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轻易示人的温柔

如果说学习高一的课程是跟在一辆自行车后面拼命追,那高二的课程就升级成了摩托车。沈愿觉得自己随时处于过度运转即将死机的状态。

班里有很多同学上课不听课,埋头做自己的习题,还有一些参加了物理竞赛。

刚升高三的前辈之中,有一位理科班的学长因为获得了物理竞赛第一名取得了保送资格,大家疯狂讨论了好几天,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放弃了这个资格。

沈愿发现一向不太关心闲事的赵妹儿异常关心这次的物理竞赛,赵妹儿皱着眉,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从沈愿的脑海掠过,她静静看向赵妹儿。

“怎么了?”赵妹儿察觉到她的视线,扭头问。

“你是不是认识获奖的那个学长啊?”沈愿假装不经意地问。

赵妹儿的眼中有什么闪了一下,她抿了抿唇,点点头:“嗯。”

“啊!果然‘学霸’就是认识‘学霸’。”沈愿感叹。

提起那个学长,赵妹儿笑了笑:“我和他是在小学时认识的。三年级时,少年宫举办奥数大赛,他是第一名,我是第二名。四年级时我被调去了他们班,和他坐过一学期同桌,然后他就跳级了。”

“从小就是冠军苗子啊。”

“嗯,他是天才。”赵妹儿语气虽轻但充满骄傲。

天才?这个赞誉过高了吧?

看出沈愿的疑惑,赵妹儿认真地说:“可能你不关心,所以不知道,很多人知道他。他从小到大获奖无数,小学时测智商,他170。在我们学校,每次考试,他都能以理科满分的成绩坐上学年第一的宝座,而且在考场上,他通常用时不到半小时就会交卷。”

连这都了解得这么清楚?沈愿在脑海里仔细搜索她曾在年级榜上看见过的理科第一名的人名。

“言一!”她突然想到了。

赵妹儿愣了愣,然后点头:“是他。”

人名想起来了,再努力回想,她发现自己的确对这人有印象,但这印象主要来自报纸和以前老师在课堂上顺口提到的名字。

说到这儿,沈愿心里大致明白了。她试探着问:“长得帅吗?”

赵妹儿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紧接着,红晕从她的脖子、耳朵开始蔓延,直到爬上脸颊。

原来这就是赵妹儿的秘密,沈愿笑眯眯地“哦”了一声。

赵妹儿面对她的取笑,故意板起脸看她:“不许乱想!”

“乱想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沈愿摇头晃脑地说,“看来某人自己心虚呢。”

赵妹儿红着脸打她,满脸的娇羞,眼神却是无比明亮飞扬。

喜欢着另一个人的你,自己也是会发光的呢。

两人笑闹着,陆过从外面进来,看见她们笑得这么开心,也跟着乐呵呵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沈愿瞥了眼赵妹儿,正想打趣几句,眼前一道人影闪过,林嘉星坐了下来。她收起脸上的笑,转过身去。她的头发长长了些,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林嘉星看着在眼前晃动的小辫子,克制着想要狠狠拉一把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她搞疯,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可她竟还一副就算做错了也了不起的样子。

同学都看得出她和林嘉星闹翻了,在冷战,每天都用八卦的眼神盯着她,加上之前她和南阳的事,他们整天在背后议论纷纷。

沈愿只好努力让自己沉浸在学习中,每节课她都专心致志地盯着老师,可能是因为她目光太热切,现在各科老师都对她印象非常好。

中午吃完饭,沈愿会和赵妹儿一起先回寝室,躲开林嘉星的监视后再去找南阳。她和南阳照例约在图书馆,图书馆中午没有人,最适合他们聊天。

每次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她都会有种特别惊险刺激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妈妈与邻居吵架后不让她摘邻居家门前的樱桃,可她偏不,趁着整个院子的人都在午睡,她就自己悄悄起来爬树偷摘。她到现在都记得爬树时心跳加速的感觉,现在背着林嘉星和他斗智斗勇,比爬树还要让她热血澎湃,像在做一件非做不可又特别了不起的事。

南阳的身体好像更虚弱了,她总觉得他一日比一日消瘦,但他不愿多聊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也只好不提。

尽管他看起来有些虚弱,但他还是坚持照顾她,帮她预习功课,有时候她觉得累,他就会讲故事给她听。《天方夜谭》、《希腊神话》还有很多民间趣闻,她都听得津津有味。由于心情无比放松,她忍不住打起哈欠。

“是不是很无聊?”南阳停下问她。

“怎么会?你快接着说啊,后面怎么样了?”她催促他。

他刚才讲的《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是小孩子都听过的故事,沈愿却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阿愿,这又不是新鲜故事了。”

“可我没听过啊。”她坐起来,一手托着腮,想起小时候的事,她神情有些怅然,“我爸爸妈妈从来没给我讲过睡前故事,他们也没给我买过这些书。”

南阳心里一阵酸涩,关于她的家庭,他多少也了解一些。

“所以你遇见我了。”他温柔地说,“以后这些都由我负责吧。”

沈愿笑起来。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宠爱与温柔,在她以为自己不需要这些时,南阳出现了,填补了她生命中最初的空白。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人从图书馆离开。南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路上看了她好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沈愿问他。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腼腆地笑着道:“我想提前定下你一月一号的日程。”

“怎么了?”

“我的生日,想邀请你来玩儿。”他目光温柔,“我看了下日历,是周日,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回学校。”

沈愿想了想,答应下来:“好!”

她说过,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也没关系,她只听从自己的心。

赵妹儿在教学楼下等她,看见她来,两人一起上楼。走到教室门口,正要进去,她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起她的名字。

“沈愿这人还真厉害啊,又是林嘉星又是南阳的。”

“不厉害怎么能那么小就进娱乐圈?”

“就是啊,如果是我,我妈妈才不会舍得呢。”

“最近都没见林嘉星和她说话,是不是看穿她的真面目了?哈哈。”

……

沈愿握着拳头站在门口,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介意,不要在意别人如何说你,他们并不了解你,也不关心你,他们的嘲笑不配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陆过和林嘉星从后面走来,看见她们俩站在门口,陆过随口问道:“怎么不进去?”

教室里又传来一阵嬉笑声,其中一个说:“真不知道赵妹儿怎么和她成了朋友,也不怕近墨者黑。”

赵妹儿看了眼沈愿,挽着她的胳膊走进去。那几个女生看见她们,愣了愣,然后尴尬地移开视线。

陆过大大咧咧的,显然还没明白过来,人还没坐下就追着林嘉星问:“刚才的测验你还没做呢,你得回答啊,我看准不准。听好了啊,你最喜欢和最讨厌的女生类型是?”

这问题问得真好,班里大部分女生都看向林嘉星。就在大家都以为林嘉星绝对不会回答时,他却开口了。

“我最喜欢不多管闲事的,最讨厌八婆长舌妇。”他眼神充满不屑地扫过刚才那几个多嘴的女生。

程瑜的脸“唰”地红了,虽然当时她没说话,但她也在其中,她觉得他刚才好像在看自己。

她看向沈愿,沈愿低头坐着,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她最讨厌沈愿这样。总有一天她会向林嘉星证明,沈愿并不值得他对她好。

沈愿坐在他前面听得一清二楚,翻书的手停下了,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既尴尬又有些感动。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狼狈,所以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可他还是看出来了,并帮她出了气。

上课铃响,张老师严肃走进来,全班噤声,起立问好后再坐下。

“你们前后桌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彼此互相介绍,十分钟后结束。”张严肃说。

沈愿在心里嘀咕:张老师可真会找事啊,放着现成的同桌不让组队,非要前后桌。赵妹儿已经拿着纸笔回头了,其他人也纷纷转身,只有她还没动。张严肃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皱起来了,她不敢等老师开口,迅速回头。林嘉星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轻咳一声,清清喉咙,然后坐直身体,尽量表现得正常。

“开始吧。”她说。

他懒懒地看着她,不动。沈愿看在他刚为她说话的分上,心里本来已经有点软化,但此时他这个态度又让她生气了。

林嘉星正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觉得别扭,他觉得自己已经主动过一次了,现在轮到她了。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大眼瞪小眼地耗上了。

赵妹儿和陆过说完了,转头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说:“是让你们用英语交流,不是让你们扮哑巴。”

陆过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赵妹儿推了沈愿一把。沈愿看了林嘉星一眼,低下头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林嘉星垂眸,看见她写的是——“Megalomania”。

林嘉星抬起头瞪她。

“好了,转回来吧。”十分钟到,张严肃看着下面的同学说,“现在我点名,被点到的人起来介绍一下你的小组成员。”

沈愿立刻低下头,祈求千万不要点到她。

“王凯。”张严肃喊。

王凯站起来用英语磕磕巴巴地介绍了组员,然后是对方介绍王凯。紧接着,张严肃又喊了一组……一节课过去了三分之二,沈愿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她松了一口气,抬起头。

谁知刚一抬头就与张严肃的目光对上了,只见张严肃手一指:“你。对,就是你。”

沈愿认命地站起来,她用英语说了他的名字,说完停下了。

张严肃皱眉:“继续啊,说一说他的性格、爱好以及其他特征。”

沈愿咬咬唇,深吸一口气,心想:说就说,反正是老师让说的。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他是一个骄傲自大的男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嘲讽人,看人都抬着下巴。他最讨厌的是人家说他的缺点,哪怕是对的也不行……”同学在下面低声笑,起哄。

林嘉星气得要死,不等她说完,他就站起来抢答:“她的名字是沈愿。是一个蠢但不自知的女生。她最大的爱好是和别人吵架,并且好歹不分,最讨厌的就是……”

“他说的不是事实,他就是这样自以为是……”沈愿抢说。

“她就是这样不分好歹……”林嘉星接过话。

班里有人在悄悄议论:“有没有人觉得他们像在……打情骂俏?”

“故意秀?”

“好像别人不知他们俩好似的。”

这样的议论越来越多,张严肃在台上咳了两声,目光严厉起来。底下的同学闭上了嘴。

“这两位同学词汇量挺大啊。”张严肃看着他们,“既然词汇量这么丰富,回去写篇作文来,明天交给我。主题不限,至少一千字。”

沈愿红着脸坐下。

下午放学后,大家一窝蜂冲出教室,林嘉星睡着了,陆过把他喊起来,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后面。

“阿星,我发现你和阿愿真是绝配!”陆过语气兴奋。

林嘉星愣了几秒,心跳好像停了一下。他低声说:“滚。”

可低下头后,他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郁结多日的心情在这一刻莫名消散了。

那日后,两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说话了,起先是他问她借笔,之后又是修改液,下了课,他问她要不要喝奶茶,她说好。

两人谁都没有道歉认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有次她和赵妹儿聊起这件事,赵妹儿说:“长大成熟了呗。小孩子吵架才需要道歉认错,大人都是不想再生气计较,要不就默默冷淡远离。”

沈愿想了想,觉得赵妹儿说得对,她和林嘉星就属于第一种。人生中能有多少与你相识了五年的老友?他们没法就这样默默远离冷淡下去。

公益活动被安排在十一假期,他们三人要先去福利院给小朋友送冬衣、书本和糖果,陪他们做游戏,之后再去临终关怀医院。

整个假期他们都是早早出门,直到傍晚才回来,三个人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小朋友的精力非常旺盛,简直堪比铁人。难得有年轻人过去,还给他们带了礼物,每个孩子都兴奋得不得了。福利院的所有小朋友都围了过来,又蹦又跳,又叫又闹,拽着他们跑来跑去。

沈愿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们俩其实是在跟着她受累,不然媒体要是登出她独自一人做公益的报道,很难不让大家联想到是在作秀。她好几次想和他们道谢,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说出来太矫情,难以启齿。

最后两天是去临终关怀医院,那里住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平常孤单寂寞,看见他们三个小孩儿,又是电视上的明星,于是向他们提出了各种要求。一会儿要他们唱歌,一会儿要他们跳舞,还要求他们现场演戏。

十月秋老虎,午后阳光炙热,他们三人在外面的草坪上很快就热出了一身汗。起初沈愿担心林嘉星会发火撂挑子,她看了他好几次,发现他虽然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但到底没有发脾气。

中间休息时,坐在第三排的老奶奶对他招了招手:“小伙子过来,来,小伙子。”

林嘉星过去,她从自己的口袋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罐可乐,小声说:“这是我刚才偷偷拿来的。渴了吧?快喝!这个可好喝了。”

沈愿从后面一下站出来:“哦——被我逮着了吧?戚奶奶,刚才给你唱歌的可是我!”

戚奶奶捂着胸口说:“鬼丫头,吓我一跳。”

“我不管,奶奶你偏心。”沈愿故意逗她。

林嘉星拉开易拉罐,故意在她面前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真好喝。”

戚奶奶高兴地大笑,伸手拍着他的手说:“好好好!我下次还给你留。”

沈愿“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听见戚奶奶在后面问林嘉星:“小丫头不会生气了吧?”

沈愿闻言,回头冲他们做了个鬼脸,大声回:“嗯!生气了。”

林嘉星看着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再看一眼手中的可乐,顿觉被人惦念偏心的感觉真不赖。

他们和这些老人变熟悉后,发现老人们其实很和善,虽然也有个别一些人会提出刁钻的要求,但大多数都只是希望有人陪着聊聊天、谈谈心。

老人们年纪大了,休息时间很早,晚上六点,医院就安排了晚饭,他们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沈愿站在前台等赵妹儿,很快,赵妹儿过来了。

“累不累?”她边问边递上一瓶水。

赵妹儿接过来:“还好。”

“哎,辛苦你啦。”沈愿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什么?”赵妹儿笑着摇摇头,“我从小照顾弟妹,可比这累多了。”

“你还有弟弟妹妹?”

“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家三个孩子,我是老大。”

沈愿摇摇头:“没有,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两人边聊边等林嘉星,本以为他应该是第一个夺门而出的,谁知道他却最慢。沈愿想了想,担心他是不是惹出了什么乱子,便让赵妹儿等着,自己去找他。

大多数老人这个时候都在食堂吃饭,病房里都空着,沈愿绕过前廊,走到休息室才看见林嘉星。

原来是戚奶奶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沈愿觉得好笑,正要进去解救他,就听见他说:“我给您唱首歌吧,以前我妈妈走时就会唱这首歌给我听。”

戚奶奶拍手:“好,我喜欢听你唱歌。”

这是一首外国民谣,轻快的曲调中含着一丝哀愁。他低声吟唱,就像是早春的风吹过溪水和森林,清新动听。

沈愿站在门外看他,他坐在戚奶奶身边,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他的举止是那么自然,像是在陪伴自家亲人,眉目间竟还多了些许平常没有的温柔。这个样子的他与平常全然不同,与南阳与生俱来的温柔也不同,他的温柔一面让人觉得仿佛他内里藏有什么力量,是不轻易示人的。

沈愿的沉思被戚奶奶的咳嗽声打断,林嘉星忙给戚奶奶顺背和倒水。他从没有照顾过人,因此显得手忙脚乱。沈愿赶忙进去,刚接过林嘉星手里的水杯,戚奶奶忽然身体往前一倾,“哇”一声吐出来,呕吐物溅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吐在了林嘉星的手背和胳膊上。

他向来爱干净,一件衣服从来不肯穿两天,沈愿看他果然皱起了眉,但意外的是他没有发火,还用另一只手给戚奶奶拍背。

沈愿一边喂戚奶奶喝水,一边按护士铃,很快就有护士赶来照顾戚奶奶,给她服药。

沈愿从休息室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变成了青灰色。

赵妹儿见她一个人过来,疑惑地问:“林嘉星呢?”

沈愿把刚才发生在休息室的事情说了一遍,连赵妹儿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摇头感叹:“以为他只是勉强做做样子就算了,没想到他还真肯照顾老人。”

“你有没有觉得林嘉星这一年来变化挺大?”沈愿问。

赵妹儿点点头:“嗯。不过或许从前我们也没有真的了解过他。”

沈愿想着赵妹儿的话,心里莫名有一些感触。她轻声说:“也许我们连自己都不曾真正了解。”

两人说着话,林嘉星从前廊走过来。他已经把外套脱了,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

“你衣服呢?”沈愿问。

三人一起往外走,他毫不在意地说:“扔了。”

“扔了?”

林嘉星转头睨她一眼:“不然呢?留给你做纪念?”

看吧,又露出了张狂不友善的本性!沈愿与赵妹儿对视一眼,两人抿着唇笑了。

上了车,沈愿才看见他手背和胳膊上红红的一大片,看样子是用力搓洗了很多遍,伤到了皮肤表层。她看着他,脑海里自然地浮现出他眉头紧皱,在卫生间里的水池前嫌弃地一遍遍冲洗着那些污秽的样子。但他没有因此抱怨戚奶奶一句,没说一句刻薄话。

林嘉星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没好气地冲她嚷:“看什么看!”

他心里正气着呢。他一直都保持着光鲜亮丽的外表,可偏偏刚才被她看见了他一团糟的脏样。他可不希望她把那个样子的他记在脑海里。

沈愿忍不住哈哈大笑:“小破孩。”

“沈愿!”他气得一下跳起来,头撞在了车顶上,他愣了愣,满脸气恼地瞪着她。

她再次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得流出来了。

十二月,云上成立二十周年。

庆典前一周,学校里就陆陆续续地摆满了鲜花。这些花都是历届校友送来的,每束花上都写了送花人的姓名,其中不乏被人熟知的响当当的人物。

庆典那天早上,有高三的学长要作为学生代表致辞。沈愿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站在人群中,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鸽子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几滴白色的**落下来,随即响起一个女生的尖叫。

她踮着脚去看,继而不厚道地笑起来。隔着人群,她看见了南阳,她对他挥了挥手,他高兴地笑起来,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台上的声音打断了沈愿的沉思。

身边的同学在底下悄声议论:“妈呀!不愧是神仙人物,声音真好听!”

“可不是!人间有几个天才?听说他上课不用听课,随便翻翻书就OK!”

“可惜我们不在一栋楼的,不能天天看见。不过算了,我们有林嘉星,哈哈哈。”

“不一样啊,言一学长和林嘉星根本不是一款,我两个都想看!”

言一学长?天才言一?沈愿眼睛放光。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可惜离得有点远,阳光又太耀眼,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她看不见言一学长,意难平,只好转头去看赵妹儿。只见她静静站着,一双眼睛望着前方。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沈愿却从她的目光中看见了从未有过的热烈及隐痛。

学生代表致辞结束后是校长致辞,之后是历届学生代表一起穿着毕业服上台,轮流与校长拥抱。年纪最大的学生已近四十岁,他们是常在电视和报纸上出现的著名人物。每一位前辈都说感谢母校,说不管往后的岁月过得多辉煌,最怀念的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他们独一无二的青春时光。

同学们都安静下来,仿佛被某种力量打动了,有一种淡淡的悲伤萦绕在心头。后来沈愿才懂得,当时的悲伤是因为他们虽正青春,但同时也感觉到了青春时光的渐渐流逝。

校长敲响了钟声,整整二十下,钟声一停,立即点燃烟花,全场寂静,所有人都仰头望着看不见的烟花,耳旁传来经久不息的烟花爆炸声。

庆典结束,大家原地解散。沈愿和赵妹儿早上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饿得难受,于是两人先去了便利店。吃完三明治,两人从便利店出来,边走边聊天,说着没想到刚才看见的某某人物竟然毕业于云上。

“第一次觉得我与大人物的关系这么近,哈哈。”沈愿开玩笑地道。

赵妹儿也笑:“可不是……”话说了半截,她忽然停下了。

沈愿转头看她,只见她变了脸色。沈愿抬起头,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正迎面走来。难道是言一学长?沈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赵妹儿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至少表面上看着很正常了,沈愿却一个劲儿地盯着人家瞧。随着对方越走越近,她不由得在心里惊呼——果然是神仙人物,太帅了吧!她在娱乐圈看遍了帅哥美女,林嘉星已是极品,可眼前的少年,简直就像是吃着花瓣长大的。

大概察觉到被人注视,言一垂下眼眸,沈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的目光落在赵妹儿身上。沈愿感觉到赵妹儿的身体猛地一僵。

“去年在新生欢迎会上看见你,没来得及打招呼,现在补上。”言一朝赵妹儿伸出手,“欢迎来到云上。”

赵妹儿惊讶地看着他:“你……你……学长你还记得我?”

言一对她的惊讶有点不明白的样子:“当然。记住一个人很难吗?”

赵妹儿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一双手在身侧握紧,她生平没有这么紧张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学长刚才的致辞真好。”她声音发颤。

“谢谢。”言一淡淡一笑,“嗓子痛,我去买水。回见。”说完对沈愿点点头,从她们身边大步离开。

赵妹儿还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走远咯。”沈愿收起那点小心思,转而打趣道,“要不我们也进去买瓶水?”

赵妹儿红着脸瞪她一眼,但神情中分明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高兴劲儿:“我们上一次说话是在我六年级时,那时他已经初一,我去他们学校考试,他对我说加油。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这么久了啊。”她感叹,然后打趣,“上次还说我乱想,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对他……嗯?”

赵妹儿望着远方的天空不说话,就在沈愿以为她不会再说时,她开了口。

“比那还早。”忆起往事,赵妹儿神情温柔,“当我在比赛之后再次见到他,得知我们成了同桌的那天,我兴奋得一个晚上没有睡着。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也或许是从比赛那天开始的。”

沈愿感到不可思议,她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或是言一学长做了什么,能让小小的赵妹儿暗暗把他放在心里这么多年。

“你后来没去找他?”她问。

“有几次我在特别难过、沮丧的时候去找过他。我就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一直到我心情平复才离开。”

沈愿一脸惊讶。她不是没有见过偷看心仪的男生的女孩儿们,可她从没有想过赵妹儿会是其中之一。在她心里,赵妹儿一向是骄傲的、矜持的、冷淡的,被人喜欢并仰望的。

“很意外?”赵妹儿扭头看她。

沈愿老老实实地点头:“为什么不直接走到他面前?”

“然后呢?”

沈愿被她问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写信、告白、送礼物,很多很多的女孩子都做过了。”赵妹儿望着远方慢悠悠地说,“我不想那样。”

“那你想怎样?”

赵妹儿抿了抿唇,轻声说:“我想要变得足够好,做能被他记住,能够和他并肩的人。”

她在特别狼狈的时候遇见了他,所有人都给她白眼,只有他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对她而言,言一就像一把火,照亮了她面前的路,给了她热量也给了她勇气。她跟着他的光芒往前走,不断追逐着他的脚步,也许一辈子也追不上,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他是她心中永不熄灭的火。

“你现在已经很好了。”沈愿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说。

赵妹儿笑了笑:“可我觉得还不够啊。”

两人说着话回了教室,陆过原本正坐在座位上摇头晃脑,看见她们进来,立刻坐好,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杯奶茶和一盒饼干递给赵妹儿。赵妹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早上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没吃早饭很饿吗?”陆过说。

赵妹儿微微一笑:“我们刚去吃过了,谢谢你。”

陆过仍然双手拿着早饭,脸上的笑有点僵,一副很失望的样子。他垂下眼眸,说:“哦。那好吧。”他边说边把东西收起来。

沈愿看着他,想起刚才赵妹儿面对言一学长时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一个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会诚惶诚恐,生怕表现得不够好,对不喜欢的人,却随便敷衍、毫不在意。人心从来都是不公正的。

生活重新恢复平静,沈愿每天在教室、操场、寝室和图书馆之间四点一线。林嘉星说她的跆拳道水平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出门在外,一个小混混已经吓不倒她了。她的成绩在南阳的笔记的帮助下和自己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也在稳步提升。

可老天不喜欢平静,总会在一切慢慢变好的时候给你来一场风波。

那天沈愿的“好朋友”光临,肚子不舒服,中午草草吃了点饭就去寝室睡觉了。快上课时,她和赵妹儿两人才从寝室出来,走在操场上时她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她一路都在被人指指点点。

她正要和赵妹儿说时,陆过的电话打来了。

他在电话里对赵妹儿说:“你不要让阿愿来公告栏这边。”

赵妹儿下意识地转头看沈愿,两人离这么近,很显然,沈愿听见了。

“阿愿就在我旁边。”赵妹儿说。话没说完,沈愿就已经转身往公告栏的方向去了。

公告栏周围站了很多人,见沈愿过来,都看向她,赵妹儿从后面追了上去。

只见学年大榜旁贴满了照片,主角是沈愿和南阳,地点是图书馆内外,照片的抓拍角度很好,各种角度和表情都有。

沈愿气得脸发白,双手紧紧握成拳,努力控制着自己有些发抖的身体。赵妹儿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会突然崩溃,但她只是静静走上前,把照片一张张撕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议论纷纷,几个性子恶劣的男生吹起了口哨,其中一个讥讽道:“这明星就是忙啊,明着暗着都不闲着。”大家哄堂大笑,有人跟着起哄,那男生见自己哗众取宠成功了,又说了几句更难听的。

“向她道歉!”南阳从后面走过来,站在那人面前。

沈愿转头看见穿着白衣黑裤的南阳。他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冰冷,整个人突然变得十分冷酷,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生气。

对方“哎哟”一声叫起来:“和她一起上照片的又不是我,我道什么歉啊。”

因为南阳的出现,周围看热闹的同学更多了。沈愿担心南阳的身体,生怕他会受到攻击,立刻跑过去拽他:“不用管我,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那个男生斜着眼冷笑:“还好意思说别人,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南阳怒极,双手扯着他的领子吼道:“向她道歉!”

对方用力一把推开南阳,南阳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栽倒,幸好赵妹儿知道他的情况,一个箭步跑过来扶住他。

下一秒,有人冲过来,对着出言不逊的男生挥起拳头,女生尖叫着跳开。

“林嘉星!“沈愿惊呼。

他侧面对着她,嘴巴紧抿成一条线,目光锐利,透着狠劲。他把那个男生按在地上,那男生班里的同学去拉,几个人打成一团。陆过也从远处跑来,冲上去就打。原本的两人打架很快发展成了两个班级的群架,就连秦泽明都加入了进去。拉架的、尖叫的,乱成一团,简直是场混战。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倒了南阳。他摔在地上,旁边的人又被他绊倒,一脚踢到了他的腰。他脸色煞白,眉毛拧在一起,大腿根部痛得钻心。他弯腰,手掌撑地,努力想要站起来。

有人从后面又撞了一下,南阳再次跌坐在地上,裤管被蹭了上去,露出了一截假肢。前面的同学看见后愣住了,相互传递着眼神,一脸惊讶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受伤的南阳。

他们每个人都好像在说“他真的是残疾人”。

沈愿跑去拉架,但被人挤了出来,一回头就看见被人围着的南阳,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跑到他身旁蹲下。他已经把裤子拉下来盖住了假肢,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常了,表情中却充满了尴尬、难堪和痛苦。

沈愿问:“哪里受伤了?”

南阳摇摇头:“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又紧绷。

“要不要我喊医生?”沈愿紧张至极。

“不用,麻烦你扶我一下。”南阳说,他声音冷淡。

教导主任带着保安过来了,强制分开了打架的人,让他们一个个排队站好。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但眼神里仍写满不服。

沈愿小心地扶着南阳站起来,抬起头瞪着站在他面前围观的那些人,收回目光时,她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转头看去,发现是人群中的林嘉星。他看着她,虽面无表情,但目光中有什么在涌动。

她看见他的颧骨上有一块红肿,下巴上有个小口子,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南阳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去,看见林嘉星后愣了愣,然后伸手轻轻推开了沈愿的胳膊,自己缓缓转过身。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用,他对自己感到生气。

教导主任还在大声训话,操场上站满了人,可这一切在沈愿眼里都成了背景。她的目光在林嘉星和南阳之间转了一遍,嗓子里一片灼热,她很想哭,心里焦躁无比。南阳坐在地上痛苦无助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咬咬牙,转身朝南阳追去。

相比起来,身体不好还受了伤的南阳更需要她,应该是这样没错,可为什么她心里仍然充满了强烈的负疚感,好像她背叛谁一样?

看着她的背影,林嘉星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一块碎玻璃从他的掌心落到了地上,血顺着手指往下流。

但他没有感觉到一点痛。

“南阳——”沈愿追上他。

南阳转头看她,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她气息不稳。

南阳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很快他就表现得克制而淡然:“没关系,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不用去医院吗?”她看他脸色不好,还是不放心。

南阳摇头:“不用。”

“那我扶你上去吧。”她说。

南阳停下,抿了抿唇:“上面是男生宿舍。”

“我知道啊,和宿管阿姨说一声应该就可以了。”沈愿说。

南阳皱了皱眉,温柔但坚定地说:“我一个人可以。”

“我得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这么固执的一面,沈愿愣了愣,抬头看着他,他却避开她的目光,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沈愿只好陪他走到宿舍楼下便止步,她本想看他上楼,他却非要目送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感到不解,为什么南阳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起来了,是因为她给他带来麻烦了吗?可他之前并没有这样啊,他甚至还让那个无礼的男生给她道歉。一个念头闪现,她想起来了,他的态度转变是在他摔在地上之后发生的,她想起他说过,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虚弱无力的样子。可他越是这样,沈愿就越没有办法放下心。

她回到操场上,看见两个班打了架的男生都在跑步,教导主任罚他们每个人跑十圈,并打电话知会了他们的家长。

大姚把沈愿喊去了办公室,因为她之前表现得很好,各科老师都表扬过她,所以大姚并没有十分严厉地训斥她,只是让她自己注意言行。

尽管如此,沈愿依旧觉得自己的名誉受到了侵犯和伤害。

“老师,我有个疑问。”她鼓起勇气说。

大姚看着她:“说。”

“我什么不好的事都没有做,我和南阳去图书馆,是因为他要给我讲功课,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行为,而您却让我注意言行。难道不是偷拍照片、跟踪同学的人更应该注意言行、受到教育吗?”沈愿认真地问。

大姚抬眼看她。她表情坦然、磊落。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闻言也看向她,大家陷入沉思。

“知道了。”大姚说,“我会处理。”

沈愿是凭着一股不服气的气势说出的这些话,没想到大姚竟然认同了,她愣了愣,感动又惊讶地看着大姚。

大姚被她气笑:“你以为就你一个能辨是非明道理?”

沈愿笑了:“谢谢老师。”

她从办公室出来后,看见了程瑜的背影。程瑜正快步往前走,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她没有放在心上,径直走到窗户旁往操场眺望。几十个男生混在一起,但她还是第一眼就找到了林嘉星,他跑在前面,像在拼命一样。

南阳是残疾人、装着假肢的事情在同学间被传播、议论,每个人的语气都充满自以为是的怜悯和惋惜。

沈愿现在明白了南爸爸之前和她说的话。

“他执意要当一个正常人。”

难怪他宁愿忍受痛苦装假肢,也不想面对那些自以为是的善意和窥探。

通过南阳,她领悟到一件事——真正的善良是对他人的尊重和克制。

林嘉星是最后一节课时回教室的,他刚洗了头发,水珠顺着额头流下来,从脸颊到锁骨。他一边甩头发一边往座位上走。

那些女生看他的目光简直带电,整个教室充满了春天的味道。

整节课他都在睡觉,沈愿回头看了他几次,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过,从未有过的安静令她感到慌乱不安。

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老师前脚刚离开,他就跟着站起来往外走。陆过在后面喊:“阿星——”

他充耳不闻,大步走出教室。沈愿抬头看他,只看见他一闪而过的背影。

她忽然有种感觉——他是在故意躲避、远离她,不想与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