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就是太阳，无需谁的光
许贝妮其实在赌，她期待这件事可以为自己在宋青阳那里赢得特别对待。
的确有点好笑。两年前，她为了保全华丽高贵的表象，演了无数场假戏。现在，她竟然为了得到一个男生的注意而扮起了可怜。
1
梁筱唯已经快忘记宋梦染的长相了，只记得是长头发，挺漂亮的。可一队女生朝自己走来时，她更疑惑了。
这些人从装扮到发型都非常雷同，甚至，漂亮的程度都差不多。
明明前几次与宋梦染交锋时，她身后那帮小跟班表现得都不怎么样。她为什么还要走哪儿把她们带到哪儿？
搞不懂。
梁筱唯摇摇头，对面有个女生看到了，声音清脆地喝到：“看到我们就摇头，你什么意思？”
梁筱唯表示很无辜，她什么意思都没有哎……
“说吧，你跑来找我什么事？”位于正中间的女孩抱着双臂，抬高下巴斜视她。
“哦。”梁筱唯下意识地开口道，“原来你是宋梦染。是这样的，我听说，你打了贝妮？”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狂笑起来：“我疯了吗？”宋梦染扬扬眉，眼睛吊得老高，“你不是和许贝妮是闺蜜吗？怎么连她的近况都不知道？许贝妮和我青阳哥哥成好搭档了。同理，她也算我半个朋友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破坏我们的友谊。”
“搭档？”梁筱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什么搭档？”
“课题研究搭档呗。”宋梦染不耐烦地说，“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梁筱唯想，难怪许贝妮突然收回让她继续帮忙做后续主题的要求，她还以为是她良心发现，没想到……是她想利用课题研究靠近宋青阳。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看她都自作多情地脑补了些什么……
“梁筱唯？”
思绪被一声呼喊打断，梁筱唯转过头，看到了并肩而立的许贝妮和宋青阳。夕阳在他们身后铺展开，映着还未融化的白雪，让周遭世界变得柔和唯美。
“你们去哪儿吃饭了？”宋梦染友好地跑过去，一改往日的娇纵，“青阳哥，你也太偏心了，以前圣诞都会跟我一起吃饭的，现在完全把我晾一边了。”
宋青阳皱了皱眉，这让他总是一本正经的脸更显严肃了：“别瞎说，我只是带贝妮去处理了下伤口。”
梁筱唯微微侧头，在他们虚伪的寒暄中，认真打量许贝妮脸上的乌青。
没错，在她看来，三个人中间流转的笑容都十分刻意。几句普通寒暄至于让他们同时发笑？
大约是感受到了梁筱唯的目光，许贝妮从三个人的交谈中抽身，朝她走来：“你怎么来了？”
梁筱唯落落大方地笑笑，实话实说：“本来担心你一个人过圣诞节孤单，所以跑来看看。好像是我多虑了。”
许贝妮舒一口气，她还以为梁筱唯是跑来找宋梦染的麻烦。虽然她也挺看不惯宋梦染的，但她毕竟是被宋青阳视为亲妹妹一般的存在。而且最近她对自己亲热得过分，如果自己还对过去耿耿于怀，会让她显得特别小气。
那可不行。许贝妮要做配得上宋青阳评价的那种高雅的女孩子。
“宋梦染现在是我朋友。”她小声嘱咐梁筱唯，“你别惹她。”
“脸上的伤怎么弄得？“梁筱唯还保持着那个温和的笑容，问。
许贝妮垂下头，思考了下，至少这件事她不想对梁筱唯再撒谎。“我爸打的。”她小声道。
梁筱唯点点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她知道要在别人面前照顾许贝妮的尊严。于是转移了话题：“宋梦染的事你放心。本来她也跟我没什么交集。祝你课题研究顺利。”说完她拍拍她的肩膀，边向前走，边说了句，“圣诞快乐。”
“贝妮贝妮。”宋梦染跑过来，挡住了许贝妮的视线。
“嗯？”她想，应付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真的很累。
“上次我生日你穿的那条裙子，是在哪里买的？我真的好喜欢那条裙子，改天找时间带我去那家店逛逛好不好？”她扯着许贝妮的手撒娇。
在宋青阳的注视中，许贝妮露出勉强的笑容，点了头。
宋梦染离开后，她才看到梁筱唯远去的背影。
高大楼宇，将她映衬得很瘦小，很孤单，又很坚定。
许贝妮望着她渐渐消失，莫名有点难过。
2
元旦前夕，梁筱唯所在的学校举办晚会，原本梁筱唯是打算安安静静坐在台下做一个称职的观众，但之前一时冲动报名跳舞的同桌突然怂了，到处求人和她一起上台。梁筱唯实在不忍心看她被一次次拒绝，所以答应帮她救场。
同桌选的是一首不是太出名的歌曲，梁筱唯要为她的舞蹈伴唱，只得连夜学唱。不过，直到登台前，她才勉强记住歌词。
原本她就不是舞台的主角，再加上同桌跳舞时需要满场跑，梁筱唯怕影响她发挥，所以全程缩在角落，唱完了整首歌。
如果让她为自己打分的话，大概只能得二十分——十分给没忘词，十分给没跑调。
好在同桌的舞蹈跳得很出色，赢的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结束演出之后，梁筱唯去洗手间换掉了同桌特意给她借来的蓬蓬裙，将为了舞台效果而涂抹的血红嘴唇擦干净。解下马尾，任凭散乱的长发披在背上。
她看着镜子里不苟言笑的自己，这才觉得顺眼多了。
拿着裙摆繁复的裙子走回表演厅的路上，有个男生拦住了她。
是一个外形瘦弱的男孩子，五官清秀，梁筱唯在脑海里搜索了下，她对他有些印象，有次校报表彰成绩优秀的同学，有他的特写近照刊登，当时同桌拿着报纸看了半天，她也留意了几眼。
“有事？”见男生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她忍不住先开了口。
“那个……”男生伸手摸了摸后颈，眼睛落在别处，“你唱歌挺好听的。”
呃……梁筱唯有些窘迫。对于自己的歌唱水平，梁筱唯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面对男生如此包容的赞赏，她礼貌地笑笑，真诚表示感谢。
男生见她要走，忽然出声道：“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梁筱唯回过头，他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注意你很久了。咱们学校只有你会在校服里穿各种各样的衬衫。我觉得，我觉得特别好看。很……很欣赏你。”
“筱唯。”同桌在前面叫她，刚好给了她离开的时机。梁筱唯表情冷淡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向前走去。
她的态度应该很明确了。而且，凭什么仅靠“她喜欢穿衬衫”这种事就潦草的定为和她做朋友的理由？再说了，做朋友是两个人的决定，他怎么能在自己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提出这种要求，懂不懂尊重人？
梁筱唯讨厌自大狂。例如草木——尽管他后来确实表现得令人出乎意料，但也没办法抵消最开始留下的坏印象。
想到这里，梁筱唯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她竟然有点好奇，草木和许贝妮配合做课题研究时态度会怎样？
也会像对自己一样差吗？
啊，她摇摇头，看她都瞎想些什么，自己本来就是以许贝妮的身份与他对接的。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梁筱唯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喂！”
同桌猛的推了她一下，梁筱唯回过神，看到她愠怒的模样，立刻反应了过来：“对不起，你刚刚跟我说话了？”
同桌点头：“我叫了你好几声。”
梁筱唯停下来，面对她，故作郑重地问：“好吧，你想说什么？”
女生的脸腾的红了，她抿了抿嘴唇，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全身紧绷地抬起头：“刚刚……刚刚于洋跟你说了什么？”
哦，是叫于洋。梁筱唯想起来了，班主任提起过他的名字，说他们班能出一个成绩像于洋那么好的就给他长脸了。
学习好怎么了？她学习也不差呀！
“没说什么。”梁筱唯沉浸在当初的不服气中。随口应道，“他说我唱歌好听，想和我做朋友。”
梁筱唯径自向前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原本并肩的同桌放慢脚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女生有些恼怒。她想了好久，怎么才能让优秀得如星星一般的于洋看到平凡的自己，最终只想到这么一个参加元旦晚会的主意。
虽然害怕，但她觉得自己私下里练习了那么多次，就算凭借下意识她也可以跳完全程。是的，她做到了，甚至比表现得比想象中还好一些。
可有什么用呢？于洋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梁筱唯回过头，她抬手招呼已经落在远处的同桌：“哎，发什么愣呢？”
“来了。”女孩隐藏起失落恼怒，勉强展露笑颜追上去。
3
许贝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即将迎来崭新的一年。许多不快乐的记忆从此都可以留在时光背后，但是……她伸手摸了摸脸颊上那片肿胀的青紫。这些伤疤却执意要与她一起跨过年的界线，不肯留在过去。
有时候，许贝妮非常痛恨自己的弱小，在爸爸提起她的衣领，挥拳相向时，她根本没有力量与之抗衡。
是的，又被打了。
许贝妮已经不怎么感到疼了，谎话也说过很多次，早就能够做到坦然地在老师同学面前展露伤口，别人关心好奇地追问缘由时，就轻描淡写地以一些无聊的借口搪塞过去。
摔伤的，撞伤的，磕伤的……反正这世上可以找到的受伤理由很多，而且每一种都比“被爸爸施暴”更具说服力。
所以，许贝妮也不知道，早就对说谎驾轻就熟的自己，为什么面对宋青阳狐疑的目光时，忍不住就说了实话？
当时，她从他眼中看到震惊、愤慨、同情，甚至一丝心疼。他说之后如果有什么必须要见她爸爸的时刻，他可以陪同保护她。他还说，要联合班长一起跟班主任建议下，为她申请助学金，即使钱不多，也能贴补她和妈妈贫苦的生活。
过于正直的男孩子，无法接受现实生活中的丑恶。许贝妮其实在赌，她期待这件事可以为自己在宋青阳那里赢得特别对待。
的确有点好笑。两年前，她为了保全华丽高贵的表象，演了无数场假戏。现在，她竟然为了得到一个男生的注意而扮起了可怜。
许贝妮在日记本上写下了大大的一行字，随后趴到桌上，透过小小的格子窗看外面的夜景。
积雪、繁星、烟花，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快乐笑声……她缓缓闭上眼睛，弯起唇角。她想起梁筱唯曾经发给她的短信：所有最坏的都已经发生过，接下来要发生的都会是好事。
真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许妈妈轻轻推开门时，看到女儿已经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悄悄走了进去。
台灯柔和的光线下，她脸上那片青紫的瘀痕更加明显了。许妈妈抬手狠狠朝自己的后脑勺打了一下，明明是为了不让女儿受伤才下定决心离婚的，怎么就信了那个混账的眼泪，怎么就信了他那套再不还债就会没命的说辞……
害得孩子跟自己受苦。
“唉！”许妈妈叹息一声，声音哽咽了，“臭丫头，你的眼光太差了，我根本不是个好妈妈，你不该选择我。”
她吸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伸手拍向许贝妮的肩膀：“困了就去**睡，这么冷的天，趴在这里感冒了怎么办？”她唠叨着，“你都多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真是不省心。”
许贝妮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因为被吵醒而表情不耐烦，她懒得多说，眯着眼睛爬上床，校服也没有脱，倒头就睡。
许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帮她盖好被子，转身去收拾杂乱的书桌。
许贝妮的日记本忘了收，摊开的那一页上只有一行笔迹很重的大字：我看不起自己。
许妈妈的动作滞了一瞬，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也看不起自己。
新年第一天，许贝妮睡到自然醒的愿望破裂。手机铃声不绝于耳，她被吵得无可奈何，拿过来看时，发现宋梦染发了一大堆消息约她逛街。
理由很多，比如元旦商场折扣很大，市里新开了一家风格非常棒的衣饰店，想顺道让许贝妮带她去买那件派对上穿过的裙子……
衣食无忧的宋梦染应该不知道，像许贝妮这样的家境，就算商场折扣低至一折，目前她身上的零用钱大概也只够买一双袜子。
脸色难看的滑动着手机屏幕，许贝妮的目光停在最后那条微信消息上——青阳哥哥也会跟我们一起，不过他说要先去书城看书，等我们逛完，一起去看电影。
想了想，许贝妮回复了简单的几个字：待会儿见。
4
上午，站在商场门口的许贝妮，远远看到从私家车上下来的宋梦染和宋青阳时，十分庆幸自己没有为了这场约会刻意隆重装扮。毕竟，与对面养尊处优长大的两个人相比，她最漂亮的衣服也显得寒酸。
“嗨！”宋梦染跑过来，亲密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许贝妮不自然地笑笑，宋梦染对自己前后天差地别的态度令她觉得不适应。但转念又想，作为没有见识过世间丑恶的单纯小公主，讨厌或喜欢一个人理应是非常简单的决定。
“你穿那么少不冷吗？”宋青阳指了指她身上的白色面包服。
许贝妮笑笑：“还好。”这衣服其实本来很厚的，但因为质量不好，里面的鸭绒掉了很多，渐渐变得越来越单薄。
“脸上的伤……”宋青阳侧头看了看，又面无表情地点头，“看起来好多了。那我去书城了，你们慢慢逛。”
说完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宋梦染朝许贝妮挤挤眼睛，说：“青阳哥哥从小就只知道看书和打篮球，话也不多，表情还总是很严肃，明明是个很无趣的人，但神奇的是，很多女生对他抱有好感，说他给人诚恳踏实的感觉。”她皱起眉头，“诚恳踏实不是形容老牛的吗？那些人的夸奖可真够令人无语的。”
许贝妮低头笑了笑，如果宋梦染的性格不是那么骄纵跋扈的话，她会觉得她还挺可爱的。
说是一起逛街，但大半天的时间里，许贝妮都是跟着宋梦染的节奏走的，商场人很多，她抓着她的胳膊，带她穿梭在每一个装潢漂亮的店里。
乐此不疲地试穿了无数套衣服。最后耷拉着嘴角不满地总结：“贝妮，我还是觉得你那天穿的那件裙子最好看，你不介意跟我穿同款吧？”
许贝妮挑眉：“当然不会。你要喜欢我带你去试试。”
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介意。虽然裙子上沾染的可乐已经特意找洗衣店清洗干净了，但，仔细想想，她其实很少再有什么场合需要穿到它。之所以留着它，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希望吧。
或许，许贝妮想，或许有一天，那件漂亮的裙子也可以成为她日常服装中的一件，不需要独占衣柜最里面的位置，不需要套上防尘袋精心保管。
“好看吗？”
已经换装完毕的宋梦染叫她。许贝妮回过神，针织和薄纱相结合，将女孩的笑颜衬托得更显纯净甜美，她由衷得赞美：“很好看，很适合你。”
“那我真的买了啊！”宋梦染开心地瞪大了双眼，向她确认，“你真的不介意是吧？”
许贝妮佯装不耐烦地转过身，摆手示意宋梦染快去结账。
但当收银的姐姐报出一个不菲的数字时，许贝妮惊了一下，顺口问道：“我不久前买过一件同款，当时折扣很低的，不能便宜点吗？”
“不可能的。”收银姐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家衣服是设计师款，每款衣服最多只有两件同品，从不打折。”
言外之意是许贝妮大概买到了假货。本来话题完全可以在这里终止，反正论宋梦染的家境，也不需要讲价。但涉及到尊严问题，她觉得自己不得不反驳：“我上次就是在这家买的。我和朋友一起来的。”说着她四周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位导购说，“当时是那位姐姐接待的我。”
那人闻声望过来，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对，上次你是和一位很漂亮的女孩一起来的对吧？其实……”她欲言又止地说，“其实你朋友当时拜托我保密来的。我们的衣服真的没有折扣，是她看你很喜欢，趁你换衣服的时候先帮你付了一部分的钱……”
许贝妮当即惊住了。
5
筱唯，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初中毕业后，你是不是一定会回国？还有，以你现在的成绩，你觉得能考进国内哪一所高中？
接收到董叙阳这条微信消息时，梁筱唯正坐在课桌前抱头默背英语单词。已经放学好一会儿了，但寂静空旷的教室让她觉得学习氛围出奇得好，所以不舍得离开。
心算了下，比中国慢八小时的英国，此时正值下午，所以她立刻回复消息也不会显得奇怪。梁筱唯放下课本，郑重地打字：我打算考咱们那的灿阳高中。不过我从网上查过，它们往年的录取分数线蛮高的，以我现在的成绩还得再拼一拼。你呢？有目标吗？
过了好久，梁筱唯只等来了董叙阳的一个“OK”的表情。
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又问。
还能有什么意思啊笨蛋，你的目标定得那么高，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成绩中游的同学的压力？看来，要跟你上同一所高中，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悬梁刺股、发愤图强了！
梁筱唯别过头，轻轻笑了。
她也不是没期待过和董叙阳读同一所高中，但因为不想给他压力才没有主动谈及过这个话题。不过，梁筱唯在此前已经非常认真的思考过，自己会不会为了董叙阳降低标准。
答案很显然，她不会。
刚回国不久的时候，有次梁筱唯帮顾客送完外卖回家时，正巧路过灿阳高中，被里面漂亮的枫树吸引，便进去逛了逛。
当时是周末，她又拎着外卖箱，门卫以为她是来给住在学校职工宿舍的老师们送外卖的，所以没有拦她。
那天天气非常好，梁筱唯把自行车停在操场旁，爬上看台的最高一级，站在那里欣赏秋色。
因为建校时间久，树木植被更显繁茂。放眼望去，整个校园里都是红枫和银杏，梁筱唯被震撼到了。
四周无人，她肆无忌惮地跳起来欢呼：“喂！秋天！我找到你啦！”
早就听说高中生活很艰苦，但如果能与那样的景色相伴，梁筱唯觉得无论多么浩瀚的题海都可以成功游过对岸。她真的太热爱那里了，所以，一定、一定要考上。
当然，如果董叙阳也能考上，继续和她做校友就更好了。
“啪”的一声，将正在沉思的梁筱唯吓了一跳，她扭过头，看到同桌一脸气鼓鼓的模样。
“你怎么了？”梁筱唯关切地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一向脾气很好的同桌突然发火了。她一把挥开梁筱唯的手，眼圈通红地冲她喊：“你之前跟我要巧克力饼干的链接，是不是为了买给于洋？”
“嗯？”梁筱唯有点蒙，“你说什么？”
同桌突然抹起了眼泪：“之前我偷偷往于洋桌洞里放过咱们吃的那个巧克力饼干，看他挺喜欢的，就在他生日时多买了一些送他。结果他说别人已经送过很多给他了。我只把链接告诉过你，不是你是谁？”她转头望着梁筱唯，气急败坏道，“不用想着狡辩了。学校论坛上都发了帖子了。说你，说你和于洋……”
同桌话都没说完，就呜呜哭着离开了教室。梁筱唯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幸好教室里没人，不然别人该以为自己欺负同学了。
没有了继续学习的心情，梁筱唯收拾起书包，打算回家。想起刚刚同桌提到的学校的论坛，便用手机联网翻看了下。
有一条置顶的讨论帖——最想看到谁跟谁在一起？
大多回复都是当下人气很高的男星和女星。但其中有一条回复因为讨论度高被顶到了热评——于洋和梁筱唯。
什么鬼？梁筱唯觉得很无语。这绯闻传得毫无根据，她和于洋只有过一次不算交流的交流。到底是谁在造这种没头没脑的谣言？
看到这里，梁筱唯也大概明白了同桌刚刚表现悲愤的缘由。看来她真的很在乎那个男生啊。这种莫须有的事其实不管它，很快就不会有人关注了，但实在不想惹同桌误会，梁筱唯私信了发帖的人：你好，我是梁筱唯，想和你谈谈。看到请回复。
回家路上，梁筱唯想了想，又给同桌发了一条微信：同桌，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于洋真的完全没交集。我连他的名字都是从你那里知道的。
一直到家门口，梁筱唯才收到同桌的回复：筱唯，你或许不知道，在你转学进入我们班之前，因为太过平凡，我在班里毫无存在感。但后来和你成为同桌后，我发现终于有人开始注意到我了，当然这份关注是因为你在旁边。从前没有人叫我的名字，现在依然没有人叫我的名字。包括你。你叫我同桌，别人就跟着你喊“梁筱唯的同桌”。是的，我承认，与你相比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生，普通到别人连名字都记不住。所以我一点儿都不具备和你争抢什么的资格，可是，能不能……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梁筱唯完全明白那个省略号要表达的千言万语。先把关于于洋的事情放到一边，梁筱唯觉得自己有必要率先解释清楚，自己之所以直接称呼她为同桌是觉得亲切，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的名字……
打字到这里，梁筱唯突然顿住了，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叫不上来同桌的名字。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梁筱唯还是觉得愧疚极了。
“秦……”她暗自嘀咕着，肯定是秦什么，秦什么来的？“秦玉珍？”梁筱唯摇头，“不对不对，好像是秦丽珍？啊……也不是！”她暴躁地揉揉刘海，她怎么能认识半年却没记住对方的名字？
转进巷子，梁筱唯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看清对方的容貌以后，梁筱唯毫不客气地斥道：“干吗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吓人。”
许贝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其实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打算向梁筱唯道歉，还有关于那条裙子……她想郑重地跟她道个谢。
但是刚刚的一瞬间又后悔了，所以正打算离开，谁知却偏偏与主角撞了个正着。
见许贝妮一脸窘迫，梁筱唯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别愣着了，这么冷的天，到家里来吧。”
“不用了。”许贝妮别扭地转过身，说了一个生平最差的谎，“我就是路过而已。”
许贝妮能够感觉到梁筱唯落在自己后背的目光，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谢谢和对不起，越是在乎的人，越难说出口。
不过，她在乎梁筱唯吗？许贝妮也不知道。她甚至不懂究竟将梁筱唯当成了自己的什么人。
朋友？亦或伙伴？闺蜜？
不，这怎么可能呢，梁筱唯可是她的劲敌，为了迟早有一天要击败她，她必须每时每刻都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
至于她欠下的人情，得到的温情，等有朝一日拥有足够的能力。许贝妮想，她会任梁筱唯索要。
6
离期末考试很近了，许贝妮跟董叙阳商议，提前把课题研究报告赶出来，然后就可以专心复习了。
原本以为性格那么逆反的董大少肯定不愿听从别人的指示。她还为此后悔自己的要求提的不够婉转诚恳。但没想到，他当天晚上就回复了邮件，非常干脆地答应了，甚至他还特意强调：我也正有此意。
许贝妮简直难以置信，一向不在乎成绩的董叙阳居然也要专心复习应对期末考？
太阳是要从西边出来了吧……
许贝妮退出手机邮箱，继续埋首于面前的试卷。教室里很安静，非常适合专心学习，但她总忍不住走神。
其实有件事她一直在权衡，到底要不要去做。
目前这期课题研究的社会调查都做的差不多了，但她最近无意间看了一个新闻，说冬天来临，天气寒冷，政府考虑到流浪汉的生存问题，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在郊区建了一处收容所。供他们居住。有专人送去食物和保暖衣物。
许贝妮很想去那里拍一组照片，作为本期课题研究的压轴话题。但是，学业繁忙是一回事，还有一个原因，她一个人去接触那么多流浪汉有点害怕。
想找个人陪自己一起去，但遗憾的发现，根本没有人选。
算了。许贝妮想，就此放弃吧。一个课题报告而已，董叙阳都说了内容够用了，她又何必再多花不必要的精力。
又不是要评什么大奖，干吗那么大的胜负欲。
她用两只手轻轻拍打着脑袋，希望赶走这些扰人的思绪，衣袖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许贝妮怔了一下，转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宋青阳。
班里一片嘈杂，原来放学铃声已经敲响了。
“你别把自己打傻了。”宋青阳一本正经地说.
许贝妮挣脱他的手，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哪有那么夸张。”
“你不走吗？”他问她。
“哦，走啊。”许贝妮将还没写完的试卷合上，快速收拾好书包，随着宋青阳的脚步走出教室。
宋青阳的确是个很闷的人，许贝妮想，别人放在他身上的那些形容词其实用得蛮精准的。诚恳踏实，并且……令人感到安全。
相处这么久，许贝妮已经差不多认定，自己此前对宋青阳“只重视自己”的评价是误判了。
等公交车时，她想起什么，问道：“梦染怎么没跟你一起？”
“天气太冷，她家司机最近都接她放学。”
许贝妮点头，宋青阳的脸隐藏在说话时吐出的白雾里，有点虚幻。她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期待，问了句：“那你怎么不顺道和她一起坐车回去？”
宋青阳的目光还是直视着前方，语气依然严肃的听不出丝毫感情：“你们家附近那条巷子，最近出了几起抢劫案。你一个女孩子，我觉得挺不放心的。”
许贝妮的手悄悄攥紧了，她的脸在冷风中突然变得很烫。
“对了。我跟班主任建议，课题研究报告发表的事情提前了。”
“啊？”许贝妮有点惊奇，“为什么？”
“快要期末考了。感觉不在考试之前把这件事搞定，大家都没心思备考。如果因为这个影响成绩，不就得不偿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贝妮的错觉，她觉得宋青阳说完这句话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难道是在暗示自己不要把课题研究的事情看得太重吗？自己暴露了什么吗？
她正深思着，宋青阳又说：“我明天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来给你用，省得你还要特意去网吧整合资料。”
“可是……”许贝妮下意识地问道，“你把笔记本给我，你自己怎么用？”
“家里还有台式机。”宋青阳答完，抬手指向远方，“车来了。”
公交车上没有相邻的空位，许贝妮和宋青阳选了过道两边的靠窗单座。一路上，他们以各自的角度看着街道的两边。
即便同路，看到的风景依然不同，内心的感受当然也不会相同。许贝妮在灯光昏暗的隧道里，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宋青阳。
他的胳膊肘放在窗边，手掌支着下巴，表情认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干年后，他是否还会记得，朦胧夜色中，他为了送一个根本不同路的女孩回家，辗转至深夜。
他会不会觉得不值得？
许贝妮垂下头，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她会不会让长大之后的宋青阳觉得根本不值得？
7
梁筱唯虽然没有为流言蜚语感到困扰，但同桌的冷战最近让她非常吃不消。
有天早上，趁她还没到校，梁筱唯特意翻开她的课本确认了下，同桌的名字叫齐玉丽。自己的无心之举给别人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她觉得坐立不安。
“梁筱唯同桌。”站在讲台上的班长，突然冲着台下喊道，“这周大扫除，你和梁筱唯负责擦你们那边的教室窗户可以吗？”
齐玉丽点点头。
明明不喜欢被别人叫代称，为什么她从不说明呢？梁筱唯起身：“班长，齐玉丽是有名字的，以后不要叫她梁筱唯同桌了。”
指责来得太突然，班长有点难堪，忍不住出声反驳：“你不是也从不叫齐玉丽的名字，只叫同桌吗？”
虽然被“噎”了一下，但梁筱唯觉得借此机会向同桌道个歉也挺好的，于是不卑不亢道：“班长教训的是，我做的也很不好。”说着，她转头看向齐玉丽，“对不起，玉丽，我以后一定注意。也希望大家共同监督我，同时也监督自己。谢谢。”
没想到话锋一转变成了这样，尽管不爽，班长还是跟着强调了一下梁筱唯的思想。齐玉丽转头悄悄看了看梁筱唯，在对方望过去时，又赶紧别过了头。
梁筱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以她对齐玉丽的了解，她肯定心软了。
仔细想想，转学之后，梁筱唯真的只交了齐玉丽这一个朋友。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她想把更多时间花费在学习上，另外，她隐瞒朋友回国的事本就是个秘密，这一年的学习生活越少人知道越好。还有最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已经够多了，不希望再有人分占他们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但是齐玉丽还是打破了这些原则。
她真的是那种说不上有哪里特别的女生。的确很平凡、很普通、也很单纯。但也正因为此，梁筱唯愿意和她成为朋友。
她让人没有防备，又不会带来额外的压力，梁筱唯早就说过，她渴求平凡普通。所以，齐玉丽应该不会相信，梁筱唯有多么羡慕她。
不过，关于学校论坛那个帖子的事情，即便是假的，但为了照顾齐玉丽的情绪，梁筱唯还是决定想办法尽快删掉。
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登录论坛，想看看那个发布不实消息的人有没有给自己回复私信。
答案是没有。
想了想，梁筱唯又发送了一条消息：你不想和我见面也可以，但是我希望你立刻删掉评论，不要再让莫须有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了。
正要退出，对方居然回复了：你就那么看不上于洋？他哪里不好？
梁筱唯简直忍不住被对方奇怪的逻辑逗笑了，虽然不确定这个人发这个帖子出于什么目的，但就现在看来，肯定心怀不轨。
你想干什么？我和于洋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连证据都没有，为什么要故意制造这种谣言？难道是我得罪过你？别躲在网络后面，有什么话当面对质不行吗？
很快，回复又来了：
1、9月中旬，你去过灿阳高中吧？当时站在看台上大喊“秋天，我找到你了”的女孩是你对不对？于洋家就住在灿阳高中家属院，你大老远跑去那里，还特意选了他在球场打球的时刻，别说你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2、前段时间，于洋的书桌里每天都藏着牛奶和巧克力饼干，你也吃过同款，难道不是你送的吗？
3、元旦晚会的节目单上明明没有你的名字，但你却上了台，难道不是为了借此机会引起于洋的注意吗？
梁筱唯惊呆了。她觉得自己今年一定撞了什么狗屎运，不然怎么会连续遇到奇葩自大狂？这个人的臆想能力简直超乎想象……等等。
哪里有点不对劲。梁筱唯又将回复仔细看了几遍。忽然惊觉，对方回复消息的口气完全不像是个旁观者，倒像是……
尽管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无厘头，但梁筱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于洋？
她焦躁地等着，明明才过了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终于，他回复了。
他承认了——
没错，我就是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