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灾

THE FLYING GUILLOTINE.

海漄

Hai Ya

相传雍正死时无头,

代以金头下葬……

一段宫廷秘史,

竟牵扯出数百年后的离奇命案。

作者海漄,资深磁铁和怪谈爱好者的奇妙混合体,曾混迹于《今古传奇·故事版》《故事世界》《科学二十四小时》 、蝌蚪五线谱网等平台,心中有梦的扑街科幻写手。

康熙四十六年春,云南茂密的原始森林中,一队人马正披荆斩棘,缓缓前行。

阿仲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他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猎手,原不该如此紧张。只是,这次捕猎处处透着诡异,猎物时不时留下一些痕迹,眼看就要追上,又突然消失无踪,整整三天三夜,不停地在高山密林中兜圈子。阿仲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追逐猎物的猎手,还是被引入陷阱的猎物?在阿仲前方约一丈处,他的父亲手持弓箭,悄无声息地蹑足前行,像一头紧绷身体、蓄势待发的豹子。在父子俩身后,数十名兵丁或持钢叉,或持猎网,呈半月形散开,他们是巡抚大人派来的官兵。

事情还要从去年说起。新任云南巡抚郭瑮刚一到任,治下就出了一桩大案。先是一农妇报官,称其丈夫进山采药数日未归,当地山高水远,以往此类案件时有发生,多半是迷途被困。官府便遣了几个乡民与那农妇一同进山寻找,结果在山中发现一具尸体,脖颈不知被何所断,头颅不翼而飞,看死者衣着,正是失踪的农夫。自此以后,不足一年,便有数十人遇害,死状皆与那农夫一般。初时官府为防止恐慌将消息封锁,但不久昆明富商胡氏之子外出打猎,胡公子一时兴起,不顾侍从劝阻,骑马随一只野鹿钻入林中,不多时马儿折返,带回的却是无头的胡公子!胡氏一族在昆明城中世代经商,虽富不仁,于是告到官府,一口咬定是仇家所为,要求官府缉拿凶手,闹得人尽皆知。百姓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说厉鬼索命的,有说白莲教妖人作祟的,一时间昆明城内人心惶惶。

云南地处边陲,交通闭塞,各族混居,历来不服教化。自二十余年前平定三藩之乱,朝廷对云南的安定日益重视,稍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因此,云南巡抚品阶虽高,却历来被视为苦差。郭瑮听得百姓传言,深恐此案与白莲教有关,那帮妖人以各种身份潜于民间,暗中积蓄力量,实乃朝廷心腹大患,若任其发展,只怕要酿成大祸。遥想朱国治 当年下场,郭瑮夜不能寐,忙命人彻查。

谁知这一查,却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所有凶案的发生地均在深山老林之中,死者之间并无关联,除头颅失踪外,随身物品俱在。查案巡捕猜测,这或许是白莲教某种邪术祭祀仪式,但仵作检查完尸体后却说死者伤口不似利刃所为,倒像野兽撕咬造成的。果不其然,仔细勘查现场后,巡捕顺着血迹发现了野兽的足迹,正是它叼走了被害者的头颅。巡捕本怀疑是野兽被血腥味吸引,前来啃食尸体,但请来老猎户一看,所有凶案现场出现的野兽足迹,无论爪印大小和爪距,都如出一辙,出现在凶案现场的显然是同一只野兽,绝不可能是偶然前来的食腐动物。根据其爪印形状,老猎户推测这是一只成年猛虎,其体型远大于寻常同类。但这只食人虎为何专食人头,却将尸体其他部分弃之不顾?老猎户也答不上来。

得知连番凶案与白莲教无关,郭瑮松了一口气,民间传得再邪乎,不过是一只畜生,寻几个猎户料理了便是,自己的乌纱帽可算是保住了。

云南土地大多贫瘠,不宜耕种,但各类野物却生长兴旺,当地百姓素来有捕猎之风,更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通告贴出没几天,便有数名矫健的猎户揭榜应征。谁知那些猎户一去不返,被人发现时已是无头残尸。饶是如此,仍有胆大者心有不甘,数人结伴前去,互为照应,但最后竟无一生还。那食人虎横行无忌,活动范围已渐渐逼至昆明郊外,而此时附近猎户早已风声鹤唳,再无人敢应征。官府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强征了名气最大的猎户阿仲父子,同时派出官兵协助。

阿仲正思索着,前方的父亲突然停下了脚步,伏低身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猎物终于出现了!阿仲按捺住兴奋,将信号传给身后的官兵,早已严阵以待的官兵们留下几人断后,其余人则从两侧包抄。在炎热又崎岖的山林中折腾了三天三夜,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定要捕获那畜生,为民除害!阿仲缓缓靠近父亲,终于看到了这只神出鬼没的食人虎,它的身前是一处断崖,见此时已无路可逃,食人虎并不慌乱,缓缓转过身来。

那食人虎果然身具异象,环视了一眼包围自己的人类,咧嘴用鲜红多刺的舌头舔了舔牙,那样子仿佛是在发笑。阿仲的父亲距离食人虎最近,但尚在其扑击范围之外,他将阿仲掩在身后,弯弓搭箭。

阿仲的视线被父亲挺拔的背影挡住了,心中却无比踏实,下一刻,急促的弓弦声就会响起,他们会把这只食人虎拉到昆明城中,享受百姓的欢呼。然而,期待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惊恐的呜咽。

“爹!”形势瞬间逆转,阿仲拼命抱住父亲抖如筛糠的身体,但为时已晚,在一股股喷涌的鲜血中,他看到父亲的头颅飞快地离颈而去。

“还我爹命来!”眼见父亲惨死,阿仲发疯一般举起猎网向食人虎冲去,被阿仲激起了血勇的官兵也紧随其后,将食人虎团团围住。而此时的食人虎却好似一头饿了许久的饕餮之徒,兴奋地微微颤抖,宛如人一般露出贪婪又陶醉的神色……

“饭菜做好放锅里了,热下就可以吃,保温桶里还有汤。老胡约我喝酒,可能要晚点回来。爱你。”

看着周宁留下的便条,安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男朋友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和他那死党老胡混在一起。老胡叫胡炎,他的父母和周宁的父母是同一家国营工厂的职工,两家住在一个大院里,两人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直到上大学才分开。周宁进了刑警学院,胡炎去了北方一所大学读历史专业。几年后,从刑警学院毕业的周宁如愿穿上了警服,几经辗转居然分配到了那座北方城市;而胡炎则在读完博士后留校实习,希望能求得一份教职。两人本来沿着各自的生活轨迹相安无事,但胡炎实习期间并不安分,经常发表与主流历史学术圈大相径庭的观点,这些观点多半源自他四处搜集的野史传说,不仅毫无实证,还非常耸人听闻。历史是一门讲究实证的严谨学科,胡炎的言行在校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校领导找他谈了好几次,他却依然我行我素。见胡炎不听劝,校领导担心影响学校学术风气,开会商议后,做出了不予留用胡炎的决定。变成无业游民的胡炎,除了整天将自己关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继续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野史资料,就是找周宁喝酒诉苦。

第二天一早,安然在沙发上见到了醉醺醺的周宁。这家伙,对兄弟总是那么仗义,安然心疼地想。好在今天周宁轮休,可以让他在家好好睡会儿。安然给周宁擦了把脸,帮他脱掉鞋袜,轻轻关上门出发上班了。作为一名肿瘤外科大夫,安然的工作虽然不像周宁那样不分昼夜,却更加忙碌。

安然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诊室,刚换好白大褂,就接诊了第一个病人。病人是一个瘦小黝黑的中年男人,眼睛眯着,像是没睡醒,又似乎有点儿畏光。

“你哪里不舒服?”安然问道。

“我好好的!没哪里不舒服!”男人突然激动起来,“都说了我没病,来医院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又尖又细,眼神闪烁,活像一只老鼠,而和他一同进来的妇女则膀大腰圆,中气十足,她一把摁住男人的肩膀,吼道:“你闭嘴,给我好好坐着!

“大夫,对不住,我家这口子不太配合,我来讲。”妇女喝住男人,对安然说道。

通过妇女的讲述,安然大致了解了男人的病情。妇女叫李娟,男人叫孙伟,家在本市远郊,平时以务农为生。李娟说,别看孙伟干瘦,身体却一直很好,连感冒都没怎么得过。但几年前的一天晚上孙伟出了趟门,回来就发高烧,整晚都在说“怪物”“鬼上身”之类的胡话。李娟被吓得不轻,生怕他烧坏了脑子,连忙把他拉到村卫生院,挂了退烧药。几天后,孙伟的烧渐渐退了,食量却突然变大,而且只能吃肉食,稍稍吃些面条蔬菜便呕吐不止,李娟以为孙伟病刚刚好,身体虚弱才这样挑食,也没放在心上。但几个月过去了,孙伟的症状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一次偶然,李娟竟然撞见孙伟在家偷吃生肉!这下李娟急眼了,劈手夺过被吃了大半的生肉扔出家门,谁知平时胆小懦弱的孙伟竟然勃然大怒,一把掐住了李娟的脖子,将她摁倒在地。这时的孙伟,嘴角还残留着血丝和碎肉,双眼通红,李娟拼命挣扎,他的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李娟没想到孙伟力气居然这么大,又惊又气,晕了过去。过了一阵,李娟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孙伟站在床边,正准备帮她盖上被子。想起刚刚的情形,李娟不禁后怕,慌忙躲开,边哭边骂:“你个死没良心的,你想把我掐死……”谁知孙伟一脸茫然,任李娟如何哭闹,都不承认自己对她动过手,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看他神情,倒也不像是装的。

李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但此后便开始留心孙伟的一举一动。时间一长,李娟愈发感觉不对,除了仍然嗜食肉类外,孙伟的精神状态也十分古怪,时而萎靡时而亢奋,上一秒还目光呆滞、昏昏欲睡,下一刻就突然神采奕奕。与此同时,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和富有攻击性,一年前,孙伟和村里几个年轻人起了冲突,他居然一人将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撂倒。要不是李娟及时赶到,抱住孙伟号啕大哭,他恐怕还不会停手。李娟永远忘不了孙伟当时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神,凶狠得就像要把人撕碎一样。眼看着丈夫仿佛变了个人,李娟心中的不安渐渐化为恐惧,却始终没想通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村民们议论纷纷,说孙伟得了精神病。李娟和家人在邻居的指指点点下抬不起头,又怕孙伟再去伤人,只得趁他不备时将他锁在了后院,不让他与外人接触。

最近几个月,孙伟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李娟看着蓬头垢面的丈夫,心中不禁发酸,取来剪刀毛巾,替他洗头理发。随着油腻纠缠的长发一缕缕掉落,孙伟的后脑勺慢慢露了出来。

“啊!”李娟惊叫了一声,在孙伟的颅后,有一片明显的隆起,颜色比肤色略淡,几乎占据了整个后脑勺。或许是被头发遮盖,也可能最初时面积很小,李娟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它。难道它就是孙伟一切怪异行为的罪魁祸首?和家人商量后,不顾孙伟的反对,李娟将孙伟带到了医院。

“转过来,背对着我,把头埋下。”安然说道,同时戴上塑胶手套,轻轻地在孙伟后脑上的隆起处按压了一下。

“啊——”虽然安然只用了很小的力,但孙伟却发出一声惨叫,触电般跳了起来,随即一拳砸在安然的办公桌上,恶狠狠地说道:“你要干什么?!”

安然被孙伟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平复了下情绪,对李娟说:“按压有剧烈痛感,不排除是恶性肿瘤,有可能已经压迫到神经了,我建议你们留院做进一步检查。”

“好的大夫,我这就去办住院手续。”李娟忧心忡忡地答道,拉着孙伟出去了。

晚上回到家,好不容易轮休的周宁已经将饭菜准备好。平时各自忙于工作的两人,难得能一起共进晚餐。

“哟,醉猫醒啦?还挺勤快,是不是怕我怪你又去和胡炎鬼混呀?”看着周宁宿醉后还没完全消退的黑眼圈,安然打趣道。

“哪有?知道你最善解人意了,不会真生我的气。来来,尝尝我的手艺。”想到每次和老胡喝得酩酊大醉,都是安然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周宁连忙给安然夹了一块鱼。

“嗯,味道不错,就原谅你这次吧!”周宁窘迫又内疚的样子把安然给逗乐了。但周宁平时工作辛苦,安然实在心疼他陪着胡炎喝醉,便说道:“你们兄弟感情好,我理解,但为什么每次都非得喝那么多?你也得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

“其实也不能怪老胡,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只是现在过得确实太压抑了。”周宁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说他实习得好好的,干吗非跟学校过不去?再说,离开了学校,他捣鼓那套东西应该更自由才是,怎么会压抑呢?”安然不解地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周宁无奈地笑笑, “老胡是个做学问的,骨子里有那么一股执拗的劲儿,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虚与委蛇。但他们这一行,看重学术背景,老胡现在连个正式的教职都没有,他的研究成果根本就没有发表的可能。再说没有研究经费和资源,他几乎不可能找到能支持自己观点的实证,收集民间野史和传说,整理后互相佐证,尽量去伪存真,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了,这一点儿倒是和我们平时破案的手法类似。但在他们圈里人看来,老胡只不过是一个想出名想疯了的民科。”

“这么说来,胡炎也挺可怜的。”听了周宁的话,安然对胡炎的印象总算有了些许改观。

“是啊,希望今后他的研究能有转机吧。说起来,这次老胡找我喝酒,倒不是为了抱怨,而是庆祝。他把自己的一些观点发到了网上,认识了一个网友,那人手上有几样祖传的老物件,很可能就是老胡苦苦寻找的证据,说是和清朝雍正时期的几桩大案有关……”

“好啦,我才不管胡炎研究的是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下次少喝点,身体要紧。今天有一个病人,后脑上长了个肿瘤,我以前都没见过那样的。最近几年,新型肿瘤越来越多,多半就跟不良的生活习惯有关。”见周宁的关注点不在自己的身体健康上,安然打断他的话头,握着他的手说道。

“嗯,我会注意的。”感受到女友对自己的关心,周宁点点头,答应了。

看着检查报告,安然皱起了眉头。住院后,孙伟的病情持续恶化,脑后的隆起逐渐变大,已经开始出现听觉障碍、咽喉麻痹等症状。从发病位置和临床表现来看,孙伟脑后的隆起很像颅后窝肿瘤,但安然从没遇到过生长如此迅速的情况。进一步的颅内CT显示,这个“肿瘤”的形态还在不断发生变化,已经开始沿脊椎发育转移。人体颅内缺乏肿瘤细胞赖以转移的淋巴管道,因此颅内肿瘤通常很难发生颅外转移。安然甚至开始怀疑,它到底是不是一个肿瘤?

病理检测结果更让安然大吃一惊,在显微镜下,冷冻切片样本居然没观察到任何颅内胶质瘤细胞!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类似于黏菌的真核微生物细胞。颅后窝胶质瘤的诊断被彻底推翻了,孙伟脑后的隆起,绝不是什么原发性肿瘤,倒像是一种未知的外来寄生物!形势已经刻不容缓,孙伟一系列症状显然是它导致的,李娟之前说孙伟最近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只怕是那东西正在积蓄养分。初期它在颅内缓慢生长,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脊椎,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当务之急是尽快手术,将它切除,一旦它发育完全,后果将不堪设想。安然当即将孙伟的最新病情通报给医院,同时安排李娟将孙伟转入重症病房,开始进行术前准备工作。

当晚,安然正和院里几位专家一起讨论手术方案,突然接到住院部打来的紧急电话,负责重症病房的护士长带着哭腔说道:“安医生,你快过来看看,你的病人跑了,还打伤了人!”

“什么?!”安然挂掉电话,飞快地冲向住院部。刚跑到住院大楼,就发现住院楼的玻璃大门已经被彻底破坏了,玻璃碎得满地都是,铝合金门框整个被扯了下来,如同一堆扭曲的麻花被扔在一旁。走进大楼,只见李娟呆呆地坐在地上,眼角带着泪痕,显然已经被吓蒙了。护士长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疼得直冒冷汗的保安,正在给他固定手臂。

看到安然赶到,护士长结结巴巴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过了零点,她巡视完病房,回到护士站值班,发现实时监测病人生理数据的机器发出了警报,不久前各项指标还一切正常的孙伟,心跳和血压突然急剧升高,很快便超出了人体能承受的极限。护士长连忙让其他值班护士通知医生抢救,自己先赶去病房。到了病房,只见孙伟浑身抽搐,正发疯似的要将身上的针头拔掉。护士长努力想要稳住他,但孙伟猛地跳起,猝不及防,一下就冲出了病房。护士长紧跟着追出病房,可孙伟的速度实在太快,两人距离越来越远。勉强追到一楼,迎面遇上了李娟和保安小张,小张见情况不对,连忙去拦孙伟,谁知一米八几的小张,才一个照面就被矮小的孙伟折断了手臂。接着,孙伟打碎了玻璃门,从住院楼后面的围墙翻了出去。

“这家伙哪像个病人?”受伤的小张咬着牙直吸冷气,对安然嘀咕道。

“怎么会这样?”安然也蒙了,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然所在医院的围墙后是一条蜿蜒的小巷,除了巷口有一盏破旧的路灯外,小巷大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中。多年前,一位家长将身患先天性疾病的婴儿遗弃在巷尾,一场大雪后那个可怜的孩子被活活冻死。遗弃他的家长很快被抓,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此后,附近居民很少在这里走动,小巷越发阴森荒僻,渐渐成了流浪者的乐园。

远处,一个流浪汉拖着破旧的编织袋,摇晃着走来。他今天运气不错,在垃圾堆里翻出了几件半新的衣服,其中一件的口袋里居然还有几百元现金。他高兴极了,去便利店买了两瓶劣质白酒,心满意足地向小巷走去。他和一个同伴最近就在小巷里歇脚,今晚两人可以好好开心一下了。走到巷口路灯下时,一个男人与他擦肩而过,虽然那人低着头,将脸藏在阴影下,但流浪汉还是忍不住多瞟了一眼——这地方,一般人怎么会过来?

流浪汉走进巷子,没听到同伴以往震天响的呼噜声。他喊了两声,没人应,便躺在巷角,自顾自喝了起来。小巷里发臭的垃圾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掩盖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儿,他很快便倒头昏睡过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流浪汉才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却被某个东西绊了一下。他骂骂咧咧地往脚下一看,惊恐顿时犹如冰锥刺入大脑,瞬间驱走了困意。片刻之后,流浪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原来,同伴昨晚从未离开过,就在自己身边。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在巷口拉上了警戒线。周宁和同事将围观的人群驱散后一起走入巷内,现场法医的初步勘察已经完成。周宁负责刑事案件已经有好几年了,饶是如此,见到死者时,他仍然忍不住一阵反胃。死者是一名男性,仰卧在地,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看不出年龄,颈部血肉模糊,头颅却不知所踪。现场极其惨烈,在尸体周围,四处都是飞溅的血滴,几乎无处落脚。尤其是尸体倒下时颈部正对的墙面,喷涌的鲜血已经凝结成块状,缓慢地流淌成一幅残酷而惊悚的壁画。死者四肢扭曲,显然死亡前经受了极大的痛苦。看着呈放射状喷洒的血迹,周宁不禁握紧了拳头,这是一个怎样残忍的变态杀手?法医现场勘查的结果证实了周宁的猜测,死者的头是被活活砍下或割掉的。

“作案凶器是什么?”周宁敏锐地察觉到了法医话里的迟疑。

“目前还不确定,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从死者的伤口来看,不像是普通的砍刀或斧头造成的,肯定也不是锯子,倒有点儿像那种带刃口的钢索勒出来的。”法医边比画边说道。刚说完,他又摇摇头道:“也不对,使用钢索这种凶器,就算凶手力气再大,也不至于把人的脖子整个儿勒断啊。”

将现场缜密地搜查一遍后,周宁确信凶手带走了凶器和死者的头颅。这时,死者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是最近居住在这儿的一个拾荒者,而他的同伴则是这起命案现场的第一目击者。这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流浪汉哆哆嗦嗦地告诉警方,昨晚他喝醉了,直到中午醒来才发现死者。谁会对一个身无分文的拾荒者痛下杀手呢?看着目击者身上沾染的血迹,周宁将他带回局里调查。直觉告诉周宁,这起命案很不简单。

很快,流浪汉的嫌疑就被排除了,虽然他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但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根据法医检验的结果,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凌晨一点,而这个时候,流浪汉正好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下了两瓶白酒,凌晨顾客很少,对方又是一个流浪汉,因此给店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店内的监控也证实了店员的说法,而且在监控画面中还能清晰地看到,流浪汉离开便利店时穿的衣服和后来沾上鲜血的衣服是同一件,但当时他的衣服上还没有任何血迹。在死者被杀死的时候,流浪汉并不在现场。

让周宁郁闷的是,发生凶案的小巷是这个被高科技日益渗透的城市里少见的盲区,从巷口一直到凶案现场,这段步行大约需要十分钟的小路,居然没有安装一只监控头!周宁没有灰心,再次来到现场仔细勘验。他发现,这条小巷虽然蜿蜒曲折,却没有岔路,尽头是一个死胡同,也就是说,凶手只能在巷口这个唯一的通道中进出。结合流浪汉离开便利店的时间,推算路程,周宁猛地惊觉,连忙通知局里的同事将流浪汉留下。他不仅是目击现场的第一人,还很有可能曾与凶手擦肩而过。

果然,流浪汉慢慢回忆起来,昨夜在巷口,他确实遇到过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周宁问道。

“个子不高,人也不壮,穿那种带条纹的衣服,很普通的样子。不过他的头发倒有点奇怪……哎,那时我已经喝了不少,也许是我看花眼了。”流浪汉答道。

“他的头发哪里奇怪?没关系,你尽管说。”周宁继续问道。

“嗯,我也没看得很清楚,不过那时路灯模模糊糊照出了个影子,他的头发就像现在街边电视里放的那种,就是皇帝那种辫子。”流浪汉想了想,说道。

“你说的是清朝那种辫子?”流浪汉的回答有些出乎周宁的意料,何况这是从一个醉鬼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周宁便将这个疑点暂时搁置了。

周宁在勘查现场时已经注意到,小巷一侧是一家医院的围墙,巧的是,正是安然工作的那家。他沉思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让同事从那家医院借来了一套病号服,向流浪汉问道:“你说那个男人穿的条纹衣裤,是不是这种?”这次,流浪汉肯定地点了点头。

发现新线索的周宁和同事一起拿着根据流浪汉的描述绘制的嫌疑人画像来到医院,在电梯里正好碰到了值完夜班准备回家的安然。

“周宁,你来这儿干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安然非常了解男友的工作性质,周宁的出现,更加重了她心中不祥的预感。

“我们过来查一个案子,可能和你们医院的病人有关。对了,昨晚你值班,先别走了吧,一会儿我们得把你们医生挨个排查一遍。”周宁感觉女友今天似乎有些反常,便安慰道:“别紧张,安然,只是例行问话而已,顺便让医生们瞧瞧嫌疑人画像,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着便从档案袋里掏出了一张图纸。

安然睁大了眼睛,画像上的人,不就是孙伟吗?!

周宁没想到在医院的排查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安然一眼就认出了嫌疑人孙伟,孙伟从医院逃离的时间也跟被害人遇害的时间大致吻合,而他逃出医院前的行为更证明了他是一个极富攻击性的危险分子。种种证据表明,孙伟就是小巷中那起残忍杀人案的凶手。让周宁疑惑的是:孙伟犯罪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何要将被害者的头颅带走,他又是通过什么凶器作案的?鉴于孙伟的危险性,警局当天便在全市范围内发布了通缉令,而周宁则驱车前往孙伟居住的村子,设法厘清案件的疑点,进一步完善证据链。

驶入村里没多久,周宁就找到了孙伟的家,是一栋气派的三层洋房,房子四周还用铁栅栏围出了一个不小的院子。看来,孙伟家的经济条件在村里是非常不错的。

周宁敲了敲院子的铁门,从房子里走出一个黑胖的妇女,狐疑地打量着周宁。她应该就是孙伟的妻子吧?周宁想着,掏出警官证,说道:“你好,我是警察,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自从孙伟住院后,李娟整天都担惊受怕。一开始,医生说孙伟长了恶性肿瘤,但后来又说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医生关于病情的诊断她听不大懂,唯一清楚的是,如果再不手术,自己丈夫的命就保不住了。昨夜,她在家中收拾了几件衣物后就赶到医院值夜,照看孙伟,却正好遇见他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医院。今天,又一个噩耗传来,说孙伟离开医院后杀了人。连番变故让李娟的情绪几乎崩溃,一见来的人是警察,连忙将周宁迎进院子,带着哭腔说道:“警察同志,我老公是个病人啊,马上就要动手术了,他怎么可能杀人呢?”

“大姐,你别激动,不管你丈夫是不是凶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他。医院那边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多在外面待一天就多一天危险。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周宁说道。

“好,警察同志,我一定积极配合,有什么你尽管问。”李娟擦干眼泪,眼前这个沉稳的警察,让她看到了希望。

“听说住院前,你丈夫的精神已经出了点儿问题?”周宁问道。

“是,已经有好几年了,刚开始只是发烧,渐渐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他走路都低着头,从不惹事;后来他看谁都是阴沉沉的表情,别说村里人了,连我都被他盯得犯怵。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脑子里长了东西,他才变成这样的。”李娟答道。

“嗯,医院的病历我看过了,你丈夫那些反常行为,很可能就是他脑子里的不明寄生物导致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后脑上的肿块的?”周宁继续问道。

“这倒是最近的事了,之前我和家里人一直以为他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把他锁在后院。他整天疯疯癫癫的,根本没法给他洗脸理发。再加上那东西长在头发里,刚开始时不明显。不过,我估计病根就是那天晚上出去后发烧落下的。”李娟想了想,回忆道。

“晚上出去?你知道他是去干什么吗?”李娟的回答让周宁感到可疑。

“这个……警察同志,不瞒你说,他应该是帮人炸矿去了。”李娟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

见周宁露出不解的神色,李娟接着说道:“以前这儿附近有不少小煤窑,我老公有一门埋炸药爆破的手艺,矿上的老板经常让他过去帮忙。后来这些小矿陆陆续续被关停了,他的活儿就少了。但偶尔还是有人在夜里偷采,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是带着炸药雷管出门的。”

“如果是采矿,应该不止他一个人,你们村里还有人和他一起做这事儿吗?”周宁又问道。如果能找到孙伟当晚的同伴,也许就能找到孙伟这一切变化的源头。

“对,村东头的强顺就跟他一起干。不过一年前他和强顺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一架,强顺伤得不轻,从那时起,强顺就和咱家没来往了。唉,以前孙伟不是这样的,别说打架,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李娟默默地叹了叹气。

从李娟这儿已经了解不到更多的线索了,周宁起身告辞,准备去找强顺问问。刚出门,李娟就冲周宁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年轻人,“他就是强顺。”

周宁点点头,追上年轻人,问道:“你是强顺?”

“你谁啊,找我干吗?”强顺长得牛高马大,两只胳膊文龙画虎,语气不善。

“我是警察,叫周宁。你认识孙伟吧?”周宁向强顺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不认识,不认识。”强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扭头就走。

“站住,把话说清楚!”强顺的反应怎么瞒得过周宁?眼看被周宁拦住去路,强顺更加慌乱,拔腿想跑。周宁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回到警局,强顺仍想抵赖,对认识孙伟并和孙伟一起去矿上爆破的事儿矢口否认。周宁告诉他,孙伟涉嫌一起重大杀人案,目前在逃,而孙伟的作案动机很可能与他们一起干的事儿有关。直到这时,强顺的态度才出现了转变,他一脸惊恐而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幸好那晚没叫我去,犯得着吗?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心理防线被攻破的强顺很快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但他所说的一切不但没能解释小巷杀人案的任何疑点,反而牵出了另一起案件,真相在两起案件交织的疑云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原来,孙伟和强顺晚上带着雷管炸药出门,并不是去炸矿。那些小煤窑因为污染环境被关停,加上大煤矿生产成本低,拉低了原煤价格,再去偷采根本无利可图。孙伟和强顺干的是另一项见不得光的勾当——盗墓。

据强顺交代,他的父亲曾是村里的风水先生,早些年还流行土葬时,但凡有村民家中老人去世,都要请他父亲看过墓地后才能下葬。强顺自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找墓看墓的技巧。随着小煤窑被废弃,生计无着,他便动起了盗墓的歪脑筋。强顺将这一想法告诉同在矿上的孙伟,两人一拍即合,强顺负责找墓探墓,孙伟负责挖墓炸墓,几年下来屡试不爽,赚了不少黑心钱,直到他们遇上了那座古墓。

那座古墓说来奇怪,强顺用洛阳铲探过之后发现,它应该是一个明朝晚期到清朝中期的古墓。但这样一个规模庞大、年代也并不太久远的大墓,在当地居然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或传说。不仅如此,从它的形制和规模来看,墓主人的身份极其尊贵,很可能是某位王公贵族,但这座大墓却并不在任何已知的明清两朝皇室陵寝的范围内。

强顺可不是什么考古学者,对这些不同寻常之处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约上孙伟,寻思着把大墓炸个底朝天,发笔横财。让强顺没想到的是,看似胆小懦弱的孙伟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小算盘。知道大墓方位后,在两人约定的动手时间之前,孙伟撇下强顺,独自一人炸开了大墓。

盗掘古墓、贩卖文物可是重罪,强顺虽然怒火中烧却也不敢声张。但一想到被孙伟吃了独食,他便恨得牙痒痒。一年前,总算被他逮到机会,纠结了村里几个闲散青年将孙伟堵住,准备将孙伟暴打一通,逼他吐出些好处来。谁知孙伟突然狂性大发,变得力大无穷,一群人反被他打得哭爹喊娘,强顺更是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才出来。从此以后,强顺再也不敢找孙伟的麻烦,盗墓这缺德营生也就没干下去。

原来两人之间的冲突是分赃不均导致的。调查进行到这里,孙伟同时涉嫌两起案件,看似是巧合,但这两起案件在周宁脑海里已经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它们如同乱麻般扭曲缠绕在一起,周宁冥思苦想,始终没能找到那个关键的线头。在警局内部,大部分人对周宁的思路不以为然,盗墓案虽然严重,到底不如命案影响恶劣,加上已是几年前的旧案,很快便被另案处理。周宁事后追问负责盗墓案的同事,被告知文管部门已经将大墓清理完毕,除了墓主人干枯的人头外一无所获。

“只发现了墓主人的头?没发现什么其他特别的东西?”周宁不甘心地问道。

“是啊,考古队的人也觉得奇怪,虽然棺椁被盗墓贼破坏了,但墓穴内部非常干燥,墓主人的头已经完全干尸化了,照理来说身体不应该腐败得一点儿不剩。倒是那人头脑后长了个赘生物,垂下来长长的,末端膨大,看着跟脊椎残留似的,但一验才知道是某种黏菌聚合体,死了才几年,应该是后来在墓穴里碰巧附着到干尸头上的。”同事回答道。

“古尸脑后长了个赘生物!现在它在哪里?”周宁一把拉住准备下班的同事。同事的话让周宁猛地想起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条线索:目击凶手的流浪汉曾说,那人脑后有一条和清朝人一样的辫子。当时周宁还以为那是流浪汉在醉酒和昏暗的灯光下出现的幻觉,现在看来,流浪汉的描述可谓相当准确,而孙伟那条所谓的“辫子”,很可能与古尸脑后的赘生物是一种东西!而它,很可能就是导致墓主人离奇下葬和孙伟性情大变的罪魁祸首!

“你问这个干什么?案子都结了,那个赘生物也算不上文物,考古队觉着没什么研究价值,就作为结案证物保留在咱们局里了。”被耽误下班的同事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快通知人重新检测,检测完了一定要封存!那玩意儿可能有极强的传染性!”周宁脸色一变,丝毫没有发现关键线索的欣喜,不顾同事狐疑的目光,冲了出去。

离开警局,周宁驾车火速前往医院。那里,有他最爱的人,他不希望她受到哪怕一点儿伤害!

再次在医院见到周宁,安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但周宁眼中的关切让她感到踏实,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周宁告诉安然,他现在高度怀疑寄生在孙伟脑部的不明生物具有途径不明的传染性,所有接触过他的医生护士都需要立刻接受检查。

“原来是这样啊,看把你紧张的。”安然调皮地捏了下周宁的脸,说道:“放心吧,我是他的主治医师,孙伟脑部的寄生物我提取过一些样本做病理检测,如果有传染性,我当时就发现了。我估计,那东西还远远没有成熟,它还处在从宿主体内吸取养分、逐步发育的阶段。就算它要繁殖,从而具有某种传染性,肯定也是发育成熟以后的事了。”

警局这时也传来消息,检测结果显示:古尸头上的黏菌聚合物和孙伟脑部寄生物的样本细胞结构非常相似,基本可以确认是同一物种。稍有不同的是,古墓里的黏菌聚合物虽然已经脱水,但形态和结构更加完整成熟,颜色泛红,而孙伟住院时,他脑后的寄生物颜色还与人体肤色类似。看来,古墓中发现的黏菌聚合物就是这种寄生生物发育成熟后的最终形态。果不其然,警局的检测人员发现,它末端的膨大处实际上是一个类似猪笼草的套状物,在它的边缘,检测出了孙伟的血迹,他就是这样被传染的!

证据面前,周宁的推论终于说服了专案组,大家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孙伟在几年前那起盗墓案中,被墓穴中还未死亡的黏菌聚合体生物感染,之后这种寄生生物在孙伟体内逐步发育成熟,致使孙伟身体出现了一系列异变。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受控制的孙伟逃出医院,犯下了杀人案。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孙伟是以何种手段行凶,他带走受害者头颅又有什么目的,但当下必须尽快将他捉拿归案,现在的孙伟,不但可能再次犯案,而且随着他体内寄生物的逐步成熟,他还可能感染其他人!

全城搜捕行动很快展开。与此同时,警方在汽车站、火车站等交通枢纽重点布控,国道省道也层层设卡盘查,以防孙伟流窜到邻近省市,但孙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搜捕行动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正当周宁焦头烂额之际,胡炎的电话打了进来,刚一接听,就传来胡炎亢奋的声音:“我说老周,这段时间你忙啥呢?都好久没和我一起喝酒了。今晚咱俩不见不散,上次我跟你说的事儿挺靠谱,老哥我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

“老胡,最近有起大案子在忙,等过了这段我就……”还没等周宁把话说完,胡炎已经挂断了电话。周宁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既然暂时没有发现孙伟的踪迹,不如向胡炎这个非主流历史学家请教下那个大墓的问题,说不定胡炎不按常理出牌的思路能带来一些启发。他总觉得,那个从古墓中出来的寄生生物背后,肯定还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当晚十点,周宁如约来到和胡炎常去的大排档,没想到胡炎早就到了,连酒菜都已经上桌。

“老胡你这是有喜事啊!”周宁乐了,以往两人见面,都是自己先到等上半天,今天这样可是头一遭。

“电话里不跟你说了吗,我要出人头地了,高兴呐!”胡炎一扫平日的颓唐落寞,红光满面地招呼周宁坐下,仰头就干了一杯。

“我的周警官,你怕是不了解老哥的水平,想靠做旧来蒙我的毛贼还没生出来呢!那几样东西我看过,千真万确,就是清朝雍正时期的东西。”胡炎颇为自信,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了,这几样东西反映的事情太过离奇,连那个网友自己都不信。要不是祖传之物只怕早当垃圾扔了,好在遇上了我,那段秘史已经被我大致还原出来了。”

“好好好,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周宁这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一边追问,一边给胡炎满上一杯。

“清朝国运二百七十六年,历经十位皇帝,雍正在位时间虽不长,却也留下了不少悬案,其中一桩便是他的死因。很多野史都提到雍正之死的一个共同疑点:雍正死的时候,是没有头颅的。”胡炎又喝了口酒,缓缓说道。

“雍正皇帝难道不是被吕四娘刺杀的吗?”周宁不禁哑然失笑,还以为胡炎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原来只是一个老掉牙的传奇故事。

“清末传奇中的吕四娘,就算武艺再高,又怎么可能只身潜入大内,杀掉皇帝后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皇帝脑袋呢?刺杀一说不足为信。但这类野史传说并非全都毫无根据,雍正之死,太过突然,正史中不过寥寥数笔,实在可疑。1980年,国家文物局本已批准发掘清雍正泰陵,但中途发现泰陵并未被盗,出于保护文物的目的,发掘被叫停,这个谜底便一直悬而未解。我本来也只是猜测,直到见到那个网友祖传的笔记和一道密旨,我才肯定,野史中雍正死后头颅失踪,以金头代替入葬的描述确有其事。”胡炎没理会周宁的调侃,一本正经地说道。

看到周宁若有所思,胡炎继续说道:“从那本笔记的内容看,那位网友的祖上,也就是笔记的记录者,是雍正时期的一名粘杆侍卫。”

“粘杆侍卫?”

“粘杆侍卫,是雍正朝尚虞备用处,也就是粘杆处的头领。”胡炎答道。

“就是雍正手下那个刺探情报,铲除异己的特务机构?”周宁问。

“没错。”胡炎点点头,又接着说道,“不仅如此,在他的笔记中,他还记载了他们使用的杀人武器——血滴子。”

血滴子!周宁此刻已经完全处于震惊之中了,传说血滴子是一种形如铁帽、内藏机栝、系有长索的武器,可悄无声息地取人首级,而小巷杀人案的死者也是没有头的,难道……

胡炎没注意到周宁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血滴子在野史、传说中多次出现,传得神乎其神,但关于其制造方法、具体构造则一直语焉不详。如果它是一种投掷类兵器,那么重量必然不能太重,先不说准确套住目标头部难度有多大,就算套中了,如此轻巧的机栝又怎么会有割下人头的力道呢?

“有一天,这名侍卫陪同雍亲王视察取药过程,一同参观的还有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四川总督年羹尧等人。谁知一只上钩的红色血滴子突然挣脱,虽被侍卫及时斩断长藤,没能伤人,却也溅了众人满身涎液。被溅到的人及时进行了清洗,除恶心外并无其他不适,大家就没有留意。”

“啊!”不知不觉间,指尖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周宁被狠烫了一下,总算从胡炎的故事中挣脱出来。胡炎的描述和案件的各种细节完美吻合,他几乎能肯定,寄生在孙伟身上的黏菌聚合体生物,就是胡炎所说的血滴子!

“那后来呢?”周宁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后来雍亲王即位,为了发挥血滴子的威力,他培养了一批死士,这些死士自愿被血滴子咬伤感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很快死于剧毒,小部分人虽然成功孕育了新的血滴子,却丧失神志,变成了嗜血的怪物。只有极少数人,能保持清醒,控制血滴子为其所用,这些人,被称为粘杆拜唐。由他们执行暗杀任务,几乎从不失手,加上暗杀效果极具威慑力,因此深得雍正信任。尽管如此,幸存的粘杆拜唐渐渐发现,血滴子竟是一种极富灵性的生物,它们从未甘心被人类驯服,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几年下来,这些粘杆拜唐死的死,疯的疯。雍正无奈,用尽了各种办法,最后找到一个西藏喇嘛,用他的骨笛吹奏,没有声音,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血滴子发作。于是,骨笛被赐予当年那名侍卫保管,他因为护驾有功,被升为粘杆侍卫,由他统领粘杆处,必要时吹奏骨笛,控制这些蠢蠢欲动的血滴子。到此为止,似乎一切都在雍正的掌控之中。

“虽然已将他们三人铲除,但雍正只怕也深受打击,唯恐有朝一日也步入他们后尘,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偏偏有些执拗的文人抨击他过于残忍严苛,或许连雍正都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本性如此还是受血滴子影响,但这些话无异于直接戳到他的痛处,因此在雍正统治后期,他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残暴嗜杀。好在他意识到血滴子断然不能继续留存,于是便逐步将粘杆处的粘杆拜唐以及血滴子扑杀。这个曾经为他立下赫赫功劳的特务组织自此一蹶不振,但若不如此,不仅仅是他的朝廷,恐怕天下都将成为修罗炼狱。

“此外,血滴子源自云南,历史上,雍正曾在云贵地区多次推行改土归流,此举不排除也有借机搜寻并彻底剿灭血滴子之意。到了最后,血滴子几乎被消灭殆尽,唯一剩下的,就是他自己了。随着年龄逐渐增大,身体大不如前,雍正自知即便有骨笛相助也无法再继续控制血滴子了,为了他的尊严,也为了江山永固,他给一直忠心耿耿跟随自己的粘杆侍卫下了一道密旨,命他将自己的头颅砍下后自尽,后事交予张廷玉处理。为了让张廷玉保守秘密,他甚至许下了让其配享太庙的承诺,这在清朝汉臣中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我相信你!”周宁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将趴在酒桌上的胡炎拉起来,近乎疯狂地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雍正死后,张廷玉是如何善后的?”

胡炎没想到周宁突然如此激动,含糊道:“我怎么清楚?无非是按礼下葬,再编一套雍正死于急症的鬼话。身为臣子,张廷玉绝不敢损毁雍正人头,但那上面还有残存的血滴子,葬入皇陵也不妥,应该是另葬秘陵了。泰陵雍正棺椁内很可能如传说所言,是一颗替代的金头。”

“我想,埋葬雍正头颅的秘陵,已经被发现了。”周宁点燃一根烟,顾不得案件保密,把案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等周宁说完案情和他的推测,胡炎眼珠子都快要被惊出来了,他结结巴巴道:“原来血滴子是一种全新的黏菌复合体生物,难怪可以在墓穴中休眠这么久。自然界中一些被发现的黏菌复合体,确实可以在没有光和水的环境中生存许多年。”

“走,跟我回警局。”周宁拉起胡炎,“这已经不仅仅是一起命案那么简单了,它可能演化成一场危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就在这时,周宁的手机响了。谁会这么晚给自己打电话?接通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周警官,我是李娟,刚刚我老公回来了!”

“什么?好!我马上过来,千万不要靠近他,他现在很危险!”周宁顾不得解释,挂断电话,冲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心急火燎地就想往李娟家赶去。

“咱们还去不去警局啊?”一边的胡炎一头雾水。

“来不及了,被血滴子感染的嫌疑人出现了!”周宁吼道。

“啊!我跟你一起去!”胡炎像一个弹起的皮球,用与他体型不相符的敏捷飞快地钻进了车后座。

两人消夜的地方离李娟家不远,在周宁的催促下,司机猛踩油门,只用十多分钟就到了。按响门铃,见到李娟毫发无损地来开门,周宁松了一口气,向她问起了刚刚孙伟出现的经过。

孙伟出事后,李娟一直睡不好。这晚,她又失眠了,便打开灯,从三楼卧室的窗口愣愣地往外看。凌晨郊外昏黄的孤灯,在黑夜中是那样渺小,却犹如风暴中的灯塔一样坚强、安宁,照亮了这个家小小的一方天地,也照出了院墙外那个潜藏已久的人影。

“孙伟!”李娟一眼认出了丈夫。但孙伟对妻子的呼唤却置若罔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李娟本想出门去追,但眼见丈夫怪异的行为,虽然仍不愿相信他犯下了杀人案,心中也不免害怕,于是就在家中拨通了周宁的电话。

想通这点,周宁一面联系局里安排人员前来支援,一面向李娟问明小煤窑的具体位置,先行前往探查。周宁本想让胡炎留在李娟家等待接应的同事,但架不住胡炎死缠烂打,只得带他一同前去。路上,周宁反复强调行动的危险性,胡炎却大大咧咧地让他放心,还故作神秘地说自己留了一手。

很快,两人找到了那个废弃的小煤窑,果然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一滴滴鲜血沿着矿道直通地底深处。朦胧的月光下,幽深黑暗的矿洞像一头吞噬一切的怪兽,张嘴恭迎着闯入者,让人不寒而栗。周宁和胡炎相视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周宁举着手枪在前方警戒,胡炎跟在他身后,用手电为周宁探路,为免打草惊蛇,胡炎不敢将灯光照得太远,只在周宁身前投下一轮淡淡的光圈。就这样走了十多分钟,周宁突然停住脚步,低声对胡炎说道:“你听……”

“咻——咝——咻——”他们同时听到了一阵怪声,像是有人在用吸管喝所剩不多的饮料。两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那怪声越来越大,矿道出现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拐角,而那怪声,就是从拐角后面传来的。周宁和胡炎从小玩儿到大,彼此之间早有默契。两人调整了呼吸,胡炎贴着洞壁,转过拐角的瞬间将电筒打到最亮,猛地向怪声源头照去,周宁则从外侧盲区冲出,举枪指向目标。

这条矿道已经坍塌,拐角后面是一条死路,电筒光在狭小的空间内将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孙伟终于现身了,只是,周宁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被称为人。孙伟背对着他俩,在他脑后盘踞着一个青色的血滴子,正垂下来咬住一只死羊拼命吮吸,腥臭的涎液混杂着羊的鲜血滴了一地。血滴子的涎液显然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死羊很快便被吮吸得面目全非,像软化的果冻一样,被它吞了下去。

“孙伟,不许动!”周宁举枪喊道,但他不确定孙伟还能不能听懂。吃完羊的血滴子显得意犹未尽,慢吞吞地蜷起与孙伟后脑相连的长藤,缩了回去,孙伟也跟着僵硬地转过身来。这时的他,双眼翻白,面目狰狞,手脚蜷曲,活脱脱就是电影中丧尸的样子。

“孙伟,不许动!”周宁再次喊道,同时示意胡炎同自己一起后退。谁知胡炎对他的眼色视而不见,在衣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支灰白色的笛子。此时,孙伟面对他们,将头低下,血滴子正在缓缓蠕动。

尽管胡炎的脸涨得通红,但那古怪的笛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神奇的是,周宁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但肩头血滴子的力量也弱了很多。周宁用最后的力气拼死反抗,挣扎中,右手在地上摸到了一件硬物,是一把丢弃的矿铲。生死关头,周宁想起了清朝粘杆处收集血滴子毒液的方法,不同的是,此刻的诱饵就是自己!他举起矿铲,用它的刃口向血滴子的长藤砍去,一下,两下,三下……周宁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脱力了,左肩由最初的剧痛转为麻木。我这是要死了吗?他不甘心地想,然后晕了过去。

尾声

周宁在医院的病**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这些天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安然喜极而泣,偏巧胡炎推门进来,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对周宁挤眉弄眼。周宁心领神会,摸着安然的长发,柔声安慰道:“亲爱的,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嗯,那个……你肯定累坏了,先去休息下吧,我跟老胡聊点事儿……”

安然抬头就看见了门口笑得贱兮兮的胡炎,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老胡,你要再敢把周宁往坑里带,我饶不了你!”

“冤枉啊嫂子,这次真不赖我啊!”胡炎不禁苦笑。

听到胡炎连称呼都改了,安然脸微微一红,帮周宁盖好被子,便快步走出了病房。

“老周你好福气啊,可没人这么关心我。”胡炎乐道。

“你不有你的历史研究嘛!”周宁虽然刚刚苏醒,但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明媚的阳光照进病房,两人又聊了会儿天。三天前那场生死搏杀,已经恍若隔世。周宁最后一击终于将血滴子的长藤砍断,前来接应的同事刚好赶到,和胡炎一起将周宁送往医院。事后的检验发现血滴子的涎液中含有强效神经毒素,好在咬伤周宁的血滴子还未长成红色,它的涎液中还没有用以繁殖的孢子,加上送医及时,周宁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孙伟和血滴子怎么样了?”周宁问道。

“放心吧,已经有特派的专家组介入了,我会作为其中一员参与整个研究。你那一枪击中了孙伟的心脏,血滴子一死,他也活不了了。对他来说,这未尝不是解脱。”胡炎答道。

“你们有没有研究出来血滴子到底是什么?”周宁又问道。

“怎么说呢,血滴子既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黏菌聚合体。说得通俗些,它就是民间传说中的肉灵芝,也就是太岁的一种。至于它到底是某种远古生物孑遗还是偶然变异产生,这个目前还不清楚。不过通过解剖,我们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胡炎接着说道。

“还有其他发现?”这血滴子,居然包含了如此之多的未解之谜。

“在血滴子上,我们发现了类似于脑细胞的组织结构。那支骨笛,能吹出一定频率的次声波,血滴子之所以会受其影响,是因为它的脑组织比我们人类更复杂,对次声波更加敏感。”

“你是说血滴子可能也有智慧,甚至不亚于人类?!”周宁惊道。

“个人猜测而已,专家组里也只有我这样认为。不过这倒可以解释血滴子对雍正的反噬,毕竟任何一种智慧生物,都不会甘心被驯化的。”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周宁自言自语道。

“是啊,都过去了。”胡炎推开窗户,窗外一片鸟语花香。但他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人类自以为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殊不知,人类已知的物种,可能只占地球物种总数的十万分之一,那些未知的、神秘的生命,或许就潜藏在我们身边。

本文为《银河边缘》中文版专发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