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幼稚园恋曲

我最喜欢的是泰戈尔那句诗句:如果你为失去太阳而掉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

与其努力地仰望着太阳,还不如伸出手,拥抱身边的星星。

01.

你有没有过无数次对同一个人产生犯罪的心理?别想歪,这里所指的犯罪,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有。

我承认自己不是非常善良的人,可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可每一天,我的大脑都在重复播放着一个念头,将邵绍装进一个大麻袋,在手中抡几圈,然后将他扔出幼稚园。

我知道这样不好,可仍旧无法克制内心里那疯狂的念头,它像一头猛兽,驻扎在我脑海中,吃喝拉撒睡,霸占着不肯走。

我很痛苦,每天在烦躁与自责中徘徊,水深火热,像在油锅里翻炒几次。

以前总有人对我说,幼稚园里的小孩很活泼,叽叽喳喳像一只只可爱的小麻雀。此时,我多么想将手中的蓝猫书包砸在他们脸上,对我来说,他们更像一只只轰炸机,盘旋在低空,发出刺耳的声响。而邵绍,他是一只大马力的轰炸机,“突突突”将炸弹乱投放。

如现在,在放学回家的大巴上,当着十来个小朋友的面,这个粉嘟嘟像团圆一样的小男孩对我穿衣打扮和刚烫的新发型吐槽了一通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座位上站起,大声对我发表声明:“老师,你是不是对我爸有意思!我告诉你,你别妄想了,他有老婆了,是我妈!我爸不喜欢吃泡面!”

我伸出手扶住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体,内心像奔跑过几千只羊驼,留下一片被践踏过的荒漠。

“老师,我和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老师,我真是不喜欢你这泡面头呀!”

……

最后拯救我的是司机先生,他按着大喇叭,声音浑厚语气却娇羞:“光明小区到了,到家的小朋友记得带上小书包喲!”

我迅速地将书包套在邵绍的肩膀上,牵着他的手下车,这不到十秒钟的路程,他重复了两次:“老师,我没有要你牵,是你主动的哦!”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在小区门口扫射了一圈,没有放过任何一草一木。可来回两次,看到的都是邵绍家的小保姆,将那只胖嘟嘟的小手交还给保姆,我重新回到车上。

车里依旧热闹,孩子们在嬉笑打闹和哭喊,还有同事们一声一声的**。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大河没受到半点影响,坐在最后一排,头一点一点地睡觉,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班的女孩儿,她也在睡觉,口水浸湿他半边胸膛。

大河是我们幼稚园长的儿子,在附近大学念书,没课的时候会来园里兼职。作为幼稚园里唯一的男老师,他赢得了所有孩子的欢心,每天带着湿哒哒的吻痕鼻涕眼泪迎风摇曳。

作为小星星幼稚园里最受欢迎的老师,当他失恋的消息传出来后,马上女孩争先恐后地表白要成为大河老师的女朋友,皆被他一一婉拒,引起了幼稚园里不大不小的惶恐。被园长追着揍了一顿后,他不再洁身自爱,舍弃了名声,接受每个说“大河老师我爱你”的女孩儿。

此时,他正抱着十三姨太,发出像猪一样的鼾声。

02.

对很多人来说,小孩子比恶魔还要更恐怖一些。

高中毕业后,我一直在恶魔窟工作。

虽然工资很少,但我乐在其中。这份工作最吸引我是工作时间,朝七晚五,我还可以像上学时一样每周休息两天,节假日也不用上班,每年还有令人艳羡的寒暑假。甚至比上学还要轻松,因为不用参加各种可怕的补习班,也没有让人恐惧的作业。

但说实话,这份工作也不算轻松。

后来网上的一个流行段子道出我的心声:小孩是世上最恐怖最令人抓狂的物种,没有之一。因为他们好奇心、行动力、破坏力以及未成年保护法。

就算没有以上武器,他们仍旧是江湖高手,因为每个小孩都有天生的必杀绝技——每每心情不妙,张口就嚎,直叫你头昏脑胀跪地求饶才罢休。

除此之外,家长亦是一种可怕的生物。自网络和新闻媒体爆料出某些幼师虐童后,家长们草木皆兵,对老师的态度越发微妙,每每只要孩子身上出现淤青红痕,连调查都不用,直接判死刑,揪着我们的领口哭闹撒泼胡挠乱抓,目的只有一个——杀人偿命。可往往,那都是孩子们玩闹时不小心磕伤碰上。

关于幼师各种负面新闻传出后,我对孩子们越发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便po上网络。

邵绍是我们班的小班长,虎头虎脑,可爱至极。可他却像是投胎来折磨我的混世魔王,上课少看他一眼或下午点心给他的丸子比给妞妞的小一点便瞪大着双眼,眼中含着深沉的泪:“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就知道,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就知道。”那小眼神直叫你丢盔弃甲跪地求饶,可达到目的后,眼中的泪还没干,又跑去欺负别的小朋友。

即便如此,我对他还是无可奈何。

这个早上,我在幼稚园门口等到了哭着被父亲送来的魔王,他抽抽搭搭地抱着我的大腿,看起来十分悲伤。

我看向柯先生,他也是一脸无可奈何:“阿森老师不好意思,这几天可能要多麻烦你一些,我这几天要出差,他估计要闹脾气了。”

我用力地对他摆手:“没关系,小孩子都这样,你放心,我会把邵绍照顾好的。”

他高高地站在晨光里微笑,我的心砰砰乱跳。

有时候我觉得基因真是奇妙的东西,那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柯先生,是混世魔王邵绍的父亲。他叫邵柯,三十岁,离异未婚,他经营着一家电子公司,总是很忙,上班、开会、出差。所有关于柯先生的消息我都是从邵绍口中得知,他心情好的时候很乖,会拉着我讲爸爸的事。可他若是心情不好,这一切就得另说。

就说这一天,在柯先生走后,邵绍哭闹了一整个下午,无论我怎么哄都无效,最后还是大河帮我摆平了他。他将小胖子抱到自己肩上,带着他在幼稚园里绕了一圈回来已经不哭了。

末了,他对我说:“老师,我要大河老师新妈妈,不要你当我新妈妈!”

大河的脸黑得像吃了一整个隔了夜发馊的便当。

03.

全世界都看出我对柯先生别有企图,包括他五岁的儿子。

这样一个温柔帅气多金的男人摆在面前,有多少人能够不动心。至少,我不能。不止是我,幼稚园里九个老师,除去已婚的两个老师,有五个是对他别有用心。

但,柯先生和我关系要更好一些,从称呼上就可以区分开来。园里老师都叫他邵先生,唯独我叫他柯先生,就像他叫我阿森老师,而不是林老师。我们还互相交换电话号码,每隔一段时间他会给我打电话,偶尔还会给我送些小礼物。

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我是邵绍班主任的缘故。

柯先生是一个好爸爸,但无奈,他太忙了。

在他出差的这一个星期里,邵绍和往常大不一样。没有处处与我抬杠,不再调戏小班的女孩子,也没听他取消小聪又尿床,大多时候,他颓靡地坐在座位上,或者一个人去滑滑板,**千秋。

幼稚园里有太多的小孩,虽然我暗恋着柯先生,我也不能将全部精力放在他身上。所以当放学时邵绍扯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我只能哄他:“乖,你该回家了,别的小朋友还在等老师。”他撇撇嘴,甩开我的手,兀自下了车。

他的小小背影足以媲美史上最孤独的熊猫。

我住的公寓离邵绍的小区仅有两条街,但环境天差地别,超市连卫生棉的牌子都不够齐全,送完孩子回家后,我又绕到这里去了一趟商店。当我提着黑袋子经过这个小区时,有个人从后面朝我扑来,恶狠狠地撞在我的后背。

看到邵绍,我险些吐血:“你怎么在这儿,还没回家?”

“阿姨回家了,爸爸说今天回来,但他没有回来。”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

那张倔强的小脸用力地朝我点了点,末了又不好意思:“我没钥匙,进不去。”

于是我对邵绍说:“要不你跟老师回家,老师给你打电话,让你爸爸回来到老师那儿接你。”

我以为他会同意,他却绷着脸,摆出一个战斗的姿势:“你太坏了老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鲫鱼我爸!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奥特曼,替我收了这妖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家伙,想不出该如何应答。

邵绍见我半晌没有说话,从我兜里掏出手机,笨拙地按下一串号码,背过身,跑到花坛边小声讲着。

十分钟后,气喘吁吁的大河出现在面前。

“走吧,我们回家。”

夕阳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揉成一团,邵绍被大河牵着,一跳一跳不安生,像猴子吊在树上。

“老师,你走快一点,大河老师要给我们做饭吃!”

邵绍的沮丧情绪早逃之夭夭,此时他的脸像咸鸭蛋一样红。

04.

大河住在大学城附近的学生公寓,大概是两站公车的距离。

我们步行,起初邵绍被我们牵着,到后面,他整个人搭在大河脚上,远远看去,就像他的左腿长出一颗娃娃头。

你别别想学生公寓有多干净,到处都是乱扔的衣服和泡面盒,垃圾桶里还有许多一团一团的纸巾,浴室里悬挂着臭袜子。

大河在厨房里忙碌,我帮他收拾房间,邵绍一个人玩抓迷藏。房间收拾了大半,大河已端出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完全不像出自一个三大五粗的男生之手。我与邵绍一人吃了一大碗饭,最后连汤汁都被我喝光,见我们如此捧场,他害羞又不安:“不过你们吃这么多东西,会不会不消化?”

不消化不至于,却是暖饱思**欲。

邵绍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学习机,央着大河陪他玩,我蜷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围着那台老式的电脑显示器打超级玛丽忽然感到困倦。于是,我趴在沙发上小睡了一觉。

等我醒来,邵绍早被柯先生接走,大河正在洗碗。我身上盖着他的风衣,黑色,小小的汗味,可能没有洗。

见我嗅着那衣服,大河黝黑的脸上又泛红晕:“你睡了,我叫你,没醒。我怕你着凉,所以随手给你盖了件衣服。”

我摆摆手说没有关系,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准备回家,大河却死活不让,执意要送我回家:“不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多危险!”

这个夜晚晴朗,夜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星,他指着其中一团对我说:“那是小熊星座,把那七颗星连起来,能构成和大熊座的北斗七星相似的一个斗座。小熊座这个北斗要比大熊座的北斗星座小很多,而且远不像北斗星那么引人注目。”他的声音不大,像闷在喉咙里。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依稀知道他的话在暗喻着什么:听说大河失恋是因为女友劈腿,找了一个比他高比他帅比他有钱的男朋友。

看着那闷闷不乐的人,我又想起那美味的晚餐,所以我决定安慰他:“如果你因失去太阳掉眼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

那是泰戈尔先生的诗句,远没有“最遥远的距离”出名,我却记得非常清晰。我盗用了他的句子,成功将大河怔住,他愣愣地看着我,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朝我露出一大口森森的白牙,简直可以代言牙膏:“谢谢你,阿森。”

我见他情绪好转,趁机问他:“对了,邵绍他爸爸什么时候来接他?”

“你打呼噜的时候。”

“我睡觉打呼噜了吗?怎么可能!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呀,只说他来接邵绍。”

“真的吗?没有提到我吗?”

大河皱眉,绞尽脑汁,过来一会我听见一声巨大的“啪”。

大河捂着被自己拍疼的脑袋,兴奋地说:“邵绍爸爸说,阿森老师的鼾声真是有趣,像在听演唱会一样!”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05.

我一直想找机会和柯先生解释,其实我很少打鼾,那天估计是太累了,可一直没有机会。

那之后没有多久,便是暑假。

这令所有上班族艳羡的长假是我上班的动力,但这漫长的两个月,我始终是无所事事,每天都在做着一些无聊的事:上网,偷菜,玩着一些早已过时的愤怒的小鸟和植物大战僵尸,以及淘宝。

我在网上定制了一整套的小鸟T恤,自己穿了三件,还剩下两件。一件是180的码,一件是70。我对着它们忧愁了许久,最后还是装进了书包,打算哪天若是不小心遇见邵绍父子,或许可以送给他们。

那一整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去逛超市,大到家电小到创可贴都在那家沃尔玛选购,那几个收银员几乎都认识了我,每每看我的眼神都带着诡异。当然,我一点都不介意。

人生有时就是如此微妙,当我第三十一次踏进沃尔玛时,我听到了邵绍那嘹亮的童声。在幼稚园里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犯头疼,这一天听到差点就泪流满面。

回头,果然他穿着背带裤和小熊T恤屹立在爸爸旁边。

“阿森老师,好久不见。”

“柯先生,好久不见。”

我们以枯燥的开头完成了一段将近两个小时的对话,最后柯先生提着大袋的蔬菜对我说:“既然今天这么有缘,要不阿森老师去我们家吃顿便饭吧!”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弯下腰,问邵绍,“我们请阿森老师回家吃饭好不好?”

幼稚园的小孩无论乖巧或调皮或多或少都希望自己能得到老师的关注,或许是为了以后可以有个炫耀的资本,或许是忘记我对他爸有企图的事,邵绍竟用力地点头,扯着我衣服的下摆往超市门口走。

原本打算送给柯先生的T恤在看到他在大热天还穿着长袖衬衫后,终究没敢送出去,倒是邵绍抱着属于他的T恤爱不释手。

在去之前,我幻想过无数次柯先生在家的场景,当他围着围裙走进厨房时,我的心就像一面大鼓,“咚咚咚”地跟着他的动作打节拍。用一件T恤贿赂了邵绍,他开心地在客厅玩自己的玩具,没来打扰我们。我蹲在水池边帮柯先生打下手,一边洗菜一边偷瞄着他。

男人娴熟地掂锅、翻炒、撒盐,动作帅得一塌糊涂。

灯光洒在他身上,连他鼻翼的汗都让人心动。

第一次见面,和现在挺像,他抱着胡闹的邵绍站在幼稚园门口小声地哄着。那天天气有些凉,他的鼻翼却渗出了汗,微蹙的眉头让他看起来有些严肃,还有些忧郁:“邵绍,妈妈走了,你是不是连爸爸的话也不听了。”

我承认,就是那一刻,他将我打动。

说实话,柯先生的厨艺一般,远比不上大河,可这一餐饭我还是吃撑了。他要照顾邵绍洗澡,我走路回家,因为太撑,所以我绕了远路。

走到广场附近的运动场,我遇到了大河,他和一群男生打球,T恤整件都湿透。

他喘着气和我打招呼:“阿森,你怎么在这儿。”

“没,吃多了饭,散步。”

他大笑在脸上摸了一把,将汗甩在地面上。

我从书包里掏出那件T恤,撒了个谎:“我买了件T恤,有点大,给你穿吧!”

大河笑嘻嘻地套上,他满身纠结的肌肉将T恤撑得满满的,下摆还有些短,但他看起来十分开心,还有些害羞:“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

这个傻子。

06.

暑假之后,邵绍小朋友成了大班的学生。

我对园长说:“我觉得,我老师还是跟着学生一起升上大班会好一些,不然容易给孩子们造成老师抛弃他们的假象。”虽然我的理由很蹩脚,但园长没说什么,同意我的请求。

再过一年,邵绍就要离开幼儿园去上小学,所以我不能放过每一次讨好他的机会,午睡总把他安排在班花笑笑身边,点心也偷偷多给了两颗丸子,可他依旧对我挑刺,时不时说几句令我难堪的话。

邵绍不大喜欢我,我知道。就这么说吧,这个早熟的小孩讨厌一切想当他爸爸老婆的女人。

我对邵绍的心思路人皆知,就连班里的小朋友妞妞都曾偷偷问我:“老师,你给我多两颗丸子,我让我爸爸娶你做老婆好不好!”我轻轻捂住她的嘴巴,在她的小碗里放多两颗肉丸子。

于是,当天下午点心告急,阿姨要重新开伙,厨房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如缕。

上了大三的大河似乎总是很忙,极少能在幼稚园看到他的身影,但每次来都会带不少的巧克力和零食给我。不止是我,还有幼稚园的其他老师。孩子们也喜欢大河老师,因为他每次出现都有水果糖吃。

自从得知邵绍喜欢吃巧克力后,我和他达成了交易,他每爆料柯先生一个秘密,我给三颗巧克力。

不愧是商人的孩子,邵绍小朋友用半个小时的时间骗光了我口袋里所有的巧克力。

意外便是发生当天下午,一次性吃光了半斤巧克力的邵绍在午睡的时候闹了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地哭。眼看校车送去检修,柯先生的电话打不通,园里的老师急得不行,我几乎就要自刎谢罪。

最后大河的出现解救了我们,他骑来了机车,让我抱着邵绍上了后座。

机车“突突突”地放着毒烟,邵绍在我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最后医院检测,是食物中毒。我第一次听说吃巧克力会中毒,将大河数落了一通,他低着头站在角落,就像做错事接受处罚的小朋友。

说实话,那一刻我挺难受,这件事直接责任是我。若不是我对邵绍有私心,邵绍怎么中毒。我坐在长椅上抹眼泪,大河贴着墙小心翼翼地看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眼睛一瞪,他便不敢靠近。

原本我以为柯先生赶到后会将我大骂一顿,像我骂大河一般,但他没有,反而和我道谢:“阿森老师,谢谢你发现得早。”

我低着头,呜呜呜地哭着,柯先生伸出手,轻轻抹掉我脸上的泪。

“你对邵绍好,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抬起头,墙角的大河早已不知所踪,空****的房间只有我们,以及睡着的邵绍。

最后,是柯先生送我回幼稚园。

07.

大概是在那之后,我和柯先生关系进了一大步,虽然我还是叫他柯先生,他对我依旧称呼阿森老师。

但,我们多少能称作朋友,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十岁。

这还该感谢邵绍家那个辞职回家结婚的小保姆,中介公司介绍了几个顶替她位置的始终没合适,这给我钻了很大的空子。柯先生忙的时候,邵绍便被拜托到我身上,跟着我坐在校车上等到所有小朋友都被父母接回家后,我送他回家。为此,我有幸得了一把他家的钥匙。

每次我送送邵绍回家,和他一起做完家庭作业再玩多半个小时游戏柯先生便回家了,他说的最多的话是:“邵绍,我们留阿森老师在家里吃饭好不好,阿森老师照顾你一天了,爸爸下厨犒劳你们好不好?”

邵绍一般都会点头,偶尔反对会这样说:“可是,我觉得必胜客更需要我们一些,我们去必胜客吧!”他对我似乎没那么反感了,他甚至有些依赖我,有时等爸爸回来等到犯困会枕在我的腿上睡觉,嘟囔着,“老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呀?”他皱眉的样子很帅气,和柯先生一模一样,我的心软化成一团。

我想,大概是有什么事会发生吧。

这种变化,不止是我,连大河这个鲜少出现在幼稚园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当他拿着鲜花站在我面前时,我的脑子完全无法运作,但当我真正吓到是他接下来的话:“和我在一起吧,阿森,我不会让你做别人的后妈。”

那一刻,我没有感动,反而感到愤怒,他的语气太像嘲讽和羞辱,于是我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的花没拿稳,倒头栽在地面上。

大河被我打偏了头,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我慢慢地咀嚼他那句话,恍然觉得自己是有些严重,可我不却不想向他道歉:“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拿我开玩笑还是怎么回事,以后不要出现这种事情了,我不喜欢你。”

说完,我就走了。

同一天晚上,在吃饭的时候,柯先生突然放下了筷子,问我:“邵绍需要一个妈妈,阿森老师你愿意吗?”

后来,我问过大河,当初为什么和我表白,他说不出个所以来,只是单纯地不想我成为别人的老婆和后妈。可柯先生却是直截了当,问我愿不愿意做邵绍的妈妈,我几乎没有犹豫,头往下一点。

邵绍嘴角还粘着饭粒,他纠结地看着我们,最后推开椅子往外走。

第二天,邵绍没来上学,柯先生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从楼梯上滚下来楼了,摔得头破血流。

他说抱歉,之前说的是可能要搁浅了。

“为什么?”

“邵绍希望我能和他妈妈复合,之前你们相处得很好,我以为他可以接受你的。”

“那你喜欢过我吗?”我问出了所有女孩子在分手时候都会问的话。

柯先生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说:“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在挂断电话前,我终究还是先说出口:“还是,算了吧!”

然后,我抱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08.

故事到这里,我想你们也清楚得很。

柯先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只是想找个人照顾他儿子而已,就像找个保姆,我只是恰好符合他的要求。

可一直以来,邵绍都不希望有人代替他妈妈的位置,即便我们看起来十分的和谐。

我这段短暂的只有十三个小时的恋情还没有开花便被邵绍那只小手扼杀了。我哭了整整两天,回到幼稚园孩子们看到我的眼睛都感到惊奇不已:“老师,你的眼睛怎么像青蛙一样!”

“才不是,像金鱼!”

“胡说,我们家的金鱼眼睛才没有老师这么肿!”

我垂下头,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感到头疼。

大概是一个星期后,邵绍转学了。

是的,转学,幼稚园当然也有转学,他离开了小星星幼稚园,转到了另一个幼稚园。说起来,幼稚园转学比初中高中要更容易一些,他们不用办理什么手续,只需要给园长打个电话而已。但邵绍转学前还是回了学校一趟,头上缠着大纱布,引起了小朋友们的围观,他是保姆陪着来的,柯先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保姆了。

临走前,邵绍磨蹭着到我面前,不大开心地和我道歉:“老师,对不起,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的妈妈当我的妈妈。”

我摸摸他的头,心里五味陈杂。

后来,我辞了幼稚园的工作,在家附近的便利店兼职,空出大把时间去读书。朋友们都觉得我疯了,当初死活不念大学,而今却突然去上夜校,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调侃,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有个晚上,我遇到大河,自我甩了他一巴掌后他就没在幼稚园出现过了,直到我辞职我们都没再见过面。

他买了一包香烟,结账的时候,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你为什么不在幼稚园工作了?”

“我准备考教师证,去小学教书,你不觉得这样更好一些吗?”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是的,人要有追求。”

末了,他把香烟留在了柜台,人走了。

第二天,大河回来拿走他的香烟,又漏下他的钱包和刚买的泡面。

第三天,他带走了泡面和钱包,把益达故意丢在我面前,任我怎么叫都没有回头。

一个月后,我将牛肉干砸在他脸上,有些愤怒:“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吼出来:“我想你当我女朋友,我真的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大,吓到了便利店里打瞌睡的同事。

“如果你为失去太阳而掉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这是你对我说过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苏苏麻麻的,像触电。于是我对他说:“我六点下面,你请我吃牛肉面吧!”

大河活蹦乱跳地出了门,我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在大河出现前,我的计划是这样的:上夜校,考教师证,再过一年,邵绍就要上小学,我去他就读的学校任责,说不定很快他就能接受我。

这个完美的计划,我终究还是放弃了。

因为大河的话,引起我的反思。

与其仰望着太阳,还不如伸出手,拥抱身边的星星。

所以,我又回到了小星星幼稚园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