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偷心者

One

白野至今也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欧阳的样子,十九岁的欧阳平胸高个,穿着大大的衬衫,分明的锁骨和半个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栗色的过耳发蓬松而张扬,做着一头绵羊卷,显得一张本来就小的脸更小了,流苏耳环跟着走路的动作摇摇晃晃,见到白野就走上来捏捏他的脸,对一旁的白树说:“这就是你弟弟小野啊,好可爱,我喜欢。”

白野能够清楚地记得她手指的触感和温度,柔软微凉。

见鬼的可爱,这女人的形容词是有多乏善可陈!

那一年,白野已经十五岁,永远穿戴整齐干净,不苟言笑,是一个清贵高傲的少年。

对于这样陌生而突如其来的接触,他受惊而嫌弃地退了几步,退到安全的范围才说:“哥,你怎么又带女生回来了?”

没错,白树以前也带过女生回来,没办法,白家所有优良基因白树全继承了,飞扬跋扈的英俊,能说云垂海立的情话,会将年排做成心形讨女孩开心……这样的魅力,试问有几个女生能抵挡。

只不过从前每一次,白树带回来的女生都是一头黑长直,穿裙子,长的短的,或青春洋溢,或仙气飘飘,唯独欧阳不同,她是原始的,自我的,带一点点陌生的野性。

白野的不爽表现在脸上,那个“又”字,用得微妙而富有攻击性,很显然是故意为之,可欧阳不以为意,依旧嘻嘻哈哈。

白树说:“叫姐姐。”

欧阳更正:“是嫂子。”

白野在心里无声地扮了个鬼脸,面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阿姨。”

……

在白野的印象里,白树带回来的每个女生到最后都无一不从云端坠下凡间,心甘情愿地在家里为他们打扫做饭,可欧阳不,欧阳一来就姿态昂洋地盘腿坐在懒人沙发上,抱着白野的零食开始吃,一边吃还一边说:“小野,这个牌子的薯片你下回买番茄味的,番茄味的最好吃。”

俨然她已经是这个家的主人。

白野心里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她,兀自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什么,折回来,把桌上的SWITCH拿走了。

半夜,白野起来上洗手间,才走到门口便听到客厅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客厅没有开灯,开关就在他面羊半米处,可他在黑暗里伸手去摸过去开灯的手在那双长腿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顿住。

是欧阳,她穿着她哥哥的衬衫,大而空**的下摆下两条又直又长的腿,让白野无端想起那句脖子以下全是腿。

挺惊悚的。

可现在的画风显然不是惊悚那么简单。

此刻的那腿的主人正掂起脚尖和他的哥哥在窗前接吻,窗帘没有拉,月光照进来,白野看不到两个人的脸,只看到她费力地踮脚,攀着哥可的脖子,两人的啃在一起,俱都那么忘我。

因为这个动作,那双像成精了一般的腿便清晰无遗的映入他的眼帘。

他感觉到莫名的难堪而又口干舌燥。

少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止步于灯的开关前,手放在上面,在用力拍下去和退回自己房间之间选择了后者,而后认命地轻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Two

拜他们所赐,那一整晚白野都没有上洗手间,憋得满脸通红,直到后半夜才浅浅地睡了一会,第二天,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学校。

没有睡好的后遗症是在上课的时候,眼皮沉重得完全睁不开,困,很困,非常困,偏偏老师还点名让他去给大家讲题。

历来学习成绩优异的他,第一次看着黑板上的符号,头脑也像撒了月光,一片空白。

老师不禁自我怀疑:“白野同学都解不了,看来这题是有点难。”

放课的时候,同桌的女生小心翼翼而又满怀关切问他:“白野,我看你眼睛有点肿,没事吧,我这儿有眼药水,要不给你用?”

“谢谢,我没有用眼药水的习惯。”他淡漠的拒绝。

总是这样,冷冷的,孤傲的,将所有人的关心拒之于千里之外。

偏偏又是最耀眼的存在,越是这样,女生们越是为之疯狂。

有人说:“白野这样高不可攀的男孩,怕是只是校花苏苏才配得上他。”

没过几天,那个叫苏苏的校花真的找上来了,她就像白树带回来的那些美丽女孩,巴掌大的脸,皮肤白得发光,穿着一条迷你裙,有一头乌黑亮泽的及腰长发,她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假装镇定自若地对白野说:“你听说过没有,大家都在传你和我的绯闻。”

白野低头扫了一眼她短裙下那双笔直细长的腿,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双罩在男款白衬衫下女生的长腿,他懊恼地将这个画面从脑海中挥去,冷冷地吐了几个字:“我讨厌腿长的。”

苏苏早就知道白野对人爱搭不理,她想过他的种种反应,只是断没有想过,他会这么说。

她遗传了父母的外貌和身高优点,这双腿是她除了脸以外最引以为傲然的地方,不等她反驳,白野已经飞快地跨上自己的自行车,少年瘦削而又清俊的身影转瞬消失。

气得苏苏在原地直跺脚,难道腿长还成了她的错。。

而这句话后来不胫而走,传了出去。

有人在学校论坛开了一个帖子,标题叫:白大神自曝不喜欢腿长的女生,小个子的春天来了!

一时之间,校园里似春风拂过短胳膊短腿小个子女孩的衣角,让她们暗喜了很久。

白野回到家,他照常停好单车,上楼,刚打开门,里面探出一张脸:“小野,你回来得正好,我肚子饿了。”

白野:“你饿了,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事,”欧阳:“你哥哥可是说了,你厨艺了得。”

“自己不会点外卖吗?”

“小家伙,别这么酷嘛,”欧阳自然地伸出手搭在白野的肩上,白野却下意识地用力将她推开,她猝不及防撞在桌角上,捂着腹部,痛得直不起身。

白野见她两道眉凝在一起,几乎呲牙咧嘴,再没有刚刚的闲适,快步走过去,“你……你没事吧。”

“我好痛,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我……和你哥哥的孩子。”她脸色苍白,表情沉重,身子不但没有站起来,还一点一点地滑下去,似乎痛得说一句话都吃力。

她这么一句白野慌了,书包也顾不上丢,连忙弯腰想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对不起,我送你去医院。”

“哈哈哈,”突然从低处爆发出一阵笑声,她笑得肆无忌惮,“我骗你的,不过还会关心人,你小子也不是这么酷嘛,不要总板着一张脸嘛。”

白野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没有想到一个女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心里因为被她耍得团团转而恼怒万分,语气不由变得嘲讽起来:“你这个女人演技这么好,不去做演员太可惜了。”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欧阳摸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不过,小野,你看我这个演技,如果去你哥那里演一场戏,说你欺负我,你哥还会不会给你生活费,我就不知道了。”

白野:“……”

她挑了挑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好看而骄傲的少年,觉得一切都有趣极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白野立在客厅,虽然年纪小,但他已经比她高出小半个头。

“我饿了,我想吃肉。”

“……”

Three

虾闷在蜗里,瘦肉熟练地切成条,橄榄菜一根一根择好洗净……

厨房里,白野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想白树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女妖怪,他将朝天椒切碎,有小碗装好,欧阳探出半个头:“小野,在学校谈恋爱没?放心,这事你和我说我不会告诉你哥的。”

白野没空理她。

她自讨了个没趣,又自己去客厅看电视了,不一会儿,白野就把菜做好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菜,但是端上桌色香味俱全。

“好香,”欧阳吸了吸鼻子,露出吃货的本性来,飞快用手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神采不由得飞扬起来,啧啧称赞:“好吃。”

见白野放下盘子就要走,又招呼他:“小野,你不过来一起吃吗?”

“你自己慢用吧!”白野对她避之如瘟神,哪还肯和她同桌吃饭,满脸嫌弃厌恶地抿了抿嘴,放下盘子就往自己屋走去,走到门口,回头对她说:“吃完快滚。”

欧阳没有滚。

第二天,白野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和同学林小阳说,要去他家借住两天。

林小阳一脸不解:“你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他闷声说道。

“我虽很欢迎你住到我家去,不过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洁癖这么重,平时不是最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了吗,你要真没事怎么可能愿意去我家住?”林小阳露出了探究的表情。

“我哥捡了只野猫回来,在家里称王称霸,我出来躲两天清净。“

“我没听错吧,我校女生的大众男神白野同学居然被一只野猫赶出来了。”林小阳哈哈大笑,笑得前呼后抑。

“你闭嘴。”

“好,我闭嘴,”林小阳凑过来,“不过这猫你得训,它在外边野惯了没人管,可是到了你家,你得让它知道这是认得地盘,得训得它服服贴帖帖。”

白野冷声:“看不出来,你还会训猫。”

“我林小阳什么不会。”林小阳拍了拍胸脯自鸣得意地说。

后来两天,白野一直在思考林小阳对他说的话,可姓欧阳的女人就是个戏精,要将她训得服服帖帖,哪那么容易。

周五,白野回家,晚上洗簌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漱口杯不易而非。

“我的杯子呢?”

“你们的杯子我给你们换成新的了。”欧阳指着架子上倒扣的一排表情杯,拿出其中一只,这只粉色的是你的,你看上面的笑脸,还有牙刷也换了新的。

白野怒了:“你怎么能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你那破杯子也该换了,”欧阳却依旧嬉皮笑脸的:”小孩子,脾气别这么大。“

Four

天知道,白野有多讨厌她叫他小孩的样子,那飞扬的眉眼像一把剑,又刺眼,又夺目,扎在他心上。

再让他和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迟早要疯掉。

白树听到声音从房间走出来,见到白野满脸恼怒,对他说道:“白树,你在外面怎么玩我不管,但是请你让她滚出我们家,现在就滚。”

白树愣了一下:“小野,只是一只杯子干吗生这么大气。”

白野愤而将杯子砸在地上:“如果她不滚,那我滚。”

白树这个弟弟平时虽然闷了点,沉默寡言了点,却是个懂事讲理的孩子,白树第一次看到自家弟弟生那么大气,不禁皱了皱眉,往外推了推欧阳的肩膀,对她说:“小野马上就要高三了,不要惹他生气,耽误了学习 ,你先走吧。”

欧阳临走前攀上白树的肩膀,在他脸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吻,然后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又对白野眨了眨眼:“小孩,好好学习。”

白野:“……”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欧阳再没有出现,白野终日忙碌,回家也少了,房子好像忽然空寂下来。

进入高三之后,学习变得空前紧张起来,有时,白野在窗前的书桌前做题,会偶尔走神,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被他冷落了很久的SWITCH游戏机上,好一会儿,他伸手将游戏机收进抽屉,支起笔,继续解题。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向身体很好的白野忽然生了一场病,高烧,夜里难受得厉害,原本以为只是寻常感冒,次日便是周末,但高三补课,他撑着身子,整理了一下便出了门,在教室里熬了一天,放课后,随便在药店买了点感冒药。

他拎着一袋药,走到家门口,一个身影档在他面前,是欧阳,她似乎更瘦了一些,单薄料峭的肩。

奇怪的是,发现再次见到欧阳,白野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反感,为此,他皱了皱眉,语气干巴巴的:“你怎么又来了?”

“我还有些东西放在你家,我来拿走。”

白野没说话,掏出钥匙开了门,她顺势跟着跟着进了屋。

白野径自回了自己房间,头脑昏沉的厉害,太疲倦了,这个素日爱干净的少年倒在**,衣服都顾不上换。

欧阳是听到咳嗽声来敲门的,敲了好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她轻轻地推开门。

白野迷糊中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他:“小野,小野,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想回“我没事,”可是刚想发声,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喉咙干哑难受。

然后,他好像闻到了一阵柑橘的香味,继而有一只冰冰凉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那一整晚,有脚步声在房间里,跑进跑出,有人用温开水喂他吞了药片,又用热毛巾敷上他的额头。

他昏昏沉沉想起了年幼时每逢生病,妈妈总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头,整夜不眠。

后来,一场空难,终结了父母双亲的生命。

那么温柔的妈妈。

“妈妈……“欧阳准备拿开白野额头上的毛巾,**昏睡的白野忽然抓住她的手”不要走。“

欧阳抿嘴,果然是个孩子。

次日,阳光照进卧室,白野退了烧,而房间里空无一人,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Five

白树很快又交了新女朋友,他总是这样,身边永远不缺女人。

这一次是个十分成熟艳丽的女人,锥子脸,烈焰红唇,做着坠满珍珠亮片的指甲,走路姿势风情万种,代步车是一辆黄色的玛沙拉蒂,出手十分阔绰,据说是某直播平台一个小有名气主播,大小是个网络红人,买了大包小包的补品说要给备考的白野补补身体。

白野没来由的觉得烦躁,他有些厌恶地推开那些东西,对白树说:“哥,能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不知道为什么,某个肯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

白野逼自己将这个莫名其妙的画面挥之脑后,打开习题册开始解题。

高考如期而来,白野是班上最有可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尖子生,考前老师特意叫他过去轻声叮嘱他:“白野,不要紧张,就当成寻常考试,正常发挥就行,以你的成绩没问题的”

白野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考上了第一志愿。

成绩下来那天,林小阳和一群男同学勾肩搭背,身后还跟着几个女生,非要拉着他去喝酒唱K,理由是,你现在是状元,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

白野那根紧绷着的弦确实好久都没有松懈下来了,由于没有预订,他们去KTV包厢都满了,只有一间客人刚走,还来不及收拾出来。

男生们兴致盎然,那就等等吧。

一群人站在包厢门口等着,忽然隔壁包厢的门打开了,有两个人推掇出来:“哥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你别上竿爬啊。”

肥头大耳的男人占据了大家的视线。

“大哥你可能来错地方了,咱们这儿是正儿八经的KTV,没有您要的陪酒服务,再说,我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恕不奉陪。“

是个女声,白野不是一个爱看别人热闹的,只是那女孩一闪一躲间,一双晶亮飞扬的眼睛忽然印入了白野的眼帘,白野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今天的欧阳将一头羊毛卷扎了起来,松松绑在脑后,有几缕落在耳边,格外迷人。

鬼使神差地,白野走过去,挡在欧阳前面:“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你又是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白野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住他的衣袖,欧阳走上前上亲昵地揽住白野的肩:“大哥,这是我弟,未来B大的高才生。“

白野有些不自在,其他同学也围上来:“白野,这是你姐姐呀,正好一起庆祝咱们毕业。”

“好啊。”欧阳答得痛快。

白野小声问欧阳:“你怎么知道我考上了B大?”

“真考上了吗?我蒙的。”

“哦。”

很快包厢就收拾出来了,众人又开始闹哄哄的,大家起哄:“白野你可是今天的主角,你是不是应该献唱一首。”

“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今天的主角,我们白野一直都是公认的校园男神,哪天不是主角了。“林小阳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男神来一首。”

“来一首。”

白野没有推辞,点了一首薛之谦的《认真的雪》。

雪下得那么深 下得那么认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夜深人静 那是爱情

偷偷的控制着我的心

提醒我 爱你要随时待命

……

爱得那么认真 爱得那么认真

可还是听见了你说不可能

已经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

就在你说了分手的瞬间

雪下得那么深 下得那么认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我并不在乎自己究竟多伤痕累累

可我在乎今后你有谁陪

少年的声音竟有一种情真意切的低沉,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转至欧阳的方向,光影在她脸上流转,她竟那么快就和他的同学们已经打成了一片。

six

这个暑假,白野忽然生出了自食其力的想法,他找了一份工作,在附近了的麦当劳做暑期兼职,每小时15块。

很多女生因为他来光顾生意,能够带来客流,老板自然十分喜欢这个酷酷的男孩子,工作也还算轻松愉快,接到那个电话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

“是白树的家人吗?“

“我是。“白野对着话筒说道。

“你快来医院,你哥哥出事了。”

白野脑子里嗡地一声,一阵天旋地暗,他工作服都来不及换下,在门口打了辆车赶到了医院。

自从父母去世后,白树便承担起了长兄的责任,供白树上学,支撑起了一个家。白野从未想过有那样一天,他高大英俊的哥哥会这样卧床不起。

白树刚刚做完手术,他的脸上还包着纱布,双腿打了钢板,医生说严重骨折。

白野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从别处得知,白树的这场灾祸不是意外,是人祸,是因为他那些多而混乱的感情而受的伤,白树上一回带回来的那个小网红早已经与别人谈婚论嫁,对方势力雄厚,得知了白树的存在,找人教训他,并制造了这场“意外”。

可在当时,白野来不及想这么多,他没日没夜的奔忙着,除了照顾白树,还要找律师,想要为哥哥讨一个公道。

欧阳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抱着大一束花来看白树。

在看到病**那一个人时,这个飞扬跋扈透着野性的女子震愕,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上前摸一摸白树那双受伤的腿,却又不忍心般收了回来,她忽然忍不住就哭了。

那是白野第一次见到她哭。

她抽着鼻子,眼泪像无色的虫子一样爬了满脸。

“是谁?到底是谁把他伤成这样?我要杀了他。” 欧阳忽然站起来,动作大得惊人,吓了白野一跳。

白野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这期间白树醒了几次,过了麻药劲后,便是难忍的疼痛,男子英俊的眉目间是细细密密的汗。

看到欧阳,好看的眉头拧了起来:“谁让你来的?出去。”

“阿树,你冷静一点。”

“我说出去。”

“我不走,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她竟做出一副耍赖的样子。

白树伸手想要打她,可他双腿不能动弹,现在的他,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紧握着拳头,把脸别过去。

半天之后,欧阳似乎先妥协了,白野见她径直走了出去,可是不大一会,病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去而复返的欧阳,而她的手里多了一些打包盒。

“我买了一些吃的,小野,你吃点,吃了去休息吧,”欧阳笑嘻嘻地说。

白野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合眼了,说不疲惫是假的,胜在他年轻,还能够坚持。

欧阳却催着他去休息,她拍了拍他的肩:“放心,这里有我。“

第二天,欧阳不知从哪弄了条毯子,一张折叠床,一套洗漱用品。

白野问:“你这是干吗?

“陪床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又解释道:“你哥这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我们必须做好在医院打持久战得准备。”

说着便进了病房。

白野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人不胖,窄肓薄背,白野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想问一句,值得吗?

Seven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很快两个月就要过去了。

北城进入了最热的时候,白野就要去大学报到了,病**的白树的双腿却依然没有恢复知觉,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白野心里十分着急。

欧阳耐心地照顾着白树,给他洗衣服,擦身体,做推拿,她将她那一头羊毛卷用一根黑色皮筋捆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似乎又瘦了一些,背影看起来更加伶仃单薄。

可就是这么瘦削的她,能将一米八几的他搬上轮椅。

不仅如此,那个曾经像个女王一样吃着他家零食,指挥他去厨房做饭的女人现在什么重活累活一言不发就动手做了。

即使如此,白树依然半点也不领情,他对欧阳的态度始终很差,不是横眉怒目,就是冷言冷语,有时候连白野都看不过去。可欧阳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小野,快开学了,你念书去。”

白野摇头:“书我不念了。”

“你说什么呢?你这个熊孩子,你不上学对得起你哥吗?”

“现在我哥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

“傻子,”她笑着说,“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坚持自己的学业。可别让你哥觉得是他拖累了你,亏欠于你。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明白!

那一刻的她,笑得十分湿柔,阳光洒在她脸上,照着鼻侧那颗小痣也生动起来。

可是......

“没有可是。”

这么久接触下来,白野心里早就对欧阳有所改观,甚至生出了几分由衷的佩服。

她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野蛮霸道,实际上却是耐心细心的人,就像他对白树的爱,看似汹涌澎湃,实则细水长流,一点一滴汇聚成汪洋大海。

“欧阳,以前的事......”

白野很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警方打来的,关于白树的案子,欧阳也很关心案子的进展,挂断电话后两人说了一阵,她问:“对了,刚刚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白野有时候有一点羡慕白树,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情。

那个女孩教会了他,爱情是陪伴和守护,是挫折疾病不离不弃。

他还是去了B城念大学,临走之前。医院的病房外,他将一张卡交到欧阳手中对他说,我知道这里面的钱可能远远不够,我会尽快寄钱回来的。

欧阳说:“钱的事情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你只管好好学习就行。”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的可以闻到他的呼吸。

他喉结干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往病房里看了看,最终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猛然回过头,她已经进了病房。

他却低声喃喃:“欧阳,我很快就18岁了。”

Eight

对于白野这样资深的学霸来说,大学课业不多,学业的压力忽然轻松一下,这就意味着,白野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兼职,他什么样的兼职他都肯做,在外人看来,这个小鲜肉有点酷,也有点缺钱,不,是很缺钱。

他个子又长高了一些,一双腿笔直,走在校园中就是行走的荷尔蒙,比起高中那会,似乎更招女孩喜欢了。

其中有个富家女到处跟人打听他的喜好。

有人劝她说:“你别白费劲了,多半没戏。”

“你怎么知道?”那女孩不服气。

“因为我们高中一个学校的,他就是个怪咖,以前我们校花都被他实力打过脸,你知道他曾经做了什么吗?他曾亲口当着很多人的面对我们说他不喜欢腿长的。”

“什么毛病?是挺怪咖的,不过,我喜欢。”

“你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女孩也是个聪明的,既然白野对工作来者不拒,她便以请家教为由,费尽心机的将白野请去了她家里,反正她之所以能考上B大全靠着加分项和B城户口的优势,作为一个B大差生,她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上进一回。

他给她补课,她只顾咬着笔头看他。

教了几天,试卷还是做得一塌糊涂。

他将卷子放到她面前:“既然这课你不想上,那我告辞了。”

“别啊,我也没说不想上。”那女孩这下急了。

他站定,对她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白野,你别太欺负人了……”她气急败坏,索性腰杆一挺,昂着脸:“没错,我喜欢你。“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说。

“她叫什么名字啊?哪个班的?比我更有钱吗?还是比我更漂亮?或者比我更爱你。”

“无可奉告。”

他冷冷地回了4个字扬长而去。

经过小半年的治疗,白树的腿终于有所好转,已经能依靠拐杖支撑勉强下地了。

电话里,白野听到欧阳的声音,也总是汇报白树的病况,他想多说些什么,可是她却总是很忙。

趁着国庆长假,白野回了一趟家,欧阳看到他,眉开眼笑:“回来了呀,你这家伙,又长高了不少。”

她说着踮起脚尖,用手在他头上比了比:“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这个动作让他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有一点柑桔的清香,他恍惚想起那个高烧不退的夜晚,只觉喉间干涩。

“一米八七。”白野逼自己将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了,顿了顿说道,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下意识闪躲她的目光,却在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她,眼前的女孩似乎又清瘦了些,下巴尖俏,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他顺了顺背包带子,那里面装着他特意为她挑选的礼物。黑色的丝绒盒子里面装着一串粉水晶。

从B城到C城的高铁上,他握着盒子一遍一遍在心里演练怎么对她说,可是最终却连当面拿给她的勇气也没有。

“这是什么?”

一直到白野重返学校那天,欧阳才在白树的病床边上看到了这个黑丝绒的盒子。

“给你的。”白树说。

欧阳打开,把水晶链滑进自己的手腕,在白树眼前比了比:“好看吗?“

“好看。“他头也没抬。

那天白野对他说:“我一个同学在做水晶批发,给了我一串,我一个男孩子要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哥,我丢这里了,你看看欧阳要不要?”时,他也支着伤腿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游,说了句:“你自己给她呗。”

白野迟疑了一下,忽然说:“哥,欧阳对你挺好的。“

“靠,这帮孙子,搞什么。“白树正在游戏里奋勇厮杀,似乎沉溺其中就会全然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

白野把盒子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Nine

11月下旬,白野接到欧阳的电话:“小野,下个月回来一趟吧。”

“我哥怎么了?”

“你哥很好。“欧阳顿了一下,“我和你哥……要结婚了。”

白野能从电话里听到欧阳的雀跃,是啊,怎么能不雀跃。

她将一颗心都给了他,就像结婚誓词里说的,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命,不离不弃,若不是在她的精心照顾和鼓舞下,白树或许已经被这场飞来横祸击垮,早就放弃了自己,他断不能熬过那些无望的治疗时间,更不会一次一次做复健,从可能瘫痪到拄着拐杖再到日渐痊愈得与正常人无异。

虽说住院期间,他大多数时候对她面如冰霜不假辞色,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有人说因爱而爱是神,因被爱而爱是人,她对他做的一切,冰都能捂化了,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又怎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因为她,他才有了新生,所以,他浪子回头,给了她一个关于余生的承诺。

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白野应该感到开心的。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让他叫她大嫂,他不肯叫,如今她真的要变成他的大嫂了,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他将一声“恭喜” 说得干巴巴的。

有时候,他也恨这样的自己,恨自己那可耻的懦弱,更恨那些不该有的,纠缠在自己脑海里,盘根错节的,像网一样的想念。

“下个月和导师一起完成一个实验项目,可能不能回来参加婚礼了。“白野对着电话说道。

“你哥一生就结一次婚,我不管你有什么项目,都得给我回来。” 那边开着外扩音,白树的声音传来。

“小野,你别理你哥,你知道的他这人就这样。”欧阳半是数落半是宠溺地说道,又对凑过来的白树嗔道:“你走开啦,手脏死了。“

……

爱情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它让一个野蛮的少女变得温柔,它也让一颗坚硬的心揉碎,它让人痴让人嗔让人怒让人妒。

白野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久久没有发声。

欧阳说:“小野,你哥说你从小就是一个目标清晰的孩子。一个人在北城多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要和我们说,你记得,我和你哥永远会罩着你。”

“我会的。“

Ten

深夜十二点,白野结束了他一天的工作,面无表情地从地铁里出来,疾步走在风中。

天很冷,他的心事很重。

地铁口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程,街道边有流浪的艺人在弹唱不知名的歌——

你曾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只愿你,不要爱别人,多过爱自己

白野走过去,默默地站在旁边听了很久,直到音乐声停下来,他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歌?”

年轻的流浪艺人放下吉他,回道:是我自己原创的歌,叫《偷心者》。

白野微微躬身用手机扫了旁边的支付二维码,输入三位数,点了支付。

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是啊,偷心者,我只愿你,不要爱别人,多过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