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致系铃人

楔子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即在某人那里摔碎的心一百个别人也修补不好。

最初帛央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以为然。后来,我遇到了那个人。他站在半开的门口探出半个头对我笑,我从来没有在一个成年人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笑容,那样不属于他年龄的纯粹和天真,我竟有些失神。

经年后,那人成了融在我心上的雪,亮在我眼里的灯,盛开在头顶永不凋零的夏日绿阴。

我的系铃人。

One

那应该是我小半生里遇见的最燠热的夏天,我家挂了近三年相安无事两部空调外箱都被人连夜爬墙偷走了,落地风扇开到最大,吹在身上的风竟也是热的,一浪一浪地变成汗水粘着皮肤,我起来洗了第二个澡,看到网页上出现了各种避暑方法,我打给了帛央:“在家吗?我家装空调的还没来,唯一能吹到空调的客厅里几个熊孩子闹得慌,我快要热死了,一会来你家避暑。”

帛央啧啧:“你爸不是警察吗?哪个小贼胆儿这么肥,警察家的空调也敢偷。”她顿了一下:“我现在还在上班,之前不是给过你一把备用钥匙吗,你自己去吧乖,对了,上次你跟我说的那套书记得带给我?”

我是两年前遇到帛央的。

说也奇怪,我是一个平常走路不太会留意别人的人,在路上迎面遇到熟人,都是对方和我打招呼,没少让人曲解为高傲不想搭理人,我都习惯了,也懒得多作解释。但是那天,我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眼看到了的帛央,不是因为她多么漂亮。而是她走路的时候对着手机笑得颇为大声,可是走近一点,才发现她双眼挂满了眼泪。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突然对这个笑着流泪的女生产生了好奇,待她挂断电话,我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随口问:“怎么?失恋了?”

她的防备在发现我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不像坏人时悄然消失,接过纸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并对我道谢。

我当她是默认了:“失恋了也没什么,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再找一个就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某人那里摔碎的心一百个别人也修补不好。”帛央擦干了眼泪,“不过我不是失恋,刚刚就是和我妈通话。”

我想她估计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又不想家人担心,所以才这样。说实话,我自小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大,也没有遭逢过什么困难,很难理解她的心情,只觉得她强忍着哀伤的坚强模样很动人,心里对她的好感多出来几分。

我和她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那时,我大四,我爸妈都想要我去银行上班,可我对于正式单位那种一板一眼的工作却没有多少热情。

我是一个不长情的人,理想每个月能变一次,喜欢的歌手风格每周都换,交往的男朋友每次帛央看到的都不是同一个。所以我跟帛央抱怨,我有预感,我爸辛苦为我打点工作,我有望随时让他们白忙一场。

帛央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不困于心,不乱于情。”

“那是”,我被她说得有些洋洋自得:“我是一个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把眼前的快乐当成永远的快乐。谁愿意花时间去想那遥不可及的未来。傻吧。”

Two

帛央租住的小公寓在19楼,不算多繁华的地段,但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套精装修的小公寓租金已经用掉了刚工作不久的她薪水的一半。

和帛央成为朋友之后,她给了我一把她公寓的备用钥匙,虽然说,我也算她家的常客,但自己开门进去还是第一次。

按理说她给的钥匙不会出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将钥匙插入琐孔,无论向着哪边扭动,门都岿然不动。

我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是1902,没有错,我想帛央知道了一定得笑话我,所以硬着头皮继续与门和锁做斗争,其间,有人经过我身后的走道,似乎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地走向了隔壁的房门,拿钥匙,开琐,关门。

那声音让我气急败坏,我想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噔噔噔跑到隔壁,敲了两下门,门应声开了一小半,里面的人应该刚刚换下拖鞋,探出半个头来:“什么事?”

刚刚他自我身后走过,我背对着他,没来得及回头看看他的模样,这时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年轻的男生,虽然门掩去了他小半边脸和身子,但不妨碍我飞快打量他,眼前的人剪了很短的头发,戴耳钉,穿潮牌,他疑惑地看向我,我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说:“你好帅哥,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帮忙开下门吗?”

我真的不愿承认我被一把琐打败,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站在一个陌生男生面请求援助。

而那男生却气定神闲,轻轻地对我笑了,透过打开的半边门可以看到他身后一尘不染的房间,7月的阳光将窗帘照得透出金边,他说:“好,我试试。”

后来我跟帛央说,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成年人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笑容,那样不属于他年龄的纯粹和天真。

我竟有些失神。

那把我怎么也打不开的琐,竟然很神奇地在他的手指间,三下两下就开了。

我道了谢,竟然忘了问一声他的名字。

Three

晚上我闲着无聊,拉着帛央出去喝东西。去的是一条清吧集中的小街,不算热闹,不知从哪家清吧传出了动听的音乐,循着音乐走过去,发现有一家小清吧有个人在拉手风琴。

那个人侧对着我们,在不算明朗的光线里,露出精致的脸部轮廓和优雅的肩线,我不由自主地朝里面走了去,那个人似乎微微勾起嘴角对我们笑了笑。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心中涌上惊喜,我连忙跟帛央说:“亲爱的,今晚出来喝东西真是我做得最明智的决定。”

帛央说:“你哪个决定不明智。”

我们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点了伏特加和饮料,等着那首手风琴曲《莫斯科效外的晚上》演奏完后,连忙鼓掌。

清吧老板看了看我们,似乎附在拉琴的男耳边轻声调侃了一句什么,那人放下手风琴,朝我们看了过来。

“你还记得我吗?”我不是个别扭的人,当即端着酒杯走过去“今天上午真的谢谢你,只是没想到你的琴声比你开锁的技术还棒。”

他又笑了,那样的笑容太美好,轻易就让人失神。

我说:“不介意给个报答的机会让我请你喝一杯吧。”

于是那一晚,我们为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举起了酒杯,并在喝酒的间隙里交换了电话姓名,他说他叫林初,这家清吧是他朋友开的,我说我叫乔嫣,你一定觉得我特蠢,连个门都不会开,我一定要在这里解释一下,住在你家隔壁的不是我,是我的这位朋友帛央。他们家锁欺生。

说完方觉得这话有点欠妥。

帛央嘲讽道:“我们家锁不是什么智商的人都能开的。”

林初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帛央,告诉我们,说他搬去那里还不到一周。

和林初真正混熟是一个月后,原因是那个月我预想已久的家庭矛盾提前爆发了,我爸请他银行高层的朋友来我家里吃饭,明里暗里都有让我一毕业就直接去人家银行上班的意思。我放下碗,当着他朋友的面说那不是我的梦想。我爸冷着脸问,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我说我想开家花店、书店、乐器店,反正什么店什么都好,只要不是给别人做牛做马。

我爸当时脸就绿了,我的坚持己见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顽固不化,等他朋友走后,他终于朝我爆发,盛怒之下的他抢过我妈的撑衣竿就朝我打来。

我一面闪躲一面喊:“爸,你别激动,警察打了人也是犯法的呀。”

还好,我妈前来劝阻,不然我非被他打个半死,我借机说 “妈,我去朋友那里住几天,你让爸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国家和人民还需要他。”说着飞快地跑进卧室,拎起包就甩门走人。

还好帛央好心又无奈地收留了我,她不无担忧地说:“你爸不会喊人来抄我家吧。”

我喝着她冰箱里的冷饮,穿着她的睡衣,用着她的电脑不无悠闲地说:“我爸对我是霸道了点,但他好歹也是个人民警察,放心吧。他绝对不会私闯民宅的。哎呀,你说你这电脑也该换了,开个淘宝要半天。”

帛央摇头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换,如果你管我一个月饭的话。”

我说管就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唉帛央,要不我们去吃顿好的,庆祝我得到自由,也庆祝有了我这么个大美人陪你,我请客,对了,林初不是住你隔壁吗?我们可以叫上他。”

帛央颜色暧昧地啧啧了几声,说:“请我吃饭,我看你是想请人林初吃饭吧。不过有饭吃我没有异议,你上回不是问了人家电话吗?先打给他问问人家有没有空。”

我说:“这么近还打什么电话啊,直接去敲门。”

话虽这么说,但真站在他门口却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紧张起来想着一会见到他该怎么说。帛央催促:“在人家门口愣着干吗?跟做贼似的,快敲呀。”

我有些泄气:“我觉得还是打电话比较好,或者要不,算了吧。”

帛央恨铁不成钢地走过来:“你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乔嫣的性格,算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来帮你敲。”

然而戏剧的一幕发生了,就在帛央的手刚举起来那一瞬间,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林初穿了一件质地优良的白衬衫,衬得他肤白貌美,气质高雅,王子一般。不过此刻王子脸上写满了无数的惊叹号:“你们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有人想见你。”帛央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直接就将我推到前面,我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

Four

林初得知我离家出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住在他家隔壁与帛央相依为命之后,说了四个字:“喜闻乐见。”

这四个字让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我不知道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林初的话里我能够感觉到他是开心的,他脸上也始终带着笑容,只是那样曾经纯粹的笑容里,似乎有了一些含义。

我想去了解,去探究,可又怕因为自己的急切,破坏了这种隐约的,迷梦一样的感觉。

我心跳着想,再等一等吧,等那种感觉明朗清晰,或许有一天,林初愿意告诉我,我能住在他隔壁就是他开心的理由,而支撑这个理由的原因是他喜欢我。

然而,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帛央老家突然来人了,是她母亲,这就意味着,我将不能再死皮赖脸挤在她那间小公寓里。可是,我能去哪呢我妈前一天打电话来让我回家,我还将话说得傲雪寒霜,我说:“在你和爸同意我毕业后可以不去银行上班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我爸在那边直接抢过电话:“乔嫣,你这是威胁谁,你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挂断前我似乎听到了他和我妈的争辩声,我知道我妈不忍心我在外面受苦,他们给我安排在多数人眼里靠谱又稳定的工作,无非也是希望我永远活在他们的保护下。

可是,当时的我没想那么多,不是骑虎难下,而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要回家,我决定找个酒店先住着,在和帛央说这件事之前,在微信上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当时已经成为朋友的林初,林初说:“那你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吧?”

我叹气:“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林初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我房子借给你住,我这边是两房两厅,可以让你住一间,反正我也不常住这里。”

“你是说你现在一个人住的两房。”我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惊喜,问道。

“没错,我本来打算留一间书房的。不过你要住过来的话,我把书稍微清一下就可以了。”林初声音平淡地说道。

“那太好了。”像前一秒还在绝境里的人,后一秒踏进了宫殿,我激动地脱口而出,“林初,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其实,我是故意借这个时机跟他说这句话的,然而,那边连停顿缓冲的时间都没有,马上回答道:“朋友之间不用客气。”

帛央得知我要搬到林初那边住的时候,惊得张嘴可以吞下一个人造鸡蛋,她说:“这也太迅猛了。。”

我跟她解释道:“只是借住,又不是同居,大不了到时付他点房租。”

帛央脸上又挂起了担忧:“我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不放心你这么貌美如花的朋友我一脚踏进林初的贼船。宝贝,你真是对我太温柔,太体贴了。”我张开怀抱,把脸蹭过去。

“你误会了,我是不放心林初,他这家伙也不怕引狼入室。”帛央轻轻地推开我,笑着打趣。

我做出心碎的表情,说:“我们还能愉快地做朋友吗?”

Five

林初的家干净得简直不像一个男人的家。

刚开始搬去住的那段时间,我觉得做梦一样,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这房子的原主人,也怕惊醒了自己。

二十几年来我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有点奇妙的感觉。

然而,我的小心都是多余的,除了我搬过来的第一天,林初像个房屋中介一样带我熟悉了他家的格局和一些家具电器的摆放位置之外,其它时间,他根本不在家。

他房间的门永远是关着的,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以找不到吹风为由去敲门,没人应,我小心翼翼地旋了一下门把,发现门是锁着的。

忽然有点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难过的感觉,失落是因为他一直不在家却从未郑重向我说一声,难过是他锁了门防着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心情沮丧,摸出手机打开微信,问林初在哪?

他告诉我,他这段时间不会回来。

我跟帛央说起这事时,帛央认真地看着我:“乔嫣,你怎么跟一怨妇似的。”

我听到这句话,忽然有点恼羞成怒,我说:“帛央,你这话什么意思?”

帛央被我的大嗓门惊得一愣,她平常一向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那是只属于亲密朋友之间的口无遮拦。

这个时候我真是感谢她没有搬一镜子放我面前,是啊,我用行动证明了帛央的话。我像一个怨妇。

那段时间,我跟帛央也疏远了,我趁着我爸出去办案了,回了一趟家取衣服,我妈以为我迷途知返想开了,开心得不行,说要做我喜欢的红烧肉给我吃,我说不用忙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后来她看我出门,拉着我的手,眼含热泪,说:“乔嫣,你爸也是为你好,他嘴上强硬的很,心里掂记你,你也掂记他,我刚刚看到你偷偷进了他书房。你说,你们父女俩非真要这样吗?”

我听得有点哽咽,脸上却装得满不在乎地说:“妈,你别说了行不行。我赶时间。”

我妈终于放开了手,却迟迟地站在门口,目送着我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将行李箱拖出楼道,拖进电梯。

她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妈说的没错,我是进了父亲书房,她一向不怎么允许我进他书房,可我记得我和她有过一张合照就放在他书房的桌上,我想拿走那张合照,让他知道我回来过。但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他桌上看到另外一个人的照片。

林初。

那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涌出无数念头。

我爸是个警察,他手里有一个人的照片根本不足为奇,无非是那个人犯了事,成了他要调查或追缉的对象。

思及此,我的心底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意,我想起林初把房子借给我住之后,一直没有现身,我至今不知他人在何方,我想起他那上锁的房间,他有什么秘密需要隐藏,越想越觉得可怕。

我赶紧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不出所料,关机。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拿出钥匙打开门,发现林初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回来了,他还是那个模样,衣着光亮,容顔俊美,可是我却觉得,他有一点儿非同寻常地憔悴,我突然松开行李箱,飞快地奔过去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

他没有回抱我,而是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只一下,问:“乔嫣,你怎么了?不要哭,我最怕女人哭了,有话好好说。”

我说:“林初,你跟我走。”

林初轻轻地推开我:“你说什么?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反正离开这里。”我停止哭泣,像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一样郑重地说。

“乔嫣,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冷静一下。”林初帮我把门口的行李箱提进来,送到我房间,他说:“谁一生不遇到点事情,我最近也遇到很苦恼的事情了。逃避不是办法,拿出勇气来面对它。”

他这样说,我更加笃定了我的猜测,凝视着他:“林初,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你不走会有麻烦的。”

林初这一次直接不理我,他拿起放在电视机旁边充电的手机,开机,然后拨通了帛央的号码。那天晚上帛央陪着我睡,我却一直没有睡着,我一会儿想林初究竟犯了什么事,一会儿想如果我爸真的抓走他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就开始哽咽,帛央知道我没睡,可是她问什么我都不肯说,最后,她也不问了,只是轻轻地搂着我,说,没事的宝贝,没事的。

我看着天渐渐地亮起来,心中充满了恐慌,我甚至想打个电话问问我爸,可又怕他从中发现什么线索,所以最终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咬紧牙关,即使对最好的朋友也不发一言。

然而,那一晚,我流过的泪,真真切切,悲痛也真真切切,后来回想起来,一切都像个笑话。

从我喜欢这个人这刻起,我就成了一个笑话。

Six

林初终究不肯离开这座城市,帛央却要回家了。

帛央说:“我到底还是要回去了,乔嫣,我就是特别放不下你。”

说这话时,她眼里的不舍都凝结成了晶莹。

当时林初也在,对于帛央的离去,他似乎也有不舍,他对乔嫣说“既然放不下,就不要走。”

“怎么能不走呢,我的故乡不在这里,我的父母渐渐老了,他们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我。”她说着别过头,不让我们看到她的眼泪,可是过了一会,又回头向我,“乔嫣,你也是,别跟亲人较劲了,他们多爱你啊。”

“我知道。”我双眼一热,忽然抬眼看了林初一眼,发现他眼睛也湿湿的,我猜他想说:帛央,其实你可以把父母接过来的。

他没有说,因为我说了。

帛央摇了摇头,说:“再见,你们要好好的。”

末了又嘱咐林初:“林初,帮我照顾乔嫣。”

林初似乎点了一下头,似乎又没有。

送完帛央之后,我坐林初的车回去,没错,林初开一辆本田车,我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向朋友借的。

就像我不知道回去之后,会有一个人在我和林初的家门口等着我。

“爸,”我看到我爸的第一反应是用力推开林初,我说:“林初,你快跑。”

我爸不愧是做警察的,他很快就看到了我,还好林初跑得快,我暗自庆幸,我爸像是怕我逃跑般一把捞住我的手臂,说:“乔嫣,快跟我去医院,你妈妈病了。”

我的心蓦然就沉到了冰河里。

肺炎,不过还好不算重,我握着我妈的手说:“妈,过两天等你出院,我也去把东西都收拾了,搬回家住。我现在觉得在银行上班也没什么不好。”

我妈连声说好。

林初发微信来问我为什么看到我爸就叫他跑。

我说:“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去林初那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跟他说:“林初,我爸这周可能会安排我去相亲,据说对方有房有车,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

林初说:“是吗?看中了和我说一声,有机会一起吃顿饭。”

我终于明白了在一个人身上摔碎了一颗心的感受,那样痛,像细细的针扎过,痛想要淋一场雨,想要大哭,甚至想要被人打上几拳,原来我竟一厢情愿了这么久。

我爸没想到我会答应相亲,他告诉我,对方是上次那个来我家吃饭的朋友的儿子,人长得很帅,他说:乔嫣,如果你不喜欢,爸也不勉强你。大家认识一下,吃个饭,交个朋友。

我点点头,爸,我不会再给你难堪的。

有了我的保证我爸欣慰地笑了。

可是,打死我也不会想到我爸安排给我相亲的人是他,林初。

事已至此,你一定猜到了,我爸书房的办公桌上放着林初的照片,并非林初犯了事成了他的调查缉拿对象,而是这个老头子在帮我物色相亲对象,我却傻乎乎地为此担惊受怕甚至做出一件件愚蠢至极,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往后,只要一回想起这些蠢事,便觉得荒唐可笑。

好在,林初至今都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什么哭着对他说那三个字:跟我走。

那种悲伤就好像,当你奋不顾身跳进河里想要救起一个溺水的人时,却发现这个人只是在游泳,让他怎么感谢你,你的举动打扰了他的闲情逸致。

我就是这个奋不顾生的人。

后来,我妈跟我说:“你爸还挺胸有成竹的,他说如果你见了林初一定不会不喜欢的。很难有女孩子不喜欢林初。”

我心里一百个同意我妈的话,我说:“妈,我做梦的时候,也喜欢林初一样的男生。

我妈说:“为什么是做梦?”

“因为那样的男生,只有在梦里才真实。”

“你是在夸他还是贬他,你这孩子。”我妈始终未能理解。

“我是在夸他,妈。”我笑着说。

那天吃完饭,林初的爸爸让他带我去走走,我们散步在长河边,轻风徐来,我还记得,我是在夏天里遇见林初的,然而好像只是一转眼,就到了深秋。凉意袭来,我下意识地将手放在毛衣口袋里。

林初说:“乔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最近也遇到点苦恼的事吗?就是我爸非让我来相亲,我觉得我爸特不通情理,后来听帛央说起父母并劝你回家,突然有点感动。所以就来了,只是没想到和我相亲的人是你啊。”

我想说:“你要想到了,你就更不会来了对吧。”然而说出口听去是一句自己都惊讶的话:“林初,你喜欢帛央是不是?”

“谁跟你说的?”林初反问,他竟然没有否认,我心里难受,却假装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是我自己猜的。我猜我住去帛央家你很开心,因为我连起了你们俩。”说这话时,我回忆起那段傻乐呵的时光。

帛央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即在某个人那里摔碎的心一百个别人也修不好。

于是,帛央成了林初的系铃人,而我只是他的一百个别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林初说:“帛央身上或许有些我欣赏的品质,我跟她做了很长一段时间邻居,但在认识你之前从来没有过交集。我们也只是朋友间的欣赏。”

听到他这么说,我心中窃喜,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新修建的大桥下面,这一片住房还没有密集地建起来,空气很好,到了夜里,两岸的灯火亮起来了,特别好看,有不少行人来这里散步,于是有人悟到商机,在大桥下面还修建了游乐场。

此刻的林初顿了下,他的眼睛像是河对岸的灯,似远似近。

他正准备说话,我忽然一把推开他,记得那时,我看到我爸在他家门口出现的那一秒,我也曾那么不遗余力力地推开过他。

林初仍旧和上次一样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他回过头,看到我蹲在地上,被一块从天而落的石头砸中。

“你没事吧?”林初马上蹲下来,拿开我捂在腿上的手,牛仔裤的一只裤脚被打破了一个洞,皮肤破开一个血窟窿,有血流了出来。

因为我刚刚推开林初,自己脚下一划,跌在地上,还好那块石头不大,也还好只是落在腿上。

林初却很震惊,他说:“乔嫣,你怎么那么傻?”

他在我面前,语气满是责备,动作却轻柔地试图帮我挽起裤脚,我悄悄地抬眼看着他,觉得石头砸中的是我的脑袋,不然我怎么有种晕眩的感觉。

林初没有感觉到我的注视,竟然不由分说地将我横抱起来,我的心像在跳劲舞:“你干吗?”

他严肃地说:“送你去医院。”

我紧张得吱吱唔唔:“还……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别说话。”他命令。

我便真的不敢说话了,那一路上,河岸的灯仿佛只属于我一人,就连风都似乎温柔了起来。

我真希望那条路,那条他抱着我走向他停车位的路,可以走一生,哪怕我从来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对,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他喜欢谁。

在医院清理完伤口之后,林初打了我父亲的电话,我在旁边拼命地打手势让他不要提我受伤的事。

他挂断电话后忽然望住我,目光带着灼人的名叫“尴尬”的温度,他说:“乔嫣,你爸问我们怎么样了?我们……我是说你愿意和我交往试一试吗?”

我的心忽然跳得快要蹦出来,我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欣喜,用那种“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你不需要对我负责”的口吻说,“是因为我救了你,还是因为想让你爸开心?”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如果他敢否定,我就不管不顾去拉住他的手,说:好啊。

可是林初说:“我也不知道。”

这四个字让我一颗滚烫的心冷了下去,我失去了说服自己继续犯蠢的理由,说“林初,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林初轻轻地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容里似乎有淡淡的失落,不管这么样,这个笑容,依然蛊惑着我的心。他伸出手,帮我把被子盖好,说:“那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林初是个君子,我一直知道。

可是我突然不能确定,你尊重我的决定,是对我最好的包容,还是,最大的残忍。

Seven

林初,这世界万千条路,你我终究不能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