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时光飞逝,一晃眼,沈愿已经是一名真正的医学生了。

高三的紧迫与压力就好像还在昨天,做不完的习题集,考不完的试,无数的公式、定理像一张大网把人网住,就连睡梦中都无法放松下来。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沈愿过得也并不轻松。父母无法理解她为何放弃继续做明星转而去学医,她说服不了他们,最后丢下一句:“我做明星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但我不能永远都为你们活。”

她的这句话让父母陷入了深深的尴尬,但她不后悔。从前她很迷茫,但如今她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她银行卡里的存款要供自己读完大学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往后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供养父母,为他们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了。

沈爸爸和沈妈妈不得不面临重新工作的问题,毕竟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两人许久没有工作,劳苦的工作是做不惯了,可又身无所长,想找份轻松体面的工作根本就是妄想。

这不,最近两人又开始频繁地争吵,互相指责。

“想什么呢?”赵妹儿走过来,在她眼前挥挥手,“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沈愿恍然回神。赵妹儿在对面坐下。今天她穿了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就像平常大学生一样朴素,但气质将她与众人区分开来。

“想我爸妈。”沈愿说着,叹了口气,“妈妈刚给我打电话说过不下去了,要和爸爸离婚。”

“劝住了吗?”赵妹儿问。

“没有,我对她说‘好,离吧’。”

赵妹儿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

“太累了,劝不动了。”沈愿苦笑,目光有些黯然。

工作和学业上的事再难也总会有头绪可理,耐住性子,慢慢做,总会变好。可家里的事不同,你无法让家人按你的想法去生活。

“动摇吗?”赵妹儿看向她。

沈愿知道赵妹儿指的是什么。大学报到前她去星海向大家告别,顾熙曾对她说:“有朝一日若是想回来了可以来找我,但这个时间不能太久。”

“爸爸妈妈至今都没能彻底放弃让我继续当明星的念头,在他们眼里,做明星光鲜亮丽,钱又多,对我、对家里都好。我也想过,不如就继续做明星吧,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赵妹儿静静听着。沈愿想了想,继续说下去。

“可如果我继续做明星只是为了这些好处,那以后遇到挫折和问题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抱怨、责怪。从前我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可现在我有了想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听从自己的心,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而爸妈的人生不该由我来负责。”

赵妹儿笑着看她,她不再是那个假装很厉害,随时准备和谁打一架的小姑娘了。她的内心渐渐有了某种力量,让她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她成长了,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经历。

“行啊,那我以后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赵妹儿打趣她。

“所以呢?”

“走吧,请你吃火锅。”赵妹儿站起来。沈愿把手递给她,两人拉着手站起来。

S大很美,既有百年老校的历史厚重感,又兼有蓬勃的青春气息,校园占地面积大,有古老的建筑,绿树成荫,夏日随处可见繁花,冬日白雪覆盖青砖。

下午四点钟,学校里的同学来来往往,大学里的氛围比高中自由百倍,一路上都能看见小情侣手牵手亲密嬉笑的画面。

沈愿和赵妹儿算是名人,走在学校里免不了被打量,比起刚入校时的情况,现在已经好多了。

两人出了学校,直奔最近的火锅店。学校附近的店基本都是在做学生的生意,店内装潢一般,价格亲民,好在还算不错。

这个时间点,火锅店没人,沈愿和赵妹儿挑了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赵妹儿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

“就我们俩,吃得完吗?”沈愿阻止她继续点下去。

赵妹儿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放纵一次。你不知道我在剧组的这几个月一顿都没吃饱过。”

沈愿懂得那种辛苦,看着她叹了口气。沈愿这一声叹息把赵妹儿逗乐了,她笑起来:“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被强迫的呢。”

“记得高二文理分班时,我们聊以后要做什么,你说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就会一直做明星。其实我一直不懂,你说的更好是指哪方面?”

“报酬。”赵妹儿十分坦然,“我小时候穷怕了,不想再受穷,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

“嗯,等赚够了再去做想做的事也不迟,人生那么长。”

“没有赚够的那一天。”赵妹儿自嘲地笑笑,“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停不下来。”

服务员把火锅端上来,临走时,看了看沈愿,又看了看赵妹儿,然后问:“你们是不是明星?”

“不是。”沈愿回答得干脆。

“好像啊。”服务员又看了她们几眼才走,走到前台,还和同事嘀咕,“我觉得她们俩好像那两个明星,叫什么来着……”

“等你新戏上映,以后想否认都难了。”沈愿打趣,“大明星!”

“我和Coco姐说了,这一年都不再接戏了,我得好好把这段时间落下的课补回来,我们班班主任都对我有意见了。”

“这倒是。”沈愿点点头,“不过这次值得,做李导电影的女主角,这是多少人在娱乐圈混一辈子都混不来的机会。”

菜都上齐了,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辛辣的香气勾得人直吞口水。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已吃了大半。沈愿看了眼赵妹儿,她没有要停的意思。沈愿真佩服她这一点,说要忍就忍得住,说要放纵就真的彻底放纵。

吃饭时间到,火锅店开始陆续进客了,店里的位置都快要被坐满了,人声鼎沸。

“幸好我们来得早。”沈愿说。

赵妹儿嘴里吃着东西,不方便说话,抬头朝她笑,笑到一半,愣住了,怔怔看着窗外。

窗外,言一被一个女生又推又拉,女生显然想要赶紧把他拉进火锅店。言一板着脸,有点不耐烦,脚步却没有停。女生终于把言一拉进店,两人坐在中间的桌子旁,服务员拿菜单过来,女生接过,边看边问:“你要吃什么?”

“随便。”言一说。

沈愿看向他,他坐得端正,那张如神仙一般的脸与这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鸭血呢?”女生又问。

“随便。”

“鱼片也来一份?”

“随便。”

女生有点不高兴了,瞪着他说:“你高兴点不行吗?好不容易来吃一次火锅,这也随便那也随便,你就是不想吃嘛。”

言一看了眼女生,轻抿嘴唇,然后说:“牛肉。”

女生喜笑颜开:“好,来份最大的!”

全部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在了沈愿和赵妹儿耳中。沈愿抬眼看赵妹儿,她正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的牛肉。

沈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世事就是这么奇妙莫测,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言一就算不出国,也一定会念国内的清华或北大。

她下定决心,决定哪怕悬梁刺股也要陪赵妹儿考进去,谁知高三开学后,学校里开始疯传言一为了一个女生放弃了这两所高等学府。同届的都知道那个女生,她叫涂丛丛,追了他很多年,但这些年喜欢他的女孩儿太多了,谁也没有把普通至极的涂丛丛放在眼中,直到最后的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沈愿还记得赵妹儿得知这件事后翘了一下午的课。傍晚,她回到教室对沈愿说:“你要考哪所大学?我陪你。”

晚上去食堂吃饭,赵妹儿表现得若无其事,回寝室后做了两套试卷,晚上如常熄灯睡觉。她拒绝被安慰,哪怕是来自最好的朋友。

半夜,沈愿被抽泣声惊醒,她知道是赵妹儿在哭,她一言不发,听着赵妹儿哭。

赵妹儿喜欢言一喜欢了整整十年,深情如斯,隐秘如斯,令人心痛。

高考前填写志愿,她报了S大的临床医学专业,赵妹儿报了戏剧专业。那时,她们万万没想到言一竟然也在S大。

两人吃完,结账出去,从言一面前经过。赵妹儿目不斜视,走到门口,才转头去看他的背影。沈愿从未见过哪个女生能像赵妹儿这样冷静克制。

春末的夜晚很适合散步,风微凉,吹在身上很舒适,路边的香樟树散发出清淡的香味。两人怀着心事慢慢走,一路无话。关系亲密到了一定程度后,即便是沉默也不会令彼此尴尬。

“你想林嘉星吗?”赵妹儿突然开口。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带着一点陌生的气息从沈愿耳中落到心上,沈愿的心像被一根细软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有时想。”她沉默片刻后才说。

听见某一首歌或遇见某一些事时,她会莫名地想起他,想起与他有关的种种。不知是不是回忆美化了过往,隔着一段时光回想他们的曾经,她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可恶了,而自己其实也有很多过分的举动。

她常想起最后的那个暑假,想起他们躺在沙滩上看过的日出,以及在海水中大笑大叫的样子。不知他后来在暑假还有没有再去过那里。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什么?”沈愿看向赵妹儿。她有点发蒙,话是听见了,可好像没明白意思。

“你对林嘉星,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喜欢他了的?”赵妹儿问。

起风了,沈愿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令她忍不住一阵战栗。

“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了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不要喜欢他,喜欢他就是找虐,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不要让他看扁,眼睛不要看他。我一直在对自己说‘不要’,大概说得久了就不喜欢了吧。”她轻声说。

那时她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冷淡、骄傲、不屑的样子,其实背地里却常常揣摩他的眼神或某一句话。她讨厌那样在意着他的自己。她总说他是大少爷,其实是在提醒自己和他不是同类人。

她少女时期的敏感、自卑与别扭都是因喜欢林嘉星而产生的。

所以,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情并非全是美好,它同时也会勾出你心底最隐秘晦暗的心情。

赵妹儿看着沈愿温柔一笑。沈愿说的,她都能理解。她们每个人都曾独自怀揣着秘密,在退后和前进中辗转犹豫,也曾在长夜里哭泣,不知要拿这满腔难以启齿的心事如何是好。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赵妹儿张口想说什么,沈愿忽然抬头看她:“你会想陆过吗?”

离别宴那晚,陆过以酒壮胆,向赵妹儿告白了。他还说:“妹儿,哪怕你现在不喜欢我,但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我,我就为你留下。”可赵妹儿对他说的是“陆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赵妹儿把手插在口袋里,沉默片刻后,说:“偶尔会想起他那晚哭的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一个男生在她面前落泪,那么大的人了,傻愣愣地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扑簌簌地掉着泪。她有点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那样看着他哭。现在想来,当时的场面真有点滑稽。她勾了勾唇,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心情沉重。

天黑透了,路灯一盏盏地亮起。这个时候,校园里人还很多,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人从她们身边过去。

两人说着话到了宿舍楼下。她与赵妹儿原本并没有被分在同一寝室,开学后,赵妹儿用陈奕迅的演唱会门票说服了她寝室里的一个女生,让那女生去和辅导员申请换了寝室。于是两人再一次住在了一起。

同寝室的还有另外两个女生——和沈愿同专业的谢春和汪静。沈愿和赵妹儿因为做明星的经历,与一般的同龄女生都很难亲密相处,但她们秉着礼貌客气待人的原则,大家也相安无事。

她们推开门,寝室里只有谢春一个人。谢春抬头看见她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戴上耳机继续看电影。

赵妹儿去阳台上收衣服,准备洗漱。沈愿在书桌前坐下,拿起课本开始背书。医学专业课的知识难啃又拗口,她每天都在崩溃边缘。

上午有三节课,两节专业课、一节公共课。沈愿把专业课安排在前面,最难的要最先做。

教系统解剖学的李老头是出了名的严厉,沈愿进教室的时候,后排已经坐满,她只好坐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李老头在台上说:“解剖学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每学期挂科的不在少数。要学好这门课,不要怕背。不仅要背,更要背得滚瓜烂熟才行。但你们也不要死背,要结合图谱、模型等工具,用心观察和研究。”

沈愿听完长叹一声。

上完两节专业课,她的“血槽”空了一半。下课了,走廊上都是人,赵妹儿发来短信说位置已帮她占好。

她到教室时,老师正在台上点名,她猫着腰从后门进去,赵妹儿朝她挥挥手。幸好是最后一排,她才躲过老师的视线。

春天到了,阳光金灿灿的,温暖和煦,从窗外照进来,令人昏昏欲睡。

老师在台上讲革命的进程。她打了个哈欠,手托腮望向窗外——这样的好时节,樱花应该盛开了。

南阳已经离开两年了,虽然有时回忆会想要拖住她,时间却在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她不再那么经常想他了,即使想起他,想到的也不再是他躺在病**被疾病折磨的样子,而是最初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她每天在教室、食堂和寝室之间三点一线地忙,生活过得枯燥但又充实。相比之下,寝室里另外两个女生的生活可谓多姿多彩,学业、恋爱、社团一个不落,来去如风。

学校里追沈愿和赵妹儿的男生并不少,宿舍楼下,每天都有主动来打热水、送零食的男生。

汪静和谢春跟着享受了便利,在寝室里叽叽喳喳地评论每一个男生,最后选定了几个,说是可以持续观望的。

沈愿取笑她们:“你们可以去当恋爱顾问了。”

谢春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和薯片:“没办法,吃人的嘴软,总得说点好话啊。”

赵妹儿淡淡一笑:“我买双份给你,你去帮我拒绝。”

谢春无言以对。

“哎,能不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呀?”汪静搬过椅子在她们面前坐下。

沈愿和赵妹儿看向她:“你说。”

“你们是不是都已经有男朋友了啊?因为是娱乐圈的,所以不方便说?”汪静问。

“你想多了。”沈愿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和妹儿悄悄打过电话,或是整天抱着手机发短信?”

汪静和谢春对视一眼,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那你们为什么一个都看不上?我校男生没那么差啊,而且我们给你们挑出来的那几个可都是各院拔尖的了!”谢春不能理解。

“对谈恋爱没兴趣。”赵妹儿说。沈愿点点头。

汪静大叫:“上大学不谈恋爱还有什么意思!”

“每个不谈恋爱的人心中都一定有一个刻骨铭心的人。”谢春一脸八卦。嘿!这话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沈愿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妹儿一眼。赵妹儿面不改色,当没看见。

汪静和谢春两个可是从开学以来就看了无数本言情小说的人,一打开关于爱情的话匣子就关不上,已经从一见倾心聊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这算是她们寝室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茶话会,经此一会,四人之间的关系比之前要亲近了些。

过了一段时间,打热水和送零食的人少了一半,又过了段时间,只剩零星几个。谢春感叹,现在的男生喜欢一个人根本就没有耐心,只想着速成,速成不了就换目标。

沈愿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高一那年冬天,林嘉星靠着墙,懒懒一笑,语气嘲讽地说:“因为那些喜欢,都是肤浅的喜欢。”

她当时笑他故作高深,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真正的喜欢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是小鹿乱撞,也是愁苦缠绵,是近乡情怯,也是一往无前,独独不是三天两日无法牵手就放弃。时间是衡量一切情感的基石。

五一放假,汪静和谢春回家了,赵妹儿去拍新戏的宣传照,寝室里只有沈愿一个人。她每天就待在房间里背书,累了出去散步,晚上躺在**吃零食、看电影,独处的时光孤单却快乐。

最后一天,她把寝室收拾了一通,把果皮、垃圾装袋扔掉,又把床单给洗了,忙完这些,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她去校外的烤肉店点了上好的牛肉和新鲜蔬菜犒劳自己。假期中店里生意冷清,她选了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一个人边烤边吃,悠闲自在。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天空变成了青灰色,一盏盏路灯次第亮起,这是一天中沈愿最喜欢的温柔时刻。

从烤肉店出来,沈愿又去买了杯奶茶,捧着奶茶往回走。学校门口人来人往,沈愿抬头的一瞬,一个背影映入眼帘。她愣在原地,看着那背影走得飞快,随即消失不见。

真像他,太像了。那种熟悉感简直令她心悸。她拿出手机,点开屏幕,上面没有任何来电与短信。她低头有些自嘲地笑笑,把手机收进口袋。

她从美国回来后,两人的联系并不多,最近的一次是在除夕夜,当时外面鞭炮齐鸣,她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等她躲到卫生间想要好好听时,他却挂了。她给他拨回去,久久无人接听。

她有时想想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曾是很要好的朋友,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彼此都回不到过去那种嬉笑怒骂的时候了,像是有什么微妙的东西横在两人中间。

她慢吞吞地走到宿舍楼下,长叹一口气,然后举起奶茶,一口喝完。

“沈愿。”有人叫她。

像是电影里被刻意放慢拉长的镜头,有那么几秒钟,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沈愿缓缓转过身,那个熟悉到令她心悸的人,此时正看着她。她“咕咚”一声把最后一口奶茶吞下去,一粒珍珠卡在了嗓子里,她捂着嘴猛咳。

林嘉星走过去,给她拍背,她的身体一阵僵硬,咳得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这么激动?”他取笑她,另一只手却在身侧缓缓握紧,毕竟快两年没见了,他心里不是不紧张的。

学校食堂的二楼,沈愿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给她点菜的阿姨疑惑地看了她好几眼,她没有察觉,又报出几个菜名。林嘉星把菜单从她手里抽走,然后对点菜的阿姨说:“够了。”

阿姨点点头离开。

“从前我要是这样,你早翻着白眼说我浪费了。”林嘉星靠在椅子上看她。

沈愿脑子里有点乱,不在状态。她捧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然后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一脸欠揍地点评:“装得不像。”

沈愿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眼皮一翻,甩了一个白眼过去。这熟悉的互动方式令两人一怔,林嘉星大笑,眼角微勾,有几分张扬,还有几分温柔。沈愿绷着的一股劲在他的笑声中松了下来:“笑屁啊!”

“笑你。”他接得飞快。

沈愿瞪他一眼,问:“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或发条短信?”

“直接见面多好。”他说。

看来随心所欲这一点还是没变。

“那万一我不在学校呢?”沈愿问他。

“总要回来的,早晚见得到。”他对答如流。

阿姨端着菜过来了,土豆牛肉、红烧带鱼、清炒木耳……不大的桌上堆满了菜,这样一看,有点吓人。

旁边桌上的,还有楼下的学生,都仰头往上望,林嘉星不管到哪儿都是焦点。

他打开餐具包装开始吃,抬眼一看,沈愿没动筷子,他问:“怎么不吃?”

“我才吃过烤肉回来。”她说。

林嘉星动作一顿,勾唇笑道:“原来提前打电话的作用在这儿呢。”

“不然你以为是要给你接驾啊?”沈愿说。

熟悉的感觉随着两人的一言一语慢慢回来,算一算,两人认识已近十年,就算现在有点陌生了,但两人之间仍旧有无数随着时间遗留下的彼此熟知而了解的习惯。

林嘉星吃饭的姿势很散漫,却没有一丝粗鲁的气息,透着漫不经心的优雅劲儿。沈愿拿出手机,假装发短信,偷偷看他。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他的一张脸被照得格外清晰。从前她总觉得他像漫画里的反派少年,周身都透着张扬反叛的气质。

现在再看,少年似乎成熟了一点。

他每盘菜都夹了几筷子,然后很快就放下了筷子:“饱了。”

沈愿看着满桌几乎未动的菜叹了口气,然后喊来阿姨结账。林嘉星眼明手快,迅速从自己钱包里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

沈愿伸手拦:“这是我给你接风,我请客。”

“我比你有钱,不用客气。”他说。

阿姨扑哧一笑,拿着钱走了。

沈愿看着他想:少年还是那个反派少年。但不知为何,她有点高兴。

两人从食堂出去,一路上都有女生转头看他,他走路时依旧单手插在口袋里,下巴微抬,一副就算地上有钱都不愿拾的样子。到底是有了距离感,所以她才总想着从各种细节中揪出她记忆里熟悉的那个模样。

“去哪儿?”他转头看她。

她走神了,思想慢了半拍,愣愣地看着他。

“不打算带我参观一下?”

远来是客,她当然得尽地主之谊。她转了个身说:“跟我来。”

校园很大,分老区和新区,大一新生在新区。教学楼是新建的,很气派,教室里的设备都是最新的。她边走边给他介绍,从教学楼到实验楼,然后是宿舍楼、图书馆,绕了一圈,最后回到前门。

“看,那儿是我们学校的礼堂,听说是德国一个有名的建筑师设计的,叫……叫什么来着?哎呀,不记得了。总之很美很后现代对不对?”她脸上有自豪的神情,声音清脆如银币落地。林嘉星没有细听她在说什么,只是听着她的声音在耳旁萦绕,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他才有了真正在她身边的真实感。原来他比自己以为的要更想念她。

吃饭时,知道她在看他,他竟然不敢抬眼,他暗骂自己没出息。

很久以后他与她聊起两人重逢的这晚时,他说出了自己的紧张,她却半信半疑地问:“你这种什么都不放眼里的人会知道紧张?”

他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什么都不放眼里当然不会紧张,可你不仅在我眼里,更在我心上。

他静静看她,她几乎没变,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沉静和自信,穿着简单,头发随意夹在耳后,洒脱而美丽。

“怎么样?是不是一点儿不比国外的大学差?”她仰头看他。

他没来得及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人望着对方,气氛蓦然暧昧起来。她心跳得有点快,立刻移开了视线。

清风、明月、星空,这一切太温柔美好,难怪会令人心旌摇曳。

“你……”两人异口同声。沈愿觉得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

“女生优先。”他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绅士了?”沈愿问。

她的原意只是调节下气氛,谁知林嘉星忽然不说话了。难道是生气了?可从前两人经常互相嘲讽的啊。她不禁有些黯然,到底还是有点生疏了啊。她想要道歉,未来得及开口,他却先说话了。

“阿愿。”他低头看她。

“嗯?”

“我——”他有点紧张,却强作镇定,“我以后会改。”

沈愿没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林嘉星有点气恼,他都说这么明白了,她还是听不懂吗?

“我说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也不会再嘲笑你,我会对你好。”他语速很快,一口气就说完了。

说完之后,他浑身僵硬,不敢看她,目光掠过她的肩头望向不远处的篮球场,那里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砰砰砰”的拍球声就像他此时的心跳。

他回来就是为她,他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他在内心演练过一万遍了,可真站在她面前后,他却连一句最普通的话都说得无比忐忑。

喜欢一个人,真难。

沈愿被吓到了,睁着眼睛看他,可他的目光在别处。她有些混乱地想:他刚说了什么来着?是我幻听了吧?他什么意思?

她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夜黑风高,她看不清他的脸。

打篮球的同学散了,抱着篮球从他们面前经过,走远了,还频频好奇地回头。

“那个……呃,我明天早上还有课,我、我得回去了。”她默默调整呼吸,假装自然地开口。

林嘉星看她一眼,点点头:“我送你。”

从操场到女生宿舍楼不过十分钟,两人一句话没说。沈愿觉得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可同时又过得飞快,非常矛盾。她像是分裂了。

“我上去了。”她站在台阶上说。

他看着她,眼底有星光在闪。他说:“晚安。”

她向他挥挥手,转身走了,一步步走得端正大方。转个弯,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后,她拔腿就跑,一口气冲上三楼。她气喘吁吁地推开寝室门,谢春和汪静都在,两人看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跑进了卫生间。

“怎么回事?”汪静一脸疑惑。

谢春想了想:“来大姨妈了吧。”

被吐槽来了大姨妈的沈愿此时正坐在马桶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回想着刚才林嘉星说的话——

“我以后会改。”

“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也不会再嘲笑你,我会对你好。”

他还是林嘉星吗?林嘉星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他在国外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因为太跩太毒舌被打了,所以他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应该就是这样!想明白之后,沈愿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转身出去。

“火急火燎的,你刚才怎么了?”汪静问。

“拉肚子。”沈愿面不改色。

晚上沈愿洗漱完便早早躺下了,拒绝了汪静她们看鬼片的邀请,但身处同一个房间,即使**挂了帘子,也还是能听见她们的吸气和惊叹声。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忽然之间想起忘了问林嘉星住哪里,会在这里待几天,什么时候回去。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毕竟人家不远千里回来,还是要好好招待的。

短信发出去很久都没收到回复,她给他拨了电话,电话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告知她并无此号。

沈愿有点郁闷,他什么时候换了号,竟也没有告诉她。算了,她就在这里,如果他没有走,如果他要找她,总是能找到的。

高数课,沈愿有点心不在焉,一上午看了好几次手机。除了赵妹儿,没人给她发短信。

下了课,大家收拾东西离开,沈愿走出教室,拿出手机给赵妹儿打电话,想喊她吃饭。电话还没拨出去,就有人打了进来。一串陌生的数字在屏幕上闪,沈愿有预感是某人。

电话接通,手机里传来爽朗的声音:“阿愿,猜猜我是谁!”

沈愿愣怔两秒后叫出他的名字:“陆过!”

“哇!一下就猜中了,可见是想我了。”陆过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你也回来了吗?”她问。

“对呀。我们在学校门口,你喊妹儿一起出来吧,我们去吃饭。”陆过说。

沈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

面对陆过,是真正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走到教学楼对面的阴凉处坐下,给赵妹儿打电话,让赵妹儿起床洗漱换衣服。

赵妹儿来得很快,她在学校时基本不化妆,虽然只是把长发扎成个丸子头,穿最简单好搭的衣服,但仍然是校园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她的冷淡,让她独具特色。

沈愿站起来,两人一起往校门口走。她问:“陆过没给你打电话吗?”

“应该打了,我昨天忙,没接到。”赵妹儿说。

沈愿想起来,自己昨天打的电话她也没接。

“昨天林嘉星来学校了,我带他去食堂吃了饭,还参观了一圈。”她说。

赵妹儿转头看她,示意她继续。

“然后我回寝室,他就走了。”沈愿说。

她昨晚特别想要和赵妹儿聊聊,但最想说的话在过了特定的时间后,也就变得可说可不说了。人哪,真是世上最难以捉摸的生物。

“他有说回来干什么的吗?”

沈愿摇摇头:“没有。”

赵妹儿大概是刚睡醒,还处于混沌状态,关于林嘉星的话题就停在这儿了,两人没有继续往下聊。

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一般没人在大中午进进出出,校门口几乎没多少人,可今天有点不同寻常,门里门外都有不少同学在转悠。

沈愿和赵妹儿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个想法。她们快步走出去,只见一辆黄色的敞篷跑车停在外面,坐在驾驶座上的就是林嘉星,他穿着白色的宽大T恤,戴一副茶色墨镜,像是要拍海报。

陆过坐在他旁边,伸长了脖子往校内望,看见她们,挥手大喊:“阿愿,妹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沈愿把头低下,在心里大骂他们。

陆过跳下车。他晒黑了一点点,头发剪成了板寸头,笑起来依旧阳光灿烂,不笑时倒有几分酷。他伸长了胳膊要熊抱她们,被沈愿一巴掌拍下:“注意注意!这儿可不是国外。”

陆过悻悻垂下手臂,转头看到赵妹儿,笑容收了一点,但眼睛里的光一如从前。

“好久不见。”赵妹儿率先开口。

陆过用力点头:“真的好久了。”

“嗨!”车里还有一个人。

沈愿和赵妹儿一起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的男生坐在后排,他有一双天生会笑的桃花眼,五官清秀。

“顾清飞。”沈愿叫出他的名字。

顾清飞一脸惊喜:“哇!你还记得我啊?”

沈愿点点头。

“上车再聊。”林嘉星发话了。

陆过把顾清飞赶下车,然后站在门边上请赵妹儿先上,她坐进去之后,他和顾清飞才依次坐进去。

只剩副驾驶的位置了,沈愿没得选。她上车关门,林嘉星转头看她,两人对视。尽管隔着墨镜,可想起他昨晚说的话,她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快了几下。

“安全带。”他说。

沈愿低头系安全带。

淮阳路上的西餐厅环境优美,他们一行人走进去,正在进餐的客人纷纷抬起头看过来。

坐下后,侍者拿来菜单,沈愿点了七分熟的菲力牛排,五盎司的,又加了一份蘑菇汤和一客甜品。她现在不做明星了,学业又重,每一餐都不会委屈自己。所有人都点完后,侍者拿着菜单离开。

最初的热闹寒暄过后,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够拉出一段令彼此感到陌生的距离。

顾清飞是这里最“无辜”的人,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脸疑惑地问:“怎么都不说话?比赛当哑巴吗?”

赵妹儿先接话,她看向他:“对,你输了。”

“哎哟!你们竟然还有这种恶趣味。”顾清飞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想了想又问,“输了怎么办?”

“学狗叫。”陆过说。

众人无语。

“陆过,你学坏了。”沈愿下结论。

顾清飞知道自己上当了,转身揍陆过,揍完看向赵妹儿,调侃道:“你们配合得很默契啊。”

赵妹儿淡淡一笑,陆过偷偷看她。尴尬的气氛被驱散,侍者来上餐,等餐上齐了,大家边吃边聊。

陆过和顾清飞一向很健谈,大家都是同龄人,大学生活里有很多事情可以聊。他们在国外念书,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和各种窘事都可以说上一个下午。

“你们的赛车研究得怎么样了?”沈愿想起他们当初留在那里就是为了研究高智能赛车。

陆过和顾清飞满脸笑容地看向林嘉星。林嘉星抬头看沈愿:“你很快就能看见我们的第一辆赛车了。”

“等你拍给我看。”沈愿说。

林嘉星抿了抿唇,似要说什么,顾清飞却抢先一步。

“拍什么拍啊?你就过去看呗。”

沈愿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值得一去的大事,可医学专业课落下也不行,于是她说:“如果到时候有时间的话……”

“你想来就来,也没几步路,能要多少时间啊?”顾清飞打断她的话。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随便呢,好像他们就是她隔壁邻居一样。她转头看赵妹儿,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产生了同一个疑惑。

顾清飞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沈愿,又转头看林嘉星,他眨巴着眼睛问林嘉星:“你……没说?”

林嘉星吃好了,放下叉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愿。他眼尾上扬,整张脸瞬间变得柔和,如春风扑面。

“阿愿。”他叫她的名字。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有点快,现在的他,和以前相比似乎不太一样了。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