普通啊。

江彦本来想问“口罩男”的事情,可是他不能提供“口罩男”的其他特征,阿诚挠挠头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那就只能先抓住天哥,再将他的手下一个个地抓了,逐一排查了。

江彦的来意,阿诚已经知道了。

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江彦反问:“你觉得,天哥会同意和叶昭叶先生做生意吗?”

“就是那个富豪叶昭哇?只要给得起钱,再大的风险他们也肯做的。不过最近风声很紧,大家都绷着一根弦,不太乐意冒险了。你想抓天哥,就怕他不肯出面,反倒让我们出来接洽。你要知道,就连我们都不知道天哥平日住哪里,兄弟间都互相防着呢,就怕有人反水!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亲自去迎主顾了,也有可能是生意不够大。”

“如果我是叶先生,指名道姓地要他来见我,否则就不够有诚意呢?你说,他会不会来见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应该不会相信你就是叶昭吧?他还没这么好骗!”

“自然是要有信物,我这里有点儿小东西,你拿去给他看,就说叶先生想和他见一面,谈个十万欧元的买卖,叶先生已经表达出了该有的诚意,现在轮到他了。”

江彦把那一枚打火机递过去,阿诚皱眉,说他试试看。

等了两天,阿诚那边毫无动静。江彦想了想,不应该呀,圈内的人不会不知道叶昭,随便搜索一下便知叶昭来了意大利,再查一下叶昭以往的照片便会知道这打火机是他的贴身之物,再看看最新的报道,发现他手上并无打火机,怎样都会联想到他把信物给了天哥。江彦知道这打火机是偷来的,天哥却不知道,只会相信叶昭确实有和他谈合作的意向。

除非,天哥冒着得罪叶昭的风险且不贪财。

江彦嗤笑一声,不贪财的人还会贩毒吗?这比世界首富说他不爱钱还可笑。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阿诚那边终于有了回音。阿诚说,天哥同意见面了,不过会面地点由他们定,会提前通知江彦这边。

赴宴前,江彦通知了警方,会面地点附近的部署都安排好了,或许今晚就会行动,将天哥拿下。

江彦换上新买的西装,还戴了个空白面具。他临时找了一名警卫充当自己的助理,出门便开车赶往目的地。

车上,他收到阿诚发来的短信:“天哥来了。”

“我知道了。”江彦回信,随后把手机塞入口袋里。

今晚他们能抓到天哥这匹狼吗?这么轻而易举就能逮住他吗?江彦出了一会儿神。

不知开了多久的车,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江彦让助理带了一个保险箱的钱,想以此取信一下天哥。

门口,阿诚来接他们。

他一见江彦便说:“叶老板吗?天哥在里面等您。”

江彦戴着面具,旁人瞧不出他的表情。他点了点头,由助理开路,往屋内走。

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和缉毒电影里不同,老大们碰面,没有漂亮女人相陪,也没有酒水笙歌,过于朴素单调了。

一见江彦,桌前的男子便起身握手,问:“叶老板?”

江彦点点头,示意助理开口。

助理将保险箱摆在桌上,毕恭毕敬地说:“请天哥多包涵,我家老板是生意人,可不能被拍到和你碰面的情景,也不能同你交谈,留下录音。”

天哥皱起眉头,怪笑着说:“叶老板这样是不是不太尊重人了?我都来了,你反倒藏着掖着的。”

助理继续扮演江彦的传声筒,为他辩解:“天哥这样说就不对了,要不是我家老板给您递了信物,您又怎么会赴约呢?论狡猾精明,您排第一,我们可及不上。”

“你这是哪养的狗?怪吵的。”天哥阴阳怪气地说。

江彦也不恼,拿着笔在纸上写:“我要十万欧的货,你看看能给到几公斤,什么品种都好。”

“在做交易前,我能不能问叶先生一个问题?”

江彦继续写:“天哥请讲,有什么疑问,我们当面解决。”

“你要这货有什么用?按理说,你是生意人,没必要沾染上这东西吧?”

江彦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嘴角勾起,想了几秒,写下一句话,递过去:“认识的主顾里,总有些喜欢怪东西的人,我这算是投其所好。”

天哥笑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

他的脸突然冷了下来:“那么,你是凭什么觉得我这么好骗呢?哦不对,可不是我,是天哥。”

“嗯?”江彦哼了一声。

“带进来吧。”“天哥”摆摆手,外头便有人拿刀抵着阿诚,走进屋内。

“天哥”继续说:“你们当天哥傻,看不出来这些花花肠子呀?阿诚是警察的人,我们早就盯上他了!这外面是不是还有埋伏?你们是不是想着将我们一网打尽?你们想得美!我告诉你们,天哥根本就没来!”

江彦听了也没什么震惊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就知道事情根本就没这么简单。

随后,他抿了抿唇,说:“你们走吧,警察不会来追的。”

对方诧异一秒,还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生死角逐,要拉江彦当人质什么的。

江彦冷笑着说:“不然就演一场绑架人质的戏?僵持一整晚?反正警方也会为了保护我们放你们走的,那又何必拉拉扯扯一整晚呢?”

“话虽这么说,可没有人质在我手上,我不安心哪……”假天哥摸出匕首抵上江彦的下颌,咬牙切齿地说,“所以,麻烦这位小兄弟陪我走一趟呗?我们哪能错过电影里的重要情节呢?你说是吧?”

江彦蹙眉,很快,下颌的剧烈刺痛与汩汩流淌的鲜血让他清醒了过来。阿诚一个劲地说对不起,他的妻子被绑架了,所以他才倒戈。也是,他能为了妻子投奔警方,也能为了妻子回归黑暗,这怨不得他。

静默许久,江彦突然问:“你手上有人命吗?”

“你什么意思?”假天哥不解。

“其实,我们今天不是来找天哥的,是来找你的。”

“什么?”假天哥目瞪口呆,没明白江彦的转变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就在这时,江彦从袖中抖出一柄匕首,抵在假天哥的腰上:“虽说少了一个肾不会怎样,可毕竟不太男人,你说对吗?”

“你……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江彦嗤笑一声,“你还记得之前死在你手里的警察吗?你以为阿诚埋伏三年的目标是天哥吗?不,不是的。这个小组的目的,是为了给牺牲的同事复仇。他们不认天哥,只认得你!是你……杀了他!”

很凑巧,这个人就是田中键所说的“口罩男”。他顶替天哥冒险,却不想自己才是靶子,正好被警方瓮中捉鳖。

“我……我不明白!你们不是要假扮叶先生,抓天哥吗?我明明派人去跟踪阿诚,听到你们的谈话了!”他被埋伏在暗处的警员击中小腿,一下子倒地,表情狰狞。

“是呀,这一切不就是为了骗你出洞吗?”江彦笑了,“因为我们猜到以你的狡猾,你不会让真正的天哥出面。你是他的亲信,还为他杀过人,能接受天哥指示的人只有你,所以我们才指名要见天哥。那条短信是你逼阿诚发的吧?我们也商量好了,如果你们逼他发短信,他就会发‘天哥来了’四个字,提醒我们他被控制了。”

“要是天哥真的来了呢?那你们抓我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要是他真的来了,那也好办。我们抓住了真的天哥,逼他说出一个下属的行踪,不难吧?是他的命重要,还是你重要?”

躺在血污里的男人哑口无言,奋力地挣扎着,笑着说:“阿诚,你背叛我了,你老婆也会死呀,你真的不怕吗?”

阿诚也笑了:“我要是怕,还敢和警察合作吗?我老婆现在应该已经被救下了,就在你们出发的时候。你真以为这个计划是几天内安排好的?我们计划了足足三年,就等着今天收网!这位先生不过是我们临时请来的人,协助工作的。”

“你帮警察办事儿,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些年,兄弟对你不够好吗?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阿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记得吗?被你杀了的那名警察也跟我们混了好多年哪。有一次行动,他明知道我是毒贩,和他立场不同,还是帮我挡了一枪,这算什么呢?他虽说是卧底,可害过我们的命吗?你可以赶他走,可以让他永远闭嘴,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呀!”

“要是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们!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要坐牢!”

阿诚表情古怪地看着这个人,问他:“你现在疼吗?”

男人不说话,可从满头的汗能看出来,他腿上中枪,是锥心刺骨地疼。

阿诚说:“你疼,我不疼。刀子不是扎在我的身上,我怎么会知道疼呢?你在杀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疼?他和你一样,会疼,不想死,也是人。”

这次的行动称得上是成功的,至少他们抓住了潜逃多年的杀人犯以及他的贩毒同伙。田中键从新闻报道上得知了这事儿,完全没想到江彦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田中键还特地找警方说出了当年隐瞒的线索,作为有力的人证将其定罪。一时间,他因为此案小火了一把,想上门了解详情的媒体记者无数。

江彦找上田中键的时候,田中键刚从电视台回来。

江彦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轮到你了。”

“别急嘛……”田中键打马虎眼,看样子还不太想说。

江彦冷笑:“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去抓到了人,你反而不想说了是吗?”

“也不是……”田中键畏畏缩缩,不敢直视江彦的眼睛。

“你真以为我是慈善家吗?能容忍你一次又一次的要挟?你最近不是很爱出风头吗?这种时候,再曝出你欺瞒学生,隐藏华人身份怎么样?肯定能助你更火吧?”

“别别!我又不是不说……”田中键舔了舔下唇,“不过我知道得不多,就记得一点点事情了。”

“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诉我,否则你会有什么下场,我说了算。”此时的江彦像极了恶魔,毫无惧怕之物,擅长玩弄人心。

田中键抖了抖,和他找了个酒吧谈话,聊的都是那起“红房子八音盒杀人事件”……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许夜笙练完芭蕾已经是深夜了,她很少在夜里出门,也没有吃点心的习惯。

今夜的叶昭格外霸道,直接拉她上车,带到一家小吃店里吃点心。他给她点了卤猪头肉以及几样肉菜。待香喷喷的饭菜上桌,叶昭将泛着油光的肉片削下,逐一摆到许夜笙面前:“多吃一点儿,你都瘦了。”

许夜笙甜美地笑:“叶先生,我晚上没有吃肉的习惯。”

“哦?那就为我养成这个习惯。”叶昭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可许夜笙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对方的情绪不太对劲。

许夜笙想了想,迟疑地问:“叶先生,你是在惩罚我吗?”

叶昭笑了,纤长的指尖温柔地抚上她的脸:“不愧是我的小夜笙,怎么能这么聪明呢?要是你把这份聪明劲用在其他地方就好了,少打我的算盘。”

话说到后半句,叶昭脸上的笑容缓缓地退去,一双凤眼清寒露骨,冷得许夜笙直打哆嗦。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不可能的。江彦说过,那事儿没详细地报道,被警方压下了,叶昭根本不会知道的。

除非……许夜笙瞪大了眼睛。

叶昭勾唇笑:“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我……”许夜笙的手心皆是热汗,她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我见过那个叫天哥的男人。就在几天前,他给我寄了一个东西,居然是我的打火机。你知道吗?某个实习生偷了我的打火机,给天哥送去了。”

“原来是这样。”

“能进出我办公室的只有安新海,没有她的允许,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又怎能拿到我的东西呢?你说,除了未来的女主人,还有谁能驱使安秘书办事儿?”

“叶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挺有意思的。”

她有意思?他是觉得她有趣吗?这可不是一句日常调戏的话,他分明是把她当作了猎物,享受捕猎的过程。所以,他并不在意许夜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相反,他很期待。叶昭想看许夜笙能作出什么妖来,又能如何躲开他的监视。

这是一场游戏,裁判是叶昭。

许夜笙正襟危坐,忽觉脊背发凉。这凳子底下仿佛伸出了数不尽的藤蔓,一寸寸地勒进她的皮肉里,刺穿她的骨血。而这些藤蔓的根源就是叶昭,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人掌控着,她必死无疑,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叶昭抿了一口啤酒,突然笑出声。他宠溺地捏住许夜笙的下颌,暧昧地说:“亲爱的,你是在怕我吗?”

许夜笙垂下眼睫:“我没有,怎么会怕叶先生呢?”

“你该怕我的。”叶昭玩味地笑,“我这个人最怜香惜玉了,如果你求我,或许我会饶你一命。”

“命?”许夜笙瞪大眼睛,不知是真的惧怕还是在演戏,“叶先生是要拿走我的命吗?”

“怎么可能?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杀不了人。”

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许夜笙想起来了,这是她在后台跟其他舞者说过的话。原来这也被叶昭知道了,他究竟有多少双眼睛?

“要乖乖的哟,我可是一直看着你呢,小夜笙。”叶昭拍了拍她的脸,像是情人一般细语呢喃。

许夜笙强颜欢笑:“我很听话的,叶先生说一,我不敢说二;你指东,我绝不打西。”

“这样最好,我很喜欢识相的女人。”叶昭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很期待奶猫崽子生气了,究竟能将我挠得多疼。我对你可是有很大期望的,不要让我觉得无聊。”

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夜笙有点儿不懂了。

叶昭皱起眉头,似乎在说怪可惜的居然没听懂。

他说:“和你说一件事儿吧?之前有一个接近我的女孩,擅自碰了我的私人物品,于是被我转手介绍给了其他客户。我收集了她弟弟作奸犯科的罪证,逼她乖乖地跟着客户,别想逃跑。你不知道,她的弟弟是她的软肋,半点儿都碰不得。她为了保护弟弟,心甘情愿地伺候一个比她大三十岁的男人,怪可惜的。不过嘛……这是我的惩罚,她只能受着。”

这件事儿绝对没有叶昭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可以随便揭过。

他只是在敲打许夜笙,让她做错事儿的同时思考后果,别惹他嫌。

“我明白了,叶先生。”许夜笙垂眉敛目,一副有些沮丧的样子。

叶昭笑了笑,揽着许夜笙的肩头说:“别聊这些不开心的了,做些好玩的事儿吧?”

他举起手机,咔嚓一声拍下照片,这是他与许夜笙的首张合照。

见许夜笙困惑地望向他,叶昭说:“有杂志对我的感情状况很感兴趣,我大发慈悲给他们报点儿料,送张合照。这不是宣示所有权嘛。”

他说得云淡风轻,许夜笙却立马想到了江彦。如果江彦看到这张亲昵的照片,他会发狂吗?

许夜笙不敢想,也不觉得叶昭这样怪异的行径事出偶然。这个男人太精明了,一肚子坏水和小算盘。

这一晚,许夜笙坚持不吃肉,叶昭也就没有强迫她。他玩够了,便恢复了绅士样貌,待人待物彬彬有礼。

叶昭还特地送许夜笙回了宾馆,看她走进房间,这才微笑着离开。

许夜笙关上门,小心翼翼地上了锁。她回想先前种种,心有余悸,沿着门板缓缓地跌坐在地。

叶昭的那番话应该是试探吧?他什么都没发现,否则就不会轻易地放她回来了。

许夜笙脱下高跟鞋,随意地丢在一隅。她赤足跑进厨房,倒了满满一杯青梅酒。冰块一入酒水便裂开了,砸得叮咚响。明明是甘洌的酒水,饮入喉却烧到胃囊,灼热感汹涌而至。

她活过来了,活着真好。

她突然好想江彦,突然好想哭。

人在无力的时刻都会想脱下铠甲吧?她柔软的皮肉,只想暴露给江彦一人看。

许夜笙给江彦打电话,听到他的声音,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你还没睡吗?”

江彦:“听到你的来电铃声就醒了,你很少会深夜吵我休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他真敏锐呀,什么都能发现。

许夜笙抿了抿唇,犹豫地说:“一些关于叶昭的事儿……他好像已经知道打火机和我有关系了。”

江彦拧了拧眉心,疲乏地说:“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你以后做事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我会小心行事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我不要你小心,我要你平安。有什么难事儿可以交给我去做,你只需要等着,发号施令就好。”

许夜笙难得笑出声:“你这样说,好像是听命于我的下属一样,为我出生入死。”

江彦也笑了,自嘲道:“可不是吗?我只做你的裙下之臣。”

说起臣子,许夜笙记得当年高中演课本剧,他们选了文成公主入藏的故事。许夜笙气质恬静娴雅,大家一致决定由她来演公主。为了彰显公主身份高贵,同学们还打算选一名搀扶公主的侍从。女生不愿意演低人一等的侍女,于是大家打算矮个子里拔高个儿,从男生堆里找。

演侍从嘛……当然得扶着公主的手了!能近距离吃豆腐。男生们蠢蠢欲动,并且表示,这不过是为了演戏,绝非个人私欲!

王奕听到了这事儿,迅速来报:“江大爷!大事不好了!”

梁烨和他有仇,立马怼:“怎么?是师父又被妖怪抓走了?”

他暗讽王奕是二师兄八戒。

“少说话,没人喊你哑巴!”王奕拍了拍江彦的肩,说,“我听说课本剧选侍卫呢!”

“哦。”江彦无甚兴趣。

“你猜公主是谁?”

梁烨凑了过来:“是魏婷?”

“嘁,她演个侍女还差不多!是许夜笙啊!”

江彦皱眉:“她演话剧,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人家都说了,要找一个搀扶公主的侍从呢!你说,是不是能摸到人家小手?这手你都没牵过哪,初次体验要让给别人?”

江彦搁笔,沉默许久,说:“你怎么这么八卦?”

王奕伤心了:“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要是魏婷演公主,你看我会不会和梁烨打小报告!”

江彦抿了抿唇,淡淡地说:“谁演许夜笙的侍卫都和我没关系,这是社团活动,你目光放长远一点儿,思想纯洁一点儿。”

王奕呸了一声:“那我随便你,你可记住了呀!他们现在是牵手,之后是对台本呢!万一他们在校外约个书店,你侬我侬,有你哭的时候,别怪兄弟没帮你拉纤!”

王奕的红娘本性暴露得足足的,江彦一个头两个大。

旁边人都看着呢,江彦总不能说他要去演侍卫吧?多跌份儿哪……

隔了大概五分钟,江彦收拾试卷,站起身:“他们还在排练吗?”

王奕来了精神:“还在,好多男同学围着呢!”

“哦。”

“不然我们去看看?”

“嗯。”江彦惜字如金,跟着王奕的步伐却很快。这算是“口嫌体正直”吧?王奕嫌弃地啧了一声。

到了排练话剧的教室,里头各班同学都在,有瞎凑热闹的,也有抢地盘排练自己班的表演的。

江彦一进去,视线便落在许夜笙的身上。

导演赵乾乾还在筛选侍卫,不是嫌这个太胖,就是嫌那个太矮,一点儿都没侍卫该有的气势。她看见江彦来,高调地挥挥手:“就你了!江彦同志!”

“我?”江彦不解。

“演侍卫呀,我们缺人呢!要的就是你这种高高瘦瘦的侍卫,到时候穿上古装戏服,贼帅。你演不演?不演我就换人了。”

“行。”江彦第一次答应得这么爽快,旁边的人都看呆了。不是都说江课代表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吗?谣言“杀”我。

后台的许夜笙也蒙了,谁知道会是江彦演她的属下呀。

他们排练了一会儿便解散回家了,路上,江彦与许夜笙并肩走着。

江彦突然朝她伸出手,手心很白,指尖泛着浅浅的粉色。这是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不难看出江彦会抹护手霜之类的护肤品保养皮肤。

许夜笙不明就里,问他:“怎么了?”

江彦嘴角一翘:“他们说,只要演侍卫就能和你牵手,我只是想提前体验一下。”

许夜笙呼吸一顿,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她脸颊涨红,憋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我……”

牵手吗?这是谈恋爱才有的动作吧?江彦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似懂非懂,懂了却又不想懂。

“怎么?是不可以还是不敢?”少年挑衅似的微笑着,迎着月光,面如冠玉,敢与皎月争锋。

不敢?那她岂不是做贼心虚?

许夜笙哑巴了,咬了咬唇,费力地抬起手,搭在江彦的掌心。少年的手很温暖,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这一夜,繁星满天,道路无人。他们在夜色里手牵手走着,谁也没去解释什么,就当是寒夜里的秘密。

亲密吗?孤独的少年少女互相温暖,肆意地放纵青春,遵循着内心的悸动而活,仅此而已。

这是江彦从田中键口中听来的故事,这一事故发生于十四年前的佛罗伦萨。

那是一个冬夜,暴雪,寒风呼啸而来,将杉树吹得东倒西歪,铁路被雪覆盖,火车取消了好多班次。为了安全起见,学校也纷纷关门,又赶上圣诞节,将这个仅有半个月的假期无限延长,学生们欢欣雀跃,不约而同地说这是神的恩赐。

远郊有一幢红色别墅,当地人说这是casa rossa,即红房子。

“那屋子里确实有鬼!”小孩们凑在一起,谈论深山老林里的红房子。

“怎么可能?你科学白学了?”有人嗤之以鼻。

“真的呀……报纸上说了,自那个房子里死了人以后,只要是那里的租客都会遇到不好的事情。那里有芭蕾舞者的灵魂在徘徊,还有八音盒的歌声,每到午夜就会响起来,是来索命的!”

“不……不可能吧,我爸说了,那只是为了炒作!想让杂志销量好而已,是瞎编乱造的!而且那房子荒废这么多年,早就没人住了!什么租客不租客的,都是胡编乱造!”

“你胡说!”

“什么?”

某个孩子瑟瑟发抖:“上次我爸开车带我去奶奶家,正好路过那个房子的门口。大晚上的,那间屋子亮着灯!我拿望远镜去看,窗户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漂亮的女人,像鬼……不对,她就是幽灵啊,是舞者的魂魄!”

“瞎说!”

孩子们仍在争论不休,却不知田中键被这幢红房子吸引,正独自往那凶险之地而去。由于落雪,山路没人清理,根本开不了车,于是他按着地图,徒步朝目的地走去。田中键初来意大利时生活拮据,时不时地在网络帖子里写一些关于意大利的奇闻逸事赚取打赏。故事最好配上当地的实物图,他瞎说一波,吸引国内崇洋媚外的人炒热帖子,增加名气。

“这地儿也太远了……”不知走了多久,他才看到一幢在雪地里冒着炊烟的红房子。

不可能吧?这里不是荒废很久了吗?田中键被吓了一跳,咬牙敲门。

开门的是一名漂亮的东方女子,看上去刚刚成年,分辨不出是韩国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她的头发乌黑发亮,软软地垂在耳侧,俏皮动人。她一见田中键便用中文开口:“你是哪位?”

田中键愣了一秒,她原来是华人哪。他讪讪一笑:“你好,我叫田中键。外面下雪,我下不了山,所以才过来问问。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去屋里躲躲风雪吗?”

他好怕被女人赶出来,只能厚脸皮地问问能不能待一会儿,偷偷地拍完照片再溜。

听到这里,江彦插嘴:“你最开始的时候还骗我说林漓只会说中文,你意大利语和中文都不会说,无法沟通呢。”

田中键尴尬地笑:“那是有内情的,我也不敢随意暴露,引火烧身哪。”

任谁听到田中键的请求都会犹豫片刻,哪知女人垂眉敛目,直接说出了拒绝的话:“屋里还有其他人,如果不熟的话,我不是很方便让您留下来……您还是按照原路下山吧?”

田中键一咬牙,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红房子,编辑还等着他拍完照片推广帖子呢,好不容易得来的宣传机会,他可不能就此放弃!

他心一横,决定死缠烂打:“那个,冒昧地问一句,你是这屋子的主人吗?或者是房东?”

女人愣了一秒,迅速地摇头:“我不是,只是来这里探险的,其他人也是。”

“哦,这样呀。”田中键趁她不备,立马捏住门板,“既然是外人,那你就没理由拦我了。你们这算擅闯民宅吗?我可是有证据,会告发你们的。”

田中键推开门,冲入屋内拍了一张照片。

女人惊慌失措,客厅里其余的人也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田中键。

“你拍什么呢?!”拄着拐杖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大声呵斥。

“我……”本想高举正义大旗,田中键一见这些西装革履的上流人士,突然哑巴了。

田中键畏畏缩缩,找了一处沙发坐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着,突然有人打破寂静,低语一句:“这里没信号?”

大家纷纷拿出手机,窃窃私语:“还真没有。”

田中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讷讷地开口:“你们也是为了‘红房子传闻’来探险的?”

“红房子?”西装男诧异地问。

“这是鬼屋!芭蕾舞者的死亡之地,晚上闹鬼!”田中键努力渲染恐怖气氛。

“无稽之谈。”某个掐着口金包的贵妇人睥睨他一眼,冷哼一声。

田中键不爽:“你要是不信,为什么来这里探险?难不成还有其他的目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他们一起抬头,古怪地看了田中键一眼。那眼神像刀,将他整个人凌迟一遍。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说:“是来探险的。”

这些人够邪门的呀!什么鬼?

田中键摸摸发凉的后颈,总觉得是非之地不能多待。他讨好地看了一眼那个放他进门的女孩,说:“反正你们也是私自进来的,留我过夜应该没什么吧?这样一来我就是共犯,绝对不会把你们私闯民宅的事情说出去的!”

女孩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哦?是吗?共犯哪。”

“是呀。”总有点儿怕这个女孩,田中键避开她的目光。

“你跟我来吧,楼上收拾出了干净的房间,可以供你睡一晚。”

红房子常年不住人,所以没电,之前看到的炊烟来自楼下壁炉里烧的炭火。

女孩举着烛台,忽明忽暗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田中键踏着她的影子前行,突然觉得此处异常诡谲。

他忍不住开口:“这些人真的是来探险的?”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了。”

“那你呢?”

“我呀,和你一样是迷路了。”

“如果是迷路,你为什么之前拒绝我住进来?”

“因为我不想你羊入虎口。”

“什么虎口?”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呀!”女孩用夸张的口吻讲述事情。

“怎么奇怪?”田中键再问,女孩但笑不语。

关房门的时候,田中键从女孩手中接过烛台,火光映在他俩脸上,留下窄窄的一道红,艳丽动人。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笑笑:“叫我阿漓就好了。”

“阿漓,我叫田中键。”

“你名字好怪,像日本人。”

“我是在日本长大的华裔,国籍是日本。”

阿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下楼了,你记得不要随便开门。”

“为什么?”

“我觉得他们之中有小偷,可能会趁你睡着潜入你的房间偷东西。”

“啊,谢谢你,那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

一个男人劝姑娘家小心,却不是出手相助,真的孬哇。

可能是因为房间里就一盏烛火,窗户紧闭,又没暖气,田中键觉得冷,蜷成一团,在这样昏暗的环境待久了,居然睡着了。

他的眼睫毛抖了抖,心里想着,再睡一会儿就出去拍几张照,天一亮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做梦还是怎样,他听到有人上楼,紧接着有八音盒婉转的音乐声一丝丝一缕缕地传来,像是透明的手,能拽住人的心脏,勾人的魂。最后,一声尖叫响起,他吓了一跳,急忙冲出去。

一个人不敢跑到声源处查探,等着其他人过来的时候,田中键才蹑手蹑脚地跟上。阿漓朝他眨眨眼,田中键说:“我刚才听到歌声了。”

“你没出去看吧?”阿漓问。

阿漓似乎松了一口气:“对,这种风头不要出。我们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吧,可能是有人遇到什么事情了。”

所有人赶到的时候,八音盒里的芭蕾小人仍在旋转,歌声像催命符,带着杀意。他们推开门,看到房间里躺着那个西装男,他胸口有血缓缓地流出来,没有匕首或者利器插在上面。

贵妇失声尖叫,大声地嚷嚷:“有杀人犯!我要报警!信号……怎么会没信号!我要下山,现在就要下山!”

阿漓上前查探,低语一句:“他没气儿了,死了。没有凶器,要是有的话,凶器拔出来的一瞬间,血液会呈现喷射形态洒到墙上。可是你们看,这墙面很干净,不,是太干净了。”

就在这时,八音盒的歌声戛然而止。某个戴眼镜的男人捡起木盒,缓缓地扭动芭蕾小人尖细的脚趾,歌声再度响起。原来八音盒里是机械齿轮,一次能响十分钟。十分钟啊,也就是说,杀人也得在这十分钟内。

眼镜男惊恐地说:“我们这里……有杀人犯?”

另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开口:“刚才大家都在楼下烤火,没人离开。是这个死了的中年男人自己说要上楼休息的,还没过几分钟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当时不在我们身边的就只有他!”

黑发男指向田中键,后者百口莫辩:“真的不是我,我刚才睡觉呢!我也是听到歌声才出来的!”

“房间里没有人,那凶手肯定跑了!你看到凶手跑下楼了吗?”

如果杀了人,凶手肯定会跑下楼,那么田中键一定能看到。

“没,没有。我不敢上去看,所以在房间门后躲着,等你们上来。”田中键越说声音越小。

“那么,不是你,还有谁?难不成是鬼吗?”

“鬼?”阿漓低语。

大家迷茫地望着地上脸色煞白的西装男,突然沉默了。

没有凶器,胸口凭空出现的伤口,诡秘的歌声,好像在嘲笑他们的无知与无能。

凶手是鬼吗?是这栋红房子驱赶不了的冤魂野鬼。

安息吧,快离开这里。

大家还是决定把田中键绑起来。

楼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人敢睡觉。大家都睁着眼等天明,天一亮就下山报警。不然现在没车开上山,他们徒步走下去不太现实。

可是,他们就在这里干等着吗?

这红房子里可是有死人哪,他的血会渗透地板流下来吗?

思及此,贵妇突然哭出声:“这鬼地方,我为什么要过来!”

被绑住手脚的田中键突然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贵妇诧异地看他一眼,噤若寒蝉。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奇怪,田中键紧张得要死,难道他要被当作杀人犯一直绑着吗?他才不要!要是这些人指证他,说他杀人呢?有什么证据?!

余下的人没吱声,黑发男咬牙,跑出门去。过了七八分钟,另一声尖叫响彻云霄。除了田中键以外的人都跑出去了,把他独自留在阴森恐怖的红房子、鬼魂之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回来。贵妇的精神状况已经不正常了,她呢喃自语:“死了呀,都死了。就那盒子唱着歌,我怎么关都关不了……”

活着的人就剩下贵妇、眼镜男、阿漓还有田中键了。再后来的事情,田中键也记不清了,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目睹地狱的炎炎烈火焚烧一切。他被绑在客厅里,只知道其余活着的人一个都没了,只剩下了阿漓。

他和她是幸存者,多么幸运哪,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活着。

但是这可能吗?这么凑巧吗?鬼魂杀光了擅闯者,只留下了他们。

天亮之前,阿漓对他说:“你不会说中文,对吗?你听不懂这些华人说话,也听不懂我说话,对吗?”

田中键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美艳无双的阿漓,迷迷瞪瞪地问:“为什么?”

“不然,舌头不能留的,或者是……命不能留的。”阿漓指着喉咙的位置,微微一笑,仿佛恶鬼,“你一辈子不说中文,这样就好了,别的我不能讲得太清楚的。”

田中键的脑海里还回**着那些若即若离的歌声,浮现着死人的残影。他好像懂了什么,又好似不懂。他只知道,这个恶鬼一样的漂亮女人有很多秘密,他想活,就要乖乖地听话,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呀,我本来就不会说中文。”

“好乖哦,我喜欢你。”阿漓眯起眼睛笑了,脸颊红通通的,像是高原上美丽的花。

后来警察勘查现场,没有发现凶器。假如凶手是携凶器逃跑,拔出凶器的时候肯定会使血液溅出,警方利用鲁米诺试剂,应该可以显现出血迹形态,这是一种在犯罪现场检测肉眼无法观察到的血液的方法,即为潜血反应,然而用鲁米诺试剂也没有发现凶器抽出后血液溅射的痕迹。警方把田中键与阿漓定为犯罪嫌疑人,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俩杀人,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以离奇案件的幸存者的身份处置他们。

很久以后的某天,一份尸检报告递到田中键手中。原来尸体上没有伤口的原因是镓。法医解剖尸体时,发现死者的心脏处有镓元素。纯镓熔点低,只有29.8℃,镓做的刀,表面上和普通的不锈钢刀子相似,硬度较大,难掰弯,刀面足够锋利的话,刺入身体完全没有问题。镓进入身体后,会由于体温高于熔点而成为液态,融入血液,等尸体冷却,血液凝固后,又呈现固态或者液态留于体内,所以凶手无须拔出凶器。那时正好是冬天哪,这么冷的环境下,镓完全不会熔化,只有在破开皮肤的那一瞬间,才会变成液态。

还有那群人,为什么要聚集到红房子来?如果他们不是来探险的,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吗?所以他们被威胁,不得不来这里?

后来,田中键知道阿漓的原名是林漓,想到这个名字,他就会回忆起那起案件。他痛苦地想,那个屋子里恐怕还待着第三个人吧?那是个没有人能看到的杀人犯,与芭蕾舞者的魂魄类似。

这是他的秘密,他居然说给了江彦听。他再三请求江彦保密,即使过去那么久,还是害怕那个“隐形人”会来索命,没准儿是鬼魂的报复呢?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明明是夏天,江彦却觉得很冷。他听完了田中键的故事,又从田中键那里要来了几个死者的姓名与身份。托尸检报告的福,他知道的东西多了许多。

江彦要走了,田中键追出来再三地叮嘱:“你一定不能说是我说的呀!我可不想引火烧身!”

江彦点头:“你放心吧,这次调查也是秘密进行,我甚至不会惊扰到林漓这个人。”

他不想打草惊蛇,惹叶昭怀疑,给许夜笙添麻烦。当初查林漓,他就是想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秘密,她的丈夫会不会为了保护她而为叶昭做伪证卖命。他查了这么久,事情终于有了突破口,只要再往下挖一点儿。

江彦有点儿期待,这片荒芜的土地里究竟埋着什么?这一铲子下去……会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这趟都灵之行江彦满载而归。他回到米兰,联系许夜笙,得知她过两天就要参加国际芭蕾舞比赛了。这次比赛虽及不上纳格芭蕾舞节,却也是一次家喻户晓的国际大赛。比赛一共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十进五的选拔赛,第二阶段是五进三的晋级赛,从五名选手中淘汰两名,总决赛则是从剩余的三个舞团内选出金奖得主。金奖不如宋蓉在纳格芭蕾舞节得过的“芭蕾女王”奖项名气大,可也足以让许夜笙名声大噪。等到她真的拿了金奖后,所有人都会期待她在两年后的纳格芭蕾舞节上的表现,这样有天赋的女人会不会是下一个“芭蕾女王”?

可惜,“女王”必须死!

不知何时,江彦的指甲嵌入掌心,隐隐地泛起猩红色。他不想让许夜笙成为宋蓉的替身,不想让她成为叶昭的囊中之物。

掌心被掐得破皮,江彦从疼痛中清醒。他长嘘一口气,自嘲地一笑:“这不是……什么都还没发生吗?”

该奖励江彦的时刻,许夜笙从不缺席。他给她发了邀请函,当晚许夜笙如约而至。

夜风飒飒,许夜笙只穿了一件珍珠开衫,感到有些冷。江彦察觉了她瑟缩肩膀的细微动作,极其绅士地解下西装外套,盖在她的肩上。

江彦闻言,不自觉地避开她的目光。他什么都没回答,也没特地说出真相——他喜欢那个味道,所以香水也特地挑了类似味道的。

他究竟是喜欢香囊还是喜欢许夜笙呢?那点儿隐秘的心思早被他藏入苍茫的夜色中,泯灭于人海。

江彦虽缄默,许夜笙却眼尖地瞥到他耳根的红晕。原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纯情吗?许夜笙忍不住逗逗他:“天很热吗?”

“嗯?”江彦不解。

许夜笙哧哧地笑:“不然你为何给了我外套,还热红了耳朵?”

她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取笑他!

江彦不甘示弱地反击:“我这么让你挪不开眼吗?”

“啊?”许夜笙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砸蒙了,愣了一下。

“不然你为什么看得这么仔细,连我耳根有没有发红都知道?”

江彦这厮果然是千年狐狸呀,道行颇深!

两个人插科打诨了一路,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家居酒屋,江彦邀请她:“公主殿下,今夜想喝什么酒?”

许夜笙看他演戏,眨巴眨巴眼睛:“大胆侍卫,你拐我出宫,就是为了骗我喝酒?你说,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江彦嗤笑一声,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看她:“我能有什么企图?无非就是想看看公主醉酒发疯的样子,想看看你脱去这层矜贵的外壳,内里还有什么……”

许夜笙不怀好意地打量他:“哦!我知道了,你想趁我醉后失态,对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没你想的那么思想龌龊。”

“思想纯洁的人可不会骗人来喝酒!”

“不喝就算了。”

“我说不喝了?你不让喝,我偏要喝。”

“你三岁吗?”

“我要是真的三岁,你今夜就得把牢底坐穿。”

江彦的头真疼。

两人吵吵闹闹地进了居酒屋,江彦给她点了一杯养生酒——乌龙茶威士忌,然后给自己点了冰块梅子酒,还有一大锅关东煮的串串。

许夜笙端起那杯浓黄色的渐变的酒,愤愤地咬了一口肉丸子,感慨地说:“好久没吃夜宵了。”

江彦如梦初醒:“我倒是忘了你晚上不吃东西的。”

许夜笙笑眯眯地说:“偶尔放纵一回嘛。”

她都快要忘了,前两天她还拒绝过叶昭,告诉他,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其实不是没有,而是分人。

她只敢把放肆迷乱的夜晚托付给江彦,这个人会守护好她的梦。

许夜笙酒喝多了,眼睛都发亮。她凝视着江彦,单手撑着头,低语:“江彦,你记得你高中时期偷喝过酒吗?”

许夜笙见他没回话,自讨没趣。她心里有点儿烦闷不得疏解,于是贪杯,喝得昏昏欲睡。她有点儿累了,枕着手臂,趴在桌上。

这时,江彦缓缓地探出了手。他细长的指节轻轻地抚过许夜笙的下巴,抹去那一滴摇摇欲坠的酒水。

趁着许夜笙迷迷糊糊,江彦低低地说:“我记得。”

许夜笙神志不清,皱着眉头问他:“那天晚上,你究竟说了什么?”

江彦想了一会儿,说:“我问你,今日同窗,余生同枕,你愿不愿意。”

“啧,文绉绉的,老掉牙的情话。”

“嗯。”

“我愿意。”

江彦的心跳漏了半拍,回头再看,这妮子已经倒头睡着了。

这分明是她酒后的胡言乱语吧?她要是总这样,他当真了怎么办?

许夜笙喝得太多,夜里自己回宾馆不太安全。江彦顾及她的人身安全,也怕自己送她回家会被叶昭看到。于是,他拿护照开了个房间,把许夜笙带进去休息。

喝醉后的许夜笙格外黏人,像一只落水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枕在江彦胸前。不知是热的还是怎样,许夜笙额前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像极了几条黑色的海草。江彦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发丝撩开,却瞥见她一双亮到出奇的眼眸,比繁星还璀璨,令他呼吸不畅。

她为什么这样看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江彦冒犯了她,被逮个正着。

等进了宾馆房间,许夜笙酒后胡言乱语,突然揪住江彦的衣领,小巧的鼻尖抵在江彦的下颌。

她踮着脚,倔强地逼近江彦。倏忽,她勾人地笑:“江同学。”

“嗯?”江彦不清楚她想干什么,有些拘谨地靠在墙上,左手微微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是不是……很想吻我?”许夜笙笑出声,眼睛微微地眯起,眼尾狭长,眼影里面有亮粉,特别香,特别魅惑。她的衣领有些下滑,开衫里头的无袖连衣裙露出白嫩的肩头,微微地透着粉色,让人想咬上一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哪路邪魅的狐狸精下山来了。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是要趁醉勾引他吗?

可惜了,江彦是正人君子。

江彦深吸一口气,蹙眉说:“你喝醉了。”

“我没醉,真的。”许夜笙微醺,说话有点儿结巴,呼出来的气息滚烫,酒气很浓。

还说没醉,她分明醉得很彻底。

江彦想把她揪住衣领的手拉开,后者却顺势勾上了他的脖颈。两人现在的姿势很危险,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江彦觉得燥热,烦闷地提高了音量:“别闹!”

“你讨厌我吗?”许夜笙说话瓮声瓮气,突然带了委屈的鼻音。

“那你为什么要躲开我?”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江彦隐忍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地说。

“不是说了吗,想吻你。”许夜笙又笑了,她的手指很软,柔若无骨地轻轻搭在江彦的后颈。

这真是……要了老命。

江彦垂下小扇般的浓密黑睫,无奈地低语:“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想如她所愿,奓着胆子低下头。几乎是瞬间,他就要贴上许夜笙的唇。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连那个人脸上的细软绒毛都觉得好香。

就在这时,许夜笙觉得一阵反胃,头昏脑涨,张嘴就吐了江彦一身。

很好,江彦服气了。

这个女人就是来添乱的。酒后吐真言?放屁。她酒后的模样就是灾星,酒品是够糟的。

江彦帮许夜笙脱下开衫,拿用热水冲过的毛巾给她清理脏污秽物。看她一身清爽,躺在**乖巧地睡了,他这才松一口气,进浴室冲澡。

喷头的水淋上他的脸时,江彦想:他刚才是在期待什么吗?期待许夜笙的吻?

洗干净后,江彦**上半身走出来。他乌黑的发梢正滴水,水滴顺着流畅紧实的肌理往下流淌,性感而致命。

幸亏许夜笙睡着了,没看到他这副样子,否则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江彦瞥了一眼**熟睡的冤家,她也就这个时候比较老实。

他鬼使神差地靠近许夜笙,坐在床头注视她的睡颜。女人双眼紧闭,手掌紧紧地握成拳,压在胸前。这是有焦虑情绪的睡相,她在防备谁吗?

江彦伸手触摸她的脸,又想起许夜笙娇娇地依偎在他的胸口,对他说:“你是不是想吻我?”

吻她吗?

这是许夜笙邀请他的,不算趁她不备对她下手。

江彦的手指抵上她的唇,浅浅摩挲了几下。然后,他将指腹覆上自己的唇,将那细腻的触感转达。

这种间接接吻,也算是吻上了吧?

他不想在许夜笙昏睡的时候,完成这种令他心悸的任务。他要在她清醒时分,让她看着他,吻她。

这一夜的事儿,两人心知肚明,谁都没再提起。

几天后他们再见面,是在国际芭蕾舞大赛上。这是第一阶段的选拔赛,前五名的舞团可进入后面的晋级赛。

比赛在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的欧洲剧院进行,江彦换上准备已久的高定西装,戴了一副无镜片金丝眼镜,随着人群入场。

台下很暗,所有灯光都照着舞台中央。他找了个黑暗的位置坐着,和其他人一起变成黑色的布景,像是陪衬品。

江彦的目光下意识地往贵宾席扫去,光亮处,叶昭坐在那里,眉眼带笑。

何其讽刺,他来看心上人就得偷偷摸摸,像蝼蚁、似蛆虫,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却能光明正大地注视许夜笙。

许夜笙的表演终于开始了。舞团没藏私,第一次战役就直接拿出了精心准备的原创舞剧《妖狐》。

风雨声一响起,身穿雪色钟形芭蕾舞褶裙的舞者们鱼贯而出,薄纱长袖嵌着无数条流苏,每一根流苏上都缝制了白色狐狸毛,随着优雅的舞蹈动作蹁跹起舞。

她们像汹涌的浪潮,守护着最中央的许夜笙。许夜笙直到舞完一段后背独舞,才缓缓地露出了精致的眉眼——眼角打过高光,粘上了璀璨夺目的白珍珠与碎钻,眼影绘上了神秘的白色图案,像极了勾魂摄魄的精怪。

芭蕾舞最重优雅,精确到发型与服饰。可这次舞剧的导演卢卡别出心裁,让许夜笙散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出来,带了点儿狂野与散漫的形象的创新。舞剧的主旨就是东方传说,许夜笙那张漂亮的东方美人脸很符合人们对于妖精的幻想。她在肩与手都绕着柔软白毛,像极了被狐狸毛皮束缚的妖狐,唯有脸是人脸。许夜笙扮演的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天真小妖,技术不到家,只能变成人脸兽身,在海中游**。很快,便有演绎渔夫的男舞者出来。两人舞了一段缠绵的双人舞后坠入爱河。

这是许夜笙的舞台,她大胆地演绎着心中的妖狐,以撩人的眉眼,以细腻的舞姿。所有人都跪在她的石榴裙下,由她支配人生。

许夜笙跳舞期间,江彦一直盯着她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许夜笙也看到了他。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为他,眼里只有他。

是错觉吧?今夜的许夜笙应该看不到他的。她是大明星,是高岭之花,让他望尘莫及。

一舞毕,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看观众如痴如醉的反应,她入围晋级赛毫无悬念。

江彦听完评委的打分点评,确认她成功晋级后,满意地离了场。他本想进入后台祝贺许夜笙,可看到贵宾席上的叶昭抢先一步拿来了助理手里的那捧玫瑰花,立马打消了念头。

“想祝福你的,怎缺我一个?”江彦自嘲地一笑,缓慢地走出剧院。

他给许夜笙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祝贺你成功晋级。”

许夜笙收到短信刚想点开的时候,叶昭迎面走来了。许是做贼心虚,她下意识地把手机翻了个面,盖住屏幕,然后和叶昭打招呼:“叶先生,麻烦你特地抽出时间来看我比赛了,我真是不胜荣幸。”

叶昭把玫瑰花放到她的桌上,随即捧起许夜笙的手背,轻吻一下:“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许夜笙的手背传来陌生的触感,她如遭雷击,想要收回手,却又觉得不太妥当,只能僵硬地绷直手指,放任叶昭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肆意地游**。

“我不敢和叶先生客气,是真的很高兴。”许夜笙熟练地微笑,看起来甜美可人,不似伪装。

许夜笙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叶昭说的是江彦吗?她在演出的时候确实看到江彦了,可没想到叶昭也注意到了。

“哪个老同学?我怎么不知道?”许夜笙装傻充愣。

叶昭突然笑了:“小夜笙,我好嫉妒他呀。”

一贯强硬的他居然流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仅仅一秒,转瞬即逝。

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有钱有名的叶昭会嫉妒别人吗?

许夜笙不太明白,但不想追问。她是个恶人,叶昭的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她都不稀罕。

许夜笙为了应付叶昭忙到了半夜三更,这时才想起江彦的短信,回了一句谢谢。

夜里,江彦正收拾远行的行李,要继续调查“红房子”的后续事情了。忙碌期间,他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手机,等待某人的回音。

她是不是很喜欢那一大把玫瑰花,开心到这么晚了也不回他的短信?有人庆贺总是愉悦的事情,即使对象是叶昭,她应该也不排斥吧?

江彦胡思乱想,胸腔起伏不停,烦闷至极。他原以为许夜笙是将他放在心上的,这样一看也不过如此。只是回复一句谢谢能花她多少时间?至于让他等到凌晨?

江彦夜里睡不着,好不容易听到手机响了,点开一看,是许夜笙的短信。

他刚打算回一句,又瞧了瞧时间,已经凌晨了。他总不能秒回她,让她误以为自己一直在等待她的回复吧?

江彦也有自己的自尊心,不想被人践踏,也不想被人怠慢。

于是思索很久,江彦决定放下手机,睡醒了再说。

另一边的许夜笙等了很久,见江彦没有回信也没有打来电话,觉得他应该是睡了。

也对,谁会刻意等一条短信等到天光乍现呢?江彦又不是傻子。

许夜笙洗了澡,吹干头发,蜷缩到被窝里。临睡前,她闷闷地想:她只是觉得……开心的时候应该和江彦分享,只是想听听他说话,然后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