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长歌落

One

许迪安在那场轰动全城的追悼会上第一次见到巩蓉,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一生,会因为一个女孩而改变。

三日以前,许迪安所在的城市发生了一件重大新闻,知名企业家韩放猝死于他家位于半岛的海景别墅,由于韩放生前做过诸多慈善事业,曾经又是知名艺人的身份,他的死讯很快在各大网站和报纸的娱乐头条铺天盖地,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来到这里参加韩放追悼会的人可以大致分为三种:第一种与他在商业上有过利益合作的人或亲近之人,他们都穿戴考究,即使都是相同的黑白色衣色,但是如果你留意,他们露出来的衬衫领子或袖口都缝着十分精致的扣子;第二种就是像许迪安这样戴着记者证,看上去道貌岸然表情沉痛,实际上一门心思想挖掘出一点蛛丝马迹的人;还有一种是因为感恩而来,受过韩放资助和帮助的人。

严格说起来,巩蓉算是第三种。

韩放在六年前收养了三名山区小孩,其中年龄最大的女孩,就是十二岁的巩蓉。

后来,韩放因为爆出一桩侵犯女童的丑闻,在娱乐圈没有立足之地,转而息影从商,还一度传出得了抑郁症的消息。

而被韩放以善良之名收养的巩蓉正是那桩惊天丑闻的另一个当事人,巩蓉在记者穷追猛打下,点头承认了丑闻真实性。

起初,并没有人认出这个出现在韩放追悼会上的年轻女孩就是已经失踪6年的少女,哪怕她那么悲伤地站在那里。亦没有人不长心去提那年的丑闻。

所有人都对着主台上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男子的遗像献上了花圈,对着他的妻子伊然掬躬,希望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将来没准能和她家攀上一丝半点关系。

伊然是个颇为传奇的女人,她本是富商之女,因为从小爱慕韩放,在他出道不久后便以经纪人的身份留在了他身边,后来当他身陷丑闻成为众矢之的时,她毅然站出来宣布他们的婚讯。

多少人这个女人充满了敬畏,又对他们的爱情充满了好奇。

只是这好奇也是不能问出口的。

追悼会庄严肃穆,空气流淌着哀伤,直到韩放的律师出现。

韩放和伊然没有孩子,他的律师在经过伊然的同意后,对着前来悼念他的亲友和媒体们宣布了他的遗嘱,韩放在他死后把很大一部分遗产都捐给了慈善机构。

这个举动仿佛让这几年来受到众多唾弃的韩放,又重新得到了很多敬仰。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韩放居然在结婚前与伊然做过财产公证,这遗产里面有很大一笔钱,是结婚在娱乐圈存下来的。她的律师在所有人的惊叹中,用平缓的语气宣布:韩先生在遗嘱里特别提到这笔私人财产,它将全部由巩蓉继承。

巩蓉是谁?

那应该是闪过人们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许迪安反应快,飞快地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这个名字。

然后,他和很多人一样震惊了,巩蓉竟然就是当年那场绯闻里的女孩。那个女孩当时亲口承认韩放对其性侵的新闻,韩放为什么还要将遗产留给她,是为了赎罪吗?

大家心里的疑问是在伊然接下来的致词中得到解答的,伊然对所有到场的人表达了一番感谢之后,说起了他和韩放的爱情。伊然说:“正因为韩放是孤儿,所以他才热衷慈善,才会收留一些孩子,因为他们是同类。可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善举却成了终结他演艺生涯的契机,六年前,面对媒体,韩放没有开口说明真相,六年后,他甚至把遗产留给了大家心中‘受害者’巩蓉小姐,他一直在等她说出真相。”

她的话音刚落,那个一直站在一边默默悲伤的女孩走到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和她进行了一秒的眼神交流。无数闪光灯的镜头对着她,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女孩长大,蜕变。而眼前的女孩眼眶红红,如果对照当年的照片,那样的眼,那样的眉,那样倔强和哀伤的神色,全是少年时的影子。

“我是巩蓉,我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想澄清6年前的事情,伊然姐说的都没错,韩放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他对我那样好,就仿佛我是他的……女儿。” 可是眼前的人面对所有的话筒,开口便是清丽的声音,但是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眼角已经晶莹,却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们年少的时候有没有心生过妄念,妄想着得到一份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为此不惜走上歧途……我有过,说起来很可笑,我想要得到的是韩放的爱情,正因为这样,才想尽一件办法欺骗了保姆,想要借此来破坏他和伊然姐的关系……没有想到事情会传出去。”

她鞠躬,对着所有的媒体说:“我知道现在在这里说什么都迟了,一切都无法挽留地发生了。对不起。”

真相让全场哗然,就连年轻的没有在当年那场绯闻里受到过影响的许迪安也颇为吃惊。

她当年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啊,谁会猜到一个未成年人的心机,她只是轻轻一点头,便能让所有人颠倒是非。

“你既然承认自己以前说谎,又有什么能让我们相信你现在说的是真实的,而不是为了遗产才撒的谎?”有个戴着记者证的女人似乎并不相信她说的话,提出质疑。

似乎“遗产”这两个字让巩蓉强忍着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那眼泪就像是为了这出戏而准备在那里的,但许迪安总觉得,她的伤心是真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哭得这么伤心。仿佛她也没有想到,韩放会留下这样一笔财产。

许迪安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什么生离死别没有见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刻身为记者的他,想要跑过去带走这个女孩。

当然韩放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像所有人一样,看着巩蓉擦干眼泪,挺直着背脊:“我曾用一个谎言玷污了韩放,如果现在这笔遗产的存在将会玷污真相,我什么都不要。”

Two

巩蓉住在城市东边,那里有一排夹在高楼后面的低矮平房是等待拆迁的城市旧居,已经很破旧,墙角处爬满了青苔,各家窗口都飘满了颜色乱七八糟的床单被套,住在那里的人大多收入低微,有户我彭家甚至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从不梳洗的疯子,好在疯子不会伤害人,。

巩蓉在一家家私城上班,卖家具和**用品,她每天7点出门,需要转一趟车,如果路况顺利不堵车的话,车程大约40分钟。

中午,她会在一家小面馆吃一盘炒饭,或酸辣粉。

家私城晚上9点关门,这是巩蓉下班的时间,她总是最后一个走,步子不急不缓,好像整个生命里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亲人,每天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以上这些都是在许迪安多日的跟踪观察所得,她就像一只性格温吞,却又孤独的鹤,用她独有的节奏穿行在这座城市。

许迪安奉总编之命去追加报道这个女孩的后续生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刚刚放弃一笔庞大遗产的人,过着粗陋得让人吃惊的生活。

“你好,这组矮柜很漂亮?”许迪安选了工作日接近饭点的时间出现在家私城,那个时间段人很少,他指着一组矮柜和巩蓉搭讪。

“你跟着我这几天是为了告诉我矮柜漂亮?”原来她知道。

“巩蓉小姐,我们能聊聊吗?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恶意。”

“如果你要和我聊矮柜,或者我们店里任何一件家具,我都很乐意,其它事情无可奉告,以后请不要跟着我了”

许迪安尴尬地笑了笑,就这样,许迪安家里多了一组矮柜。

许迪安见她与人接触是在一周后。人与人之间相交,是存在着一种磁场的。朋友、恋人、至亲、远亲、熟人、生人站在一起都有种特殊的磁场,这种磁场将通过眼神、肢体动作、语言……各种形态表现出来。

在普通的人行道边,巩蓉走向那个身穿西装衬衫男人的时候就存在这一种奇妙的磁场,她还是那样不急不缓的,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她看那个男人的眼神里有喜悦,有疼惜,还有更多的不敢置信。

许迪安不敢为他们两人的关系盖棺定论,但根据他的经验,隐约能够猜到这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场景,那个男人和她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附近的餐厅。

后来巩蓉和这个男个每周会固定见几次,就像许迪安会固定出现在家私坊,许迪安家里多了电脑桌,书柜。

由于许迪安出现的频率太高,而且每一次来都不顾其他导购的殷切眼神,直奔巩蓉,所以会被她的同事误以为他是巩蓉的追求者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周三换班,本来是巩蓉去见那个男人的时间,但那天巩蓉没有去成,经理把她叫到办公室训话了,原因是遭到了某个顾客的投诉。

许迪安听她同事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眉头一皱,问了句:“你们经理办公室在哪边?”

等许迪安根据指示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巩蓉正低着头连声道歉,好像很紧张这份工作。

这个举动让许迪安颇为意外,一天前,有个胖胖的男人来买床,巩蓉向他介绍的时候,他的手不安分地落在在她腰上,一张脸几乎要凑到她脸上。当时许迪安正好揣着他的无敌兔走进来,他本来是答应经理帮他们拍组照片放到网上宣传,结果看到这一幕,随手按了快门。是有过去帮她解围的想法的,但是就在这时巩蓉飞快地退了几步,冷下脸来,说:“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生,我过去喊同事来帮你选。”

那个胖子不依不饶,一双小眼睛露出暧昧:“哪里不舒服了?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你别过来。”巩蓉喊了一句,其他顾客也朝这边看过来。

胖子面子挂不住:“你们这是什么服务态度,你等着,看我不去投诉你。”

……

再看眼前,巩蓉虽然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但经理还是因为损失了订单和顾客痛心疾首,他对巩蓉说:“你再这样就结工资走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许迪安适时地走到经理办公桌前,把一张照片递给他,“我在拍家具的时候不小心拍到了这个。”

经理看了一眼:“这不就是那个投诉巩蓉的李先生。”

他转向巩蓉:“恐蓉,是李先生先骚扰你的,你怎么不说,如果不是小许拍到了你们,我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像你这样什么都闷在心里会吃亏的。”

经理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态度对巩蓉十分不公,说话友善了很多。

Three

“今天的事,谢谢你。”巩蓉和许迪安并肩走出经理办公室,“不过以后没有经过我允许,请不要随便拍照。”

“巩蓉,你是我见过最酷的导购员。” 许迪安笑了笑,他没有说这张照片本来是他想用来和她交换条件的,她的身上似乎藏着太多的秘密,而他,想要一一探索这些秘密。

“你想知道什么?”而巩蓉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忽然看他,目光灼灼。

“时候不早了,你哥应该还在等你吧,”许迪安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们下次再聊,小巩蓉。”

“你认识我哥?”她的眼里滑过一丝意外和惊恐。

“你哥六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他现在在伊家旗下的酒店里做领班,有传言说他现在的工作是伊家大小姐伊然亲自安排的。”许迪安把这几天查到的事简明扼要的表达出来了,“奇怪的是,伊然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铁腕,即使是她家的远房亲戚也很难在他们公司谋得一司半职,她只会对一个人的事亲力亲为,那个人就是她己故老公韩放。所以她突然插手了你哥的事,让人挺意外的。而巩蓉你,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我不知道。”巩蓉原本缓和了很多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放弃一笔庞大遗产而做一份月薪不超过两千的工作,因为你哥哥的病是伊然出钱治好的,而这是伊然帮你哥哥的条件,你那天出现在韩放的追悼会上,也是伊然安排好的,她为了帮自己死去的丈夫洗白过去的污点,不择手段。我说的没错吧。”许迪安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胡说。”巩蓉忽然放大了音量,这是许迪安第一次见到她激动的样子,她平常总是慢悠悠的,“那天在追悼会上,我说的全是真话。”

“是吗?那难道伊然安排你哥治病,真的和她丈夫生前做慈善一样只是助人为乐?”许迪安本来没想逼问她,然而至此,那句话还是说出了口。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他以为她会这样说。但她却出人意略的整个人放低了姿态,对他露出哀求的神情“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根本就没有被你们报道的价值,我只想安身立命,过简单的生活,你为什么要逼我?”

许迪安怔了怔,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站在路灯刚刚亮起的黄昏里,显得那样单薄柔弱,她没有哭,但他的心在她的哀求下颤了颤,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对不起,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帮你。”

许迪安说的是真话,最初见她放弃那笔遗产的时候,他以为她如今生活无忧不需这笔钱锦上添花,直到后来发现钱对她来说是雪中送炭。他不解,也为她不甘,渐渐地他产生要找出源头,帮她讨回公道的想法。

可是她什么也不肯说,对每个人都透着一点点防备和疏离,即使被人欺负了,也只是把委屈都闷在心里,仿佛这些都不算什么。

有时候,许迪安看着她冷漠透世的眼神,觉得她根本不像十八岁,可是,她说她想过简单的生活,那时她眼中有了一点热切。

而眼前,她用一种醒世的口吻对许迪安说:“有些东西丢了不可惜是因为,它本不该属于自己。”

“韩放既然将钱留给了你,肯定有他的原因,难道不应该遵从死者的意愿 。”许迪安对她的那套理论并不认同。但是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巩蓉眼里就亮起了晶莹。他想起追悼会上,她对所有人解释说自己心生妄念,她想要得到的是韩放的爱情。难道是真的。

她的泪一直凝在眼里,没有流出来,却让他有瞬间手足无措,他试着伸手拥抱她,可是又不敢,最终鼓起勇气一把拉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她稍稍挣脱了一下,放弃了,她说:“对不起,我不配。”

他不知道他说的不配是代表什么。

Four

很显然,许迪安没有完成主编的任务。在主编发难之前,他言之凿凿地保证:“我已经有了新的稿子,待会整理一下,交给你审核,如果你不满意,我自愿引咎辞职。”

许迪安在报社工作了一年半,也做过不少保证,但拿辞职做担保还是第一次,主编也很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告诉许迪安,伊家大小姐伊然来找过他,还放了一把钥匙在这里,让她转交给他。

在此之前,主编和其他同事都不知道许迪安与伊家人相识,毕竟他们是两个阶层的人,但是他们心中的好奇在许迪安把稿子交上去的时候得到了解答。那是一篇关于这座城市的富商伊家主人私生子的稿子,里面附着一张DNA亲子鉴定说明,而让所有人惊骇的是,那个私生子不是别人,而是许迪安自己。

许迪安被主编叫到办公室,主编用调侃的口吻说“没想到这种三流小说里的情节发生在你身上。不过,你不去认亲做大少年,把这事当稿子交上来是怎么回事?”

许迪安说:“做什么大少爷,三年前,我跟我妈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找过他,当时我还在读书,我妈想找他帮忙谋份工作,被他女儿伊然撞见了,你知道他怎么解释的吗?远房亲戚。他可能不相信我是他儿子,让伊然给我妈随便安排一点事做,没想到伊然也遗传了他的冷血无情。”

“她没给你妈安排吗?”

“我宁愿她不安排,也不希望我妈去酒店刷马桶,这种耻辱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那时我就发誓,我一定会让全世界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所以,这是你来报社工作的原因。”主编这才想起伊然来找他的事情,说,“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这篇稿子很有新闻性,文笔也不错,不过作为同事,我劝你还是先去见伊家人一面,再考虑要不要这么做。”

“不用了。”许迪安冷然道,他想起巩蓉的话,“有些东西丢了不可惜是因为,它本不该属于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巩蓉,一时之间被阴霾和坏情绪充斥着的心里忽然就柔软下来。

那篇报道顺利的刊登后,许迪安买了一个蛋糕去家私城找巩蓉,他堆着笑脸对巩蓉,说:“请你吃蛋糕”

没等巩蓉拒绝,又连忙加上一句“今天我生日,没人陪我一起过,看在我是你忠实……嗯顾客的份上,你就陪我庆祝个吧。”

巩蓉却在这时看向了门口,然后她的目光露出了惊慌:“伊然姐。”

许迪安回去头,果然看到了伊然。她看也没看巩蓉,直接将一份报纸拍在许迪安头上,说:“你想怎样?”

这是一个气场强大的女人,也难怪伊然看到他会略带惊恐,而此刻略带惊恐的巩蓉,以为伊然冲许迪安发脾气是因为许迪安报道了关于自己哥哥的事,那些他胡乱推断出来的因果,所以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报纸,飞快地看了起来,结果她惊讶地发现新闻上说许迪安是伊家私生子,伊然的异母弟弟。

她本来还担心伊然是来找自己的,现在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许迪安却突然一把揽过巩蓉的肩,对伊然说:“这位女士,我和你不熟,请不要打扰我和我的女朋友谈话。”

“她是你女朋友?”伊然指着巩蓉不屑地说。

家私城很多人也围了过来,巩蓉满脸通红,想解释,却被许迪安揽得更紧了一些,那有力地臂弯仿佛在无声地说:“拜托不要拆穿我。”

“这好像不关女士你的事吧。”许迪安继续挑衅道。

边上有些看了报纸的人开始议论起来,伊然放低音量,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好好谈谈。”她看了看许迪安提在手里的蛋糕:“今天是你生日?”

这次,许迪安没有理她,一只手带着巩蓉往外走。巩蓉轻声说:“干吗?我还要上班。”

“放心,我早已经给你请假了。”许迪安收起刚刚挑衅的眼神,对着巩蓉温柔地说道。

他们去了附近的天天渔港,伊然已经平静了很多,没有刚见面的那种气焰,她说:“我发现你妈跟我爸有些怪怪的,那天我爸在酒店里被碎玻璃扎了手,你妈用纸巾擦了玻璃上的血,然后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收好。我找人查了你们,后来发现了他们的事,我去报社找过你,是想弄清真相,没想到你……”

“那还要谢谢你给我妈这个远房亲戚安排的好工作。”许迪安冷笑。

“许迪安,我的丈夫一年前死了,你应该也知道,我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不多了,既然你是我的弟弟,我们希望你能回家和我们一起生活。”伊然说。

“真没想到你这样就接纳了我,这是谁的意思呢?”许迪安不以为然。

“是爸和我的意思,我妈也同意了。但是有一点,你必须和她分开。”伊然看了眼巩蓉,“我不想她一直在身边走来走去,勾起我不愉快的回忆。”

“有多不愉快?不妨说来听听。还是你不敢面对她,韩放因为和你在一起得了抑郁而死,却把遗产留给了巩蓉,因为,他和巩蓉都是善良的人,而你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可是到最后,那笔遗产,你也要逼巩蓉放弃。”许迪安拿出了一个记者的敏和狠,句句尖锐,连巩蓉用力在桌子下拉他的衣角也不顾。

“谁跟你说的这些,是她吗”伊然用下巴指着巩蓉:“小巩蓉,这一次我又小看你了。”

她始终保持着六年前的习惯叫她小巩蓉,就像小巩蓉也像六年前那样喊他伊然姐,可是她们以姐妹之称,却从来没有真正靠近。

巩蓉无力争辩,许迪安说:“她什么也没说,伊然,如果你问心无愧,何惧别人说出真相。”

Five

那天之后,巩蓉对许迪安的态度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

许迪安每天都去家私城陪她工作,如今家私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本身就是长得出众的那种人,每个人对他都巴结讨好。

许迪安和家私城的经理关系不错,经理告诉他巩蓉来面试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打动了他才决定聘用她的,她说:“来买家具都是有家和即将有家的人。我想感受一下那种靠近家的温暖。”

所以许迪安对巩蓉说“我们一起组成一个家好吗。”

“不可能。”巩蓉回答了三个字。

“因为我是伊然的弟弟?因为你还喜欢韩放?还是因为我不够好?”许迪安猜度着重重可能,“伊然,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巩蓉冷冷地说。

“我不在乎,反正我喜欢你,我认定了你,我这一生都要照顾你。”许迪安死缠烂打。

伊然笑了,她说:“照顾?许迪安,当你还在学校里对着校花吹口哨的时候,我已经在天桥下睡过,卖过血,检别人扔掉的馒头吃过。你怎么照顾我?”

许迪安知道巩蓉是个孤儿,但是他不知道他经历过这些,如今,光是听她复述一遍,他的心就绞在一起。他恨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走过去轻轻地抱着此刻的她,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对她说“我没有对校花吹过口哨,巩蓉,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还有,告诉我伊然讨厌你的原因好吗?”

巩蓉从来没有想过会对人说起那一段快乐而又痛苦往事,她第一次见到韩放时,惊为天人,后来,她听到韩放和伊然吵架,伊然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恋人,难道是为了那个叫巩蓉的小女孩。”这句话让巩蓉也惊住了,她对他的妄念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后来,伊然找她,告诉她只要她肯答应一个条件,就可以救他痴傻的哥哥,巩蓉当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时小小的她没有想到伊然让他承认韩放对她根本不存在的性侵的绯闻。

为了哥哥,巩蓉含着眼泪点了头。伊然没有违背约定,找人治好了巩蓉的哥哥,并将巩蓉送到了国外。

伊然与因为丑闻退出娱乐圈的韩放结婚了,原本这一切都按她预期的轨道发展,只是没有想到息影从商的韩放会患上抑郁症,并在反复发作中,选择了自杀。

伊然重新找到巩蓉,让她为这个英年早逝的男人澄清那段让他郁郁而终地过往。后面的事情许迪安都知道了。

他握紧了拳头:“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伊然,韩放的死,你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巩蓉怕许迪安冲动去找伊然,拉住了他,没想到许迪安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拳头反握住她。他说:“巩蓉,我以前不相信命,但是听了你的故事后,我信了。伊然伤害了你,可是你遇到了我,而我是伊然的弟弟,我有权从他那里拿回一份属于自己的东西,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说:“巩蓉,你相信我,我很快就会给你一个家。”

Six

许迪安的愿望没有实现,他跟伊然回去见家长的时候发生了争执和推搡,然后撞坏了客厅的古董花瓶,花瓶的碎片插入了他的太阳穴。粘稠的**流了满脸。

那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他和巩蓉的,家的样子。

像一首长长的歌落下了最后一个调。

一切都静止了。

原来,像他们那样的人,从来都不配,拥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