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快的不只是车速

没有了月光,夜,黑透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细长长的雨丝,如针一般,密密匝匝的,以60°斜落着。雨水刷来回卖力的刷,扫过来,又扫过去。

银色跑车奔驰在高速路上,路边指示牌在灯光映照下一张一张的闪过。已经是凌晨一点,一路几乎见不到除了大货车以外的其他车辆。

程易之眉微微蹙着,不时瞄一下在边上副驾座深睡的邵音音。睡得真香,不知道是酒助睡眠,还是一直没有休息好。

车灯仅能照亮面前一小段路而已,边上绿化带里绿植倏地飞过,看不清是树是花。他看了一下表盘,车速接近200迈。

太快了……他松了松油门……

快的,恐怕不只是车速……

程易之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怎么了?怎么因着一句醉话就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

他有多久没冲动了?

一手控着方向盘,另一手手肘搭在车窗边缘,抚着自己下颌。有胡须冒了出来,年纪渐长,胡须生长的速度也越发的快起来。

看,快的果然不只是车速,还有……

心底隐藏的情愫……

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程易之被这个认知所惊!

——难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看着着实平凡的女孩?

是情随心动,还是受了魏径庭的鼓动?抑或,懵懂了30年的他,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真的对爱情这个折磨人的玩意儿起了觊觎之意?

再看邵音音一眼,她蜷着,似是觉得有些冷,将身上盖着的衣服往上扯了扯,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外套里。

程易之伸手将空调温度调高几度。

他突然迷惑了,他不知道他此时这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是因爱而生,还是因她而生……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辨识清楚自己的心。

一块指示牌出现在前方,“乌镇,下一个出口,50米”。他将方向盘略向右打,放慢车速变换车道。来到出口,顺着箭头指示,将车开出高速路。

上了城际干道后,路上车辆明显多了起来,大多是夜班的出租车。

车停在了乌镇旅游集散中心停车场,偌大的地方,只停了两三辆过夜车。

程易之看一看表,两点差十分。

车窗留一线缝透气,将座位放倒,程易之慢慢躺下,准备小憩一下。

他小心动作以免惊动邵音音,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现在邵音音沉醉在梦乡中,打雷都惊不醒。这几天,她太累……

程易之将邵音音那露了小半张在外的脸好好观察了一番。之前相见,只不过扫一眼而已,从来没想过要将她的眉眼看清楚。

眼紧闭着,不知做着什么梦,眼珠子偶尔在粉色的薄的看得见青色血管的眼皮底下转动;眼角些微上翘着,稍有一丝妩媚;睫毛不是很长,但很密,不知刷在脸上什么感觉,是否也会酥麻?鼻梁很挺,鼻头有些圆;唇的形状很好看,只是色泽极淡,许是因为体质太弱的缘故;头发乱极,但发丝很细,很黑;肤色倒真是不太好,偏黄,看来以后要好好调理……

想到这里,程易之又被自己吓一跳,这么快就想到了“以后”?

他转头朝上,看着车顶浅黄的柔软皮质内饰,渐渐安了心。

眯了一阵,略扛过瞌睡,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多。

雨已收,空气里弥散着专属于乡村清晨的特有的味道,清爽极。

他下车活动身体。虽然宾利雅致在同类产品中已经是以车厢大而豪华著称,但小小空间毕竟还是容不下他的两条长腿。走了几步,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血脉才渐渐贯通。

他索性开了后备箱,取了平时备用的运动服出来。也无需避人,换上之后绕着停车场跑了一圈,觉得意犹未尽,便往景区入口跑去。

大门自然是紧锁的,售票处亦是无人。六点都不到,现在真是太早。

他有些扫兴,突然边上侧门被打开,一个镇妇背着一只大筐跨出门来。程易之忙奔过去,将来意说明,之后非常诚挚和渴求的微微笑着,便心愿得遂了。

进了景区,游人全无,早起的镇子里的居民们正纷纷打扫除尘,为迎接新一天的游客而作着准备。

程易之任意选了个方向,小步跑起来。初始慢,越来越快。脚步轻弹,穿街过巷,攀着石桥,一座一座。

江南水乡,旧石板路,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

天色渐亮,乌云却仍旧没有散去的意思,看来今天还有一场好雨。

当汗渐渐湿透衣衫的时候,程易之终于停下脚步。他边调整着呼吸,边朝外走去,顺原路而出回到车旁。先从后备箱取了瓶水出来,拧开后咕嘟咕嘟连灌几口。接着翻出一条毛巾,边擦着汗边来到车头边,看见邵音音已经坐了起来。

可能是刚醒。她满脸茫然,双眼朦胧,脑袋迟缓的转了转,然后嘀咕一声,“啊哎,还在做梦……”然后便又躺倒。

程易之忍不住无声笑着,果然没几秒后她又刷地坐了起来,蓬着满头乱发四下看,一脸不可置信模样,接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似是确认是否完好。

程易之敲了敲窗,惊动了里面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

邵音音一瞪之下认出他,忽地趴在车窗,手指伸出窗缝,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声音急急透了出来,“程易……程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你把我带到哪里来了?”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去开车门,却发现门被锁住,打不开来。

程易之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啾”一声响,解了车门锁。

邵音音猛地蹦了出来,满脸气急败坏。

程易之朝车尾走去,反问,“你问我怎么回事?你自己不记得了么?”

“我,我,记得什么?”突逢大变,邵音音结巴起来,“我就记得,就记得,你带我去了一个SE QING场所……然后,然后,我坐在沙发上听别人唱歌……然后,就,就不记得了……”

程易之取出一瓶矿泉水,边拧开盖子递给邵音音,边道,“你昨夜喝醉了,现在想必很口渴吧。”

邵音音待要拒绝,却发现自己不但真的口渴,而且渴极了。她接过水来,一气灌下半瓶。缓了口气,她问,“你刚才说什么?我喝醉了?”说着便想起昨夜那一小支啤酒,真的就一小支而已,怎么就能喝醉呢?渐渐的,神色由惊惧转为懊恼。

“哎,老天,我怎么又喝酒了?我怎么又喝醉了?”邵音音哀嚎一句,她素来对自己的酒品没有信心。

“是,你醉了……”程易之若无其事的喝一口水,续道,“然后逼我带你来乌镇……”

“什么?!”邵音音几乎跳起来,她四下张望好一阵,迟疑道,“这里是……乌镇……。?”

“你没来过?”程易之好奇问。

邵音音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来?”程易之追问道,“那么迫切的,醉了都念念不忘。”

“我……”邵音音语结,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突问道,“我昨晚,喝醉后……没怎么样吧?”

程易之朗笑起来,似是看见什么极好玩的东西一般。他偏头问,“什么叫‘没怎么样?’”

“就是……”邵音音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问道,“我,没哭吧?”

“哭了。”程易之果断点了点头。

“哎?!”邵音音懊恼叫了一声,想了想再问,“我没发疯吧?”

“怎么叫发疯?”程易之是真心不理解邵音音的形容词。

“就是,没有很夸张的笑,或者闹,或者……”邵音音绞尽脑汁的想着词来解释。喝醉后的邵音音,是邵音音本人最唾弃的人……

程易之想了一想,回道,“这倒没有……”邵音音脸色渐缓,却听程易之拉长了好长尾音说了一个“不过~~~”以后再度将眉毛提得老高。

“不过怎样?”她急急追问。

程易之却转问了个听上去不相关的问题,“我记得你说过你爸爸是老师,对么?”

邵音音不明白他问题用意何在,只好点点头,殷殷的追加了句,“还有我妈,也是。”

“噢,那就难怪了,”程易之恍然大悟一副模样,“你昨晚把包间里的人,包括我的那位在投资银行做行长的朋友都教育了一通。”说着便笑了,续道,“原来是家族遗传。”

“神马?!”她抚上自己额头,觉得很头疼,“那,后来呢?”

“后来?”程易之想了想,回,“后来你跟我说了句,要来乌镇,然后就睡着了……”

邵音音此时真是悔得连肠子也青了,只恨不得地上突然出现一个洞,她好学鸵鸟般将头埋进去。

程易之再追问,“你为什么要来乌镇?”问题又绕了回去。她正在愁着如何回答,程易之第二个问题如一支箭一般犀利的刺了过来,“是为了那个叫‘季凡’的人么?”

她只觉浑身无力,遂屈身蹲在地上,顺便将头深深埋进怀里,闷声道,“求你了,别问了……”

“好吧,我不问了……”程易之道,“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没来过乌镇,不如好好玩一玩。这里景色还不错。”

“你昨晚,为了一个醉女人的一句疯话,就……”她说不下去,抬起头,看着程易之。从下往上看,他身形真是伟岸。

程易之在她跟前蹲下,凑近了笑道,“怎么了?感动了?”

她重新将头埋进怀里,道,“才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神经!”

“哗~”他半真半假叹,“连夜开两个多小时车,又是风又是雨的,换来这么一句评价……邵音音,你是要把我的心伤透才甘心么?”

半晌,才传来邵音音不甘的声音,“那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呢?”说着又急急抬头,“以身相许可不成!”昨天包间里那三个小姐,个个都销魂蚀骨的,想必程易之也看不上自己。想到此,邵音音内心稍安。

“不用了!”程易之大方道,“就冲你昨天醉成那样,居然也没喊错我的名字,这趟就不算我白跑。”

邵音音闻言抬头,惊讶张大眼睛,乌溜溜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

程易之笑了,“以后也别‘程先生’‘程先生’的称呼我,更别一张口就是‘姓程的’,叫我名字就是,或者‘易之’也行。”

“易之?”邵音音喃喃念。

他听后低头浅笑,回道,“我叫你音音,你不介意吧?”

人家行事这么豪爽说话这样客气,邵音音怎敢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