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长里的风从未停过
两个人之间的记忆空档，也不过短短一年，而自己，只是在虚荣和平凡的天秤中来回摇摆，寻找自己的位置。
而梁筱唯，她经历了惊人的成长。
1
许贝妮接到梁筱唯的电话时，刚刚收工了手头的课题研究报告总结。
她们有几天没有联络了，因为一些无法言明的事，许贝妮觉得她们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但是梁筱唯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是她打来电话说的第一句。
许贝妮想了想，随后道：“约个地方见面吧。”
为了方便，两个人特意约到了离对方都比较近的中间位置。
一家书吧。
梁筱唯开门见山的，将有关于洋的事情倾倒出口。随后又拿起手机，让许贝妮看了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这人有毛病吧？”许贝妮不客气地发表看法。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梁筱唯像找到了同伴一般，“这就说明不是我对他有偏见喽！”
“你之后别理他了。”许贝妮认真建议道，“这种人越理他，他越没下限。或者干脆躲他一段时间。”
“目前不是这个问题。”梁筱唯叹口气，“是我同桌对那男生有好感，现在弄得她误会了我们。我想澄清事实，也想让她看清于洋的为人。”
许贝妮看着灯光下目光灼灼的梁筱唯，垂眸笑了笑，“你真的很擅长给自己找麻烦。”
她想起了此前温明妈妈意外坠楼的那件事，当时梁筱唯也是这种一定要查出真相的架势。
“你打算怎么办？”许贝妮挑挑眉，“要我怎么帮你？”
梁筱唯的嘴角轻轻扬起：“扮成我。”
她的要求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许贝妮根本不好意思拒绝。当然，她本来也没准备拒绝，毕竟自己还有人情欠着没还。
三天后，晚自习放学，许贝妮得到了梁筱唯的第一次召唤。
她要她将宋青阳一块带过来，许贝妮照做。
三个人在梁筱唯的学校集合。接着，许贝妮按照梁筱唯的要求，换上她的衣服，长发披下来，裹了围巾，遮住半张脸。她们身高体形都很相似，如果不仔细分辨，的确很容易蒙混过关。
完全状况外的宋青阳不解地问许贝妮：“这是要做什么？”
“别担心，什么都不用做。”梁筱唯出声解释，“你们就站到图书馆门口，让我拍几张照片就行。”
宋青阳的目光转到许贝妮脸上，像是在询问意见。许贝妮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无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两个人拾级而上，侧身站到图书馆廊檐下的灯光里。放学后的校园很安静，冬天的夜晚尤甚。
“你们自然一点啊，要像很亲密的朋友一样。”梁筱唯站在台阶下方指挥道。
许贝妮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宋青阳，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认为梁筱唯的要求简单是个错误。她尴尬地咳了一声，想找点什么话题缓解一下微妙的气氛。
“那个……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宋青阳地表情倒是很淡定，他伸手挥去灯光下的飞虫，随意道：“春天的时候。”
不想让话题这么快结束，许贝妮只好又硬着头皮问：“那是几月份？”
“四月九号。”他正视许贝妮的目光，眼神郑重地嘱咐，“不用想着送我礼物，我不喜欢收礼物，收了还得想着还人情。”
什么鬼……许贝妮暗自在心里腹诽，她不服气地反驳：“少自作多情了，谁要送你礼物，我只是想算一算，我们俩谁年龄大而已。”说完，她扭头问梁筱唯，“筱唯，完事没？”
“最后一张。”梁筱唯大声说，“你们一起走下来吧，不用管我，我抓拍。”
许贝妮率先转身，宋青阳跟在后面，阶梯上有个易拉罐，她没留意，脚下一滑向前扑去。幸而宋青阳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胳膊。
“没事吧？”梁筱唯收起相机，关切地向他们走去。
许贝妮回头，想客气地道个谢，结果却见宋青阳正一脸严肃的盯着她，似是有话想说，她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男生点头，并说：“我们俩，到底谁大？”
许贝妮无语地吐出一口气，甩掉宋青阳的手，拉着梁筱唯朝前走去。
“你怎么了？”梁筱唯不明所以，“干吗突然生气？”
许贝妮鼓着脸颊，脚步飞快地走着：“别问我，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呢。”
已经被落在原处的宋青阳，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手心。指甲留下深深的印记，他也没什么感觉。
他其实已经有点茫然了。
和许贝妮之间的相处，到底是处于目的性，还是他自己本身也很喜欢？
他有点搞不清楚了。不过还好，一切就快结束了。
全部结束。
2
梁筱唯前后共找许贝妮和宋青阳帮忙了三次。除了第一次在学校图书馆，还有一次，她借上午放学后的时间让许贝妮和宋青阳一起去商场抓娃娃机那里抓了几个娃娃。最后一次，因为场景必须是在灿阳高中的篮球场，所以时间只好定在了周末。
毕竟是用了许贝妮和宋青阳做模特，所以在发布照片之前，梁筱唯特意将他们两个人约到之前去过的书吧，提前把选定的十张照片给他们看了下。
所有照片都是取得人物侧脸，不容易对号入座，但凭外形能够一眼判断出，女生肯定是梁筱唯。
尽管一切都是有意安排的，但是拍摄时都是抓拍，所以呈现出来的状态十分自然，并且……亲昵。当然，这也是梁筱唯最开始做这个计划的初衷。
许贝妮表面显得很镇定，但脸颊却不自觉地红了。她偷偷拿眼睛去瞄宋青阳，他察觉到她的注视，以为是催他表态，于是很大方地说：“我没关系，你随便用，反正都是假的。”
反正都是假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许贝妮心中莫名其妙出现的火花，她也跟着拍了拍桌子，道：“对啊，都是假的，有什么可在乎的。而且我本来也扮演的不是自己。”
“好。”梁筱唯舒了一口气，“感谢的话不多说了，等这件事平息之后，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不用了。”宋青阳看了看腕表，起身，“我今天有球赛，先走了。”
宋青阳的身影自书吧的门口消失了，可许贝妮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梁筱唯推推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正色道：“我可提醒过你的，不要跟宋青阳走太近，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像看起来那么憨厚单纯。”
许贝妮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大姐，要不是你拉我和他拍这种莫名其妙的照片，我们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走近的机会。”
梁筱唯抿了一口咖啡，意味深长地感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建立，不可能仅凭一件事。”
自和梁筱唯分开后，这句话就一直萦绕在许贝妮耳边。
她其实有点怀疑，自己这算是和宋青阳建立情谊了吗？中间过程都发生了些什么呢？回去的路上，她事无巨细的回忆了一番他们经历过的所有事。
见鬼，她居然全都记得。
许贝妮使劲摇晃着脑袋，迈步走进服装店的瞬间，不经意间看到妈妈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她不动声色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从书包里掏出一张A4纸，伸长手臂递给妈妈：“签字吧。”许贝妮抖了抖那张纸，眉眼间都是嘲讽，但她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妈妈，“签了字就能领到一千块的助学金，你支援我爸赌博的时候，记得说这是女儿孝敬他的。”
说完，许贝妮将那张贫困生补助申请书丢到妈妈面前，起身扬长而去。
为什么会深陷困窘的泥潭？因为周遭没有一份助力，全是累赘。许贝妮在回家的路口改变了主意。
她气冲冲地转身，朝着电玩城走去。
需要发泄，不将这些怨愤发泄掉，她觉得自己会爆炸。
傍晚的图书管里，梁筱唯平均两小时登陆一下论坛，确定事态正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后，松了口气。
她的初衷是，用这些照片为自己洗清身上的流言，当然了，这无疑会让她陷入另一段流言。
虽然所有人都根据照片确定，梁筱唯的绯闻男主角绝对不是于洋，但大家也忍不住猜测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照片里都是背影、距离很远的侧脸，就算把学校里的男生全都对号入座个遍，也找不到真正的对象。没办法继续发酵的话题就不可能成为话题，梁筱唯有自信，这个帖子很快就会沉底。
也算她无声地反驳了自大狂于洋，以及给了齐玉丽一个交代吧。
不过，目前还差最后一步，她还没有向同桌揭开于洋的真面目。按理说，于洋看到那些图片应该会主动联系自己确认的吧？
他那么自作多情，一定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梁筱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食指不自觉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腿。
来了。
她看了看时间，比预想中的晚了二十分钟。梁筱唯打开论坛推送的那条新消息，只有言简意赅地一行字：灿阳高中篮球场见。
梁筱唯收拾书包，起身离开。
盘算了一下距离，在坐上公交车十五分钟后，她拨通了齐玉丽的电话，以需要她帮忙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由，将她约到了灿阳高中。
好戏，开始了。
3
远远的，梁筱唯就看到了已经坐在操场看台上的于洋。这也不过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但，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的怯懦，从他起伏明显的脊背，可以清晰判断出他很愤怒。
一瞬间，梁筱唯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乐观了，而且……她停住脚步，四下看了看，因为是周末的傍晚，学校里也没什么人。
自从上次因为独自跑去追蔡恒那伙人遭遇危险之后，梁筱唯行事谨慎了许多，更何况，她还叫来了齐玉丽，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她也得确保别人的安全。
因此，在于洋还没发现自己之前，她退回保安室，跟保安大叔说：“叔叔，有个男生在网上的二手市场卖了一个手机给我，我们约好在操场上交易，但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您能多关注着点操场上的情况吗？万一有什么事的话我及时呼救。”见保安大叔一脸狐疑，梁筱唯又补了一句，“这毕竟是在学校里，万一出了事，您这边也不好交代吧。谢谢叔叔，我看您特别面善，才敢出声要求的，真的麻烦您了。”
一点点威胁加一点点奉承，刚刚还不为所动的保安，此刻热心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去吧小姑娘，这学校我守了好多年了，安全得很。”
梁筱唯又笑着道了一次谢，这才大步向着操场走去。
看到她，于洋别过头，抹了抹眼睛。
梁筱唯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误会了，他根本不是愤怒，而是在……哭吗？她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为了避免尴尬，梁筱唯特意坐在了离他稍稍有点距离的地方，借此表示“你随便哭，我什么都看不到”。
男生抽抽鼻子，本就瘦弱的身形因为缩成一团而显得更不堪一击了。梁筱唯暗想，这下门卫大叔该不会以为她欺负了他吧？
轻轻咳了一声，她忍不住问道：“你哭什么啊？”
“真的很不好意思。”于洋垂着头，呜咽着说，“是我误会了。我……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的，我觉得自己长得那么平凡，怎么可能会被你这样的女生注意到。但是、但是巧合太多了，我就、我就忍不住多想了。”他抹了一下眼睛，“我从小就很胆小，所以亲戚家的哥哥弟弟们老说我不像个男子汉。他们说我这样的人，肯定没有女生青睐。他们说得太难听了，还总是因为这个欺负我，实在太伤自尊了。所以……所以我才故意发了那个帖子。我本来以为，你会因此向我告白……”他侧头看了看梁筱唯，又迅速低下了头，没敢说出下面的话。
“然后你就可以拿这件事去跟你亲戚家那些愚蠢又无聊的男生们炫耀了，是吗？”梁筱唯忍不住帮他完善了后续。
于洋点点头。
梁筱唯觉得很无语。她撸了撸羽绒服的袖子，又弯腰朝着于洋的方向走近了些。男生立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惊恐地抱住了脑袋。
这样的于洋让梁筱唯想到了一个人。
初一时，班里那个总被董叙阳欺负的、特别老实的戴眼镜的男生。那时候，她真的很瞧不起董叙阳来的，虽然后来懂了他并不是真的坏。
但梁筱唯一直很遗憾，因为直到那个男生转学，她也没有专门跟他解释过，董叙阳并不是真的想要欺负他，不过是他的自大天真虚荣作祟，他也对自己的行为很抱歉。这些话看起来很马后炮，但是，梁筱唯知道，如果没有人这样告诉他，大概他要花费往后很多时日来修补自信心。
所以，这次，她突然觉得，是上苍在给她一次补救的机会。
“你别怕啊！”她举起双手，语气温和地安抚他，“我没有要打你。而且我一个女生，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于洋放下两只手，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
他好像已经把道歉当成了习惯，梁筱唯觉得很心酸。她像对待好哥们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地说：“于洋，我觉得首先我要告诉你，你一点儿也不差。相比较那些只知道拿能不能讨到女孩子欢心的幼稚又愚蠢的男生们，你其实更优秀。我知道你学习很好，经常考班里第一。虽然我从没有关注过你，也很遗憾你所想象的那些真的只是误会。但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误会并不是凭空而来，那个将巧克力饼干和牛奶偷偷放进你桌洞里的人，是我同桌，一个叫齐玉丽的可爱女孩。因为我也是吃了她的饼干才买了同款，所以才被你误解了。”
男生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疑惑地歪头看着梁筱唯。夜幕已经降临，灯光让他清秀的容貌看起来更加柔和了。“你是说……那个跳舞的女生？”
“没错。”梁筱唯点头，“就是她。因为论坛上那个帖子，她都不理我了。你想想，你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于洋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后颈：“我，我都不认识她。”
“但她老早就关注你了。”梁筱唯想起，每一次考试过后，齐玉丽都会在试卷的最后写上：差XX分。她的对比对象应该就是于洋吧。“你可是她的榜样呢，就算为了那个把你当成榜样的人，你也得更加努力啊，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当你变得足够强大，就会对自己所处的位置非常明确，应该要什么，不应该要什么。自然就不会在乎别人的评头论足。”
于洋像个被老师出色的题解震惊到了的学生般，呆呆地望着梁筱唯。
手机响了，梁筱唯低下头，看到齐玉丽发来了微信消息，问她在哪儿。梁筱唯将位置发给她，然后抬头对于洋说：“你的小粉丝来了，拜托你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别让她继续误会我们！然后，就真诚聆听一个女孩怀揣心底的关于你的秘密吧。希望毕业之前，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为了不和齐玉丽撞见，梁筱唯特意在校园里绕了一圈，回到校门口时，她转头朝操场看了看，确定两个人见到了，才往校外走去。
门卫大叔看到她，拉开窗户探出头，问：“小姑娘，我没说假话吧？我们学校，安全得很。”
梁筱唯心情很好，笑得一脸甜美，应道：“是啊，叔叔您真的很厉害。”
当然，她觉得自己也很厉害。虽然是误打误撞，但是，如果所有的意料之外都是为了促成更好的结果，那简直是命运恩赐的最好礼物。
这么开心，她决定偷偷做一件事。
4
“叮铃铃……”
刺耳的声响打断了董叙阳的思路，他正坐在网吧里整理课题研究报告最后的部分。周遭的顾客因为不堪其扰而频频向他投来不悦的目光，董叙阳拿起手机。
为了不错过梁筱唯的微信，他把微信提示音设成了……闹铃。
不过扰人的不是梁筱唯，是那个之前买过自己二手大衣的客人。这家伙买完衣服非要跟他交朋友，时不时就发一些无聊的表情包过来，董叙阳很少理会。
但是这次，他发了一张截图。
截图是一张十分模糊的照片，男生和女生一起站在图书馆廊檐下，女生正仰着脸和男生说着什么。看不到脸，但女生的身形像极了梁筱唯。图片下面有一条最新的匿名回复：董叙阳&梁筱唯。
“厉害啊董哥，你的大名都上我们学校论坛了。”
男生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董叙阳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摁住说话键。
“网址给我。”
漫长的几秒钟过后，男生遗憾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好意思董哥，就在刚刚，整个帖子都被删除了。”
董叙阳暗暗捶了一把桌子，又问：“你们学校有人……”他停顿了下，才继续：“有人叫梁筱唯？”
“有啊。啊，对了，刚刚我看了照片就想跟你说呢，上回就是她错把我认成了你。董哥，这人不会是你朋友吧？”
董叙阳起身，把钱丢到柜台，飞快地跑出了网吧。
每个女孩的青春里一定会有一个地位特别的男生。所以，如果要传绯闻的话，对梁筱唯而言，那个人只能是董叙阳。
她注册了一个论坛小号，在照片底下做了回复。像一个痛快的宣告。
不过这很有可能让话题继续炒下去，意识到这一点后，梁筱唯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但当她重新登录论坛后，发现关于自己和于洋的帖子、包括其中的所有回复已经全部被删除了。
梁筱唯内心明了，这一定是于洋和齐玉丽交谈后的结果。
真好。她抬头看了看冬日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缀，深蓝无边。她想：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许贝妮。
“真够神奇的。”听完梁筱唯简短清晰的总结，许贝妮扬起嘴角，发表感慨。
“总之，很感谢你和宋青阳的帮忙。”梁筱唯语调轻快地说，“改天你把他带到我家餐厅来吧，我妈妈做饭很好吃的。”
“嗯。”许贝妮没有拒绝梁筱唯的好意，“我跟宋青阳商量好时间，再告诉你。”
挂断电话之后，许贝妮下意识地找出宋青阳的手机号码，刚要拨通的刹那，她顿住了。
心底有个声音发出了犀利的质问——其实你答应梁筱唯一起吃饭，不过是为了现在有个正当理由联络宋青阳吧？
是这样吗？许贝妮思考了下，发现答案竟然是肯定的。
她甚至对于梁筱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自己感到十分开心，因为，这样她和宋青阳之间又多了一个可以谈及的话题。
两个人相处时，能够不尴尬的沉默和不尴尬的闲谈，是关系亲密的证明。
许贝妮想，她的确是渴望拥有这个证明的。
“喂？”
因为一时晃神，许贝妮将电话拨了出去，此时，宋青阳已经接了起来。她没有机会再思考自己怎么做是对的，只得将刚刚从梁筱唯那里听到的一切，转述了一遍。
听筒里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响起了许贝妮从没听过的属于宋青阳的轻笑声。
她其实有点想象不出，在男生那张一贯严肃正经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是怎样的视觉体验，但是，她却莫名觉得，应该是很温暖的。
“真够神奇的。”他的声音里还留有余下的笑意，听起来不似从前那般凌厉，慵慵懒懒的。
许贝妮弯起唇角，因为此刻一点点不值一提的巧合，哦不，默契，而悄悄雀跃。
“你的课题报告我帮你保存在U盘里了，明天你拿到复印店提前打印出来吧。”他停顿了下，又说，“笔记本电脑平时都是我爸用，所以我把原文件删除了。”
原本许贝妮想说，请宋青阳帮她往董叙阳的邮箱里发一份，顺便问他要他整理的部分。但转念又觉得，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于是她将即将脱口的话咽进肚子里，简单地回了他一个“嗯”。
那一刻，许贝妮是真的认为宋青阳删掉原文件的做法合情合理。当然，那是因为，她从没有想过，那个U盘会离奇消失。
5
许贝妮在复印店将身上背的书包来回翻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到那个上午课间宋青阳交给她的U盘。
怎么会呢？她明明记得自己放进了书包的拉链内兜里，不可能弄丢的，除非……许贝妮蹙紧眉头，除非有人蓄意偷走了U盘。
“小姑娘，你还复印吗？”营业员有些不耐烦地问她，“不印我可去吃饭了。”
许贝妮尴尬地道了歉，离开复印店，返回学校。
课题研究报告的发表就定在今明两晚的晚自习课上。按照学号排列，许贝妮第十个出场。
她自己做的那些报告内容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原定计划是收到董叙阳发来的他的部分，简单了解后，梳理一个讲解思路即可。但是现在，她弄丢了自己的部分，并且，电脑原件已被删除，董叙阳那里也没有接收到备份。
就算她依靠自己的记忆力重新手打一份文字报告，但原先拍摄的照片也无处可寻。许贝妮很清楚，她不是梁筱唯，所以根本不具备那么强的文字渲染力，紧靠几行干巴巴的记录，她打动不了别人。
还剩半天的时间，如果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许贝妮找不回U盘，这就预示着，她和董叙阳会以零分结束这次课题研究。
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许贝妮停下脚步，阴冷的冬天，她的后背竟然被汗浸湿了。掏出手机，登录邮箱，她告诉董叙阳，让他把自己的部分发过来，剩下的她看能不能想到别的内容填充。
万一真的找不到U盘，这至少是一条后路。
午休时间还未过，教室里除了埋头学习的几个同学外，大多数座位都是空的。许贝妮紧咬牙齿，从后排一个一个桌洞搜查起。
前排有女生闻声转头，然后惊讶地去推旁边的人，大家窃窃私语，却也不敢上前阻止，因为许贝妮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严厉得吓人。有人掏出手机，悄悄给别人打起电话。忐忑的语气里还藏着几分兴奋：“你们在哪儿？快回教室吧，叫上班长，许贝妮有点不对劲。哎呀，别问了，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许贝妮刚刚翻到教室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就有男生自门口大声呵斥道：“喂！你在干什么？”
她不予理会，目光锁定下一个座位。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强烈的预感，U盘一定就藏在班里某个人的桌洞中。
“跟你说话呢！”那男生恼了，三步并两步朝她走过来，“你经过别人允许了吗？就随便翻别人的东西。你有没有教养？”
“就是就是，许贝妮，你太过分了。”人渐渐多了起来，每个人的胆子都因为身边的人群而变得更大了点。
附和声更多了——
“你快停手吧？你也不怕老师处罚你。”
“把别人东西弄丢了你负责吗？”
“什么人啊？她是不是疯了？”
“我告诉你别翻了，聋了吗？”高个子的男生挡在许贝妮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威严。
“我在找我的东西，走开！”许贝妮低着头，眼睛往上看，她知道自己这个表情非常吓人，所以总是避免在别人面前展现这个角度。
男生愣了一下，然后被她的无视彻底激怒了，他猛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厉声道：“滚一边去！”
许贝妮朝旁边趔趄几步，肩膀被站在身后的男生握住，才避免了跌到。
有什么东西自他手中跌落。
许贝妮回过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宋青阳。刚想道谢，目光却被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那个蓝色长方形的东西吸引。
那正是之前宋青阳给自己的U盘。
许贝妮茫然的看着他，脑袋被问号塞满。
宋青阳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他的眼神十分坦然。什么都不必问，许贝妮心中也渐渐明晰了答案。
课间，他亲眼看着自己接过U盘放进书包夹层里；放学时，她和宋青阳一起走出教室，因为想去洗手间，就将书包暂时交给了宋青阳保管。
他是想不动声色地藏起U盘，让自己避免嫌疑，只等着看她交一份空白的选题调查报告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贝妮挣开宋青阳的手，弯腰捡起U盘，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情绪，只对早日认清眼前人的真实面目而感到庆幸。
可是她强装的微笑还没有酝酿出来，宋青阳先开了口。
他语调冰冷地说：“没用的，U盘已经被我清空了。”
6
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这么冷的吗？
离开学校时，许贝妮的脑海中反复盘旋着这个问题。除此之外，她还不忘回忆，自己刚刚离开时的表情，是不是管理的足够到位。
她没有呈现出伤心吧？肯定没有。
肯定没有……
许贝妮顿住脚步，停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抬起双手掩住了脸。
虽然不知道原因，虽然觉得非常蹊跷，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自己被欺骗了。
许贝妮使劲抹了抹眼睛，不行，她不能让他的预谋得逞，她刚刚表现得那么无所畏惧，潇洒自若，不就是为了无声向他宣告这还不是最终结局吗。
不能输，绝对不能输。就算自己的部分完全缺失了，董叙阳那边不是还有一半内容吗，可以应付的，没有问题。
许贝妮调整了下呼吸，她掏出手机，重新登录邮箱，董叙阳已经回复了。但许贝妮燃起的希望在读完邮件的所有内容后被彻底浇熄——
出了点问题。
我之前在网吧整理最终的报告内容，但是临时出了点事……反正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一激动，没关电脑就跑了出去。
结果……放在桌面上的所有文件都被网管删除了。然后……我也没有备份的习惯，所以现在我手上只剩最开始给你发的那张星城的电话亭照片了。你那边的内容什么时候能发过来？我看看我能不能想点什么别的办法弥补。
祸不单行。
许贝妮第一次体悟到了这个成语的含义。
只剩一下午的时间了。她的脑海里不断循环滚动着这几个字。寒冷的冬日街头，许贝妮的背上似有火在燃烧。
上一次经此感受时，是巧克力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瞬间。当时梁筱唯追过来……
啊，没错，梁筱唯。许贝妮像找到救星一般，哆哆嗦嗦地按着手机屏幕，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成功拨通了梁筱唯的电话。
“喂。”
女生一贯清冷坚定的声音自听筒里传过来时，许贝妮慌乱的心情奇异的平静了许多。“筱唯，”她终于卸下了刚刚在宋青阳和全班同学面前伪装出的不屑，语调哽咽着恳求道，“帮帮我。”
选择相信梁筱唯是对的。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时间里，许贝妮一次比一次更加确定地对自己说。
明明离期末考试已经非常近了，所有人都利用最后的珍贵时间临阵磨枪，梁筱唯却毫不犹豫为她请了一下午假。
听完所有的来龙去脉这之后，梁筱唯沉默了十分钟。
是的，短短十分钟，她就想到了对应的办法。
“我们去录视频。”
根本没有给许贝妮拒绝的时间，她拉着她跳上出租车，在去往郊区的路上，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文字和照片没办法短时间内同步完成，但现场视频却可以。梁筱唯让许贝妮将这个方法原封不动告诉星城的草木。嘱咐他不要拖延，晚上七点准时邮箱传送视频。
为了节省时间，她们首先打车到最远的郊区，拍摄了之前许贝妮自己不太敢去的流浪汉收容所。
收容所里休息的人不太多，工作人员是一位非常和气的大叔，言辞委婉地建议她们最好还是不要近距离拍摄。因为流浪群体大多孤僻，不喜欢与人接触攀谈。
许贝妮踮起脚尖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看，房间里的人看到她，纷纷漠然地转过了脸。
“自从网上报道了这事儿之后，来这里看望的人挺多的。”大叔指了指堆在门口的冬衣、棉被、面包、糕点，“你们本意不就是想渲染‘温情’吗？那就把视角放在温馨的地方，至于……”他回头瞅了瞅，微微摇头，“不要强人所难。”
见许贝妮还想张口争取什么，梁筱唯及时制止了她：“谢谢叔叔，我们不会打扰里面的人，您放心。”
待大叔去整理好心人捐献的物资，确保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声后，许贝妮才忍不住问梁筱唯：“如果照片中没有主角，那要用画面呈现出什么？”
梁筱唯没有回她，四下张望着，似在寻找什么。片刻后，她跑到院子左侧一棵叶子早已落光的树下，招呼许贝妮：“过来。”
梁筱唯把自己站的位置让给她，解说道，“待会儿你就在这里讲解。这儿光线好，而且我可以用镜头从你身上慢慢向四周扩展，让收容所的全貌呈现在视频里。你的语速不要太快，富有感情一点，也不用讲什么大道理，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来就行。注意，你的话题里有三个话题发酵重点：一，工作人员脸上和蔼的笑容。一个被外派郊区做杂物的大叔不仅没有抵触这件事，还懂得从流浪汉的角度出发，为他们着想……其余你自己看着说；第二，你可以说一说这里的布置，房间的分配、那些流浪汉叔叔们看到我们俩的神情，总之就是描述一下你眼中的景象；第三，我会把镜头放在身后堆满的捐献物上。我不管你前面怎么说，但最后一定要落在‘只要你不放弃自己，爱和关怀就不会放弃你’上，懂了吗？”
许贝妮愣住了，她甚至有点想哭。除了感动，胸腔里还涌动着另外的情绪。
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为什么呢？她和梁筱唯共处同样的空间，只凭简短的沟通了解，她就洞察了这么多细节。
两个人之间的记忆空档，也不过短短一年，而自己，只是在虚荣和平凡的天秤中来回摇摆，寻找自己的位置。
而梁筱唯，她经历了惊人的成长。
“别愣着了。”梁筱唯推了推她，“时间宝贵。”
本来内心濒临崩溃的许贝妮，因为沉着指挥的梁筱唯而倍感压力，这种压力让她在绝境中横生一股倔强。
绝不服输的倔强。
她非常出色、又非常动情地完成了视频拍摄。在最后梁筱唯交代的那句结束语后面，还自然而然地加了一句语气诚挚地“加油”。让整个视频拍摄的刻意感全部消失，只剩下满满真情。
梁筱唯满意地比出“OK”的手势，然后关掉了视频拍摄。两个人匆匆与工作人员道别，离开收容所的那一刻，许贝妮最后一次透过窗户望向那些房间，有人伸出手与她们挥别。
大约是感受到了许贝妮眼神里的不同寻常，梁筱唯也循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看清房间里的景象后，她转回头，碰了碰许贝妮的胳膊。
两个人相视笑了。“走吧。”她们说。
7
拿着手机走上讲台时，许贝妮还有些难以置信。
六个小时前，她还以为自己毫无疑问地输了，只能无措地接受宋青阳的戏耍，成为他预谋中的全班笑柄。
但是没有。
她将手机连接电脑，把梁筱唯为自己拍摄的现场视频用投影仪呈现在前方的电子白板上。全班立刻炸开了锅。
不知谁喊了一声：“酷！”
许贝妮抿起了嘴角。她下意识的用目光寻找坐在台下的宋青阳，在看到对方一脸漠然的表情时，隐去了笑容。
她语速不疾不徐地完成了所有讲解，包括董叙阳的部分。
星城在下雪，镜头里呈现的世界更显唯美。他的拍摄也比她的考究很多，仿佛用了专业的相机，视频的取景构图都很别致。那些漂亮的红色电话亭矗立在飞扬雪花中，充满思念的味道。
原以为流浪汉收容所会成为整个课题研究的压轴，没想到，董叙阳爬到城市的最高点，俯拍了密布在上空，为整个城市发电送暖照亮黑夜的电缆线。
在那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中，全班同学，包括许贝妮都跟着倒抽了一口气。那种很想哭的感觉又出现了。
梁筱唯和董叙阳。他们默契相当，实力均衡。他们是全世界无人能比的最好搭档。
所以，作为整个课题报告的受益人，许贝妮感动得不能自已。她觉得自己的嫉妒显得渺小无知愚蠢。
智慧的力量，友谊的力量，情感的力量……
台下沉默半晌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许贝妮想到傍晚和梁筱唯在学校门口分别时，她突然拽住她的胳膊，说：“许贝妮，自信点。我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赢的。”
她也想到，那次宋梦染的派对，扎着高马尾的梁筱唯穿着一身帅气的西装，穿过人群，目光坚定地朝她走过来……
人会在浩瀚记忆中捕捉到许多瞬间，回味它，然后铭记一生。
对许贝妮来说，梁筱唯从此刻起，就成了那个永生难忘的人。
课题研究结束后，许贝妮无一例外是票选最高分。在一片赞叹声中，有女生还悄悄过来问她：“哎，你那个星城的搭档，叫什么名字啊？”
许贝妮愣了一下。
叫什么名字？她当然知道，但是，最不应该隐瞒的人她隐瞒了，其余剩下的人，更加没有资格知道真相。
幸而，放学铃声敲响，所有人如梦初醒般起身，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许贝妮一直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她在等。
所有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了耳朵上，周遭的声音开始变得异常清晰。
书本被收进书包里，拉上拉链，走路时羽绒外套摩擦发出的“呲呲”声……
他走过来了。许贝妮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在宋青阳即将经过自己时，她错愕地拽住了他的衣摆。
他居然不解释？
一定是因为感受到了许贝妮眼睛里的疑惑，宋青阳微微垂下了头。
“你赢了。”他说，“你比我想象中厉害。”继而，他又抬起了脸，目光直视她，“但我想，我没什么必要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我从没想过取得你的谅解，反正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许贝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都是假的？”
宋青阳轻轻挣开她的手，他依然望着许贝妮，用那种凌厉冷漠的眼神。但他没有回答那个提问，转而将话题引到了别处：“转告你妈妈，不要再问我爸要分手费了。虽然我曾主动提出要给你们分手费，但给和要始终是两码事，我平生最讨厌虚伪贪婪的人，好自为之！”
很长时间里，许贝妮都保持着那个坐姿。
她呆呆地凝望着教室门口，就好像宋青阳的身影还留在那里。她还以为自己赢了，还以为全班的喝彩已经完美弥补了她被碎裂成渣的自尊心，还以为宋青阳这个家伙会像个灰溜溜的老鼠般，低着头向自己致歉……
但实际上，自始至终她都不会赢。
明明早就领悟到了，身边都是拖后腿的人，悲惨的命运早已内定。许贝妮觉得疲惫，她不想回家。
怎么能做出索要分手费的丑事？与其说不想回家，倒不如说，她不想面对妈妈。说什么要带她出来重新生活？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许贝妮接听电话的声音是哽咽的。
听筒对面的梁筱唯愣了一下，转而忍不住问：“没讲好？”
“什么都别问。”许贝妮恳求道，“筱唯，今晚你能不能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