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罐头之子

THE SPINACH CAN’S SON.

[美]罗伯特·T.杰舍尼克 Robert T. Jeschonek 著

李兴东 译

画境无分内外,

真情不惧坦途。

罗伯特·T. 杰舍尼克出生于1965年,是位高产作家,著有众多小说、散文和漫画。他的作品体裁丰富,在科幻、奇幻、超级英雄等方面均有涉猎,其获得2012年“国家前沿文学奖”的小说《我最喜欢的乐队并不存在》深受读者喜爱。此外,他还为享誉世界的英国BBC长寿科幻剧《神秘博士》写过第三任博士及其同伴的故事。

《银河边缘003:天象祭司》曾刊载过他的短篇小说《身着绿裙,小丑环伺》。

我是一只菠菜罐头,被水手攥在手中。他用力挤压,想要捏爆我,好大口吞下一团绿色的能量体。

然而我没有爆开。他没能在嘴里塞满菠菜,也没能获得让手臂肌肉膨胀三倍的力量。时过境迁了,伙计。

这可不是在幽默漫画里。

大力水手换用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快开呀!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他斜睨着步步紧逼的威胁——他急需菠菜的唯一原因。“我们得把这老太婆从船上撵下去。”

什么威胁能让这位水手心生恐惧?是漫画里的恶霸波波又想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斗吗?

差了十万八千里。

站在我和大力水手面前的可不是一个漫画人物,她身上没有丝毫着墨的迹象。“先生!”这位立体的女人喊道,她穿着一身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电影里的宇航服——银色的金属紧身衣加上气泡般的头盔,玻璃罩下的黑发梳成了密实的波浪卷。“请冷静一点,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她的腰带斜挎在臀部,上面挂着一只口袋,她从中掏出一张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

“这辈子从没见过。”大力水手更加用力地捏我了。我也从里往外使劲,想帮上忙。原因只有一个。

我认出了那张照片上的人,认出了他深褐色的头发和方下巴。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

因为他就是我本人。另一个世界的我。

我也认识她。她叫莫莉,是我的妻子。

我还知道她找寻我的原因。

“请再仔细看一眼!”她说道,“我必须找到他,十万火急。”

大力水手把叼着的玉米芯烟斗从嘴角的一侧换到另一侧,全程都没用上手。“我从没见过他,老太婆!”他冲她晃着拳头,“快收起来!”

莫莉逼近了一步,“你确定没有见过他?”

大力水手踉跄向后,撞倒了一摞装菠菜罐头的箱子。别无他法,他只得一声大吼,把我笔直地朝她扔过去。

莫莉躲闪了过去,我从她的头顶飞过。然而我并没有逃出升天,她腕上的手镯哔哔哔地叫了起来。

在漫画奇境中,我是一个异类,是漫画结界中的畸变。漫画结界就是所谓的“画境”。而她的设备检测到了我的存在。

好在像我这样真正的画境行者可以在电流间自由自在地穿梭游**,如同海豚在水中穿行。我将能量聚集起来,纵身潜入文字与图像之海,寻找一个适合再次现身的地点。

找到了。我全速越过结界,着陆的冲击让我喘不上气。

这次,我成了一只老鼠手中的砖头。

我在它手中轻微晃动,它蹦蹦跳跳地穿过一片光怪陆离的大地——周遭环绕着超现实主义绘画中的抽象事物。老鼠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臭奶酪味儿,灰色的尖鼻子哼着欢快的小调。

我很清楚它是谁——老鼠伊格纳兹。我又一次来到了我最喜欢落脚的地方——二十世纪早期的画境,比如说,《凯西和伊格纳兹》 连环画。

更准确地说,是它的漫画奇境版——一切都乱了套。读者们的潜意识汇聚于此,形成了这个负空间——未尽之言与未竟之事的奇境。

每次大力水手捏爆一个罐头,吞下菠菜然后击败恶人,我们其实都心知肚明——总会有打不开的罐头。毕竟生活就是这样。我们的期待创造出了这个鲜为人知、颠倒错乱的世界。

我是一名画境行者,是这个世界的探险家。当然,用“流亡”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也许更合适。

“哦,”伊格纳兹说,“我想到整蛊那只蠢猫的法子了。”它跳上一个像变了形的日晷似的东西,在热风中呼喊:“凯——西!”

没多久,那只叫作凯西的猫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她围着一条波点纹的围巾和一条同样花色的芭蕾舞裙。“来啦,我的小心肝儿。”

“你能别那么腻歪吗?”伊格纳兹抱怨道,“真煞风景。”

凯西笨拙地走到我们面前停下,露出耽于爱情的痴笑。“陆密欧有没有准备一首能打动赵丽叶的情诗啊?”

“哦,当然了。”伊格纳兹说着,把我亮了出来,“你有没有听过一首短诗叫《我是砖头》?”

凯西一边用爪子鼓掌一边傻笑,“当然没有啦,哦/吟游的诗人/哦/老鼠的洞穴!快用那首《我是砖头》来打动我吧。你那/纯洁的/心!”

“这可是你自找的!”伊格纳兹开始蓄力,准备把我扔出去。“要注意它顿挫收放的律动哦,或者我是不是该倒过来说,收——放——顿挫?”

正当此时,莫莉在我们和凯西之间闪现。就在她实体化的一瞬间,她的手镯发出了警报。

她把手腕对着我,点点头,“我知道你在这儿,埃弗里特。你已经学会了就地伪装,是吗?”她一边盯着手镯,一边向我们走来,“你就藏在老鼠身上,对不对?”

伊格纳兹还来不及说话,莫莉突然向后一仰,当她跌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时,我看到凯西用爪子按住了她。

“离我的小伊格远点!”凯西用她的爪子拍打着莫莉的头盔,“他是我的桂冠诗人,是我的真命天子!别想偷走他的心,你个贱妇!”

“埃弗里特!”莫莉把猫赶走,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要和你谈谈!你从漫画世界里给我发了信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避险信号!别假装你没有!”

她说的没错,我确实发了。但那个信号并不是求救用的,而是一个诱饵。是我所守护的秘密的一部分。

“我是认真的,埃弗里特。”莫莉又向我们走近了一步,“我会不惜一切找到你!”

伊格纳兹看着她,把我在双手间抛来抛去,“不管这位女士是谁,我得承认,我很喜欢她的风格。”

凯西一向不擅长打架,无力地击打着莫莉的小腿。“埃弗里特?你说的谁?难道是‘老鼠’的别称?”

“闭嘴,死猫!”莫莉骂道,“埃弗里特,你听好了……”

伊格纳兹那颗小小的老鼠心脏跳得像大鼓,猛烈地撞击着它的胸口,每一次悸动都印出一个卡通的心形。“我想我恋爱了!”

而它不自觉地又做出了把我掷出去的架势。

莫莉察觉到了危险,但她没有停下,“该回家了,埃弗里特。你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她张开双臂,“我们都很想念他,埃弗里特,但你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我很想说她大错特错了,但是我没有抓到机会。伊格纳兹在我话未出口时,就将我扔向了她的玻璃头盔。

“他瞄得那么精准!”凯西猫说道,“他的情感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我在半空中集中能量改变飞行轨迹。伊格纳兹自己也扔偏了,正好帮上了大忙。在漫画奇境里,万物运行的规律不同于往日了,当然也包括伊格纳兹扔砖头的准头。

我继续逆时飞翔,遨游在赭色的天空中……为我的灵魂寻找下一个避所。在这方面我算是一把好手,很快就找了一个目标,将视线锁定。

但我没有急着进行穿越。实际上,我并没有打算彻底甩掉她。

她用手镯检测到了砖头中的我,跟了上来,喊着我的名字,也喊着另一个名字。

“亨利已经走了!埃弗里特!”我穿越之前她说,“我也很想他!但是我们必须学会放下!”

她错了,大错特错。而我就是要证明这一点。

当我确定自己已经被她锁定,我又一次纵身跃入画境,顺着漫画奇境那涡旋的湍流俯冲下去,将《凯西和伊格纳兹》那奇异的世界抛诸脑后。

途中,我想到了亨利——我和莫莉的儿子。一个奇迹般的孩子,自出生起就充满了活力与个性。我记得那双明亮的蓝眼睛总是满怀期待与爱意地看着我;我记得他学说话时,嘴唇翕动,仿佛在努力记住每一个字。

他的到来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也是我们的——他让梦想变为了现实,而那梦想是我从未敢奢求的,直到他到来。

斯人已逝,美梦终了。

我记得汽车轮胎的刺耳摩擦声,莫莉奔跑时的尖叫,然而我再也没能听到亨利的声音。当我赶到他的身边时,他已经没有了最后一丝气息,只是静静地躺着。

我与莫莉之间只剩下互相埋怨,埋怨转化为恨意,而恨意引发了暴怒。我开始忘我地工作,推进自己在脉络错杂的漫画奇境的探索——它诞生于二十世纪初期的漫画作品,只求能让我沉浸在简单的黑白线条之间,沉浸于探索文字之下的世界;只求能让我暂时忘记亨利,也不用去面对莫莉。

直到有一天,我灵光乍现。我坚信这个办法行得通,一定行得通——只要我能把她引到她必须去的地方。

突然,我的思绪被打断了——我已经闪现在了一个新的世界。我感到一阵阵刺痛——一股小小的火苗正在我身体的一端噼里啪啦地燃烧。

这次,我是一个孩子手里被点燃的炮仗。

“砰!”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嚷嚷着,浓密的头发与他那老款式的马甲一样黑。“你觉得怎么样?弗里茨?你觉得船长会喜欢我们为他准备的特制香肠作晚餐吗?”他握着我,满脸坏笑。

“哦,当然了!”他的兄弟说道——也是个小胖子,不过头发是金黄色的,穿着一件白外套。“我觉得明天他不敢再让我们干那么多家务活了!汉斯。”

我们在厨房里,周围弥漫着烹调中的泡菜味。两个顽童的伯母在屋子的另一头辛勤劳作,搅拌着一个沸腾冒泡的罐子。她的工作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在照顾这两个没心没肺、喜欢用香肠搞恶作剧的淘气包。

“上第一道菜咯!”金发的弗里茨把一个盘子端了出去。

汉斯坏笑着把我扔进了盘子里。“这卖相真不错!船长大人一定会想再来一份的。”

“哈!”弗里茨笑道,“还有三十秒他就要爆了。”

说着,他们端起我,穿过旋转门来到餐厅,戴着海员帽的船长正坐在餐桌旁等着他们,他那毛刷一样的大胡子一如往日的夸张。

“晚餐来咯!”弗里茨把盘子放在船长面前。

“今天是爆炸餐!”汉斯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爆款!”

船长似乎没有意识到盘子里的香肠被调包成了炮仗,举起了刀和叉,准备切“香肠”了。

但他的餐具还没来得及落下,帽子就从头上滑下来,将我盖住了——阻断了空气,仅剩一英寸的引信停止了燃烧。

接着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莫莉的声音,是从帽子里传出来的:“你可不是唯一知道怎么操纵漫画奇境超纹理的人。”

我吃了一惊,跟随我进入画境是一回事,要拥有在留身份可要难得多。

显然,我妻子在进入画境前,功课做得很足啊。

“现在,你听我说。”她说道,“我希望你跟我回去,埃弗里特。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从她找到我以来,这是我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说,“你以为我想去面对这一切?你以为我不想一走了之,忘记一切?忘记发生在亨利身上的事?你以为我就不爱他吗?”

她的话语如同漫画中的冰雪将我包围。我是不是该再次提醒她,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在后院修剪树枝,而她应该好好看着亨利不让他晃到马路上去?是因为她背过身去和邻居闲聊,没有一直守着亨利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我不想再往伤口上撒盐。“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告诉她,“回现实去吧。”

“我不会丢下你走的,这是我的决定。”话音未落,她被捡了起来,我又暴露在盘子里。

弗里茨伸出胖乎乎的手,在被触到之前,我已经离开了《整蛊兄弟》 的世界。我必须不断前行,不断奔跑,让莫莉不停地追逐我的脚步。

直到我所计划的一切能够顺利实施。

直接告诉她真相——我所酝酿的那个计划,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她不愿意相信就不会与我合作,我不能冒这个险。

更别说这将打破画境行者《架构协议》中的每一则条例,而《架构协议》是由我本人协助创立的。

穿梭在水沫四溅、黑白交织的涌浪间,我直奔下一个目的地。我还记得探索的初期,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漫画奇境的人,但却是第一个发现入口并进入这个世界的人。

当时的一切是那么令人激动——不断发现这个超自然的地下世界的岔道,在不同时代的超现实漫画系列中跃进,和大众喜爱的漫画角色零距离接触——当然还有那些不出名的角色。不久,我发现自己进入的不是漫画原作里的世界,而是一个与之相反的世界,一切事物运行的规律都发生了逆转——一个期待落空的负空间。大力水手打不开他的菠菜罐头;老鼠伊格纳兹没法用砖头砸中目标;整蛊兄弟的炮仗不会最终引爆。

当时我有认识到这一切的意义吗?见鬼吧,压根儿没有。我当时无非希望,画境行者们能够通过信息植入,维持读者群的潜意识的平静与和谐。我们为此编写了《架构协议》,禁止过度干预,禁止一切危及画境核心完整性的举动。

现在我将条条框框都抛诸脑后。终极干预已经蓄势待发,我的每一项举措都将引导它开花结果。

我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有我知道,距离“大结局”仅一步之遥。

近在咫尺了。是时候加快步伐了。

我需要让莫莉尽快跟上我,不让她有喘息之机,也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我必须像打水漂一样,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再到下一个世界……直到抵达最后一个——

那个我谋划已久的世界。

我猛地从电流中脱身,在另一处出现。这一次我是马利特叼着的雪茄,他是一个无赖的赌徒,一个无用之人。很快,我听到了莫莉的声音——从马利特的弟弟科奇头顶的黑色礼帽上传过来 。

“求你了,埃弗里特,”圆礼帽说道,“别再逃避了。”

“说什么?怎么啦?”马利特一把夺过科奇的帽子,反手打了它一巴掌,“我都沦落到被一顶帽子数落了?”

“我们可以一起渡过难关。”莫莉说道,“只要你回家。”

“这顶帽子真是话多,不是吗?”科奇说道。

“别管我!”我吼道,与此同时我进行了穿越,离开了这个场景。

“我的雪茄也会讲话了?”我离开时听到了马利特的声音,“下一个会是什么?赛马新闻报纸该开口告诉我哪匹马会赢了?”

又一次,电流载着我前行,我快要接近我们的终点站了,我所有努力的结晶。

跃出激流,我变成了穴居人艾利·屋普手中的棍棒,莫莉则是他的宠物恐龙菲尼脖子上的项圈 。

“请给我一个机会!”她的声音吓得菲尼咕哝一声跑了出去,撞到了一棵树。

“发生了啥?”艾利说道,“你声音怎么听起来像个女孩儿,菲尼?”

我一言不发,继续穿越——她紧随其后。

下一幕,还没有等到斯朵夫派念完他的经典台词“福——” ,我成了消防员的头盔,戴在斯朵夫派的头顶,而莫莉成了他那台奇葩单人救火车的汽笛 。我们越来越近了,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接着,我成了乡巴佬里奥·阿纳的皮靴,莫莉成了老梅伊叼着的烟管 。

再下一幕,我是莱格伍德手中的巨型三明治,她则是系在喉咙下方的波点领结。

纵身一跃,我是迪克·特雷西手腕上的“电子屏手表”,她成了迪克柠檬色的风衣 。

下一幕,我是老爹比格巴克的光头,她成了小孤儿安妮的橘黄色鬈发 。

“求你了,停下吧!”莫莉哀求道,吓得安妮一激灵,“别再跑了!”

“会说话的雪?”孤儿安妮雀跃了起来。

我没有理会莫莉的请求,再次穿越。我们终于到达终点站了,我引导她在漫画奇境中追逐我的意义全在于此。

我跃出电流,在此行的终点现界。这一次,我就是我自己,卸去一切漫画式的伪装,她也一样,变回了身着银色太空服、头戴气泡状头盔的装扮。

我们总算到了,在一间昏暗的儿童卧室里。

“到底怎么回事?”她盯着我们之间**的黑发小男孩问,“他是谁?”

“他的名字叫小尼诺。”我告诉她,他是一个梦想家。

我正说着,小尼诺醒了,从**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后他看着我笑了。

“哦,你来啦。”他说。

我也微笑了,抚摸着他的头发,“就跟我们之前约好的一样,尼诺,你准备好了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状况?”莫莉愤怒地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埃弗里特。”

“小尼诺总是做一些神奇的梦。”我告诉她,“是吗,尼诺?”

“当然了,我就是这样。”小尼诺爬下床,穿着毛茸茸的白色足球睡衣穿过房间,“我一直梦到衣柜里传来的音乐。”

我们注视着他打开衣柜,一道彩虹射了出来,将他包裹在七彩的光芒中。

与此同时,悠扬的乐曲传了出来——那是长笛、风铃与弦乐编织出的曼妙和声。

小尼诺笑着对我们说:“你们听到了吗?”

“是的,我们听到了。”我告诉他,“让我们再听得仔细些?”

“那再好不过了。”小尼诺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衣柜,消失在彩虹的光芒中。

“来吧。”我拉着莫莉的胳臂,“我想带你看点东西。”

她对我皱了皱眉头,“那首曲子,我好像听过,是吗?”

我耸耸肩,把她拉向衣柜。

越过结界,身后衣柜的门立刻消失了。霎时间,我们置身于夜晚的沙滩,面对着七彩的篝火。

一开始,只有我们俩和小尼诺。“我还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说,“你们想看这个梦剩下的部分吗?”

“当然,我们想看。”我放开莫莉的胳膊,牵住了她的手,“我们都迫不及待了。”

小尼诺挥动着胳膊,卡通人物开始一个接一个从天而降,飘浮在群星闪烁的夜空中。她们全都是漫画书里的女性,仿佛没有翅膀的天使,轻盈地降落在湿润的沙滩上,围在彩虹篝火边。

她们中有大力水手的女友奥利弗、莱格伍德的妻子布兰德、里奥·阿纳的女友梅格、迪克·特雷西的挚爱贝茜·布鲁怀特、艾利·屋普的女眷莫拉等等。所有你能想到的、出现在漫画里的女性,无论美艳动人还是相貌奇葩,成百上千,数不胜数。

是的,这就是我为之努力的一切,这就是我引领莫莉来此的原因。

因为在这里,奇迹可以发生——在这孩童的梦境中,在颠倒的空间里,事物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完成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与莫莉手拉着手,走近篝火。我们站在这些女人面前,她们的脸庞和身形在摇曳的彩虹篝火下闪烁。

“哦!”突然,小尼诺跑向了篝火,盯着火苗,“有东西在里面!”丝毫没有迟疑,他将双手伸进了火焰中。

他收回完好无损的双手,捧着一个包裹——被漫画中的毯子裹着的什么东西,覆于黑色的墨迹与朦胧的阴影之下。

小尼诺微笑着将包裹递给莫莉,“请收好。”他说,“它是为你准备的。”

“是我们所有人为你准备的礼物。”奥利弗带着鼻音说道,“来自我们中的每一个人。”

确实是这样的——结合了成百上千个漫画女性的力量,再加上我自己的希冀和记忆,形成了超越现实的意志。

没有性,却一样能够缔造生命,这就是终极的代孕母亲吧。

莫莉揭开毯子,一张小脸探出来看着她。那是一张漫画中的婴儿的脸,大大的黑眼睛闪烁着光芒。

这就是我的“私生子”,一个诞生于画境的孩子。一个完全由希望和想象力孕育出的孩子——为了弥补我们失去的儿子。

也许还不仅仅是弥补。

“想象亨利。”我告诉她,“把你能想到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回想一遍,每一个细节。”

她看着我,泪水不住地从脸上滑落,“但是……但是……这不可能……”

“相信我。”我卸下她的头盔,轻吻她泪水浸湿的脸颊。“想象亨利。”

她用无比痛苦和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用手把她的头发梳至耳后,摇了摇头。

“我没法一个人做到这一切。”我说,“我需要你,你拥有关于他一半的记忆。”我再次亲吻了她的脸颊,“试一试吧,求你了。”

她摇晃着臂弯里那个轻轻蠕动的小包裹,闭上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找寻那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

那些漫画女性围了过来,沉浸于这一刻。我能真切地看见她们夸张的身体造型里泛起漫画中希望的波纹。

也许是她们意念的凝聚,也许是我们所在的梦境的力量——这是梦之国度的梦境,一切皆有可能。漫画剧情于此处发生逆转,甚至足以改变人类现实的轨迹。

或者也许仅仅是她对他的思念和爱创造了奇迹。我们的记忆和爱涌入了墨汁构成的小小容器,将他从那个消失的节点带了回来,将我们一家三口都带了回来。

无论是何种原因,今晚全新的章节登场,一部全彩单页漫画,印在周日副刊的折页上。

下面就是新故事的开始了:

一群经典漫画女性站在彩虹篝火旁。在画框的中心,经典的儿童漫画角色小尼诺踮起脚尖,凝视着一个身着银色紧身宇航服的女人怀中的婴儿。

小尼诺说:“哦,我的天!看他的眼睛!它们不再是黑色的了!”

身着宇航服的女人喜极而泣,一个方下巴的男人在她身边弯腰亲吻婴儿的额头。

我们可以看到,在火光中,那婴儿的眼睛,是四色印刷版里最明亮的蓝色。

画框底部写着:“欢迎回来,亨利!”

Copyright? 2013 by Robert T. Jeschone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