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愿你在此
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当光亮将整个城市都笼罩住时,他仍旧站在我的身边。
[1]
姜山醒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只熟透的苹果削皮。
隔壁床的小胖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就差举手欢呼,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姜山的声音幽幽从背后响起:“这里是哪里?”
我吓了一跳,手中刀子一滑,长长的果皮断了,刀刃划破我的皮肤。小胖墩失望地叹气:“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啊!”
我没时间理会他,也没时间顾及流血的手,冲到姜山面前:“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他已从**坐起,面色仍是苍白,不知哪个护士恶作剧将他的头上的绷带打了个蝴蝶结,此时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并没回答我,只是盯着我,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这是在哪里?”
“医院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问。
看着他一片茫然的脸,我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果然下一秒他问出了电视剧失忆女主角醒来后的第三问:“你是谁?”
我试图从他脸上寻找恶作剧的痕迹,他目光虽是迷茫却也坦**,且姜山本就不是爱开玩笑的性格,但我仍抱了一丝希望。但半小时后,姗姗来迟的医生打破了我的幻想:“患者伤到的是头部,先前的片子显示头部有血块,所以很有可能是暂时性失忆。”
“可是他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父母是谁,还记得十五岁之前的记忆。”
“这是正常现象。”
“那他什么时候恢复记忆?”
“这可不一定,有可能几天,有可能几个月,还有病患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自始至终,姜山都是平静的,激动的反倒是我,在我围着医生上蹿下跳的时候,他冷静地坐在病**,直到医生走后,才将原先的话题继续:“你是谁?”
“我是林音希,是……”
“是你女朋友啊,连女朋友都不记得,笨蛋。”小胖墩抢在我前头说,一脸鄙视地看着姜山,见我瞪他,嘟囔:“是你说你是他女朋友的,又不是我自己说的。”
小胖墩眼神发亮,姜山目光如炬,我只能点头。
“我为什么会受伤?”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眉头紧皱,我斟酌着语气:“因为车祸。”
“车祸?”
“对,车祸。”
“为什么会车祸?肇事者呢?”
“意外,是意外,司机前几天来看过你,也留下医药费了。”
他或许还想问些什么,但估计也觉得从我嘴里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自暴自弃地躺下,背对着我,被子蒙住了头。
小胖墩又扯住我:“再给我表演削苹果呀。”
“你自己削去。”我心烦意乱,懒得搭理他。
[2]
姜山在医院观察了一周才出院。
这一周,他的情绪都不高。
要么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发呆,要么蹙眉像逼问犯人一样朝我逼供。
“我是A城人,为什么会在B市。”
“你在这边上大学呀!”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高中。”
“为什么我没有和你在一起的印象。”
“因为你失忆了。”
大多时候,姜山会被我一句话堵回去,但偶尔,他也不好糊弄。
比如现在,他刚出院,我们回到我住的地方,他站在这栋精装的复式小洋楼门口,一脸疑惑:“我住在这里?”
“是我们。”
他似乎噎了一下:“我们同居了?”
“准确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住的不是一个房间,你住楼上,我住楼下。”
“我工作很好吗?这房子看起来蛮贵的,我竟然租得起?”
“因为这是我的房子。”我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怎么说才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心:“你啊,你的工作是自由职业呢!挺好的。”
失忆至今一直很冷静接受现实的姜山这会儿却是不冷静,声音猛然拔高:“什么,你说我没工作,住着你的房子?这样我不就是靠着你养的小白脸?”
“不是不是,你有给我交房租。”
“多少?”
“一个月五百。”
他冷笑了一声:“这样有什么区别。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和这样的烂人在一起。二十多岁了还没工作,住着你的房子,有这样的男朋友你也不嫌丢人。”仿佛他口中那个“烂人”与他毫无关系。
进了屋后,姜山一股脑钻进房间,直到晚餐时分我做好饭他才从房间出来,郑重其事坐在我面前,却不急着吃饭。
“你详细地告诉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在一起,还有,我的现状。”
“你问了我千百遍了已经。”
“因为不问清楚,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3]
我是高中时候认识姜山的,他比我高一届。
要知道,在高中的时候,长得好看又高的男生总是受欢迎,即便他学习不好,不怎么爱上课,还热爱游戏,姜山依旧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他的母亲李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我周末要到他家补课,但我们却极少说话,他大多时候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玩游戏,要么去小区楼下打球,李老师无数次对着我们恨铁不成钢道:“别和那小子走得太近,别让他影响你们。”
高三那年姜山不知怎么就发愤图强,加上原本就聪明,考上了B市不错的大学。第二年,我也来到这个城市,但这几年里,我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我只知道他学了计算机专业,又跑去搞音乐,边上学边在酒吧驻唱,又因夜不归宿几次被学校处分,终于在大四正式辍学,与父母也决裂了,靠着微薄的演出费生活。
我们后来再相遇,也是在酒吧里。
我生日,同学帮我庆生,而姜山因为拒绝了一个客人点唱的歌而被人泼了一脸酒,年少气盛他当即就与人打了起来。可想而知,这份工作也保不住了。
他原本是住在酒吧楼上,老板将行李扔在他身上的时候我正站在一旁,他也不尴尬,轻轻地拍掉身上的灰:“小兔牙,没想到重逢我这么狼狈啊。”
我高中时是兔牙,大学时箍了牙,当时已经摘掉牙套,他这么一叫,我却莫名觉得羞耻。
“我叫林音希,不叫小兔牙。”
他耸耸肩要走,我追了几步,却被他叫住:“别跟来,早点回去,这里乱。”
“你是不是没地方住啊?要不,住我家,我那刚好招租。很便宜的,就是地方偏了一点。”我急急忙忙喊住,没想到他真的顿住了。
那时我已经大四,父母在我很小就离婚,我跟着妈妈。我那十几年来对我不管不顾的有钱老爸不知怎么突然想开了,给我在B市买了一栋精装复式楼。但我并不在那住着,仍是住在学校寝室,一是房子有些远,二是我多少有些抗拒。
可那天,我却鬼使神差对姜山开口了。
“然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对。”
“我后来没有去工作吗?”
“我不是,断断续续换了几个酒吧,但运气不怎么好,偶尔会和人吵架,还有两个酒吧你去上班没多久就倒闭了。”
他面如死灰,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过去,又开始纠结原先的问题:“那我们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看着桌上冷掉的菜肴,决定拿去微波炉加热:“你好烦哦,还不就是日久生情,快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见我不耐烦,他没有再喋喋不休,拿起筷子夹了筷红烧排骨,面上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你手艺还挺好,我最喜欢吃红烧排骨。”
我以前是不会做饭的,大多是吃食堂和快餐,搬到这里后我才学会做饭。我第一次开伙险些烧了厨房,整整半年,我换了无数个锅,还有今天这个成果。
噢,对了,姜山失忆了,所以他不记得。
[4]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负责做公司的内刊,工资不高,但工作也简单。
姜山住院后,我请了半个月的假,他出院后,我理所应当要回去上班。
起先我还担心我上班了他一个人会不会忘记吃饭,还想着要不要给他叫个外卖,但积压了半个月的工作一压下来,什么都忘记了。
直到夜幕降临我才踩着星光推开家门,但眼前一幕让我惊呆——姜山坐在餐桌边,面前是两碗云吞面,已经冷了,闻不到香气,却可以不是来自餐厅。
“你做的?没想到你会做饭!”我连包也没放,就往餐桌冲。
“怎么那么晚回来?都冷了。”他估计没见过我埋头狼吞虎咽的模样,被怔住了,好一会才说:“我当然会做饭,怎么,我没给你做过饭。”
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及回答他,边点头边大口地往嘴里塞已经坨了的面。
“可真是个混蛋啊!”
“什么?”
“我说,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暴脾气,不上进,住着你的家,每天混吃等死连饭也没给你做?”
“你对我也挺好的,有次下大暴雨你还去接我回家呢。”
他又开始冷笑了,斜睨我:“男女朋友难道不该是这样吗?你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对吧,那我肯定是喜欢你,可是你说我……”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现在凭什么来评判!”
我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姜山有些措手不及,他惊愕的目光让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我不敢再与他对视,几口把面吃完,随即走向卧室:“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
“林音希。”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但我害怕他会说出什么我并不想听的话,迅速地将房门关上,好在,他没有再敲门。
接下来两天算是平安无事,许是姜山知道我刻意回避他从前的事,许是他已打从心底接受自己失忆这事,极少再问我关于过去的问题。每日大多是对着电脑、手机,或是翻箱倒柜,企图从这些熟悉的东西中找回一点记忆,但多数是一无所获。
第三天,姜山对我说:“我想出去找工作,不能这样下去。”
“你还记得怎么弹吉他吗?”
“找工作和吉他有关系?”
“我以为你要继续去酒吧唱歌……”
他摇头:“既然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我也不想再走老路。我不是学的计算机吗?这几天对着电脑,发现很多东西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竟然会操作,或许可以找个这方面的工作。”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是10号交房租吧,我看到房间的条子里,我等下把房租拿给你。”
“没关系,其实……不交也没关系。”
“有关系。林音希,我是个男人,我有尊严的。”他郑重其事地说,“即便我们是男女朋友,我现在住在你的房子,就是要给房租。”
灯光从他的发顶氤氲开,我忽然想起一年前,我知道他生活窘迫找借口推掉他的房租时,他亦是这样对我说:“小兔牙,我也有我的骄傲。”
是的,就像他所说,纵然不记得,那些本就有的存在也不会因此改变。
[5]
姜山效率极高,说找工作,用了三天便找到,游戏公司的测试。
好巧不巧,那家公司便在我们办公楼的对面,规模还不小。我和姜山说起我就在对面工作的时候,他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全是我看不懂的代码,闻言轻描淡写看了我一眼,再无多余表情。
结果第二天下班,我与同事刚走出公司大楼,便看见姜山。
他穿了黑色的大嘴猴T牛仔裤,背了个双肩包,就像还未走出校园的大学生,青春美好。但此时他却蹙眉在看表,似乎有些不耐烦,听见我叫他,微微抬起头。
“林音希,你弟弟吗?”同事问。
我急忙摆手:“不是,不是,他是我……朋友,对朋友。”
姜山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而同事拍拍我肩膀,一脸我懂的表情:“我男朋友来接我了,先走了,再见啊帅哥。”
公司离家并不远,五站公交的距离,下班高峰人流拥挤,姜山提议走回去,一路却沉默得诡异。我向来话多,不习惯这样深沉的气氛,只好无话找话:“今天第一天上班怎样?和同事相处还算愉快吧?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接我下班,早上我还想叫你一起上班,没想到你出门还挺早……”
“我说,林音希……”
他突然停下脚步,我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好在他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稳住我。但这个姿势却让我有莫名的压迫感。
“什么事?”
“男朋友接女朋友下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你会这么大惊小怪,我不大明白。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
他还未说话,我已高声打断他:“当时是啊!怎么不是!我……我没有大惊小怪,我只是还不习惯,你也知道,你以前没有上班嘛,大都是晚上去唱歌,白天睡觉,哪里会接我下班!”
说完,我主动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回家了,男朋友!”
他估计还有些不习惯,手臂的肌肉有些僵硬,但也只是一瞬,他便由着我了。
时值暮夏,热气尚未完全退散,姜山的皮肤却干爽清凉,我原本只是挽着他的手臂,走了两公里,我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他用一只手指头将我贴在他手臂的额头轻轻抵开:“你这样我完全没办法走路了。”
“可是你身上很凉快,舒服。”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有甩开我挽着他的手。
回家的路很长,路上行人很多,我们说的话很少,我希望我们能够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6]
那估计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充实的夏天。
每天早上我会与姜山一起上班,傍晚下班一起回家,中午闲暇也会一起吃午饭,白领聚集的工作简餐,藏匿在高楼大厦间的苍蝇小馆,狭隘油腻味道却极好的炒粉面店,大多时候他都是低头吃饭,我在说话,抱怨工作的繁琐,老板的无情,办公楼人满为患的电梯,偶尔也会说说同事的八卦,但一抬头,发现不远处桌子上的人有点熟,俨然是我说的男主主角,差点没被呛死。
姜山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嘴角却浮起促狭的笑:“叫你不要随便说人八卦,你还不听。”
“我怎么知道他们会突然出现。”
“快吃吧你,再慢吞吞我就先走了,不等你。”
我急忙低头狼吞虎咽,时不时抬眼看他有没有丢下我走人,他好整以暇地靠着椅子后背玩手机,还算仁义。
这么下来,几乎整个公司都知道我有个对我很好高高帅帅的男朋友。隔壁办公室的财务大姐曾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大多都是含糊地拒绝,再遇见她,犀利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穿透:“小林,我说给你介绍男朋友总说还不想谈,什么时候偷偷谈了个对象。”
“有一段时间了。”
“以前怎么不见他来接你啊,最近满高调的嘛。”
“他换了工作,在附近上班,以前工作比较远,我们少见面。”
我生怕她追问,急忙躲进了办公室:“明天内刊要出片,我先去忙了高姐。”
许是真的太过高调,公司已经有了不少流言蜚语,这一整天,我都是闷闷不乐,连姜山都察觉出我失落的情绪:“你怎么了?”
“要不,以后我们还是不要一起吃中饭了,下班你也不用等我,先回家吧。”
我低着头说话,感觉到姜山疑惑的目光在我头顶打转,可我不敢抬头。
“你怎么了?”
“没有,就是公司有些同事喜欢说三道四,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无论是失忆前,还是现在,他骨子里有一种叫桀骜的东西,听我这么一说,便冷笑:“有什么不好的?我找你吃饭还要看人脸色了。”
“不是,现在你对我这么好,要是以后……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大家可能会把我当成笑话。还是低调一些好!”
话音刚落,姜山沉默了好长时间,长得我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抬起头,发现他面色沉静,几近冷漠:“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说完,他拉开与我的距离:“随便你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轻轻挥开我要拉他的手:“低调一些吧。”说完也不等我,大步走在前面。
我和姜山的第一次冷战,便是从那个傍晚开始的。
每天我起床他已经去上班,中午也没再等我吃饭,晚上下班后走出大厦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姜山的人,假装不经意按到他的电话,顺便问一句“你在哪呀”,得到的却是已经到家的回答,我还想多说两句,他已直截了当撂了电话。
我知道他在生气,却不知如何打破这僵局。
[7]
我们的冷战结束在一个滂沱雨夜。
那天出门上班天色有些灰暗,我想可能会下雨,但出于一些小心思,我并没有带伞。果然到下午,雨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直到晚上都没有停。
因为下雨,公司的人走得挺早,而我走到大门临时又被经理叫回去加班,让我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
经理是老板的妹夫,脾气不好,曾经在办公室将男同事骂到辞职,对我倒是挺好,时不时嘘寒问暖,但这种好却总让我感觉到不舒服,特别是在同事提点他曾经因为闹出小三事件而老婆杀到办公室抓奸后,我对他能避就避。只是偶尔他还是会给我找事做,多是分内工作,我虽不满也无法拒绝。
“经理,能明天找吗?你看,下着大雨呢,我想早点回去。”
“这是工作,你怎么推三阻四的?这就是你对待上司的态度。”
我敢怒不敢言,只好又打开了电脑。
一直加班到深夜才将资料找全发给经理,雨一直未曾停歇,我下了楼,却看见经理的车停在门外,正想绕过他,却不想他已经撑着伞下了车。
“小林,你住哪里,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经理,我打车就可以。”
原先还对我声严色厉人这会儿倒是热心,手紧紧地钳住我的手臂,此时已近深夜,周遭静悄悄,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
“放开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我的脸色称得上是难看,但他并未放开我的手,反倒拉着我往车里走:“我这是好心送你回去……”
话音未落,他脸上狠狠挨了一拳。
我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还来不及惊喜,姜山已经和经理扭打起来。
大雨滂沱,他们俩就这样雨中厮打,一个骂骂咧咧地威胁,一个闷声不说话地打,我好几次想要去拉开,却被推搡至一边。
起初姜山还处于上风,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半了一跤,整个人跌倒在泥水里,最后被经理压着揍了几拳。我扯了几把没扯开,只能拿起手机:“黄经理,你再不停下来我就报警了,我告你性骚扰。就算警察不能耐你何,我想传出去你的名声也不好听吧!”
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这份工作,你别想要了。”说完骂骂咧咧钻进车里,连伞也不要。
我看着坐在雨水里的姜山,又心疼又气愤,狠狠在他胸口捶了一把:“你怎么这么冲动,就和他打起来。”
他抓住我的手:“难道你想跟他走吗?林音希,你扶我起来。”
我看着他不同寻常的脸色,急忙将他从水中拉起:“你怎么了?”
“不知道,有些头晕。”
我往他的后脑一摸,除了雨水的湿漉还有黏腻,拿到鼻尖一闻才发现他流血了,估计是原先那人渣将他推倒时撞到了地上磕破的。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你送我回家就好。”
雨依旧下个不停,我扶着他站在公车上等专车,姜山说头晕,靠在我的肩膀,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我被他盯得不自在,索性撇开脸。
“林音希,你说我们是情侣,但好像一直没接过吻。”
雨雾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朦胧。
我正想告诉他那是因为你失忆了,转头嘴唇却碰上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东西。
姜山吻了我,在这个暴雨夜里。
[8]
那天姜山死活不愿意去医院,我只好在家中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伤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淋了雨,又吹了风,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
平时那样骄傲冷静的一个人,一生病就像小孩,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吃7-11的鱼蛋,我只好大半夜出去给他买,回来又不吃了,喝了水吃了药后躺在**呼呼大睡,烧也退了一些。我怕他半夜又发烧或是不舒服,我在楼下不知道,索性在他房间照看他。可闹腾了大半夜,我又累又困,起先只想靠在床边休息一下吧,谁知这一打盹,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且是在姜山的**醒来。
姜山不知所踪,都信息时代了,还在床头压了纸条,说他病已好,去上班,叫我把那破工作辞了。
我想了想,公司也没回,当即就打电话给人事经理,我还未开口,他已经告诉我,我被炒鱿鱼,这个月的工资会打到我卡里。
我先是气愤,但很快又释怀,觉得不必为这个烂公司劳心动气,索性洗漱一番神清气爽去超市买菜,决定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只是一直到晚餐时间,姜山都没有回来,打电话过去那边却是关机。
我担心他出事,遭到报复,去他公司找他却被告知他很早就走了,我在外面跌跌撞撞找了一大圈才失落地回家,才发现姜山已经回来了。
“你他妈的去哪了?手机也关机,知道不知道我很担心,我以为你被黄经理报复出了什么事,你不回来你不能给我说一声啊!你有没有心啊你!”这是我第一次对姜山发脾气,估计他也是懵了,被我吼完之后才慢吞吞从兜里掏出手机:“我手机没电,忘记充。”
“你去哪了,下班不回家还去哪了?”
“没去哪。”他说。
我知道,他不想告诉我。
一种无力感忽然将我笼罩,真是没意思,没意思极了。
我没有再与他争下去,转身进房间,姜山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这一次我们并没有僵持很久,第二天起床后姜山已如常,知道我要找工作,还帮忙张罗,我是开心的,可开心之余,又有些难过,像是踏进了一个深深的洞渊,费劲全力也爬不出来。
得知姜山恢复记忆,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这一个月,我又找了新的工作,离老公司有一段距离,姜山有时候下班早会去接我下班,偶尔也会在外面吃饭或看电影才回去,偶尔也会因一点小事而争执,与普通情侣无异。
我并不知,姜山已经恢复了记忆。
我就像一个小丑,尽情地在他面前自导自演这出闹剧,而他已知情,却不挑破,这才让我更加难堪。
[9]
那天我原本是和同事聚餐再看电影,但同事临时有事先走,我只好提前回家。
我没有给姜山打电话说我要回去,又想起家里好像没水果零食了,想要买些回去和他一起看家庭影院时可以吃,便去了附近的超市。
谁知,我遇见了姜山。
不止是姜山,还有辛葵。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辛葵,再见面,她仍旧是鲜艳夺目,像枝头盛放最热烈的花。
我与他们隔了一小段距离,并不能听清他们的对话,却看见辛葵慢慢靠近姜山,又被姜山一次次推开,最后一次他或许是太用力,将辛葵推倒在地。辛葵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他,有些不可置信,她尖叫着喊他的名字,最后,我看见姜山慢慢朝她走去。
可最后姜山并没有将她拉起来,因为他看见了我。
都怪那几个刚上完补习班的学生,吵吵闹闹,吸引了姜山的注意,而后他便也看见了堵在他们面前的我。
这个时候我是应该安静离场的,像从前的每一次,可我的脚却像被人施了法,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尴尬悲戚地立在原地。所以我也看见姜山瞬间缩回手,快步朝我走来。
“是她来找我的。”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看着他眼中的慌乱,我忽然想起什么来:“你所有事情都想起了?”
他愣了一下,轻轻地朝我点头。
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迎面朝我扇下来,我猝不及防,懵了,头昏脑涨,差一点,只是差一点,我就要哭出来。
可是我忍住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次和人打架后,可能撞到了头,回去后就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后面越来越清晰,现在基本都想起来了。”
“那你也知道我一直在骗你咯,真是不厚道啊姜山,恢复记忆了也不说,就看着我像小丑一样演戏,是不是特别好笑,你一定笑场了好几次吧?”
“我没有。”
我试图挽回自己最后的尊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玩,逗你玩。辛葵叫你呢,过去吧,我先走了。”
我跌跌撞撞就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
“做什么?我还有事,我和朋友约了看电影。”
他仍旧不说话,攥着我的手腕,紧紧地,用力地。
我看着他乌沉沉的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反正已经这么丢人了,再丢人也无妨。
[10]
姜山不是我的男朋友。
在这一整个故事里,除了姜山的过去是真的,与我的认识与重逢是真的,其余的,皆是我编造的。
姜山不是我的男朋友,他从不曾喜欢我。
我认识姜山那会儿,他喜欢辛葵了。
辛葵与我们同个高中,整个学校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辛葵,因为她漂亮张扬,也因为她的离经叛道。我曾在不少同学那里听说过辛葵,她有好几个男朋友,曾经还有两个为她打架而进了医院,一个至今不曾站起来,可辛葵又和别人在一起了。她高二就辍学了,在酒吧唱歌,李老师还无数次去找她,劝她回来上学,每次都是失望而归,谁也不知,最后她是怎么和姜山在一起的。
等我知道的时候,姜山已经为了她学了吉他,和她一起组了乐队。李老师气得打断了几根木棍,姜山还是我行我素,每天与辛葵一起混日子。没有多久,辛葵又谈了新的男友,姜山便失恋了。那段时间,我还在李老师家补习,姜山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却意外地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就在大家以为姜山重新做人的时候,他又遇见了辛葵。
这些年,他与辛葵分分合合,仗着她喜欢他,她肆意地挥霍着他的感情,喜欢时与他一起,厌倦时又找了别人代替。每每姜山快要将她放下,她又重新出现,百般讨好,给他做饭,洗衣,保证以后我会对你好。
可很快,故态复萌。
她就像一只鸟,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把姜山当成了她的巢,累了可以歇息。
可她并不知,姜山也会累,会厌倦。
我重逢姜山的时候,他已经与辛葵分手,但辛葵一次次来找他,驱赶无效。最后一次,姜山问她,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辛葵说,除非你死,你才能摆脱我。
话音刚落,姜山跳进了车水马龙里。
那场车祸,并没要掉姜山的命,但他却失忆了。
我在医院照顾了他一周,医生护士都以为我是他的女朋友,他在沉睡,我没有辩解,私心地任由他们去误会。
我想过和姜山坦陈,但却沉溺在这种虚拟的美好里,无法自拔。
一天又一天,我总想着,再过一天,我就和他坦白,可我越来越贪恋与他在一起,好像,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一样。
我也曾自私地祈祷,让他永远不要恢复记忆,或许,我们就能够永远在一起。
可终究,是我太自私。
此时,姜山就站在我的眼前。
我不想看他看见我的脸,深深地将脸埋在臂弯里。
我说,姜山,你可能觉得我自私卑鄙无耻,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这几个月我总是噩梦,梦见你骂我是骗子,然后惊醒来。我很多次都想和你坦白,但看到你又不想说了。现在我真的觉得特别特别的难堪,求你,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面子上,不要骂我,不要再和我说一句话,我明天就搬到公司宿舍去住,你想在我家住着就住,不想住你搬走后和我说我再回来。现在,你走吧,给我留下最后的尊严。
他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得像是不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像个疯子一样蹲在地上哭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会,我只知道周遭越来越安静,只有我的哭声和呼吸。
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手臂上。
“哭够了,回家好吗?”
有一盏路灯,慢慢地从他身后亮起,接着,又亮了一盏。
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当光亮将整个城市都笼罩住时,他仍旧站在我的身边。
“如果可以,我更愿意自己失忆,那些糟糕的不堪的过去便可以完全摒弃。可是,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恢复记忆后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现在的状态挺好的,我原本可以将今天的事情处理得更好,再找个机会告诉你,但你看,事情又变得这样糟糕。我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林音希,这一刻,我想抱住的人是你。”
“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