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告白的礼物
考试结束后就是假期,同学们大多离校归家了。
林嘉星发来短信说要给沈愿订机票,大家一起回去,他还住原来的地方。
收到短信时,沈愿已经下了飞机。她给他回信息:“我已经回来了。妹儿的新戏要上映了,先回来办点事,我正好和她一起。”
赵妹儿看她一眼,问:“阿星?”
她点点头。
“晾他一晾也好。”赵妹儿一把抱住沈愿的肩,笑道,“谁让他不声不响……”
“赵妹儿!”沈愿打断她,怒目而视。
赵妹儿大笑:“好好好!不说不说。”
沈愿气呼呼地转过头。她发誓,以后绝不允许自己喝醉酒。
从机场出来,赵妹儿直接去公司开会,沈愿独自回家。家里正好没人,她可以先好好睡一觉。她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了。
可躺在**后,她脑海里全是那个吻,像是着了魔一样。她总是不断想起那些细节——他柔软的唇、他滚烫的掌心、他看她时温柔热烈的目光,还有他头顶无垠的天穹、漫天的繁星。
明明那么浪漫,可偏偏是在喝酒玩游戏的情况下发生的。这个吻对他而言算什么呢?
沈愿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钟。她在**发了会儿呆,然后下楼。客厅里灯火通明,电视里在放《西游记》,餐桌上有饭菜。
沈妈妈抬头看她:“醒啦?洗手吃饭吧。”
“好。”她去厨房洗手,然后盛好饭出来。
沈妈妈关了电视,走到餐桌旁坐下,母女面对面坐着。
“爸爸呢?”她问。
“还没下班。”
“工作辛苦吗?”
沈妈妈抬头看她,笑了笑:“工作哪有不辛苦的,尤其像我们这样没什么文化又没什么技能的,只能出苦力。我们都不好意思和邻居说我们做的什么工。”
“靠自己的双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沈愿说。
沈妈妈没接话,两人沉默下来,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
“对了,我刚回来,看见一个卖花的拉了一车花进来,几十盆是有的,说是我们这里订的。”片刻后,沈妈妈换了个话题。
“估计是种在花园里的吧。”沈愿说。
“真舍得!这么多盆花得多少钱啊。”沈妈妈感叹。
吃完饭,沈愿帮妈妈洗了碗,然后出去散步。下午睡得太久,晚上反而没有睡意了,她沿着小路一路向小公园走去。也不知是谁家的院子里种了栀子花,芳香馥郁,走了很远还能闻见。
林嘉星家的窗口亮着灯,他回来了,她驻足看了片刻才走。
她想起高考前一晚,她鬼使神差地去了他家,密码竟然没变。四周一片寂静,解锁后那“嘀”的一声格外清晰,她在门前愣了半晌才进去。
夏季的夜晚,公园里人很多,沈愿远远地看了眼,没有过去,绕着弯儿在小区里慢慢走。
小区很大,她走了一圈儿,发现已经离自己家很远了,便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看见许多花草树木,心情渐好。
石榴树上花开得极盛,火红的花一朵朵挂在枝头,像黑夜里的灯笼。沈愿凑近了看,看完又闻,心里胡乱想着:这么好看的花怎么结出的果子那么丑。感叹完,她正准备走,一抬头,看见前面路灯下站着的人,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看她。
一束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电影里的场景,梦幻而温柔,令她心神一**。
“什么时候到的?”她走过去。
“下午六点钟。”他在小区里找了她半天,最后才看见她在石榴树下悠闲地看花。
两人并肩往回走,走到小区公园旁,她张望了一眼,人已经散了大半,没有喧闹声了。
“我们去湖边坐坐吧?”他转头问她。
那一吻后,再面对他让她十分不自在,朋友不是朋友,恋人不是恋人,真是令人尴尬。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小声说:“十点了。”
“我有话和你说。”他停下不走了。
沈愿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抿着唇犹豫了片刻,转身上了台阶。林嘉星跟在她后面,沿着小路去了公园。湖在正中间,对面是山,郁郁葱葱的树林高低起伏,看着非常美。
他们在草坪上坐下,一阵凉风袭来,舒爽怡人。
“那天我没喝醉。”他说。
翌日醒来,他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每次想起那个瞬间,他都会感到巨大的幸福。他一点也不后悔,只是担心她会生气。
她会不会把他想成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她会不会以后都不理他?
他原本想要等她慢慢喜欢上自己,在此之前,他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不想让她觉得在被逼迫。可他吻了她,他不能吻了之后什么都不做,他要在给她惊喜时向她告白。
沈愿望着湖面,手在草地上握紧,指甲好像抠到了土,有点刺痛。她静待他后面要说的话。
“阿愿,那是我的初吻。”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是认真的。”
那也是她的初吻啊!她转头看他,莫名有点紧张。
他抿了抿唇,说:“你要等我。”
“你要去哪儿?”
林嘉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到时候你看见了就明白了。”
沈愿一头雾水,在她的想象中,他要说的话可不是这样的。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她盯着他。
林嘉星点点头。他想要她先明白他的态度,他不是喝醉酒随便亲亲她,他对她比对谁都认真。
沈愿不再看他,她站起来,转身就走。浑蛋!傻帽!这是亲吻过女生后该说的话吗?
林嘉星忙跟上去。他就知道她会生气,他有点失落也有点难过。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沈家门口,沈愿推开院门要进去,林嘉星突然拉住她的手。
他的手握上来的一瞬间,沈愿感到一股战栗感触电般从脚底直抵心脏,这种陌生而强烈的感觉把她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推开了他。
林嘉星没防备,往后退了几步。他怔怔地看着她,受伤的表情来不及掩饰,暴露无遗。
沈愿心里一软,想要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给他一点教训也好,看他下次还敢不敢随便吻她。她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进了院子。
沈爸爸和沈妈妈都要工作,沈愿便在假期承担了为家里做饭的责任。不知是不是父母年纪大了,她这次回来发现他们不再那么频繁地争吵了,就算吵起来也不会像过去那样非要吵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她想起妈妈最后一次和爸爸吵架时,曾打电话给她闹着要离婚,她当时说:“好,离吧。”
妈妈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一直以来她最怕的就是他们离婚,可最不想让他们离婚的女儿竟对他们说出了那两个字,那一刻,他们是不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也不想追问。父母与子女之间,有些问题也许一生也无法解决,但他们仍会在漫长岁月中相互依赖,至死牵绊,这是这世上任何一种关系都无法比拟的。
南阳离开后的这两年,一到夏天,沈愿就会去看望他。
他的墓碑旁种了一棵枇杷树,刚种时还不及墓碑高,而今已枝繁叶茂。
世间万物都在随着时间向前流淌,只有他,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七岁。
他没有机会去未来看一眼,也没有机会知道长大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是更加优秀,还是趋于平凡。
每次站在他的墓碑前想着这些,沈愿就会忍不住想哭。
“南阳。”她坐下来,就像他还活着一样地和他聊天,“再开学我就大二了,你知道吗,我有自己的目标了。我决定以后做一名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我会为此努力,你要给我加油呦。
“南阳,如果我说我现在不会再频繁地想念你,你会怪我吗?有时候我会想,所有人都被时间裹挟着不得不往前走,大家都会渐渐忘了你……只要这样一想,我就会很难过。”
她把头靠在墓碑上,轻轻叹了口气。尽管是盛夏,但山间绿树成荫,挡住了灼人的日光,不时有凉风吹来,倒也不热。
沈愿把录音笔从包里拿出来,从南妈妈把它交给她到现在,她都没有打开听过,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南阳,我不再迷茫了,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了。南阳,我现在才明白,我从前的敏感和自卑,其实是对自己的不满意。一个不满意自己的人,就好像住在一个玻璃罩中,自己不愿意走出去,也会让外面想要进来的人很为难吧。”她转头看着南阳的照片,隔着天上人间的距离与他对视,静默良久后,她说,“南阳,谢谢你。”
谢谢你可以理解那样的我。
照片里,南阳笑得温柔,目光清澈明净。
她握着录音笔,伸手郑重地按下开关。
下一秒,南阳的声音响起,久违而熟悉的语气,让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嗨,阿愿,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很好,我现在很健康,人健康了心情就会好。
这里的天使小朋友告诉我,如果人间有人伤心哭泣,那我的头顶就会打雷下雨。
拜托,我喜欢晴天,不要让我淋雨好吗?
对了,我有一个秘密要和你说。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和你说,好在我现在也不怕丢脸了。
阿愿,我喜欢你。不是好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生对女生的心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从你在图书馆对我说“你可不要逞强,而且你坐轮椅的样子一样很帅”的时候开始的吧。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当我坐在轮椅上,所有人都对我投来怜悯同情的目光却又拼命掩饰时,只有你坦然而真诚;当我站起来时,所有人都面露惊讶,而你却关心我是否真的健康。
阿愿,我喜欢在你身边时的我自己,你让我觉得我与常人无异,我是被需要的。
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我的喜欢并不纯粹?
哎,说到这里,可能我还得向你坦诚一件事。你还记得吗?你曾问我,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很温柔,会对她好,会在意和照顾她的感受。
我当时回答了“是”。
阿愿,很抱歉,我骗了你。现在我认真且负责任地和你说,爱的形式有千万种,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都不同,这取决于他的成长环境、他的性格等等,如果他爱你的方式不是你想要的,那并不代表他不爱你。
爱也是要学习的。真正爱你的人,会努力去学的。
阿愿,当你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谁就是你喜欢的人。
对不起,是我故意误导了你。我真的很嫉妒那个叫林嘉星的小子,大概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为他苦恼了多少次。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因他苦恼。
而我,我只能是在你苦恼时给你安慰的人。
好在人生中珍贵的关系并非一种,我虽不是你喜欢的人,但我一定是你很珍贵的朋友。
阿愿,我希望你勇敢,除了爱自己,还要学会理解自己,要一往无前。最后,你一定要快乐。
在你的未来,如果你相信,我就永远都在。
沈愿把录音笔贴在胸口,头抵着墓碑,泣不成声。
他根本不必说抱歉,她不怪他,就算他当初如实说了,她也不一定能理解。
成长的道路上本就迷雾重重,我们需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去摸索,只有这样才能走到真正的光里去。
她永远感激他,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是他的真心爱护给了她力量,让她知道了自己的价值。
沈愿从墓地回来时正是中午,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昏,蝉在树上声声鸣叫,她走得飞快,想赶紧回家吹空调。刚走到自家房前的路口,她就听见尖锐的警报声,抬头一望,她家屋后有浓烟翻滚,阵阵喧哗声传来。
好像是谁家失火了。沈愿加快脚步走过去,心想万一是火灾,她也能帮忙拎几桶水。
很多人都围在林嘉星家门前,消防车也在,沈愿愣了愣,立刻拔腿就跑,脑海里瞬间涌出无数可怕的场景。想到林嘉星被困在大火中,可能还受了伤,她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想都没想就往里冲,还好围观群众一把拉住了她。
“小姑娘别慌,火已经灭了,没人受伤,你看,消防员都上车了,里面乱糟糟的……”
沈愿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院子,听了这话,转头怔怔望着别人:“灭了?”
对方点点头:“灭了,万幸火势不大。”
“没人受伤?”
“没有。”
沈愿的心“咚”的一下落回去,身体也跟着松下来。她对人家道了声谢,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林嘉星呢?
“那孩子干什么呢?”
“哎哟,是花。我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
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的,沈愿疑惑地看向院内。那不是顾清飞吗?他搬着一盆花从里面跑出来,下了台阶,把花放在院子里,又折返回去。林嘉星跟在后面,也抱着一盆花,放下又回去。
他们俩就这样一趟又一趟地进进出出,几十盆花放在院子里,整齐地排成排。
消防车开走了,围观群众议论了几句也散了,大太阳下,谁也待不住。
沈愿静静地站在门口。原来妈妈说的那个订了几十盆花的人是林嘉星,现在这些花就在她眼前,花枝还很嫩,细细的,有的枝条开了花,有的还没有,还有的已经死了。
开了花的很好看,白、黄、粉、红,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极了。
林嘉星心无旁骛地搬着花,直到全部搬完,才长吁一口气,缓缓站直。抬头的瞬间看见沈愿,他愣住了。
他脸上汗水混着灰,看起来有点脏,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又亮又清澈,像一汪清潭。沈愿与他对视,胸腔里满满的,像有什么要溢出来。
“现在怎……”顾清飞跟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转头和林嘉星说话,说到一半看见了沈愿,他摇头叹气,“人算不如天算。”
林嘉星下意识地看了眼满院子的花,心里说不出的懊恼,他本来计划得好好的,打算等所有花都开了,他再选一盆最漂亮的给她,告诉她,是他亲手种的。
这原本是他要给她的惊喜,现在全部泡汤了!
他抿着唇,眉头微微拧着,认命一般地看向她。她低头看着满院子里的花,然后转身离开。
“阿愿!”他本能地去追,然而跑到院子外突然停下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转身狠狠地踹了一脚栅栏。
怎么就这么不顺呢!老天是在玩他吧?他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明明再过几天就成功了!林嘉星吐出一口浊气,大步朝顾清飞走去。都怪这个死小子!
沈愿回到家就开始做饭,她从小就做家务,做饭娴熟,洗洗涮涮,很快就做好了两个菜,然而坐在桌前后,她却吃不下了。她起身走到阳台上眺望林嘉星的家,脑海里全是刚才在院子里看见的花。
那些都是玫瑰,每盆都特意在四周搭了铁丝网,枝条长大后会慢慢爬满铁丝网,就像他们在商场看见的那盆一样。
她曾以为自己的期待落空了,殊不知他要给她的,远比她期待的还要多。
“阿愿,那是我的初吻,我是认真的。”
“你要等我。”
等他为她种的玫瑰都开花。
如果她刚才不是走得快,可能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门铃响了,沈愿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门。顾清飞冲进来,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沈愿被他吓一跳,忙问:“怎么了?”
“阿星要打死我。”他气喘吁吁。
“为什么?”
“火是我引起的,可我也没想到煮个面会失火啊!”
“还好人没受伤。”沈愿安慰他。
顾清飞闻言叹了口气,坐起来看向沈愿:“你看见那些花了吧?”
“嗯。”
“阿星每天给它们浇水打药,准备开出花后送给你的,他说你很喜欢玫瑰,要给你惊喜。可是被我搞砸了。”
沈愿轻轻一笑:“没关系,也算惊喜了。”
“不是,你不明白。”顾清飞摇头。
“什么意思?”
“那是阿星准备用来告白的礼物。”
她虽然已经猜到,可听顾清飞这样一说,还是心头一跳,有种又软又麻的感觉。
她之前那么执着,非要听他亲口说出喜欢,现在却觉得不重要了。他说或不说,爱都在那儿,她感觉得到。
“哇!好香,饿死了。”顾清飞看着桌上的菜流口水。
“一起吃吧。”沈愿说。
顾清飞跳起来,去卫生间洗手洗脸,出来时,看见书柜上的公主屋,大叫了一声。
“我就说是送给你的嘛,还不承认!”
沈愿转头看他,不解地问:“什么?”
“公主屋啊,阿星送的吧?”
“嗯。”
“那天比赛结束后,他特意跑到市里的商场买这个,回来后被我们笑话了好久。他还不高兴,就直接把我们甩了独自飞回来了。”想起往事,顾清飞很兴奋,“我当时就在想,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我们队长……”
他还在絮絮叨叨,而沈愿的思绪却已飞远,那些对白,即使过了这么久,她还能清楚记得——
“特意给我买的?”
“我怎么会去买这种女生的东西?粉丝送的。”
明明是特意给她买的,越过万水千山带回来,到了她面前却不承认,这个大笨蛋!
沈愿的心里有热气一阵阵地涌上来,她低头给林嘉星发了一条短信:“带一盆玫瑰来吃饭。”
发完短信,她走进厨房,准备再炒一个菜。他爱吃宫保鸡丁,正好有食材,她为他做。
门铃响起时,沈愿正好关火。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林嘉星抱着花进门。她先看了眼他手中的花——粉色的玫瑰,细枝嫩叶,娇艳欲滴,真美。她的心几乎被融化了,她抬头看他,忍不住弯起嘴角,他一见她笑,眼睛都亮了,心里郁结的情绪瞬间消散。
顾清飞站在一旁“啧啧”道:“行了啊,顾及一下单身人士的心情。”
沈愿把菜放在桌上,转身回厨房拿餐具,林嘉星放下花跟过去,洗过手后帮她盛饭。
“阿星。”她拿好碗筷在他身边停下。
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餐桌上有宫保鸡丁。”她说。
林嘉星看着她,一开始没明白,直到她轻轻咬了下唇,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笑意在眼里**开,像湖中涟漪,越来越大。
原本是他要给她惊喜,结果却是她给了他惊喜。
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却又甜又暖。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他望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像是随时能腾云驾雾飞上天。
餐桌上,顾清飞郁闷得要命,那盘宫保鸡丁他一口都没吃上,被林嘉星端走放在了自己面前,他伸了一下筷子,差点被林嘉星把手腕拧断。
沈愿看得好笑,也有点感动。他拿一盘菜当宝贝,只因是她为他做的。
三十盆花都搬进了她家的院子,沈愿浇水、剪枝、喷药,忙活了一下午。她做这些时,心里想着林嘉星,想着以他那样的性格,竟然也能耐得下心伺候这些花。
日落西山,天边晚霞绚丽,她怎么都看不够,只是盛夏的余晖也灼人,不过一会儿,她就脸颊通红了。
“晚上要不要去湖边散步?”回屋前,她给林嘉星发短信。
他很快就回了:“七点半?”
她看着短信忍不住笑,笑完给他回:“好。”
七点半,天还没黑透,月亮淡淡的,像云朵。小区很安静,这个时间点,大家正在家里吃饭呢。
沈愿洗了澡,头发还没干,湿漉漉地搭在肩头。
林嘉星在路口等她。还没看见她的人,只远远地听见脚步声,他的心就已经怦怦直跳,他等不及地迎上前。
“家里都收拾好了吗?”她步伐轻快地走向他。
“还差一点,顾清飞看着呢。”他说。
提到顾清飞,她就想起他中午的委屈样了,她笑着说:“你别太欺负人了。”
林嘉星哼了一声:“他差一点就把我的花都给烧了。”
沈愿闻言,心头一软,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撞,眼波流转间,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难怪书上总说眉目传情。她红着脸想,原来是真的。
走到湖边,沈愿一时兴起,把鞋脱了,光着脚在草地上走。草尖扎在脚掌上,有点痒,却有种别样的舒服。
她难得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欢快俏皮的一面,他满心温柔。
“你中午给我挑的那盆是所有花中开得最好的。”她说。
“再过几天等花全开了会更好。”提起这个,他还是有点意难平。
当然会一日更比一日好。她歪着脑袋对他一笑:“可现在我就很喜欢。”
湖边没有路灯,四周都是灰暗的,可她的脸是亮的,像一盏灯,从他的眼睛照进他心里。
她是他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光明。
“我们坐一会儿吧。”他说。万一他高兴得跑起来,岂不是太窘了。
沈愿点点头,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坐下,正对着湖,凉风习习,说不出来的惬意。
她一弯腰,脖子上的项链从衣服里跳出来,亮晶晶的一颗星。她伸手握住,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有一些紧张。如果现在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小阿愿,几年后她会主动向眼前的男孩子告白,她一定会吓得想要移民吧。
这样想着,她笑了出来。她曾因当初的自己太过敏感自卑而懊恼,也怪过他不懂表达和谦让,令他们白白受苦,不过现在的她已经豁然开朗。
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不是弯路,而是人生中的必经之路,走过去了,才能成长,才能明白自己最终想要抵达的是什么地方。
林嘉星看着她,她今天似乎格外高兴,而且看他的目光也不一样了。他心猿意马、胡思乱想,猜测着是不是他送的花打开了她的心。
“阿星。”她抬起头。
“嗯?”
“你还记得上次我陪你买衣服,回来后有点生气吗?”
他立刻说:“下次我会记得给你买礼物。”
这么可爱的人,她过去怎么会觉得他可恶呢?她的心如黄油遇热火,瞬间融化。
“不是因为你没送礼物。”她的耳朵和脸颊都有点微微发热了,“当时我们坐上车之后,你又匆匆跑走……”
她停止说话,平复心跳,林嘉星疑惑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是为那盆花回去的。我满怀期待又紧张,甚至还想过你把花给我时,我要说什么。”她的声音柔柔的。
林嘉星愣了,早知道她是这样想的话,他抢也给她抢来,绝不叫她失望。
“我是为花回去的啊,可是那个老板不卖,他要我自己种,说自己种的才算真有心,所以……”他急急解释。
沈愿看着他,他眉头微拧,有点严肃,每当他认真思考或要解释什么时就是这样。这个笨蛋,根本没明白她说这些的意思。算了,来日方长,他们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摸索彼此的心,不必非要在此刻说个一清二楚。
时间会证明他们的心意与感情。
从前她还为“喜欢”定了各种前提与条件,要志同道合,要了解懂得彼此,还要温柔多情,缺了哪一样都不行。
如今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除了“喜欢”,其他什么条件都不作数。
当你喜欢时,故事便开始了。
“你看过《小王子》吗?”她打断他的解释。
对小王子而言,地球上有那么多的玫瑰,可都不是他的。只有他亲手照顾,让他付出过心血精力的那一朵才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玫瑰。
林嘉星点了点头:“嗯。”
沈愿笑了,她屈起腿,俯身把头搁在膝盖上,转过脸看着他:“所以当然是你种的玫瑰更好啊。”
他的心跳乱了几拍,而后慢慢静下来,心底生出无限缠绵的情意和快乐。他索性躺倒,展开双臂,望着头顶的漫天繁星。
他准备了那么久,又独自对镜演练了无数遍,想象着她会有的反应,包括她拒绝的反应。他心里怀揣着这件大事,连做梦都在思索,谁知道现实根本与他设想的不一样,一点也不浪漫,更不郑重,反而十分狼狈。原来事情该发生时便会自然发生,不受人控制。
“阿愿。”他看向她。他的眼眸又深又亮,像夏日的海,热烈又充满活力,像要引人一头扑进去。
她也在他身边躺下,转头看着他,两人静静对望。
“阿愿,我喜欢你。”他说。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你在我眼中变得与众不同;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你目光所及的地方成了我想要追逐的远方。阿愿,我喜欢你,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我确信,永不会结束。
她幻想过无数次他会在怎样的场景下说这句话,没想到最后是在这样平淡无奇的夜晚。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开始泛红,她转过脸,仰面朝天,不让他看见。
这世界上有七十多亿人口,你喜欢我,而我恰好也喜欢你,同时又都知晓彼此的情意,这样的概率能有多大?更多的是苦苦揣摩、暗自纠结、反复试探、盲目痛苦、小心翼翼地靠近,又气急败坏地退出的人。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像乌龟第一次从厚厚的壳里伸出头来,激动又不安地打量着这个奇妙的新世界。而那时他们根本还不明白“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因为没能清楚地认识自己的心思和感情,所以惶惑不安,可又不得不在这种惶惑不安中继续往前走。他们被这种陌生的情感操控着,做出了许多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有了许多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情,在抵抗与接近中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发觉了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面。
沈愿想起那些年她和林嘉星之间相互误会的种种,以及她对自己的误会。喜欢上一个人,好像就在他面前突然变弱,总担心会被对方看轻。现在想来,她其实和林嘉星一样幼稚又自以为是。
年少时刚知晓“喜欢”的他们,心比天高,仿佛受不得一点委屈,一点点的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急不可耐地反击回去。可年少时的喜欢又是那么动人与纯粹,像蹒跚学步的小孩儿,一路跌跌撞撞,摔了跟头,痛哭一场后仍会继续往前走。
心在哪里,就必须去往哪里。
他们一路走来,中途曾迷失、曾怀疑、曾否定,既经历过伤痛、委屈,也经历过感动和温暖,之后,他们重新认识了自己和对方,渐渐理解了“喜欢”这种感情——勇敢地把心交付出去,相信它即使受了伤,伤口也会愈合。
沈愿开始明白,原来我们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从喜欢一个人开始的。
“阿愿,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喜欢你。”林嘉星转头看她。
晚风清凉,草丛里有一点绿光在闪,是萤火虫。一只、两只……越来越多。天上星光,地上萤火,月光洒在湖面,波光潋滟。
眼前这一切比她幻想过的场景更加美好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