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是初吻啊

镜子里的女生穿着一身红色波点裙,头发扎成了丸子头,脸颊两边有几根碎发,看起来既明艳又青春。

“啧——”赵妹儿围着她转一圈,感叹道,“谁家小姑娘呢?这么美。”

“你家的。”沈愿说。

两人一起出了门,路上有很多人转头看沈愿,到最后,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见过女生穿裙子?”

赵妹儿笑起来:“谁让我家姑娘长得漂亮呢,这稍一打扮更不得了。”

“敢笑话我?”她伸手挠赵妹儿痒痒。

赵妹儿边躲边说:“不敢不敢。”

“哼!”

“这裙子真好看。”赵妹儿离远一点打量她,然后挽起她的胳膊,打趣道,“头发也是早上才洗的吧?我说今天怎么起那么早呢。”

“没办法,夏天头发就是容易出油。”沈愿一本正经地说。

“是啊,睡一晚就油了,真讨厌。”

沈愿脸颊发热,红着脸瞪她一眼:“你就接着损吧!”

赵妹儿哈哈大笑,两人在楼梯口分手,临走时,赵妹儿还故意挥舞着拳头对沈愿喊:“加油!”

沈愿气得在她背后大叫:“赵妹儿,我跟你没完!”沈愿现在已经后悔了,不知道自己大清早抽什么风,竟然从衣柜里翻出这么一条裙子来。

上午有两节课,高数和组织胚胎学,她心不在焉,不时玩一下手机,老师在台上说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

下课时,底下的同学大声回答老师:“知道了。”

她一脸茫然,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

“要死啊!”她对自己有点生气,站起来收拾书和笔时又忍不住拿起手机看了看,咬咬唇,索性按下关机键,然后把手机和书本一起扔进帆布包里。

走廊上人很多,她低着头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下了楼,阳光扑面而来,照得人睁不开眼。

她伸出手挡在头顶,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适应了之后才往外走,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了林嘉星。

他靠在花坛旁,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手机低头摆弄,毫不在意身旁同学的打量。察觉到有人注视,他收起手机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愿脸上时,忽然愣住了,眼睛瞬间亮起来。

她穿红色真好看,像燃着火的雪人,晶莹剔透又热情洋溢,放眼整个校园,不,全世界的女生都不及她。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我们不去食堂了,你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

食堂人太多了,他不想她被那么多人看。

她把包换到另一边肩上,抬头看他一眼。他神态自然,没有半分扭捏,她只好放下心里那点纠结,不然显得她多在意似的。

“喝粥吧。”她说。

“好,你说地方。”

她想起他在短信里说过要买东西,于是问:“你要买什么?”

他愣了愣才想起,昨晚他怕她拒绝,只好临时想了个理由。

“衣服、鞋子之类的。”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回来什么都没带。”

沈愿转头看他一眼,吐槽:“我看你是钱多花不完。”

林嘉星没回嘴,自己找的理由,自己担着。

两人边走边说话,沈愿跟着他,自己没看路,走过了操场才反应过来,他把她带到了东区办公楼。她刚想说他走错了路,就看见办公楼前的停车位上那辆拉风的跑车。

“林嘉星,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低调?”她站在车前感叹。

林嘉星打开驾驶座这边的门,然后绕到她那边,为她开门,一手放在车顶,抬起下巴示意她上车:“什么是低调?谁定的标准?我可没那时间听各种教条规矩。”

他这轻狂傲慢劲儿半点没改,可你又说不出他哪儿错了。只是在大家从小所受的教育中,听话、懂事、谦虚才是做人的标准,所以他的不同显得格外高调。

沈愿胡乱想着坐进了车里,伸手摸安全带,但拉了半天拉不动。林嘉星门关到一半,看到她那费劲的样子,往前一步弯下腰,伸手在卡扣上轻轻一按,然后拉下安全带给她系上。

“笨死算了。”他说着抬头。

谁知两人抬头的动作一致,脸对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鼻尖相抵,连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呼吸交错,气息纠缠在一起,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沈愿的手紧紧攥住安全带卡扣,直到掌心刺痛,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

“你才笨死算了!”她红着脸说。

林嘉星长出了口气,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转身到另一边的驾驶座去。

这小小的插曲让两人都有点心猿意马。林嘉星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但还是觉得热,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全是汗。沈愿看着车窗外,默默调整着呼吸,脑海里却止不住回想刚才发生的那幕。

不行,得找点话题,不能放任自己乱想下去。上车前两人说的什么来着?哦,对,讨论他的高调。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小时候是在类似寄宿制学校的地方念书的是吧?”她转头问。

林嘉星愣了愣,没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点点头:“嗯。”

“要学跆拳道、骑马、射击等乱七八糟的技能,学不好就会被关小黑屋?”她继续问,“所以就是管得非常严咯?”

“嗯,很严。”

“那我懂了。”她说。

“懂什么?”

“懂你现在为什么这么高调,这么随心所欲了。”她有点得意地分析,“我们上心理学课时老师说过,这是一种补偿心理,是对过去经验的叛逆和反抗。”

“拉倒吧。”他打断她,“我说的严,仅仅是针对功课和要学习的技能。这样说吧,如果你什么都学得很好,完成了任务,那就算你在学校裸奔,或者弄一架飞机来开,都没人会管你。相反,你要是没有达到目标,不管你有什么借口,哪怕是生病,该罚还是要罚。”

沈愿听得皱眉,有一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她问:“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情味儿了?”

闻言,林嘉星勾唇自嘲一笑:“用我爸的话说,那是培养强者的地方。人情味儿是什么?不存在的。”

“你妈妈呢?”她问,“也同意吗?”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知道林月影吗?”

“谁会不知道她?她是星海签下的第一个艺人,中意混血,美院的高材生,十七岁就获得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星海的明星墙上,至今还挂着她的照片,绝美!”沈愿说完,好奇地道,“怎么忽然提她?”

可惜,红颜薄命,美人早已成了江湖传说。

林嘉星看她一眼,缓缓道:“她是我妈妈。她不是星海签下的第一个艺人,准确地说,星海是我外公为她成立的。”

沈愿怔怔地看着他,眼睛瞪成了铜铃,这消息太令人震撼了,她一时半刻消化不完。那样的美人,传奇一般的人物,竟然是他的妈妈!可在传说中,女神一生未婚未育啊!

“我们……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问。

“世间只有一个林月影。”他说。

真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是林月影的儿子,算一算,林月影去世时,他才三岁。沈愿看着他,心里有点苦涩。

“那你爸也太过分了吧!”她突然义愤填膺,“是不是给你找了个后妈,所以才看你碍眼?”

他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他爸爸不应该对他更加关爱吗?居然把那么小的他送去那种地方,强迫他学习一堆东西。

林嘉星转头看她,她抿着唇,鼓着腮帮子,很生气的样子,他胸口一阵温暖。

“没有,他和我外公有约,在我成年之前,他不可以再婚。”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反抗?”她又问。

“小屁孩能有什么本事反抗?”

“就哭啊,闹啊,撒娇啊,抱大腿之类的。”她理所当然地说。说完的一瞬,她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林嘉星没有注意她的神色,他望着前方,淡淡地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对我说,男生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撒娇是没用的人才会做的事,他不吃那一套。他说,你想要什么就靠自己的本事获得。”

这些年他一直按爸爸教的方式成长,他也一度以为男生就该强大,表达内心情感是一种软弱,久而久之,他就不懂得如何去表达了,也不屑于去表达,只会掩饰。直到后来他差一点失去她,他才顿悟,他爸是错的,真正的强大是敢于**自己的内心。

林嘉星的话在耳旁飘**,她黯然地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小孩子理所当然可以做的事情,她其实也并没有做过。

小时候,她看见别的小孩儿都可以对父母撒娇,十分眼馋,回来之后也想要和爸爸妈妈撒娇。

大概是她太倒霉了吧,每次都撞在枪口上,不仅没有被拥抱,反而被呵斥了。小孩儿也是有自尊心的啊,她觉得既然自己不受喜爱,那也不必再想着要去讨谁欢心。

后来她遇见过许多性格软绵绵的女生,想要什么或做错什么,只要跺跺脚,撒个娇,示个弱就能得到大家的宽容和谅解。可她不行,她只能一脸冷冰冰地站在旁边,让别人笑她假清高。

她又想起了南阳。南阳有着非常温柔且疼爱他的父母,所以他长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爱是本能,但如何去爱,是要在无尽的爱中慢慢习得的。

她和林嘉星,他们都没有被好好地爱过,所以当他们遇见自己所爱之人时,就会在惊慌和害怕中做出最最糟糕的举动。

林嘉星说完,许久不见她有反应,他转头看她,只见她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问。

她抬起头看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对他的那些指责,心里酸楚异常,喉咙里阵阵发紧。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以前都没有聊过这些。”他们曾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深入彼此的心。

“聊过一次。”他说。她疑惑地看着他,怎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了?

“有一年我们拍一个少儿短片,拍摄期间说起各自家庭的趣事什么的,轮到你时你不愿说,我就说见过人家藏钱藏宝贝,没见过藏父母的。你当时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踢了我一脚。”

经他一提,沈愿想起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故作轻松道:“我那时候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家庭幸福、父母恩爱,只有我不同。”

林嘉星惊讶至极,没想到当年她发脾气竟是因为自卑。

谁能想到原来在外人眼里骄傲又漂亮的沈愿,其实只是个自卑的小姑娘?枉他喜欢了她多年,却从不曾察觉。

这一次坦诚的聊天,让两人的内心都受到不小的震撼。吃饭时,沈愿还在出神沉思,面前的粥喝完了,她也没注意,继续拿起勺子,送进嘴巴里才发觉是空的。她一抬头,看见林嘉星正靠在椅子上看她。

“你吃你的,看我干什么?”被他看了笑话,她有点恼。

“我不看着你,怕你把碗都吃了。”他说,“好好吃饭,想什么呢?”

她放下勺子,往桌上看一眼,点的菜基本都吃完了。

“不是还要买衣服吗?”她说,“走吧。”

林嘉星点点头,喊来服务生买单,两人走出餐厅。

非节假日,商场人不多,导购相当热情,跟在他旁边为他挑选。沈愿乐得自在,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边看杂志边等。

林嘉星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因剪裁、质地良好,肩与腰的线条优美流畅,越发衬出他矜贵的气质。

“真好看!简直能给我们品牌代言了。”导购夸赞。

沈愿听得好笑,心想:这可是林月影的儿子啊。

林嘉星看向沈愿,像是在问她的意见。导购见状,立刻对她说:“你男朋友气质真好,天生的衣架子,穿白衬衫好看的人才是真的好看,你眼光真好。”

沈愿被“男朋友”这三个字击中,呆愣了几秒。她看了一眼林嘉星,发现他也在看她,目光对上,又立即移开。商场的冷气好像不足,沈愿感觉浑身发热?她轻抿了下唇,张嘴要解释,却被林嘉星抢先一步。

“就这件。”他说完,转身进了试衣间。

导购满脸笑容地去柜台开票了。

他从试衣间出来,导购为他包好衣服,一路送出门。

“还要买吗?”她问。

“你男朋友”……

“男朋友”……

林嘉星还在回味这几个字,越想越觉得好,他喜欢这个称呼!

“喂——”沈愿见他没反应,伸手拍他。

“嗯?”

“我问你还要不要买?”

当然要!他点点头:“嗯。”

沈愿跟着他又进了好几家店。他的确是天生的衣架子,这样的顾客,导购夸起来也顺心,见他从试衣间出来,都忍不住一脸热情地迎上去赞叹。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看她,导购立即见缝插针,对他说“来,转过来给你女朋友看一看,你女朋友长得这么漂亮,眼光一定好”,或者对沈愿说“你给你男朋友看看,你看他穿这件多帅”。

沈愿不解,她和他一没有牵手,二没有亲密举动,凭什么就说他们是男女朋友?于是,她便趁着他换衣服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导购。导购往试衣间看了一眼,又笑着看她,一脸笃定地说:“看你们这羞答答、黏腻腻的样子,应该是刚谈恋爱吧?”

羞答答?黏腻腻?刚谈恋爱?

试衣间的门打开,林嘉星从里面走出来,沈愿像做了坏事被抓包了一样,羞得满脸红透。她忙转过身,假装看衣服,又窘又羞,恨不得钻进地洞里。

她可真是话多,干吗要多嘴问那一句?他不会以为她多想做他女朋友吧?

导购一边为他包衣服,一边悄悄说:“你女朋友真容易害羞啊,是初恋吧?”

林嘉星转头看她,她侧面对着他,低着头,手指在衣架上滑来滑去,他的心瞬间变得像天边最柔软轻盈的一朵云。

是啊,就是初恋。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喜欢,第一次让他想到永远的,全是她。

林嘉星付好钱,导购送他们到门口,沈愿看着他双手提满了购物袋,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你内心居然是个购物狂?”她退后一步,默默数着他到底买了几件。一、二、三、四……整整十一件。

林嘉星看着她满脸的不敢置信和感叹,心里十分无奈。他到底为了什么买这些,她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呢?笨死算了!

商场很大,呈环形,电梯在中间。沈愿双手空空,轻松地跟在他旁边,一路东张西望。

“哇!”她突然发出惊叹,停下不走了。

林嘉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家精品杂货店,里面既有文创用品,也有首饰配件,不知她看到了什么这么惊艳。

“进去看看?”既然她喜欢。

“嗯!”沈愿答应得爽快,转身就往店里去。林嘉星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却见她不去看人家的商品,而是直直地走到了前台看架子上的一盆花。

粉色的玫瑰,很大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花盆中间搭了铁丝网,花枝顺着铁丝网攀爬,一圈儿都是花,美极了。

沈愿围着它看,发出赞叹,可又不好意思在人家店里看太久,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他们走到车旁,他开了车门,沈愿坐进去,他把购物袋统统放在后排。

“你等我一会儿。”他说完转身就走。沈愿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直觉——他是为那盆玫瑰回去的!

她心里一阵激动,直直地盯着电梯的方向,电梯门每次打开,她都会心跳加快,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抱着那盆她喜欢的玫瑰出现。

到时候她要说什么呢?

电梯门又开了,沈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看着他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他竟然两手空空。她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在他快到之前,立刻转过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林嘉星上车,看了她一眼,然后倒车离开。

他在心里愤愤地想:电视里都是骗人的,那种出十倍的钱就可以爽快成交的情节都是编剧乱写的。

现实是老板在电话里对他说:“不是钱的问题,一盆玫瑰能值多少钱呢?只是我养它花了很多心思,它对我的意义就不同了。你看过《小王子》吗?小伙子,真那么喜欢,想讨女朋友开心,不如自己种一盆,连同心意都浇灌进去,那才叫有心。”

花没买到,还被教育了。他想:自己种就自己种。

他只是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喜欢一样东西,才会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送给她。他看了她一眼,忽然间觉得自己亲手种也不错,他已经开始期待她惊喜的表情了。

“你刚才慌慌张张的,丢什么了吗?”沈愿假装随意地问。

“哦,肚子痛。”他说。

沈愿垂下眼眸,自嘲地笑笑,自己还真是自作多情呢。

这种低落又有点羞耻的心情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学期末,课基本都停了,进入了复习阶段,接下来就是考试周。

沈愿记得大一刚开学时,系里的学姐对她说:“专业选得好,年年期末赛高考。”她当时刚经历过黑暗的高三,觉得学姐未免夸张了些。可才过了半学期她就信了——医学系的书比字典还厚,老师竟然还说,整本书都是重点,全部要背。

可想而知,每学期期末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未来的外科医生,饭来了。”赵妹儿进来,把给她买的饭放在桌上。

沈愿合上书,有气无力地道:“等你以后生病,看我不拿针扎死你。”

赵妹儿大笑:“这才几天就把老师嘱咐的话忘了。”

“什么话?”

“恪守医德!”赵妹儿说。

今天中午的菜是土豆牛肉和辣白菜,很合沈愿的口味,她吃得正欢,顾不上和赵妹儿贫。

吃完饭,把垃圾一丢,她坐回书桌前,说:“一个连毛概和马哲都挂科的人还好意思对我说医德。”

赵妹儿手里正拿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一听这话,气得要打她。

谁能想到赵妹儿一路作为“学霸”考上来,以全系第二的成绩入的校,专业课成绩门门九十,居然在这两门开卷考试的学科上栽了。沈愿一想到这事儿就忍不住要笑话她。

“对了,你和林嘉星吵架了吗?”赵妹儿问,“昨晚他给我打电话,问你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怎么说?”

“我说快考试了功课多。”赵妹儿答,然后看向沈愿,“没吵架吧?”

沈愿摇摇头:“那倒没有。”

“看来还是发生了点什么。”赵妹儿听出了弦外之音。

沈愿犹豫着要不要说,虽然两人是好姐妹,可有些情绪很微妙,说出口显得矫情,不说又确实如鲠在喉。

“我做了件自作多情的事儿。”她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些。

赵妹儿看她一眼,笑道:“那林嘉星应该很乐意知道。”

沈愿白她一眼:“你到底是谁的朋友?”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作多情吗?”

“为什么?”

“因为你对他有了期待。”赵妹儿一语中的,沈愿心一跳。

所以,她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什么羞耻心,而是期待落空后的失望?

沈愿,承认吧,你一直喜欢他,你再一次被他**了。

她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远处的白云连成山,缓慢地移动着,她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感觉放下了什么,释然了,令她一阵轻松。

从前喜欢的人兜兜转转之后,再次来到她面前,他已注定是她命运中的一部分,她不想逃了。

考试的前一晚,她去西校区散步,走到实验楼时,想起林嘉星他们的实验基地就在不远处,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过去了。实验基地很大,也很乱,一进门就看见到处都是图纸,她立刻想起他自己的书房也是这样。

隔行如隔山,这些图纸,沈愿大多都看不懂,除了图纸还有论文资料、参考文献,中英文的都有。

地上各处都堆满了东西,电机、机壁、轴承、缆线、传感器……

陆过蹲在地上在摆弄一个什么仪器,看见她来,一脸惊喜,然而嘴巴一张就被身后的顾清飞伸手捂住了。他指了指身后坐在电脑前的林嘉星,然后比了个“嘘”的手势。陆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猛点头,他这才松开手。

沈愿被这两人一系列的动作弄得十分难为情,进退两难,最后顾清飞把她推到了林嘉星身后。

林嘉星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幽幽的蓝光照在他脸上。他认真做事的时候,神情显得格外冷酷严肃。

顾清飞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头都没抬。沈愿不想等顾清飞继续做出令人尴尬的行为,主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她拍了一下,他没反应,她又拍了一下,他大概烦了,猛地一转身,一脸不耐烦,眉头皱在一起:“什么……”话没说完,他愣住了。

沈愿被他吓到了,也有点愣。

“你……是你啊。”由于太惊讶,他有点结巴。

从他回来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是不是打扰你了?”她问。

林嘉星立刻站起来:“没有,都弄好了,我正要休息。”

“我在散步,就顺道过来看看。”她说。

她能来看他,就说明她之前在想他。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可乐里不断上升的泡泡,快活得要飞起来了。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整张脸都在发光。

顾清飞和陆过在后面小声笑,沈愿红着脸低下头。

“走,我们出去。”林嘉星瞪一眼那两人。

沈愿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他跟在身后,从陆过和顾清飞面前经过时,两人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他觉得他们那样子傻透了,却忍不住笑。

晚上七点钟,天还没黑透,弯刀似的月牙挂在树梢。夏天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这样美好的时光永远都不会结束。

学校的设计是园林式的,绿植很多,草丛里有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灿烂,空气中有幽微的香气。

“你吃饭了吗?”林嘉星问她。

“吃了,你呢?”

“嗯。”他其实没吃,但难得她来找他,他不想傻傻地坐在那儿让她看自己吃饭。

两人沿着实验基地往东,前面就是篮球场了,灯亮着,还有许多人在打球,不时传来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篮球场前面就是理工院了,操场、图书馆都在一块儿。

林嘉星的手在身侧缓缓握紧,眼看前面人就多了,他抿了抿唇,然后把手伸进口袋。

“给你。”他转过身面对她,手里多了一个蓝色的盒子。

沈愿愣了下,看着盒子问:“什么?”

“你自己看。”他脸颊发热。

沈愿伸手接过,然后打开盒子。玫瑰金颜色的链子在白色的绒布上闪闪发光,链子上挂着一颗六芒星。

她抬头看他,有点疑惑。他可不是那种浪漫到会送女孩儿首饰的男生,何况现在也并非什么节日。

“好端端的怎么送我这个?”

林嘉星想到顾清飞说的话。顾清飞交代他:“如果沈愿问起,你就说,这是你陪我逛街那天,我偷偷给你买的,只是当时太紧张,忘记拿出来了。”顾清飞还说,“难怪阿愿这几天不高兴,哪有让女生陪自己买衣服,买完就算,什么惊喜都不给人家的。不体贴也不浪漫!”

“我……”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没和其他女生一起买过衣服,不知道……不知道要送礼物。”

他说过要诚实,他不想骗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买就是没买。他只能尽力弥补,他以后会学习怎么做得更好。

“你以为我在为此生气?”她想起他给赵妹儿打电话的事,前后一联系,明白了。

林嘉星点点头:“你别说没有,我自己有判断。”他竟然会以为她是因为没得到礼物才心情不好的。他还说自己有判断,判断个鬼啊!

她看着项链哑然失笑,心里却一片柔软。她顿悟了,玫瑰也好,项链也好,他送什么礼物并不重要,它们承载的心意才更珍贵。

“帮我戴上?”她抬头看他。

他生怕她不肯收,听她这么说,悬着的心放下了,埋头从盒子里把项链拿出来,人郑重地绕到她身后。

沈愿伸手撩起头发,露出修长的脖子。林嘉星发觉自己有点紧张,拿着项链的手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到她。他低着头,她的头发不时从他脸上拂过,就像一根羽毛在轻轻撩拨他的心。

“谁对你说的和女生逛街要买礼物?”戴好了,她转过身。

“顾清飞。”他答。六芒星在她锁骨下面一闪一闪,他越看越高兴。

“他经常给女生送礼物?”

“嗯,他谈过很多次恋爱。”话音刚落,他察觉到好像有哪儿不对劲,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会不会以为他这样说是想和她谈恋爱?

这三个字蹦出来,他的心跳蓦地加快。

如果她也喜欢他,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他们是不是就能谈恋爱?可让人苦恼的是怎么样才能让她喜欢他。

沈愿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两人并肩往前走,这个点,校园里人还很多,不时有骑着自行车带着零食的同学从身边过去。

“难怪心思这么多。”她抬头对他狡黠一笑,“估计都是被虐出来的。”

“他乐在其中。”他随口接道。

沈愿听得一怔,仔细想想,谁不是这样呢?

陆过、赵妹儿、程瑜,还有上次在火锅店与言一坐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以及他和她,即使深陷于苦恼之中,也依旧迷恋着其中微妙而生动的滋味。只因一个人,万物在你眼中都有了不同的风情。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沈愿说:“我上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她挥挥手转身往宿舍走去。

“阿愿。”他喊住她。她转过身看他。

“陪我去吃点东西吧。”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小吃街上的大排档里,一张大圆桌旁坐了七个人,林嘉星和他的朋友,还有沈愿寝室里的全体人员。

“小龙虾三斤,凉拌黄瓜一盘。”

“我要烤肉和烤茄子。”

“老板,再加一份铁板鱿鱼。”

……

林嘉星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地点菜,皱着眉踢了一脚面前的凳子。都怪沈愿那两个室友,在楼下看见他们,一听沈愿说要去吃东西就起哄。

汪静和谢春感受到对面射来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谢春悄悄地对赵妹儿说:“阿愿这个竹马,好像不太待见我们啊。”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和除了我与沈愿之外的女生同桌吃饭不超过三次,你们俩就忍忍吧。”赵妹儿说。

汪静和谢春一听,立刻两眼放光,这么帅又这么洁身自好的男生,简直是宝藏好不好!

“哎,你们女生可不要只顾着说悄悄话啊,有什么好玩的带我们一起呗。”顾清飞不甘寂寞地说。

林嘉星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恋爱脑,一见到女生就要放电,没有原则。

陆过坐在赵妹儿对面,笑得一脸灿烂:“我们这两天要测一个程序,特别忙,我都没时间去找你,不过就快好了。”

老板来上菜,三斤的小龙虾用一个超大的盆装着,油亮鲜红,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小龙虾配啤酒,这才是夏天的味道!”沈愿高兴地说。

菜陆续上齐,大家边吃边聊,每个人面前都多了几个空的啤酒罐。喝了啤酒的顾清飞放飞了自我,各种笑话和段子齐出。而陆过的眼中依旧只有赵妹儿一个,三句话不离她,殷勤地为她剥了一堆虾。

“没出息!你就是一点出息都没有。”顾清飞拿着虾指他,“你看看我们阿星,人家手都牵上了。”他说的是沈愿喝醉酒那次。

大家齐齐抬头,沈愿脸颊发烫,林嘉星迅速朝顾清飞扔了一只虾。

“吃虾都堵不上你的嘴!”他骂。

顾清飞身体往右一闪:“我躲!”

汪静正好起身拿烤串,油油的大虾就砸在她的胳膊上。全场寂静了三秒,顾清飞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拿出湿纸巾给她擦,边擦边骂林嘉星:“吃虾就吃虾,不要乱扔好不好?”

林嘉星瞪了顾清飞一眼,然后向汪静道歉。

汪静摆摆手:“没关系,就当代人受过了。”顾清飞闻言,拿起啤酒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罐。

“那个……我、我是……”林嘉星转头和沈愿解释,解释了半天也没能说明白。

“下次不要乱说话。”她低头剥虾,“免得人家误会。”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他喜欢她,可他自己没有亲口对她说过,他没说,就什么都不算。

林嘉星皱眉,他想说:免得谁误会?误会又怎么样?再说,他可不认为是误会。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让顾清飞打断了。顾清飞说:“我们来玩游戏吧。”

大家都同意,顾清飞跑去找老板要游戏用的东西——七张牌,分别是大王和六张数字牌。玩法很简单:抽到大王牌的人,可以随意指挥一个抽到数字的人做任何事,被点到的人做不到就罚喝酒。

游戏开始。第一局沈愿就抽了个王,林嘉星靠在椅子上看她,她一高兴,脸上的表情就特生动,轻抿着唇,笑意却压不住,眉眼弯弯,别提多可爱了。

“谁是王?”顾清飞问。

沈愿把手里的牌举起来:“我!”

“王指示吧。”

沈愿笑着看大家,目光从左到右转了一圈儿,最后说:“三号唱首歌,《浪漫满屋》里的《三只小熊》,必须边跳边唱。”

陆过充满“怨念”地看一眼沈愿,要是平常,跳就跳了,可当着心上人的面可不行。

“阿愿,你给我等着!”他说完,拿起桌上的啤酒罐,“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洗牌再来。这一次,谢春抽到王。她说:“六号给我们表演下腰。”

六号是赵妹儿,大家一看是她站起来,纷纷骂谢春,下个腰对赵妹儿来说根本毫无难度。只见她踢开椅子,站直,然后头朝后仰,缓缓下去,直到双手触地。

陆过激动地鼓掌,引得其他桌的人也看过来,大家一起叫好。

林嘉星抽到王时,他想了想说:“一号背二号在小吃街跑一圈儿。”

一号是顾清飞,二号是沈愿,众人一看都乐了,笑话林嘉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清飞见状,立即跑到沈愿面前蹲下,林嘉星拦住他,自己拿起啤酒罐开喝。

大家不同意,嚷着说:“王自己犯规,要多罚,至少三倍。”林嘉星只得一口气喝下三罐啤酒。

沈愿看着他,有些心疼,又想骂他活该,她看他喝完后,忍不住伸手给他夹了块鱼肉。

林嘉星看着她。喝多了酒,他的眼角有点红,眼眸里像盛了水,比平常多了几分性感,撩拨得人心头一颤。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他夹起碗中的鱼肉放进嘴里,眼角眉梢都含笑。

怎么着!他就乐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几轮玩下来,大家的主意越来越刁钻。只有赵妹儿抽王时,众人的心跳才平稳些。

赵妹儿举着牌说:“二号说一件自己最高兴的事。”

二号是陆过,他看着赵妹儿,缓缓道:“认识你。”

认识你,生平至幸。他说得认真郑重,没有人笑他。

赵妹儿从各人手中收起牌,低下头淡淡地道:“再来。”

爱是天时,是地利,是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否则,再深情,都只能尝尽苦果。

因爱易放难收。

这次是陆过当王,他说:“既然说最开心的事不能让人开心,那就请四号说一件最难过的事让我们开心点。”

四号是林嘉星,他想了想,看了沈愿一眼,拿起一罐啤酒一饮而尽。

最难过的事已经过去,又何必再提。

顾清飞见气氛有点低落,终于轮到他抽王,他放出了损招:“二号、五号kiss!”

二号是谢春,五号是陆过,大家大笑。

他们桌上和脚边都堆满了啤酒罐,大家的眼神都有些迷离了。小吃街上的人散了大半,夜晚就要归于平静。

沈愿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数星星,月亮好像又变成了两个,不过星星更多,一闪一闪的,漫天都是小星星。她笑眯眯地哼起了歌。

林嘉星目光温柔地看她,她真是可爱得要命,他甚至想把她变得小小的,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靠近胸口的口袋里。

最后一局,汪静抽到王,她已经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只好学着顾清飞说:“二号、三号kiss!”

大家把各自的牌摊开,林嘉星面前放着一张2,他一脸不耐烦地拿起啤酒罐,一转头,却看见沈愿的掌心里躺着一张桃心3。他如遭电击,怔怔地望着沈愿,半晌没动。

“Kiss! Kiss! Kiss!”所有人都来了精神,齐声大喊。

沈愿原本有点迷糊,还转头对林嘉星笑,他们这齐声大喊,让她突然清醒了。

两人对望,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而他端坐着,眼眸透亮,像阳光下波光潋滟的海面,想要引你一头扑进去。

她的脸就在眼前,他甚至能看见她瞳孔中自己的身影,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所有理智都化为了灰烬。他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俯身深深地吻了下去。

沈愿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忘了,他柔软而冰凉的唇就这样贴了上来,她浑身战栗,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像一个一扎就会爆的气球。

林嘉星感到自己的手脚都在发颤,他一点力气都不敢用,轻柔而笨拙地吻着她。世界是静止的,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吻,连喘气都不会,他胸口憋得生疼还舍不得松手,直到感觉到她在发抖,他才缓缓抬起脸。

她脸色绯红,气息不匀,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拉近,又在额上印下一吻。

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女孩儿,我永远喜欢你,直到宇宙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