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秘密初露端倪

林贝拉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就把苏依从前居住的城镇找到了,是Prato(普拉托),一个以华人抱团、城市环境脏乱差闻名的意大利城市。这里的华人以及外国移民很多,几乎强占了所有地盘,关系错综复杂,外地人过去,必须小心自己的财物,被抢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这里有很多老华侨的意大利语说得不好,一直做华人生意,在这个城市待了很久,问起别的不知道,问八卦他们有一句说一句。

刚到Prato时,江彦找了一家酒吧喝咖啡。昨夜没睡好,今天还得调查,他必须得养足精神。林贝拉畏首畏尾地跟在后头,故意把自己的妆化得浓一点儿,再戴上墨镜。意大利的华人千千万,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

墙上的液晶屏在放苏依拍的广告,老板娘一边擦玻璃杯一边说:“我好像记得这个女孩……”

她嘀咕了一句,引得江彦回头。那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化了妆,不太显老。

林贝拉问:“你知道她?”

“我不晓得她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人,不过二十多年前确实有个女人带着一个叫苏依的女儿。”

林贝拉试探性地提示:“那女人是不是叫叶兰?”

“对,就是她!”

江彦抚了抚咖啡杯壁,不动声色地问:“都这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会记得她?”

“她是狐狸精啊!Prato谁不知道呢!大的是狐狸精,小的妖里妖气,哪能有好?”老板娘撇撇嘴。

“狐狸精?”林贝拉诧异地问。

老板娘不知反应过来什么,狐疑地打量林贝拉:“你问她的事情做什么?”

江彦知道她是起了疑心,故意说:“叶兰和她的父亲好过……”

这样一说,老板娘全懂了。她立马义愤填膺地说:“是咯!这个女人心坏,以前就勾三搭四的。”

“怎么说?”林贝拉算是找到了知己,语气变得殷切。

“她呀,为了钱,把这里的男人都勾搭遍了,有一次还找上了我的老公,要不是我识破她们的奸计,他险些就被讹钱了!”老板娘扬扬得意,一股脑地把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抖了出来。

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在苏母叶兰遇到林父之前。

叶兰和她女儿苏依是被她的老公申请劳工出国的,本来说好了叶兰和老公在同一个工厂工作,可她吃不了制衣小作坊的苦,毅然带着女儿走了。

那时的叶兰年轻漂亮,身段又好,一头秀发油光水滑、乌黑发亮,勾得附近的华裔男子五迷三道。很快就有人和她好上,愿意每个月给她钱,维持她的生活,甚至帮忙签工交税,更换她的意大利居留证。不是金刚钻哪儿敢揽瓷器活,叶兰也有讨好男人的本事,你情我愿,两人的关系自然天长地久。

然而,叶兰爱慕虚荣,就是个无底洞,无论多少钱都填不满。男人花钱的数目多了,男人的妻子也发现了异样,当她知道男人偷了钱拿去养“小三”,一时间心火上头,当即便找上叶兰。

女人打架,无非挠脸抓头发,叶兰大败,正室扳回一城,趾高气扬地回家去了。给叶兰供钱的男人从此被老婆管束得严严的,久而久之便和叶兰断了联系。

叶兰没什么手艺,跑堂或者店员的工作太累了,她死活不肯做。时间久了,她也收敛了清高的性格,开始挑金主下手。

这一次,她盯上的人就是酒吧老板娘的老公吴戈。吴戈开门做生意,是个正派的体面人,纵使Prato乱,他也从来没出门花天酒地过。

叶兰连着几天去他的酒吧买咖啡,看到吴戈连眼风都没扫她一下不免泄气。可她失落之余,不免生起了一点儿较量的心思。这样洁身自好又多金的男人,怎么就被那个长得平凡无奇的老板娘抢去了?

还不是因为他遇到她的时间早一些?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样一想,叶兰扭着水蛇腰离开了酒吧。

她不知道的是,吴戈和妻子是少年夫妻,年轻的时候一起奋斗才把酒吧经营起来,常年客源不断、生意红火。这么多年的情分,两人之间没有爱也有敬重,谁会轻易地舍弃呢?

吴戈不是不知道叶兰暗送秋波,他也是男人,被年轻漂亮的姑娘喜欢,也会起一丝邪念。可他不信陪着自己操劳的妻子,难道要信这种看见钱就对他热情似火的女人吗?

某天,妻子生日,吴戈给她买了蛋糕。他没开车出门,想着别太兴师动众地让妻子发现,这样偷偷摸摸地提了蛋糕回家还能给她个惊喜。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半路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幸亏手里的蛋糕没事儿,吴戈护着那纸盒子蹲到公寓旁边等雨停。

好巧不巧,叶兰就住在这附近。她开窗和吴戈说话:“吴老板?你没带伞哪?要不要进来躲躲雨?”

吴戈摇摇头,客气地说:“不用了,谢谢你。”

叶兰心思一动,立马下楼对他说:“要是我家有伞,肯定借你了。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了雨,待会儿刮风,把雨水吹进来就不好了吧?我看你这蛋糕盒子也挺容易被水泡坏的,可别毁了!你和我就不要客套了,来我家坐坐,把蛋糕放冰箱里,等雨停了再走!”

“不了,我喊我太太开车来接就行了。”他话刚说完,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本来他就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事儿,哪能提醒她来接。

叶兰瞧出来了,扑哧一笑:“这是给老板娘的吧?今天是她的生日?惊喜就要藏得好好的,可别被发现了。别和我忸怩了,像个大姑娘似的。我一个女人,还能吃了吴老板不成?”

吴戈想了想也是,他是男人,论力气,叶兰及不上他,真有什么,吃亏的总不会是他。只要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如何怕鬼敲门?

却不承想,他这一个念头已经是大错特错,成了今后毁灭自身的把柄。

叶兰殷勤地把吴戈带回家,他原以为这个女人会搞点儿什么花样,却不想她只是客气地把吴戈领到厨房,开冰箱打量饮品:“本来想请你喝自己酿的梅子酒,可是在我家里,这样好像不太合适,那就请吴老板委屈一下喝点儿饮料了。”

吴戈还以为她有什么小伎俩,没想到她也懂进退知疏离,不由得打量了她几眼。小城市有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这件事儿在华人圈内不稀奇。听人说,这女人是狐狸精,可瞧这样子,她倒有点儿道行,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至少不惹他讨厌。

是他想错了吗?

这种事儿和传销一样,人们乍一听不干,带着警惕心靠近,却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甚至还会被迷惑,觉得此事可行,能赚大钱。那不过是假象,且看人能不能分辨清楚了。

吴戈愣了一秒,话脱口而出:“你还会酿梅子酒呀?”

“会。说实在的,意大利人的起泡酒哪有中国人自家酿的果酒醇厚,我就不爱喝那个,只喝自家的。要不这样,待会儿吴老板带点儿梅子酒回家去吧?我不会对外说的,也不会和老板娘说,免得她误会。这个呀,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吴戈听见女人娇俏可爱的话语,险些要下意识地说好。等一下,他和她什么时候有秘密了?

吴戈不语,气氛便沉了下来。

等到叶兰真的给他灌了一壶青色的梅子酒,他才醒悟过来。不过是短短半个小时等雨停的时间,他和叶兰都到了能互赠礼物的关系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打了个激灵,急忙捧着蛋糕和那一壶梅子酒走了。

叶兰看着他手足无措地穿鞋的样子,暗自好笑。她背着手,笑吟吟地说:“吴老板,你慢一点儿,别太着急回家了。”

吴戈唯唯诺诺地点头,出个门的时间,已经满头大汗。

屋内仅剩叶兰一个人,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降温,回头对着一扇房门开口:“小依,妈妈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门打开了,跑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她拿着相机,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像是小恶魔:“都办好了,妈妈和吴叔叔在一起的照片,我拍了很多很多。”

叶兰蹲下身子,抱住年幼的苏依,呢喃:“小依呀,你要知道,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这个世界,没钱可不行。我们女人就要利用自身的优势,为自己谋取利益。这是生活的规则,没什么好与坏的区分。”

“我知道,妈妈都是为了我。”小小的苏依垂下眼睫,“我也会和妈妈一样,保护好自己,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依真乖,不愧是妈妈的好女儿。”

吴戈到家的时候,魂不守舍。妻子喊了他半天,他才回魂:“哦哦,这是蛋糕,生日快乐,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妻子羞怯地摆摆手:“瞎说什么呢,还有员工在!和你在一起,哪有什么苦的。对了,你那一壶梅子酒是从哪里买来的?”

吴戈大惊失色,急忙说:“就是隔壁的意大利人送我的。”

“没想到哇,老外还会酿这个。”

“意大利人酿的红酒不是一直很有名吗?想来别的果酒也会吧。”他含含糊糊地说,一转身跑到后厨,想把那梅子酒倒了。

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把这酒带回家了呢?

吴戈看了一眼梅子酒,发现装酒的瓶子不是一次性的塑料瓶。瓶子底端染了小巧玲珑的梅花,是家庭常用的玻璃器皿,上面的瓶塞有点儿旧了,洗过无数次的样子。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叶兰的模样。她沉静地微笑,侧影优美,脖颈修长,手指滤着梅子,一颗颗地塞入瓶中。扑通一声,梅子落到味道醇厚的**里,叶兰笑了,提起玻璃瓶细细地观赏。晶莹透明的玻璃瓶壁上,映出她美丽妖冶的面容。

糟了,他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这瓶子是她常用的吧?要不要给她送回去?

还是丢了好了。

不……

国人骨子里便是有礼的,丢人东西,糟蹋人的好心,这事儿吴戈做不出来。他不想再和叶兰见面,又不能拜托别人给她送瓶子。这层窗户纸得捂严实了,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以为他**!

等等,他这样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他们本来就只是普通的朋友,不不,连朋友都算不上。

叶兰早上会来喝咖啡,要是她明早当着他老婆的面提起今天的事来,那他岂不是要遭殃?他老婆肯定会误会的!不如现在把酒倒了,赶紧送还她瓶子吧!

这时是晚上九点,吴戈将酒倒入洗碗池里,酒香四溢。才倒了一半,他突然拿碗盛了一点儿,浅啜一口。不愧是女人的口味,果然加了点儿糖精啊,甜了些,不过味道是真的不错。

他老婆,好像从来没给他酿过酒吧?

吴戈忽然烦躁起来,晚上让柜台后的店员帮忙看酒吧,自己提着瓶子出门。这一次他还是不想让老婆知道,为免打草惊蛇,他是步行去的叶兰家。

看了时间,九点半了,他打算把瓶子递给人就走。

他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对方奶声奶气地说:“吴叔叔,你找我妈妈吗?”

吴戈看到漂亮的小姑娘总是心生柔软,温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姓吴?”

“妈妈说过。”小女孩拉他进门坐,“吴叔叔你等一等,妈妈在洗澡。”

“我只是……”他本想开口,却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孩子,特别是面对对方那殷切的目光时。

他失笑,又问:“你妈妈怎么会和你说起我?”

“妈妈说……吴叔叔是个好人。”苏依给他倒茶。

“好人哪,她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好人呢?”

“给我们送瓶子,叔叔当然是好人啦!”苏依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瓶子,妈妈会拿这个装果汁给我喝。”

吴戈突然心生愧疚。他之前还想丢掉这个瓶子呢,谁知道这是小姑娘最喜欢的东西,幸好他没做蠢事儿。

“你一直和妈妈住吗?”

“嗯,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丢下我了。”苏依说。

吴戈诧异,刚想继续问,难道不是叶兰见异思迁,背叛了她老公吗?

可孩子怎么会撒谎呢?或许真的是流言蜚语害人。他不是也一样吗?在不了解叶兰的情况下,对她有那么多的偏见。

没过多久,叶兰就穿着一件吊带裙走了出来。她看了吴戈一眼,急忙回避:“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了。”

“是吗?”吴戈自言自语,没想到浴室隔音这么好。

不过方才惊鸿一瞥,他好像也看到了叶兰的玲珑身段,喉头滚了滚。好窘,他在想什么呢?人家的孩子还在这里!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就是来送个瓶子,马上就走了。”吴戈高声说。

叶兰披了一件外套出来,说:“不忙不忙,晚上跑过来一趟做什么?”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明早说漏嘴?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往外说这些事情呢!不过是送朋友点儿酒喝,这有什么呢?我这里还有一些自己腌的小菜,你要不要带点儿回家尝尝?”

“还是别忙了,我该走了。”

“店里很忙吗?”

“也不是,就是……”吴戈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急什么呢?朋友间说说话,不是很正常吗?”叶兰看了一眼时间,催苏依上床睡觉,“十点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快去睡觉吧。”

“好,妈妈,吴叔叔晚安。”苏依乖巧地跑回了房间,在快要关上门的瞬间,拿出一侧柜子上的相机,点开屏幕,镜头对准了厨房的方向。

厨房里,吴戈继续和叶兰聊着天。他可不能在叶兰面前露怯,聊着聊着,一个小时便过去了。

叶兰这个人并不算多话,很多时候都是吴戈在说,她频频地点头表示赞同。

吴戈很受用,在家里的时候,老婆总是反驳他的意见,哪有他在叶兰面前这样交谈畅快。

白天,他们在酒吧里碰面也装作互相不认识,偶尔叶兰朝他俏皮地眨眨眼,他也微笑回应。这种关系让吴戈很是放心,两人装成陌生人,一定不会引起妻子的注意,他最怕老婆误会他与红颜知己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吴戈还算是比较正派的人。晚上他偶尔去叶兰家小坐聊天,却从未有过逾矩行为,这让叶兰焦虑不安。于是她想了个损招,比起要吴戈的人,她还是想要钱。

她看着抽屉里的一大堆她与吴戈深夜同框的照片,陷入了深思。

叶兰喊来苏依,手里拎着一条皮带。她泪流满面,说:“小依,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要做一点儿牺牲,就能过上好日子。”

苏依懵懵懂懂地问:“什么牺牲呢?”

“妈妈想让小依受伤,拿这些照片去和吴叔叔要钱。”

苏依惊恐地后退:“为什么我受伤了,吴叔叔就会给我们钱?”

叶兰没有解释,只是微笑着靠近:“小依呀,你怎么这么不乖?私自把妈妈的香水砸坏了!”

苏依看着柜子上完好无损的香水瓶,手足无措。

她的手臂和小腿上挨了几记皮带,瞬间显现出了血红色的痕迹,再久一点儿,便成了瘀青。

叶兰拍完照,一边给苏依上药,一边哄她:“这都是没办法了呀,妈妈想让小依幸福。”

苏依不明白呀,瞪着满是泪水的眼睛,第一次不理解妈妈的行为。

再后来,叶兰把这些照片通通寄给了吴戈,在他上班的时候,不顾他频频地使眼色,喊他出门:“你深夜和我私会,还虐待我女儿,这事儿得有个了结吧?”

“我什么时候虐待你女儿了?”吴戈皱眉。

“你看照片哪。”叶兰把一沓照片递给他,全是他俩的合照以及苏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的照片。

“你……你这个疯子!”

“疯子?你想让我把这些照片人手一份地发出去吗?你的客人都是华人吧?要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会怎样议论你?你家里那个母夜叉呢?她会不会发疯?如果我报警,我女儿也说是你干的,那些警察会信我还是信你?意大利的儿童保护法可是很严格的,你想吃牢饭吗?”

吴戈知道,如果反驳,就得和妻子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深夜和叶兰独处的照片,那个时间他确实都在叶兰家,也没什么人证。他是被算计了,只能吃哑巴亏!

谁会信他呢?大家只会嫌事情不够大,只想让事情发酵,然后隔岸观火!

“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做什么?我没做什么呀!给我十万里拉(五万欧元),我保证走得远远的。”叶兰笑眯眯地说。

吴戈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原来这样恐怖。

十万里拉?他的酒吧开起来也不过用了十六万里拉的本金,她狮子大开口也得有个限度哇!

“我没那么多钱,你这是敲诈!”吴戈咬牙切齿。

“敲诈?要是你一开始就和我保持距离,哪会有那么多事儿?你既然什么都不怕,就把这事儿告诉你老婆,然后我们法庭上见。”

“你等等!能给个时间吗?这么多钱,我真的拿不出来。”叶兰也知道他是老实人,抿了抿唇,说:“那你今晚之前,先给我凑来五万里拉,别的写个欠条,我们慢慢地清算。”

“行。”吴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一进门,妻子就问他:“怎么样了?”

“她和我要钱。”

妻子冷笑:“我早就说了,这个小蹄子不要脸!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就要被坑了。她和你要了多少钱?”

“十万里拉。”

“十万?这黑心肝的娘儿们!”妻子早就发现了这些事情,见吴戈反驳,还替叶兰辩护,便说让他等等看,这种女人肯定要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她没料错,叶兰就是贪财,还没多久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和你说,你就给她一万里拉,多了没有!让她把她的女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我手上可是有她勾搭别人老公的证据,她的底子都被扒出来了。那太太可是雇了人要整她,她如果想暴露,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看谁能耐!”妻子这样说,吴戈便这样回去谈条件。

叶兰听到这事儿败露,瞬间流露出狠戾之色。没错,她之所以逃到这里,是因为上一个金主的太太厉害,家里有钱有势,将事情宣扬开,让她名声扫地。不仅如此,金主的太太还雇人暴力骚扰她,禁止附近的华人给她工作,否则就砸店。叶兰苦不堪言,这才逃跑。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的城市,她可不想再惹上那样不要命的女人。

于是乎,叶兰带着苏依连夜搬了家,再没回来过。

老板娘说起往事,十分得意。这一趟来得很值,至少他们知道了苏依还有她的母亲叶兰都不是什么好鸟,都是恶魔!这也能当作一个颠覆苏依的形象的爆料,林贝拉偷偷地录下了老板娘所说的所有故事。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失神。

一瞬间,林贝拉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林父被那样厉害的女人缠上还能有好吗?她温柔可人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林贝拉好像从未好生调查过这件事儿,一时间蹙起眉头。

江彦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说:“如果能证明苏依和叶兰联手对你母亲做了什么,你或许就有把握反败为胜。”

林贝拉恍然大悟。是呀,如果能证明她们是恶女,拆散了林贝拉的家庭,那林贝拉囚禁苏依就成了为母复仇,让叶兰也尝尝母女分离、痛失挚爱的滋味。这样一来林贝拉做法虽然极端,可对情感充沛、有血性人性的人类来说,又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之事。

林贝拉眼中的希望之光没亮多久,随即暗淡下去,她悄声说:“可是叶兰是在我母亲走后才进的家门,可能真的是我的父母之间有难以调和的矛盾,不关叶兰的事儿。我之前那样对苏依说,不过是因为我心里有恨。我……我嫉妒她从小有母亲庇护,而我像是路边的杂草,没人浇灌,自生自灭。”

她是妒恨心作祟吗?江彦垂下眼睫,半晌不语。

“不过……”林贝拉欲言又止。

“什么?”

“我妈离开之前的两年,我爸被安排到Venezia(威尼斯)工作,待了一个月。在那之后,他时不时地说自己出差,每周都去一趟威尼斯,还给我带了很多当地的礼物。”

“都有些什么?”

“别的我记不清了,就记得有一条玻璃珠项链,说是Murano(穆拉诺岛)的特色礼品。”

“有兴趣去那里看看吗?”

“现在?”

“嗯。”

江彦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这样说,必定就是有些想法了。

隔天,江彦把车停在朋友家,和林贝拉坐火车去了威尼斯。这一路,两人心事重重,没有任何游玩的心情。

江彦想着几天没联系过许夜笙了,要不要和她打声招呼。他的指尖翻飞,按起手机,屏幕光一亮。点开短信编辑界面的那一刹那,江彦又退缩了。

是许夜笙说,让他别再联系了。

江彦有点儿失落,抿着唇,久久不语。由于唇瓣闭合太用力,唇上有一道醒目的白线,让他看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现在是要汇报调查进度,也算不上打扰许夜笙吧?这是和她姐姐有关的案子,是她想知道的。思来想去,江彦给足了自己勇气,终于按下通话键,和许夜笙联系。

“你今天有排练吗?”他没喝水,嗓音有点儿哑,听上去很疲惫。

另一边的许夜笙刚刚走到更衣室,扯开舞裙腰部的松紧带,江彦就打来了电话。不知为何,她的心情突然愉悦起来。江彦的声音就像是海边的烟火,原本死寂阴郁的海域因他那一束光亮而变得灿烂,火树银花,波光粼粼。

“有,最近比较忙,刚刚结束排练。”许夜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一句话说完,要是两人一时无言,沉默超过两秒,她就会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不愿让气氛冷下来。

这一次没吃到闭门羹,江彦的心情也愉悦许多,他轻声地问:“上次回去后,叶昭刁难你了吗?”

许夜笙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揪头发算是欺负吗?可是叶昭也没让她受伤,只是对她看得更严了。

如果她和江彦说有,江彦第一时间又不在她的身边,会难过吗?喜欢的人受到欺负,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伤自尊心吧?

思及此,许夜笙违心地说了一句:“没有,当时在外面,他也不敢和我发脾气。”

意料之外的答案,江彦听完,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是呀,那天他明明看到叶昭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两人甚是亲密的样子,想来许夜笙已经揣摩过叶昭的内心,将他吃得死死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乖巧?魅惑?可人?他最清楚不过了,她若没有展现乖顺伶俐的一面,叶昭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小姑娘真是聪明啊,懂得避开祸事,懂得和叶昭服软。可她温顺讨好的一面,明明连他都没见过吧?她没有被刁难他本该高兴的,不知怎么回事,江彦的心脏一阵紧缩,咽喉好像被一只手握住了,窒息感迎面而来。有人在一刀一刀地凌迟他的心,疼痛入骨三分,永无休止。他好难过呀,真的……好难过呀。

终于可以任性地在心里说一次,他万分介意叶昭和许夜笙的关系了。

“江彦?”

“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除了哼一声鼻音,再不敢多语。他不想被许夜笙看到自己这么懦弱无能的一面,想让她一直看到自己强大有力的样子,想让她相信他能保护她,能给予她未来。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有点儿困了,想休息一下。对了,贝拉的事情快解决了,等事情办好了,我们……见一面吧。”许夜笙对他说过,不要再见了,他这样请求她,算道德绑架吗?会不会让她为难呢?可他没办法,很想卑鄙一次。

明明才晚上七点,他就困了吗?许夜笙虽疑惑,却没想那么多。她心底愧疚,知道江彦为案子披星戴月地奔波的辛苦,于是软着嗓音,糯糯地说:“好,到时候我们出来吃个饭。叶先生那里,你也放心,我会小心的,这一次一定不会被他发现了。你早点儿休息,有事儿给我发短信。”

江彦挂断电话,闭上眼睛补眠。

大概晚上五点,他们到了Venezia Mestre(威尼斯梅斯特雷)火车站,买了船票,坐二路车来到港口,还算巧,赶上了末班船。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的船抵达穆拉诺岛。

林贝拉一下船就将脸趴在一家玻璃饰品店的橱窗前,指着里面的一款玻璃手串说:“我的手链就是那一款,颜色不一样,但是样子差不多,我还记得。”

意大利是个慢热的国家,对新鲜事物接受得很慢,很多东西可能要经过几十年时间才会有所变化,就连景区的特产都不例外。

林贝拉回头,狐疑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爸来岛上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不可能留下什么印迹的。”

“有。”江彦突然坚定地说。

“什么?”

江彦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说:“穆拉诺岛有一家很有名的百年酒吧,凡是来岛上旅游的游客都会去店里拍张照,挂在照片墙上,表示自己来过。我想赌一赌运气,看看你父亲有没有去过那里。”

如果林父是和喜欢的人来岛上玩,肯定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林贝拉脸色阴沉,紧跟上江彦。

两人抵达那家酒吧,晚上游客不是很多,绝大多数人坐船回威尼斯主城区的旅馆了,很少在岛上逗留。

他们和老板打了声招呼,提出要看照片墙,老板便将他们带到地窖里,指着数不清的匣子,说:“每一年拍过照的客人的照片都是一式两份,客人拿走一张,将另外一张存在盒子里。时常有人五六年后回店里来看看照片,想想从前发生的事儿。那时,他们身边的男伴或女伴或许就换了一个,早已物是人非。”

老板说话很文艺,像个哲学家。

江彦也懂老板这种做生意的手段,旅客时不时地回到岛上,能给他招揽新的生意。而他要做的,就是帮助人们保存记忆。

江彦点了一瓶贵的香槟,又给了点儿小费。老板心情愉悦,跑去招揽其他人的生意,留他们两人在地窖里翻动照片。

他们要找二十到三十年前的照片,想从中寻到林父和叶兰的影子。

他们找了快一个小时,一无所获。就在林贝拉准备放弃的时候,她突然翻到了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是年轻版的叶兰,旁边的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叶兰亲昵地搂住林父的腰,枕在他的肩上,而小小的苏依牵着林父,笑容甜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她的亲生父亲。从前的照片都会印上摄影时间,右下角清清楚楚地写着年份。他们拍照的那一年,林贝拉才读小学,她的母亲还没丢下她走掉!

林贝拉拿着照片去找老板,对方说那名中国女人是住在岛上的租客,之前常来他店里喝咖啡,单身母亲带着女儿生活,很是不容易。另外一个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常常到岛上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到店里小坐,一起聊天。不过老板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前两年还有电话来往,现在断了联系,就不知道近况了。

也就是说,林父频频地提出去威尼斯出差,其实是在撒谎!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私会情妇!林贝拉一直以为叶兰是在她的母亲离开以后才和林父相遇,谁知道叶兰是蛇蝎美人,一早就和林父勾搭在一起,两人狼狈为奸逼走了林贝拉的母亲!

林贝拉的脸色苍白,她一直以为父亲对她甚是疼爱,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最宠爱的女儿带礼物,就像是《灰姑娘》里面说的一样,父亲每次出门,都会给女儿带来最美丽的玫瑰。

谁知道,这些都是幌子!他不过是想掩盖自己出轨的事实,甚至将她拉来挡枪!

很可笑吧?她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得团团转,认贼作母。

江彦问:“有了这张照片,你打算怎么办?”

林贝拉抿唇:“能怎么办?至少……我能证明她们母女俩卑鄙无耻,毁了我的人生!我过不好,苏依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林贝拉心里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可是老板娘的故事录音以及这张照片足以让她和苏依一战!

这天晚上,江彦和林贝拉分道扬镳。临走前,林贝拉给了他一张字条,上面是“红房子案件”其余的幸存者的联系方式与姓名。

江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林贝拉要做什么,就不是他要管的事情了。

一周后,林贝拉被苏依告上了法庭,以囚禁他人的罪名。庭审过后,苏依所有广告代言都被撤回,人们知道了她原来是“小三”的女儿,甚至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助母亲破坏他人的家庭。苏依伪善的一面被揭开,那些见势不妙的围观群众立马反水,更有甚者开始同情起即将入狱的林贝拉。

受害者成了罪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戏了。那些秘而不宣的事儿,总有一天会被人知悉。

江彦关掉电视,翻开那张字条,上面写了一个男人的名字:田中键,都灵大学日语教授。

他和林漓,是“红房子案件”仅有的两个幸存者。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其余的人都死了。

他们是幸运呢,还是有隐情?

凶手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地活着呢?

江彦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都灵,他快要接近真相了。

一起凶杀案,其他人都死了,唯独林漓和田中键活着,这其中没什么猫腻吗?难道他们只是运气好?凶手杀了这么多人,却让这两人逃出生天?打死江彦,他都不信。只要知道了林漓的秘密,他就能追问李又风有没有协助叶昭做伪证,如果有,就能证明许夜笙的姐姐宋蓉并非意外死亡,他就能从叶昭的手中抢回许夜笙!

江彦深吸一口气,惶然又迷茫,时而望向手心。掌腹的纹路清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子,缺乏真实感,好似这身体不是他的。苦笑一声,他还真是变了太多。

说好了处理完贝拉的事情,许夜笙就和他见面。好像讨要奖励的孩子,江彦心情愉悦。

这次没等江彦联系许夜笙,对方就主动地给他打了电话。

江彦脸上不动声色,内心狂喜,接电话的时候,为了掩饰喜悦,还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

还没高兴几秒,江彦想到了其他的东西,情绪瞬间低落。她这次联系他,是为了奖赏他辛苦奔波调查吗?为了稳住他,她才这样殷勤地联系他吗?若是他不帮许夜笙查案子,是不是就没了利用价值,连她的面都见不着了?

明明几年前还是恋人,现如今他们连彼此真心与否都不敢问。

江彦垂眸,淡淡地说:“之前说见面……”

许夜笙在电话那头抿唇而笑:“答应你的事儿,我当然不会食言。今晚Genova(热那亚)的海滩那边有烟花大会,劳烦江同学开车带我去玩一玩。”

“好,我去接你。”

“嗯!”许夜笙给他报了个地址,挂断电话。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双珍珠白的高跟鞋以及一件露肩的过膝雪纺裙,裙上印着火红的蔷薇与暗黑的荆棘,搭配上她浓艳的唇妆,唇红齿白,格外诱人。

这算是奖励吗?许夜笙打扮得这么漂亮跟着江彦出门?

许夜笙哼着歌,嘴角微微地上翘。算是吧,他们平日里见不上几次面,好不容易聚一聚,她总得好好打扮,让他记得更深、记得更久。

见不到面了,江彦可别把她给忘了。

有句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这么几天没联系,许夜笙心急火燎,越发思念起江彦来,她巴不得早早看见他,同他一起说笑,和从前一样。

许夜笙将自己带出门的东西都翻查了一遍,然后从鞋跟处找到了一枚暗扣,取出来问了朋友才知道,这是一枚微型信号器,只要她走动,就会把定位发给叶昭。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鞋与衣服都被叶昭翻过了,他把她从前的鞋子通通丢了,给她换上一排新鞋。许夜笙问其原因,对方只说:“我的女孩怎么能穿这样劣质的鞋子呢?跳芭蕾,足尖如刃,这双美脚,总得有合适的水晶鞋来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灰姑娘。”

当时许夜笙只当他是在讨好女人,并未多在意,也领他的情,现在一想,不寒而栗。

这屋子里会不会还有什么针孔摄像头一类的东西?

毕竟许夜笙刚来米兰的时候,叶昭已经提前来过她的房间了。

这实在棘手,她蹙起眉头,打开了手机短信,给他留言:“叶先生,晚上的聚会我就不去了,头实在疼,你和朋友们好好玩。”

没多久,叶昭给她回信:“真的不来吗?要是朋友叫了其他女孩过来陪我,你不吃醋?”

许夜笙只觉得他可怕,哪还有本事吃醋:“我知道叶先生会洁身自好的,对你是一百个放心。”

许夜笙很聪明,没有说不吃醋这种屁话,这样的话只会让叶昭以为她不在意他。许夜笙还得接近这个男人,哪能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于是她说得小心体贴,既满足了叶昭的男性虚荣心,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还是在意的,只是没资格管束叶昭,于是暗暗地提点一番。

果然,叶昭很受用,当即回复:“真这么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我还等着看许小姐表演呢。要不要我喝完酒带点儿粥给你?反正顺路。”

“可别,你让我好好休息吧。”

那一头,叶昭眼眸微微地眯起,给许夜笙发短信:“怎么?有什么事儿不方便我看见?”

许夜笙嗔怪地回答:“哪能呢?你要是来了,我心里都想着你,怎么能睡得好?你还不如不来。”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呀!叶昭微微一笑,笑容便冷了下去。他打开一个软件,看到许夜笙的定位一直都在旅馆里,这说明她并未离开房间。

这样最好,叶昭关闭手机,心想:太容易得到了,也不好玩了不是吗?

短信煲结束了,等到夜更深的时候,许夜笙换上自己偷偷买的新鞋出门。她戴了墨镜,绕开团长和其他舞者的房间,小步地跑出了宾馆。

不远处,江彦站在车门旁边等他。他穿了一件白T恤和一条浅色过膝短裤,脚上是休闲鞋,整体看起来阳光帅气。不知怎么回事儿,许夜笙觉得他穿白T恤也很好看,很衬他的肤色。她没来由地想起一句很配江彦的话:“君子如玉,容艳独绝。”

许夜笙系好安全带,对他摇摇头:“每天都得这么练,习惯了。”

“过两天我得去一趟都灵。”

“去那里做什么?”

“贝拉给了我除了林漓以外的幸存者的信息,他是个日本人,叫田中键,在都灵大学语言系当日语教授。”

“嗯,路上小心。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事情一般不会有,就是可能……”江彦顿了顿,后面的话脱口而出,“有点儿想你。”

许夜笙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江彦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高速公路,说:“我开玩笑的。”

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吗?许夜笙百般不信,有点儿好笑地打量江彦,发现他的耳根有点儿红,低语:“那我也开个玩笑。”

“嗯?”

“我也会……想你。”

这一次,轮到江彦惊讶了。他抿唇,心跳慢了半拍,等了很久都没敢问这个玩笑的可信度有多少。

今晚海滩的游客很多,大多数人是从附近赶来看烟花的,一般晚上十一点开始放烟火。夜里的海是黑色的,唯有纯白的浮沫打到岸上才能让人分辨出海滩的轮廓。灯光被揉碎了洒在海面上,风颤动着,将无数的亮片吹得摇摇欲坠。左面刚熄,右面便燃,一豆野星孤月,一斗海市蜃楼。万家灯火煌煌,若不是知道自己生在人间,还不知身在人间。

江彦去附近的酒吧给许夜笙买了冰激凌,他们挤入人群中,找到一块礁石便坐在一起。

许夜笙笑着说:“要是烟花开始放了,我们闭上眼睛许愿吧?”

江彦不解:“我只听过对着流星许愿,没见过对着烟花许愿的。”

“都是天上的东西,灵验度肯定一样。怎么,你瞧不起烟花?”

“岂敢。”

许夜笙勾起嘴角,双手合十抵在下唇。

咻的一声,一条银光粼粼的尾巴便蹿上了天。海波阵阵,随着巨大的海潮响起翻涌声,那颗烟花在空中瞬间炸裂成数不尽的蓝紫色的火星,刹那间照亮人的眼。

许夜笙急忙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保佑她和江彦一生平安。

许完愿望,她问江彦:“你都许了些什么愿望?”

江彦轻声地说:“希望有来世。”

“来世?”

她再追问,江彦却不肯说了。

之后,许夜笙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如果今生他不能得偿所愿,希望有来世。

这晚和许夜笙见过面,江彦一夜好梦。

隔天他准备好行囊,去了一趟都灵。工作上的事情他全部托付给同事,对方还诧异做事一向谨慎认真的江彦居然会有偷懒的时候。

同事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点儿不好说的事儿?

江彦点点头:“算是吧,你帮我个忙,辛苦一回,下次的工作,我全部帮你干了,功劳算在你的头上。”

江彦安心了,一到都灵大学,立马和秘书处预约了田中键教授的见客时间。由于他问的不是学校的事情,而是一些私事,不方便在学校里见面。他给田中键发了邮件,对方同意在学校附近的餐厅见一面。

他们同为亚洲人,自然是偏好东方菜,江彦订了一间华人餐厅。

两人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正好是用晚餐的时刻。江彦来早了,坐在位置上等田中键。许是水喝得多了,突然想方便,他起身,跟着标识一路走到厕所,男厕的门是紧闭的,门上挂了汉字:“马桶没水,请去隔壁厕所。”

隔壁可是女厕所,江彦尴尬地敲了敲门,发现没人这才进去。

净手后出来,他看到有一名中年男人在门边张望。

江彦朝他招招手,用英文讲:“是田中先生吗?我不知道日语的‘田中’该怎么念,于是用中文来念了。”

田中键长得儒雅,戴细边眼镜,书卷气十足,瞧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他摆手,微微一笑,也用英语回答:“别在意,我很多中国学生也会直接喊我‘tianzhong’先生,也算是多了个中文名字。”

“听起来,田中先生还会点儿中文?”

田中键愣了一秒,强硬地反驳:“不不,我不会说中文,只是学生这样喊,我就记得这个名字而已。”

江彦见他反应激烈,心生疑惑,想来田中键是较为情绪化的男人,听到不喜的话便会马上反驳。

他们两个在餐桌前坐定,江彦和华人服务员交流,点了几道菜。

田中键问:“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江彦:“一点儿私事儿,我们吃完再聊也不迟。”

“我……晚上还有其他事儿,还是先说正题吧?”

江彦点了点头,说:“我来,是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一起凶杀案,那个佛罗伦萨的‘红房子八音盒杀人事件’。我听说当时死了不少人,而你是幸存者。”

田中键脸色煞白:“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这个就得保密了。”江彦并不想把林贝拉抖出来。

“那次的事件很可怕,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你还记得那件事儿的细节吗?譬如……凶手是谁?”

“你是警察吗?”田中键警惕心顿起,挺直了脊背,做出戒备的姿势,“不是说了,是幽灵干的吗?没有凶器,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不就是鬼才能做出的事儿?”

“照这么说,你也相信有鬼?”

田中键推了推眼镜:“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那次的事儿,让我觉得这世上可能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生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他不死心,依旧咄咄逼人:“一起凶杀案,死了那么多人,偏偏留下你和另外一个名叫林漓的中国女人活着,难保不是你俩串通好了,用鬼杀人作掩护,干些不为人知的事儿!譬如,你们就是凶手!”

田中键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呢!那个……那个中国女人根本不会讲英语,只会说些意大利语,而当时我刚出国,只会英语,意大利语不好,更不会中文,我们完全无法交流。就这样,我们怎么串通呢?”

江彦静了下来,陷入深思。

“我……不和你说了,我得走了。”田中键看了自己的裤腿一眼,刚才他由于受惊动作大,导致菜碟里的汤汁落到了身上。

他懊恼地起身,走向厕所。

江彦明白,这种事情不可能马上有成果,得慢慢地磨,这样才能套出田中键口中的话。他起身跟上田中键,想告诉他厕所的方向。

还没来得及追上,只见田中键快步走入厕所通道,瞥了一眼男厕门上的字条,转头去了女厕所。

江彦放慢脚步,若有所思地站在了原地。

等田中键洗完手出来,江彦说:“田中先生之前来过这家华人餐厅吗?”

对方矢口否认:“我根本就不喜欢吃中国菜,又怎么会来华人餐厅呢?”

“哦。”江彦眯起眼睛,打开手机里的翻译软件,输入一行字。很快,他举起屏幕,对田中键说,“日语里,‘马桶没水请去隔壁厕所’这句话的写法和念法应该是这样,トイレには水がありません,隣のトイレに行ってください。日文和中文相差甚大,按理说田中先生应该看不懂中文的,可为什么你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句子的意思,直接去了隔壁厕所?除非你先冒冒失失地开了男厕所门,得知马桶损坏,然后去了隔壁女厕所,可你没有,只看了一眼字条上的字,立马根据指示行动了。”

田中键哑口无言,片刻后,匆忙地反驳:“我看到有字条,想到是什么施工提示,所以才去了隔壁厕所。”

“是吗?可隔壁厕所门上写了女厕所的字样与图标,你单凭一张字条,怎么知道应该去隔壁呢?假如你看不懂字条上的指示,正常人不是该先返回柜台询问男厕是否无法使用,再听从服务员的指示进入女厕所吗?”

田中键已经没话说了,明明他才是更年长的人,此时却被江彦一个年轻后生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儿来。

江彦冷笑:“所以,你真的不会中文吗?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儿呢?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田中键手足无措,躲开江彦的目光,支支吾吾:“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有事儿得走了,再见。”

江彦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思。如果田中键会几句中文,这在语言专业不是大优势吗?精通各国语言的年轻教授,多么抢手哇!

这明明是好事儿,为何他避之不及呢?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譬如……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他会说中文!

啧,有意思。江彦轻轻地笑了。

江彦查了一下有关田中键的事儿,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大概是一年前,发生过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三十多岁的华人,国际刑警,是意大利专门安插在本国的缉毒卧底,谁知道被人杀害了,警方连凶手是谁都没个头绪。有人爆料说前一天他曾看到死者跟一名戴口罩的男性一同坐火车,交谈甚密。

记者问他有没有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目击者摇头表示,自己坐得太远了,不清楚那些人都说了什么,不过他的同事田中键正坐在那两名男性背后的位置,想必他会知道些什么。

记者又把目光转向田中键,对方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不好意思,我是个日本人,只会说日语、英语还有意大利语,中文完全听不懂的,所以他们讲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案件就这样胶着着,由于没有其他的线索,凶手至今都没被抓获。

田中键在撒谎啊!他明明听得懂也看得懂中文!

江彦微微眯起眼睛,难道田中键这么极力隐藏自己认识中文一事,是因为怕被人报复?那天在火车上,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有趣,江彦总得想办法激一激他,逼他露出马脚。

这样一来,他的把柄就落到了江彦手里,江彦不就能问到关于另一个幸存者林漓的事情了?

江彦想了一会儿,给田中键的邮箱恶作剧似的发了一行汉字:“你听到了吗?”

酷暑炎夏,田中键拉开冰箱门拿了罐啤酒,拉开拉环,刚想享受一下,却看到有邮箱信息。他百无聊赖地点开邮件,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话:“你听到了吗?”

啪嗒一声,田中键手中的啤酒应声落地,留下一摊浅黄色的**,像是血一样,不断扩散,缓缓地蔓延至他的脚底。

几乎是一瞬间,田中键想到了一个场景。某个戴口罩的男人从火车的厕所走出来,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了一句:“你听到了吗?”

“口罩男”说的是中文,看田中键是亚洲人的面孔,误以为他是中国人。

田中键慌乱无措,粗粗地喘气,回了一句:“なに?(日语:什么?)”

现在日漫风靡全球,没人听不懂几句简单的日语。“口罩男”像是明白了什么,压低帽檐。虽看不清他的脸,可田中键知道他在笑:“没什么。”

田中键转身就走,那个“口罩男”却故意变换声音,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如果说出去,杀了你哦。你的文件夹上写着田中键的汉字吧?这是你的名字吗?田中先生?我会去找你的。”

田中键心底惊骇,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稳稳当当地走回了位置,装作假寐的样子闭上眼。可惜,手心脚心的湿热汗液暴露了他的内心。那个“口罩男”可真是吓人哪,究竟想做什么呢?

或许只是恶作剧吧?他以为田中键是日本人,听不懂中文,所以才冒出了这样一句吓人的话。

那段古怪的插曲后,田中键看电视新闻,偶然得知警方在郊外发现一具华人尸体。那个死人的长相居然是之前在火车上坐在他的前座的男人!就是那个和“口罩男”交谈亲密的男人!警方所说的死者的死亡时间和田中键那日坐火车的时间段吻合。

肯定是“口罩男”杀了他呀!田中键心乱如麻,不断地回忆起杀人犯之前的威胁。

旁边的同事一脸兴奋:“哇,他不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中国人吗?我得给警察报信去!”

田中键急忙阻止:“这样不太好吧?为什么非得惹上命案?”

“这有什么?我们总不能知情不报吧?我们可是看到他们在火车上的!”

“看到了又怎么样?在意大利坐freccia rossa(红色箭头火车)又不需要用身份证买票,就算你说了,警察也不知道他是谁吧?何况他还戴了口罩!”

同事闻言,惊讶地用手指指着他:“哟!你怎么知道他旁边的人戴口罩呢?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我不管,我可是要把这件事儿发到脸书上的,你别拦着我。”

“我又听不懂中文,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你略懂中文吗?”

“日语是我的母语,我只是偶尔看得懂一点儿相近的汉字,听是完全听不懂的,读音差别很大。”

“是吗?也对哦,你是日语教授。”同事嘀咕了一句,“哎呀,想这么多做什么?我现在给警察打电话,你可要协助我哦!”

“知道了。”田中键无奈。

警方从他们的口中了解了“口罩男”的身高体形,还了解了一下火车的行程。由于看不见嫌疑人的脸,他们说的东西没太大的参考价值。田中键和同事上了一篇花边新闻的报道,之后的生活便恢复了风平浪静。

这天晚上,田中键回家,发现邮箱里有一封匿名邮件,上面写着中文:“我就在你旁边。”下面还附上了一张图片,图片里面是他家的定位以及对方所在的位置,两者之间只有两百米!

有人监视他?田中键吓了一跳,发疯似的拉开窗帘,眺望远处,可惜大街小巷空****的,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原本他觉得梦幻美丽的夜景都在刹那之间变得阴森恐怖,这屋子之外蛰伏着太多的杀机与危险。

是不是有谁在阴暗处看着他呢?有无数双眼睛,就在他的身后……

此时,屋内的邮件提示音再次响起。

田中键回去看新邮件,对方写:“你果然看得懂啊!我算准了你到家的时间,这才决定给你发邮件。阅读邮件不过三秒,你就出门观察,根本连翻译句子的时间都没有。那天火车上的事儿,你果然听到了吧?”

田中键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吓得六神无主,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快,又有新的邮件发过来:“不过我看了你在报道上说的话,你是个乖孩子,我愿意放你一马。只要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对你下手。你要知道,人死之前瞳孔涣散的样子可真美呀。你要看看图片吗?嘎嘎嘎,我可以给你发!”

田中键的手都在抖,他喝了好几口咖啡,这才认命似的敲下一行中文:“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除非我死了。我不会中文,只会说日语,我是一个……日本人。”

这时,他思绪飘得好远,想到了那天火车上的情形。

红色箭头火车的包间很高级,温度偏低。田中键垂着头昏昏欲睡。由于火车颠簸,他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实在睡不好。

恍惚间,他听到前面有两个华人在用中文说话。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在异国他乡用母语说话的感觉真好哇,说什么都可以,反正没人能听得懂。

把这两个人区分为“短发男”和“口罩男”吧。

“口罩男”:“上次你给白菜的货真的送到手了?”

“短发男”:“那可不?天哥要的,能不漂漂亮亮地办好吗?”

“可白菜说,那批货被警察截住了。”

“这怎么可能?我……我没串通过警察!”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有话到天哥面前说呀!”

“行,我亲自找他解释去!我真的不是叛徒,你信我!”

他们是在说毒品吗?意大利比较乱,警察已经花了大力气监管,可还是有人在干这些活儿,就为了通过贩卖毒品牟取暴利。至于那个“天哥”,肯定是毒枭吧?

田中键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承想这一眼正巧对上了“口罩男”的视线。对方眯起眼睛,一双黑亮的眸子锐利得吓人。

田中键慌乱低头,心里想:“口罩男”会不会觉得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了,从而要对他下手呢?

这下糟了!他又不爱管这些闲事儿!

果不其然,等田中键上厕所的时候,“口罩男”也跟着过来,将他堵到了阴暗逼仄的车厢连接通道里。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用他提了吧?反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所有人都知道了。

田中键发誓,绝对什么都不会说出口的,否则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