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花飘舞的空中,夹带飘扬的还有冥币,漫天飞舞,凄凉无比。

望着那一排排墓碑,她眼神黯然,似乎泪已经干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双手相握,她手指紧扣的指间苍白无血。

她现在是舒府的独女,但是毕竟不是男子,不得上前,所有程序都由燕子轩代劳。检验棺木……她一一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真正了解之后,她不得不承认,燕子轩是难得一见的真正男子,若非那些误会和恩怨,她也许真的愿意爱上他。这个她曾经以为捡到大便宜的夫君。

“今晚,皇上会去花满楼。”

“你怎么来了?”木莲回头望向白衣,又看了看身后,问,“舒饶呢?”

“贵妃娘娘身体不适,不宜出宫。”

“既然这样,那为何皇上还有心思去那种地方。”她冷笑道。

“舒景,你清楚那日我同你谈的事情,皇上现在已经动心,木莲这样突然消失半个月,龙颜大怒,你可知道后果。”

“告诉我干什么。你们不该是去找木莲吗?”

“哎。舒景,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白衣脸上透出一丝无奈。

“不知道。”

“……舒景,如果木莲不出现,你担心的那个女子定然会出事。”

“什么?”她回身恨恨地盯着他,眼里射出骇人的光,“你们想要威胁我?白衣,你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我告诉你们,谁都不准动他,不然,不管是你还是燕子愈,我一定不让他好过。”

“舒景,皇上如今动了怒,若见不到人,他定然会找那个女子。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很多女人都被抓着询问了去,但是,她们都说,木莲除了和那女子,其余都不熟识。所以,如果木莲还不出来,那皇上定然抓她问话了。”

“你说,这半个月,燕子愈已经抓了人,但是没有问出结果?”

“是的。”白衣叹了一口气。

“那为何之前不抓那个她?”

“抓了,但是人不在,据说那个女子患有心疾,前去医治昨日才回来。”

“生病。”木莲身子突然一晃,有些站不稳。小妖精生病了。怪不得,刚才看到他,竟然那么憔悴,脸色惨白如雪,那单薄的身子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走。病了吗?病了的他,怎能被燕子愈抓去,若发现了男子身份,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是啊,那个梦境,他浑身是血,是不是就是这个预兆。

“如果我姐姐出现了,是不是燕子愈就不再追究了?”她不能让他出事。

“或许吧,至少要给一个交代吧。”白衣口气似有一丝不满,不过他倒希望那个强迫他发誓的女人赶紧离开,消失得越远越好。

四周挽歌响起,天空的冥纸飞舞,葬礼接近尾声,见此,白衣悄然没入人群。

送葬的队伍往回走,木莲回头看了一眼墓群,放下袍子对燕子轩道:“今晚,我须去一趟花满楼,看我木莲姐姐。”

“看她?她不是好几日没有出现了吗?”

“原来王爷也如此关心我姐姐。“

燕子轩脸色一白,慌忙解释道:“这几日燕子愈一直在找她,都差点将花满楼翻了个底朝天。”

“我也是许久没有看到她了,有些挂念。”

“那我陪你去吧。”他道,再度握着她冰凉的双手。如今她怀有身孕,就算有展青陪护,他还是那么不放心,万一此事被颜绯色知道了,那她岂不是危险了。

“也好,只是我不会和你坐在那雅间的。那可不是女子坐的地方。”说实话,她觉得挺对不住燕子轩的,今日她说这话,就是故意要他去。有他在,即便闹起来了,燕子愈也嚣张不到哪里去。更重要的是,她要趁机今晚离开。

回了王府,木莲自行收了一些衣服和必要的银票首饰,这些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燕子轩打赏的。刚好,她离开需要些盘缠。上车时,燕子轩也询问为何带一个包裹,她笑道那是给木莲的几件衣衫和礼物。

“是不是女子都喜欢礼物。”半晌,他低声问道,面色微红。

木莲一怔,瞧着燕子轩,不由得笑了。竟然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羞涩,这高傲的男子,也有如此纯真的一面,而此刻,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和见面呢。

虽然下午有那么一场令人尴尬的坦白相对,但是,说出这些话之后,她反而觉得两人的气氛比以前缓和了许多,至少,对方是坦诚的。

“嗯,我想大多数的女孩子都喜欢的吧。”她莞尔一笑。

“那你喜欢什么?”

“我?”她惊讶,随即转动了眸子,无奈一笑,“我没有什么喜欢的。”她喜欢的可是自由,他能给她吗?

“那小孩子呢?”按照现在的关系,他很难想办法骗她那个孩子是他的,这样迟早会穿帮。

“又是小孩子?我不喜欢啊。”她瘪了瘪嘴,既然两人都把关系挑明了,为何他还屡次提到小孩子。

燕子轩的脸瞬间纠结了起来,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转头叹了一口气,无奈又痛苦。

“如果一个女人,非常憎恨一个男人,但是有了他的孩子。那个女人会怎么做?”

试探地问道。

“那个男人喜欢那个女人吗?”她疑惑,这个和礼物有关系吗?怎么越谈越远,但是因为是最后一次交谈,她告诉自己要认真对待。

“好像挺喜欢的。”

“哦。如果那个女人恨之入骨的话,一般会将孩子亲手扼杀在肚子里,让他那个男人后悔。”

他承认固然痛恨颜绯色,可是,他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马车稳稳地停下,木莲拎着包袱就跳下了马车,飞快地朝里面走去。走了一步,她又折回身子,看着燕子轩,眼眸闪了闪,伸手握住他,严肃地道:“谢谢。再见。”

谢谢,再见。

燕子轩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一回身,便看见燕子愈带着白衣走了进来。

“七王爷。”显然,对燕子轩的到来,燕子愈很是不高兴,“怎么,七王爷竟然这个时候有空来花满楼。”

“这不,听说消失半个月的莲姑娘今日重回舞台,能不来吗?”燕子轩眉一挑,淡笑道。

“嗯……”燕子愈眉一拧,似乎越发不高兴,他都不知道她会出现,这燕子轩竟然用如此自信的口吻,这不摆明了在笑他。

“那我先进去了。”对着燕子愈好脾气地一笑,他负手先踱着步子走进了花满楼。

被燕子愈折腾后的花满楼还是没有多大变化,一如既往地热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木莲悄然进了那梳妆台,刚开始换衣服,花妈妈就走了进来,有些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料到木莲会出现。

“妈妈。”她唤了一声,换衣服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她真怕时间来不及了。

“莲姑娘,你可算是来了。”花妈妈激动地将木莲拉住,声音有些哽咽。

“妈妈,我要和你说一事,今日我会献上一舞一曲。当是我的退幕表演。”手灵巧地执笔画着眉毛,又蘸了一些金粉涂在眼角,动作娴熟,就连胸前的花,她都可以自己描绘出来了。

“退幕?”

“妈妈,对不起,我今日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日子,所以,这可能是我在花满楼的最后一次表演。”

“你要离开?”花妈妈语气透出惊讶和不可置信,随即失落地说道,“我以为你是因为他而来的,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若是知道了,定然会伤心的。”

执笔的手晃了一下,险些勾错了线条,她垂下眼睑,道:“听说他病了。”

“嗯,心疾。”

“好些了吗?”画花的动作慢了下来。

“咳了些血。”

“砰。”手里的笔砰然在她手中断成两段,那撑着身子的手也一软,险些摔倒。那胸前的那朵花,她是怎么也画不完了。抬眼看着镜中那个薄纱遮面的精致女子,她叹了一口气,忍住了想要去看他的冲动,将断掉的笔放在台上,有什么事,表演完了再说吧。

“咚……”那鼓声传来,本来沉浸在莺歌笑语中的花满楼瞬间安静下来,众人放下手里的酒杯,忘记了怀里的温香软玉,扯着耳朵仔细听去。

“咚……咚……咚……”富有节奏的三声鼓响。大厅内众人惊呼,随即爆发热烈欢腾声,那愉悦的欢呼声中,夹着一个极其清晰的名字:“雪莲,雪莲……风中雪莲。”

前不久,一位书生慕名而来,见一朵妖冶的莲花从天而降,脚步轻盈,像踩着风中,便题词为她取了一个风中雪莲。

红绸从天而降,落在舞台中间,周围又是死一般寂静,随即……细碎的富有节奏的铃铛声响起,好像第一次出现在花满楼一样,她似精灵一样落在地上。

妖娆玲珑的身姿,旋转的舞步,飞扬的薄纱,媚波流转的眸子,在欢呼声中变得虚幻缥缈。

一个漂亮的转身,一个优雅的扬手,一个火辣的扭腰,一个性感的摇臀,一个勾魂的媚眼。

这一夜的花满楼,在那个蓝色的舞姿下,进入了有史以来最**的时刻,看客们好似都失了魂儿一样,注视着台上,眼露惊叹和贪婪之色,早就忘记身处花丛的美妙。

鼓声,铃铛声戛然而止,那一抹妖蓝俯身跪在地上,好似沉睡的精灵。

“风中雪莲……”

“风中雪莲……”

纤细的肩膀在舞台中上下**,她喘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众人欠身行礼,随即一摆手,那鼓声响起,四下再度恢复安静。

因为这是风中雪莲第一次在舞台上说话,而目前听过她声音的只有七王爷和那个什么大公子吧,所以,众人都站起来,看向她。

“小女子不才,竟得大家如此厚爱,实乃三生荣幸。只是小女子命薄,乃一介浮萍,注定遇水而流,不为一片风而留驻。故此,今晚是小女子最后一次在花满楼为大家献舞。下面,为了感谢大家的厚爱,小女子愿意献上一曲,以示谢幕。”

众人本来还沉浸在她清脆悦耳的声音中,却突然听到她说谢幕,都惊呼了起来,随即议论声、叹息声、争吵声一片。甚至,有人直接冲上台来,却被早就守在台下的侍卫给拦住拖了出去。

转身,她感到有几道灼热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用想,第一个人自然是燕子愈,抬头看去,他目光有不解和深深的愤怒,而燕子轩则是疑惑和欣赏。

还有一道……有着一丝幽怨和凌厉气息,竟让她害怕得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一扬手,坐在舞台间,周围响起了那个简单的音符,这花满楼的乐伶个个天资聪颖,只需说给开头,她们便能懂得如何演奏。

琵琶声古筝声笛声相交错,就有那一丝沙哑之律。

她淡漠地看着台下,眼中掩去了以往的妖媚,多了一份纯真和无邪。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干净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原本喧闹的花满楼,再度沉寂在一连串抽气声中。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抬眸淡然地看向燕子愈,他的眼神亦是震惊,还有几分失落。她挑了这首歌,寓意她不可能留下,自然也不会嫁给他,她如一粒尘埃,不可能禁锢于那小小的皇城。如今,采用如此抒情又婉转的语气告诉他,或许他不会生气。而且她刚才也说了,这是谢幕歌曲,以后亦不会出现在花满楼了。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歌声渐渐停止,四下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那些将她包围的诧异的、惊叹的灼热目光,她仍旧淡然一笑,鞠躬行礼,以表感谢。

感叹地看着这花满楼的一切,这里是她新生的地方,是她重新找回骄傲的地方,今夜,却是一别,抑或是永别。

转身,身后顿时爆发热烈的掌声,这一次,没有惊呼和欢腾,而是纯粹的掌声。

每走一步,那掌声就更热烈一些,似乎是在让她留下,只是……她心意已决,纵然有太多不舍,终究还是要割舍,要放手,要离开。

走进后台,那呼唤声才起来,竟都是她的名字。

风中雪莲,自然得乘风归去。

也不知道很多年之后,有没有记得这花满楼的风中雪莲,那朵带毒的莲花。

叹息一笑,身边突然闪过一抹身影,随即一阵淡淡的幽香传来,撩人心智,却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心。

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寒光潋滟的眸子,那么一瞬,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那人拖着带走。

她仰头看着他的背影,那一抹绯红,她突然好怕,就像那一次被燕子轩和燕子愈围困,他也是这般将她带走的。

只是,那一次,带着那么点任性,带着那么点温柔。

而这一次,她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捏碎,那身上所散发的骇然气息她前所未见,那带她离开的动作几乎是蛮横的,连拉带拽。

身体不停地撞击着门窗,她痛得直皱眉头,却不敢朝他发脾气或者是甩开他。

她承认有时候,她真的怕他,怕他那掩藏在温柔外表下的暴戾气息和那阴晴不定的性格,也怕他突然冲动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就像上次他心疾发作的时候……

他专有的房间被踢开,她整个人被他用力一拽,甩在了墙壁上,门瞬间轰然关上,也在同时,一个身影朝她欺压而来。

还没有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她的双手被反扣在头顶压在墙上,而他,单手撑墙,将她禁锢在墙与他身体之间。

那一臂的范围,就像一个囚牢一样,她不敢动,甚至不敢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失言了,没有来找他,甚至,他病了,也没有来看他。

“看着我。”他命令道,那声音冷得让她当即打了一个寒战,却又让人不敢违抗,惊恐地抬头。那么一瞬,他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惊讶和恐慌,也意识到了自己只是那个乖乖的小妖精,可是,小妖精不也该发脾气吗?

“那首歌也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吗?”他质问,声音少了刚才的暴戾,却多了几分痛楚和委屈。

她很想伸出手摸他的脸,可手却被他牢牢牵制住,动不得分毫,仰头望去,那第一次觉得,面对这个风华绝代,柔弱似柳的妖精,怎么自己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呢。

“你要离开,你要去哪里?呵呵……那日你离开,你让我等你,你有话要对我说。我日日期盼,可是呢……”他纤细的肩膀颤抖了起来,声音似哭似笑,“我等到是你要离开,而且,最可恶的是,你竟然不亲自对我说。难道,你就想这样离开吗?这样逃避我吗?”

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作何解释,反正要离开,那首歌就当离别词吧。她可以面对很多人,可是,唯独不敢面对他。

见她闭眼逃避,那撑着他身体的手强悍地抬起她的下巴,对着自己:“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等你,你没有来。你逃避我,你不愿意接受我,你大可以告诉我。可是,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对我。”有泪水滴落在她的面纱上,她仍旧不敢睁开眼,看着那双纯真无邪的眸子。

逃避,是另一种拒绝的方式。而,接受他,却不能爱,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你不来,那我去找你。可是……我看见你在马车上,我只能无助地跟在你身后,不敢唤你,但是我期待,哪怕你唤我一声也可。可是,你只是看着我,就好似我被他们围观的异类一样,你不过是看客而已。”

她沉默,没有说话。

她那个时候真的想跳下来,最后不是让燕子轩给捞回去了么。

“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位置,你又到底置我于何处?”他断断续续的质问声中,精致的脸好似宣纸一样苍白,漂亮的薄唇有一丝妖娆的血丝。

“说啊,我对你到底算什么。”用力地扣住她的下颚,他恼怒地低下头,隔着那薄纱撕咬着她的唇。

这一刻,他真有咬下去的冲动,将她的血吸食干净,将她融入自己血液中,这样,自己就不必如此痛苦了。

“嗯……嗯……”这突来的霸道的吻,让她猛地睁开眼,羞愤地看着他,扭动着身体。

她讨厌被这样,讨厌,非常讨厌。

“放开我。”呼吸都停滞了,他的吻铺天盖地,似乎要将她吃了,几近让她晕厥。

“我说,你放开我。”

他停了下来,凤眼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希望她能给他一个好好的解释,哪怕是哄哄他也好。

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那美得快要窒息的面容,她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是的。我拒绝你,我逃避你,你骂我违背诺言,骂我不守信用也好,但是我就是不能接受你。不能接受你是我的夫君。”

身子恍然一僵,他惊讶地望着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给你想要的快乐,想要的幸福,想要的生活。”她不过是一缕幽魂,能做什么。带着他离开,然后又无情地离开,那才是残忍。

“我不要什么快乐,不要什么幸福,不要什么生活,我只要能和娘子在一起便可。”晶莹的泪珠儿沿着他绝美脸颊滑落,他松开了她,将她揽进怀里,闻着她发丝的清香,低声道,乞求道。

在一起不就是快乐,不就是幸福吗?

“不是。”她噙着泪水,一把将他推开。

“为什么。你喜欢我的不是吗?”他委屈地望着她。

“是啊,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头发,喜欢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唇,喜欢你柔弱的身子。总的来说我喜欢你漂亮,喜欢你漂亮的皮囊。可是呢……”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他,“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头发凌乱,脸色发白,还自虐,有病不医,简直就是丑死了,而且,你现在是个病秧子,你是个拖油瓶,我要浪迹天涯,带着你我怎么浪迹,你压根儿就是我的绊脚石。”

她哪里是浪迹天涯,她就是去寻死,去找颜绯色那魔头。她能带上他吗?不能。她木莲的生活充满了太多未知因素,像一个随时都可能破灭的泡沫。

小妖精,她差点又控制不住要上前将他搂在怀里,可是……她这样做只会给他更多的痛。

“娘子,我不是病秧子,我不是,我也不是绊脚石。你带上我好吗?”他泪水涟涟,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什么都不是了,难道这就是将心将灵魂交给她的后果吗?

他卑微到连尊严都没有了。

“滚。不要叫我娘子,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娘子。”

“你……你当真要弃我。为何?为何要弃我?你拿我的心当什么了。我如此卑劣,让娘子不堪,让娘子如此舍得丢弃吗?”他踉跄后退了一步,斜靠在桌子上,吃力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挂起一丝绝望。

她的决绝和狠心让他心寒。

“为什么?因为,我不爱你,因为我爱不上你。我是一个无心之人,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谁都不爱。”她也大声地咆哮,泪水沿着脸颊滚落,她的痛苦不比他少。

像一个僵尸一样活着,像傀儡一样,她更加难受。

“哈哈哈……不爱我,你可当真是无心之人啊。我这般对你好,你竟然也不爱我。哈哈……”袖子用力一甩,他推到桌上的器具,一低头,咳出了一口鲜血。伸手擦去,他强撑着站起来,冷笑地看着她,道:“你是不能爱,还是不愿意爱。你根本就是不愿意爱。呵呵,我真是蠢,竟然蠢到爱上了你,爱上了你这个无心的女人。咳咳……”

又一口鲜血从胸口积压而出,他身子不稳,就要倒下去,却见她一个快步冲上来搂住他。他好轻,好轻。那么一刻,木莲难受得很,她竟然对如此脆弱的一个人,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滚……你走,你这个无心的女人。”他别开头,不再看她,她不是无心吧,她是不愿意爱吧。

“对不起。”她知道她说的话很过分,可是,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她死心。

“无须对不起,你滚,我不想看到你种无情的女人……你滚,你去浪迹天涯。”他坐起来,一掌就推开了她,那一掌,力道不重,但是足以将她推出几米远,远离自己。

“小妖精。”

“滚,我不会做你的绊脚石,不会做你的拖油瓶。”他目光茫然地盯着地面,冷声答道,看也不看她。

木莲从地上爬起来,将手伸向他,却又缩了回来,握成拳头强忍着,却又那么不舍,胸口好痛,心脏那里很小的位置,像被另一个心脏挤压,让她难受得快要晕厥。

“莲姑娘,大公子派人来抓你了,你赶紧走吧。”门外突然传来花妈妈焦急的声音。

木莲怔了一下,有些无奈,这燕子愈莫不是真的不罢休。

“你走吧。”他扶着凳子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她,语气冷漠得让她害怕。

也罢,木莲,这不也是你要的吗?让他对你绝望,死了这条心。

清冷的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如此单薄,那红色的衣衫坠在地上,原本半绾的青丝如今都披散在肩头,随着他**的肩飘动,那消瘦的身影,看得她疼,不是心疼,而是胸口的另一个位置疼。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带出黏稠的血液,希望那尖锐的疼痛,能让她自己坚定地离开。

“好好照顾自己,心疾若是犯了,要吃药。不要任性。”她一边说,一边后退,觉得脚下像是拴了铁铅一样重。

“还有,你的身体太瘦了,要多吃点。”移到门口,手颤抖地放在门框上,她竟然没有力气开么。

“这青楼到底不是什么生存之道,若有机会……”

“既然不爱我,那何必关心我。你的一番好意,还是留着你能爱的人,而非我这等你不愿意爱的人。你的怜悯,我不需要。”他冷冷地打断她。

一咬牙,她伸手去推门,身后却又传来他淡漠的声音。

“那里你出不去的。”他抬手,指了指窗户道,“你从那里下去,往左拐,有一匹汗血马,然后再继续往前走,那里是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也有两条路,一条是回你的轩王府,另一条……”他声音顿了一下,似在颤抖,“另一条,是你所谓的浪迹天涯。”

那一声浪迹天涯好似针尖一样落在木莲心里,深吸了一口气,她抑制要落下的泪水,朝窗户走去。

这里是四楼,但是攀爬下去还不是问题。

“你快走吧,我不想你留在我房间里。”冰冷的逐客令,让她胸口再度一痛。深吸一口气,她翻身出了窗户,望着他的背影和那一抹她永生都忘不了的绯红,道:“再见。”说罢,松手往下爬。

“姐姐……”那凄凉的呼唤声从头上再度传来,她手一抖,停止了动作,抬眸看向他。

“姐姐……”嘴角一扬,他绝美的脸上是一抹苦涩的浅笑,“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他捂着胸口,笑得无比凄凉,到底,她还是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到最后,还得自己去问她。

他已经够卑微了,卑微得找不到自己。

木莲整个人都僵在了窗户外,好似被风干的熏肉挂在寒冷的风中。当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勾魂儿的小妖精,让人浮想联翩。而当她每唤他的时候,他总是冲她甜甜一笑,那笑容灿烂明媚,似乎已经告诉她,他就是那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小妖精。

而名字……她记住了他这个人,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颦一笑。名字,她自认为不过是代号。

“对不起。”喉咙一紧,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

“无碍……我没有名字的。”他苦涩一笑。

那么一刻,木莲就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扒光一样,无地自容。到底,她还是对不住他。第一次见面,他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他还说,只消告诉我你的名字即可。

而此时,她也知道,他是彻底绝望了,他并非没有名字,而是不愿意告诉她。

她的内疚,他全然看在了眼里,顿时,心软了下来,或许她并非故意不问他的吧。走过去,他站到窗前,俯身瞧着她,眼中有一丝无奈。他爱上了一个无心的女人……他的骄傲,被她踩踏得一无是处,可是,他偏偏遇上了她。

凝白如玉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粒珠子,他弯腰递到她唇边:“这个……可以为你解毒。”

明明恨她,明明恨她恨得想要将她杀了,可是,真的面对的时候,他心是软的,手也是软的,眼神是温柔缱绻的。

那就让她离开,生死由那个十字路口决定,如果,她选择了回王府,他宁肯需要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如果她选择离开,那便随她去吧。生死由命,只要他不看见她,她便可以浪迹天涯,如果再遇上,他依然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绝情的女人。

看着突来的一粒好似沾着血迹的珠子,她先是一愣,抬头望着她,那一瞬,她看到了他眸子里温柔,还有那万千闪烁的星光。张嘴,她含住了那粒珠子,毫不犹豫地吞下,哪怕,那是一剂毒药,她也不会拒绝。

见她吞下,他凤眼中浮起一丝安慰,随即转身,摆手,语气又再度恢复了骇人的冰冷,道:“快走吧,我看你难受。”

“再……”她闭上了唇,再见又何用,反而让他更难受。

风雪中,一个蓝色的身影矫健地翻下了花满楼,猫着腰踩着积雪朝后院走去,那里果真停着一匹汗血马,而且……木莲看了看旁边的包袱和一件狐裘披风,眼角一酸,迟疑了片刻,一咬牙,翻身上马,挥动着鞭子朝前奔去。

看着渐远的马匹,终于,他忍不住,瘫倒在地上,胸口疼难受,他伸手撩开胸前的衣衫,那洁白如雪的胸膛上,有一朵若隐若现的莲花。

他轻笑,原来成魔的日子竟然这么近了,原来,他真的要变成那个没有感情的魔鬼了,享受所谓的永生,却不知道快乐为何物,幸福为何物。

“殿下,下面已经闹起来了。”门口是花妈妈的声音。

“进来。”他冷冷地吩咐道,理了衣衫,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桌椅走向铺着狐裘的软榻。

“您看怎么处理。”花妈妈走进来,看了一眼凌乱的屋子,小声地问道。

“就这样,花满楼今日就散了。你先派人跟着她,如果她敢回轩王府,那你们就将她的尸体给本宫带回来,顺带将燕子轩燕子愈一并拿下。这样的游戏本宫玩得有点累了。”

花妈妈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上面还有一丝淡淡的怡人清香。手中的马鞭不停地挥动,那狂卷的风撩起她的头发,夹带冰凉的雪落在她的脸上,目光决然地望着前方,她丝毫不敢停留,甚至在怀疑,此刻,她真的在马上,离开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是非之地吗?

是的,身下马在颠簸,那寒冷的风好似冰刀一样割在她脸上,生生地割裂着她的皮肤,这种尖锐的疼痛告诉她不是在做梦。

多好啊,没有了丝毫的负担,没有别人的威胁,她骑着马奔驰,去完成自己的目标,然后彻底离开这个混乱的世界。

可是,为何,她没有丝毫轻松和解脱的感觉,反而难受得很。

“吁。”她大喝一声,用力扯住缰绳,望着前方的两条道,怔怔地出神。

他说一条路是回轩王府,一条路,是她浪迹天涯的路。

轩王府……她望向王府的方向,眼中有一丝淡然,燕子轩,你珍重。

马在十字路口打着转,等待着主人的命令,只是,它的主人,此刻,却是茫然地望着远方那条浪迹天涯的路,迟疑着没有前进。

黑暗的月色中,白雪反射出薄弱的光打落在她亦苍白的脸颊,紧咬着薄唇,她却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走,却殊不知,她身后已经掩藏了一批黑衣人。

她不知道,选左边,是死亡,选右边,是前行。

真的就这样前行吗?

为何心里空寂如林,心神紊乱,都没有力气挥动鞭子。抬手,拂去脸上的雪花,睫毛却碰触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放在眼前一看,木莲整个人都僵在了马车上,思绪顿时倒流了回去。

他美艳旖旎,好似天上的仙子,又似勾人的妖精,她承认自己被他外表迷惑。可是,是谁,在她遇到那些胡搅蛮缠的客人时置身挡在她身前,为她挨了一记耳光,然后被踢在地上。

又是谁,每次都会捧着一件披风在台下等着她,替她穿好,替她理顺凌乱的头发。

又是谁端坐在孤灯下,拿着一把锥子细心雕刻一副镯子,又是谁,在她每次去花满楼之前都帮她准备好衣衫,又是谁,甚至在她离开的时候,都将狐裘和必备的盘缠准备好。

又是谁,在她耳边甜腻的呼唤,姐姐,我等你。

又是谁,在她耳边认真地说道,嫁给我,我养你。

是谁?是那只妖精,那只她一看就忍不住想抱在怀里好好疼惜的妖精,那只她可以忍着被割断手指也要保护他礼物的妖精。是他,为了他,她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劫持舒饶,为了他母亲的血玲珑。

这个妖精,这个让她时刻都不由自主地挂念的妖精,在梦里,那靡丽却幸福的梦境,在梦里,那诡异的沾血的赤红无不让她牵挂,以至于,当她觉得要离开舒景身体的时候,梦到他的时候,她都能瞬间惊醒……

他才是她无法干脆离开的原因。

那个拉住她手,满眼泪水,低声祈求她的妖精,求她:“娘子,我不要快乐,不要快乐,只要和娘子在一起便可。”

他说:“娘子,你不要舍弃为夫。”

而他,现在正被燕子轩和燕子愈包围,木莲,今晚你出现,不就是因为白衣说燕子愈要抓他么。你来救他的,可是。为何到最后你竟然舍弃了他,而自己离开。

天,她恍然惊醒,纵然不能爱但她也是喜欢他的,那种喜欢,思想上的喜欢,单纯的喜欢,那种不像情爱的喜欢。而今,她将他带入了木莲的旋涡,然后抽身离开,剩下他独自面对燕子愈和燕子轩。

她竟然丢弃了他。

手里的鞭子用力一挥,重重地落在马背上,掉转马头,朝回奔去……

她怎能丢下他。

埋伏在林中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做。殿下吩咐,她往左,就杀了她。往右,就放了她。可是,她如今往回走。

斜靠在床榻之上,高举起手中的酒壶,任烈酒倾斜而下。他闭上眼睛,嘴里辛辣的酒如刀子入喉。如果能醉生梦死,该多好。

记不得她的绝情,记不得她的无情,甚至直接忘记她这个人。

可是,烧刀子的酒却让他越来越清醒,她临别前决绝的模样,如同烙印一样在脑海里。

也罢,喝醉能看到她。

窗户突然被推开,那寒风带着飘雪瞬间就灌入,扑在他因喝酒而酡红的面颊上,这突来的冷冽和惊扰让他猛地睁开眼,盛着杀意看过去。

半醉半迷离的视线中,他看到那窗户突然打开,雪花呼啸而至,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飞扬的头发,苍白的脸颊,晶亮的眼睛,还有微微扬起的唇,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恍然一惊,怔怔地看过去,眼中浮起欣喜,片刻却再度黯然下来,苦笑道:“娘子……不。不是娘子,娘子已经将为夫抛弃,浪迹天涯去了。”

“小妖精。”那熟悉的声音翩然而至,手里的玉壶瞬间滑落,跌在地上,溅起一地残渣。

揉着眼睛,他再度看去,还是那个身影,仍然站立在远处,那飞扬的发丝,还沾着没有融化的雪瓣,光洁的额头还渗着细密的汗珠,明亮的眼睛有灿烂的笑意,轻启的唇吐着粗气,那肩膀也因为她的喘息而**,而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根马鞭。

真的是她。

他赤脚下床,忙要走过去,却一脚踩着那破碎的渣滓上,那殷红的**从他脚下溢出,身子不稳,他跌坐在地上,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疼,说明,他不是在做梦。

“小妖精……”木莲扔下鞭子,飞快地跑过去,看他脚受了伤,慌忙将他抱起来。手刚碰触到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不是走了吗?”他咬着唇,瞪着泪眼迷离的眼睛看着她。

“我回来了。哎,别动,小心伤到手。”看到他坐在地上一番挣扎的样子,她面色一沉,弯腰将他抱起,放在床榻上。天,这个人,怎么这么轻。

“你回来,你回来做什么?”他坐在榻上,低头看着她跪在地上,认真检查着他的伤口。

为什么,每次在他绝望的时候,她又会回来给他一些希望。

“喂,你的脚别踢啊,我帮你清理伤口。”

“不准碰我,不准碰我。”他越踢越带劲,心里满腹委屈,心痛得都要死了,恨得要去杀她了,她竟然又回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累积起来的恨,瞬间被她击垮,他在她面前永远的这么不堪吗?

“酒杯的碎渣都嵌入了脚心了,若不弄出来会化脓的。”她叹了一口气。这个真是个不省心的人儿。

“不准碰我,由我这样吧。你回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不是浪迹天涯了吗?这么跑回来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是的,我忘记了东西了。”

原来是忘记了东西。

心里再度一痛,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刚才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她回来是为了他,原来,说到底,他对她什么都不是。

“那你忘记了什么?竟然舍得冒这么大的危险跑回来,难道你就不怕那大公子将你抓了去吗?”

讽刺的话语刚说完,小妖精突然觉得脚踝一痛,那握着他的手,猛地加大了力度,低头,刚好对上了她清澈的眸子。

四目相对,她那双眼眸中有一丝愤怒,有一丝歉意,半晌,她开口道,“我忘记了你。”她独自离开,将他一个人丢下了,面对危险。

“什么?”他震惊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忘记了你,忘记了将你带走。”她仰着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带你走。”

那坚定的口吻,没有丝毫的迟疑。

带我走?他望着她,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张陌生的面孔,那双小手,拉住他,说:“我带你走。”坚定的口吻犹如现在。

十几年后,不同的人,对他说了这一句话,再次印证了他娘亲的预言。

拿出丝绢,她将他的脚包好,起身坐到他身边,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手心,她用歉意的口气道:“对不起,我先前的话伤了你。我们这就走,你愿意同我走吗?”

“……”他仍难以置信,刚才像是在地狱,这么一秒,他竟然突然上了天堂,叫他何以能片刻接受。

“娘子,为夫愿意,为夫愿意。”望着她,他终于笑了起来,明媚得好似阳光,那滴落的泪水像珍珠一般明亮璀璨。

这是不是叫喜极而泣。

“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一路可能很多艰辛。你不怕吗?”他身子娇弱,一路颠簸,她有些不放心。

“不怕,有娘子,为夫什么都不怕了。”

“对不起。小妖精,我刚才那些话。”她低下头,自然知道那些话多伤人。

“娘子,现在最好的莫过于你在我身边。如果你能在我身边,哪怕你天天骂我,为夫也甘愿。”说着,他将头靠在她肩头,抽出手指俏皮的绕着她的发丝在手中玩弄,“娘子,你知道么。为夫这一刻,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泪水好似断线的珍珠,落入口中,他都觉得是甜的。

木莲手放在他肩上,眼角也不由得一酸,不由得将他搂得更紧,她刚才,就差点将他丢下。

是啊,纵然不能爱,她也不能放弃他。

在这个世界上,他成了她唯一的牵挂,而这也注定了她无法离开。

罢了,看着他开心的时候,她也觉得是开心的,既然这样,那不必离开这个世界,带着他离开便好。

“娘子……”他猛地抬起头,望着她,央求道,“娘子,以后,你不能再像今日一样舍弃为夫。你知道吗?为夫这里好痛,好痛。”他指了指胸口,又道,“你现在帮我揉揉好吗?”

“别揉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不走,我们会被抓回去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内疚起来,抛弃了燕子轩,带着一个貌似天仙的男子到处跑,用最时髦的话,是不是私奔呢。靠。他们在玩私奔。

“嗯。”小妖精腾的一声站起来,拉着木莲就朝窗户走,那笑意盈盈的脸上还挂着些许泪珠儿,活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可以帮他伸冤的主儿了。

“等等,你就这样走吗?”她看了一眼他身上华贵的红袍和披散在肩头的发丝,以及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木莲心里顿时哀号了起来。

“娘子,为夫的装束有何不妥吗?”他张开手臂,转了一个圈,疑惑地问道。

“没有。只是……你的脸不妥。”这张脸,她带出去是勾人的吗?

哎,她回来之前是不是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呢。

“娘子是说为夫丑吗?”他忙捂着脸跑到镜子前,将自己细看了一番,又拿出丝绢将泪痕擦去,还顺手将旁边的丝带和画笔拿起来,捯饬一番,直到自己满意才转身看向木莲,“娘子,为夫好看吗?”

那摇曳的烛光下,仅仅一朵花的点缀,便足以让他美得如此惊心动魄。木莲直接看呆了。

“娘子,你瞧了为夫多久了。”上前,他拦住她手,笑问道。

“穿上那件披风,快走吧。”半晌她很窘地反应过来,捡起旁边的一件披风搭在他肩上,将他带到了窗户边。算了,先走再说吧。

手臂一用力,她翻身出了窗户,却看见那妖精噘着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怎么了。”她问。

“娘子,这里好高啊。”他指了指下面,抗议道。

“咦。”她一愣,看了看脚下,“刚才可是你让我从这里爬下去的,而且,我也是从这里爬上来的。”

“可是,爬墙的事情,为夫没有做过啊。”他充满委屈地说道。

“靠,什么意思。你说我做过。”这爬墙两个字怎么听起来这里刺耳呢。更何况,现在她带他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是真的在‘私奔’呢。

“娘子,你以前不都是爬墙进花满楼吗?”他掩嘴一笑。

“你……别磨磨唧唧了,快点走啊。”她做了一个懒得和他废话的表情,继续她的爬墙。

那小妖精转身拿出一条红绸扔了下去,笑吟吟道:“娘子,你这样爬容易摔跤啊,拉着这个。”

“没事,我这样可以爬。”她翻了一个白眼,示意她无须那样的辅助。

“娘子,可是,你若不拉着这个红绸,怎么背我下去。这样很危险的。”

爬墙的动作僵住,她抬头看着他笑得如沐春风的脸。

“你要我背你?”她忙掏了掏耳朵,以为她听错了。

“嗯。”他点了点头,表情极其认真道,“我的脚受伤了,我的心也受伤了,如果我摔下去了,那我又有很多地方会受伤。这样,为夫就真的成了娘子的绊脚石了。”

“你……”木莲牙齿抖了抖,这小妖精,果然是妖精,而且,还是一只会记恨人的妖精。刚才一定是不满意她骂他是绊脚石,现在就在这上面做文章,顺便报复她。

“娘子真好。”他乖巧地翻出来,往她背上一贴,将她的脖子紧紧地搂住。

妈妈的,这样子,还真的是包袱了。她怎么就一时迷了心窍,又回来带走他呢。在十字路口,她一定是撞到鬼了。天……不过这家伙真的轻,她几乎没有感觉到他的重量。

“娘子,你爬得好慢哦。”身后传来酥骨的柔声。

登时抽了一口气,木莲气不打不来,咬牙吼道:“要不你来爬。”

“呵呵,还是娘子爬吧。”他娇笑道,将头贴在她耳朵处,嗅着属于她的味道,唇也不规矩地在她皮肤上蹭来蹭去。

那柔软的唇轻柔地触摸着她的肌肤,好似羽毛般划过,痒痒的,又不失温暖。

“喂,规矩点。”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了他流光溢彩的眸子,随即想到之前她一直忘了他的名字,不由得又内疚了起来,遂小声道,“小妖精,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夜色中,那一双眸子黯然了下来,沉默片刻,他在她耳边柔声呵气道,“为夫,为夫就叫小妖精。”

从此,这世间,再没有颜绯色,唯有一只小妖精。

“真的。”

“嗯啊。”

“你忽悠我。怎么可能叫小妖精。”他明摆了就是不告诉她嘛。

“娘子你说为夫是什么名字就什么名字。”

“我说你是猪,你也愿意吗?”背着这个比羽毛还轻的家伙,她爬墙的动作始终不快,说实在的,她还真怕他给摔了。

“猪。”他一愣,不满地说道,“这世间哪有这么漂亮的猪,若真是,那岂不是猪妖了。”

“那你是人,还长得这么漂亮,岂不是人妖了。”

“娘子,人妖是何物。莫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妖。”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凤眼,眸子里透露出无邪和好奇,这倒是个新鲜的词儿。

“那是半妖。人妖,就是不男不女。”

“你……”背上的人一僵,随即将头埋在她的脖子,呜咽道,“娘子,你竟然取笑为夫,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很伤为夫的心哪。”

“啊……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不行,娘子这样待为夫,为夫得惩罚你。”说罢,他张开唇,猛地含住了她的耳垂,轻微一用力,给咬了下去。

“喂。别咬我。”她厉声喝止。被咬之处,微痛微痒。

“为夫想尝尝娘子的味道嘛。”

“滚。放规矩点。我是来救你的,不是给你吃的。”她压着声音警告道,恨不得将身上那个人摔下去。

“娘子你好凶啊。”

“我告诉你,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啊,你信不信我把你丢掉。”稳稳地落在地上,她果然一松手,将他抛开,独自一人朝藏马之处。

翻身上马,却不见那妖精跟来,一回头,便见他托着腮帮蹲在雪里,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沾着片片雪花,一脸不情愿和委屈,那双勾人的眸子还泛着晶莹的泪珠儿,可怜兮兮的样子。

嘴一噘,他扭头不理她。

“快走啊,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她真的后悔了,冲动是魔鬼。

“娘子,既然打算私奔,为何又弃我。”

“我什么时候又弃你了。还有,我们这个不叫私奔,叫逃命。”姑奶奶啊,她觉得她这一遭回来,不是来救他,而是来自杀的。知道他娇气,知道他小性子,可是……也要看看什么时候啊。到处都是埋伏的官兵,他竟然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你刚才就将我从你背上给扔下来了,而且你明知道为夫的脚受伤了。”

脸皮已经抽筋了,很想发脾气,但是……看着他那颠倒众生的脸蛋儿,那瘦弱的身子,还有,他那时不时就复发的心疾,以及让她恐惧的眼泪。

木莲仰天长叹了一息,握紧拳头,摆出一副战死沙场的豪迈样子,翻身下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面前,拳头一举,蹲下身子。

那妖精当即破涕为笑,俯身爬在她背上,笑吟吟道:“娘子,真的真的待为夫太好了。”

脚那么一颤,她真的不再说话了,一切都是她的错。

将他扶上马,木莲顺势也打算翻坐在他身后,却不想,被他一拉,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娘子,刚才辛苦了,让为夫驾马吧。”说罢,将她往怀里一搂,顺势用披风将她裹着。

“咦……你会骑马。”她抬头诧异地问道。

“难道,在娘子看来,为夫就是这么无能。”他轻声笑道,凤眼注视这前方,星光落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璀璨明亮,衬着那迎雪飞舞的发丝,竟有那么一丝风流恣意之色,还有,她极少看到的男子气息。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摔下去要连累我。”

“当然……不会。”手里的鞭子轻微地挥动,那马奔驰在风中,溅起满地雪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