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为卿生

幽深的长廊,金碧辉煌的宫殿,明晃晃的夜灯,白色的帷幔帐子在地上倒映出半透明的影子。

高座之上,黄衣少女的头发梳成了简单的马尾状,金色的发簪将其固定,简洁中透着精练,眉心一枚月牙,那是皇室的象征。

她柳眉轻蹙,认真阅读着桌上的信笺,而她的前方,还放着高高的一沓等着她审批。

神蕊微微扬起下颚,终于放心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难得浮出一丝微笑。

果真,当初留下这个孩子是正确的选择。

看着远处紫色的人影离开,神乐忙放下手里的书,眨眼看了看宫人,清了清嗓子,冷声吩咐道:“本宫需要批改奏折,你们先行退下。”

“殿下,娘娘说要奴婢们一直守在殿下身边。”

神乐咬牙,现在身边宫人寸步不离,她内心焦躁,想着要去月重宫看看小夜的病情如何,然而却怎么也脱不开身。

“莫菊,我好困啊。”神乐扬起脸,朝莫菊撒娇道,“你让我小歇一会儿,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莫菊满是心疼,瞧了瞧外面,小声道:“那殿下先去内殿休息一下吧,莫菊待会儿来叫您。”

“还是莫菊最好。”神乐起身,转身跑进内殿。

“殿下,小心你脚上的伤啊。”在别人眼中,神乐是南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继承人,而在莫菊的眼里,她永远还是个孩子,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孩子。

将她养了这么多年,她的所有变化莫菊都看在了眼里,自然知道她如此急切地想要出去,是要去哪里。

“汮兮……”进了内堂,汮兮已经等了很久了。

“殿下,快点,待会儿祭司大人要回来了,否则来不及去世子殿下那里了。”回到宫中的第二天,汮兮来了消息,小夜暂时醒了,但是气血攻心,祭司的大人要教授他最后的傀儡术,时间需要十日,这十日他不可外出,更不可见光。

连续几日,母后都守在她身边,简直是寸步不离,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出去的机会。

而唯一能帮她联系小夜的只有汮兮了。今晚,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让汮兮混进了宫,然后带着她去见小夜。

“汮兮,谢谢你。”神乐感激地朝她点点头,随同她骑着小夜的灵鸟赶往月重宫。

夜风从耳边掠过,月重宫越来越近,而她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小夜所在的宫殿灯火辉煌,看来也是没有休息。

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却是又酸又甜。那日他的确没有失约,当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跳舞的时候,她却看到他坐在灵鸟上,为她演奏配乐。

“殿下,到了。”汮兮先走了下来,“前方有祭司大人的结界,灵鸟过去会惊动他的。今天时间太晚,我不能陪您进去,师父大人交代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

“好,我自己进去。”神乐让灵鸟候在门口,提着裙子飞快地走了进去。

看着她焦急的背影,汮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嘲。

她岂会这般遂了神乐的愿望,让她见到姬魅夜?自己之所以这么主动,只是不想让神乐发觉自己动了手脚。

而至于现在嘛……

她挑了挑眉,转身踩着步子慢慢地离开。

因为,现在祭司大人已经在姬魅夜的大殿了!

“小……”神乐飞快地推开门,然而在看到里面站着的人时,她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

“公主殿下?”祭司大人回过头来,碧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

“大人您在这里?”神乐有些尴尬,好在脸上带了面纱。

“是啊,今晚世子殿下有晚课,我先来这里看看情况。”祭司大人的口气很平淡,一如他此时的眼神,然而,神乐却觉得周身的血液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凝固,“殿下,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神乐咬了咬唇,“上次世子殿下中毒,今日我来看看他身体如何了?”

“恐怕半月之内,公主殿下都无法看到世子殿下了。他的毒素已经解了,但是需要调养,医治眼睛。”

“那有劳祭司大人了。”神乐有些失落,只得离开。

“殿下,请等等。”祭司大人突然走到神乐身前,“殿下,您出生的时候,师崖曾为你卜过一卦。时隔十五年,也该是补第二卦的时候了。”

“您现在要替我卜卦?可是,卜卦应该在祭祀之上啊。”

“祭祀上师崖已经卜了,现在只是告诉您卦的内容。”

“卦中何解?”

“卦中预示殿下半月之后会经历死劫,若能安然度过,一年之后,亦有另一场大劫。”

神乐微微一愣,笑了起来,“大人第一卦,曾预言了神乐出生后的十一年,为何这一卦,只到明年,那明年之后呢?”

“卦中没有提示明年之后的事,在水镜里,只看到遍地枯萎的西番莲。”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那意思就是,明年我会死?”她抿唇微笑,眼瞳中的金色慢慢加深,犹如一潭倒映着阳光却看不到底的深潭。

与此同时,她的语气极其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似乎生死不关乎她自己,那一刻,祭司大人吃了一惊,用类似自言自语且有些无奈的口气叹道:“殿下可真是像神蕊。”

“祭司大人今天似乎有些疲劳?”

神乐突然说道,嘴角的笑意加深。

“师崖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因为疲劳,可能祭司大人忘记了就算是我父皇,也不得在公开场合直唤我母后的名字。”

祭司大人碧蓝色的眼里漾开一抹她无法看懂的情绪,没有说话。

“祭司大人,刚好神乐有些事想要请教大人。”

“殿下您说。”他深深地觉得,这个孩子越发不简单了。

“当初您为何要选小夜作为您唯一的弟子?”此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然散去,眸光犀利,语气带着皇室独有的凌厉和霸气。

这个口气,倒不像是请教,而是质问。

“当初师崖在城中说过,姬魅夜他骨骼惊奇,而且,天赋神力。”

“可是,为何这些年来祭司大人只教他练习傀儡术?”

“因为要治愈他的眼睛。”他答得滴水不漏。

“小夜有您这样为他考虑的师父,真是何其幸运。”神乐点了点头,回头看看天色,抬脚离开,然而却在乘着灵鸟离去之前丢下了一句让祭司大人微微惶恐的话。

“如果我是祭司大人,拥有这么好的徒弟,我巴不得倾尽全力将一身绝学教于他,而不仅仅是只攻不防的傀儡术,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徒弟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吧?”

祭司大人默默转身,抬起手心,那些交错的指纹间竟然有隐隐的汗渍。

回到宫中,神乐第一件事不是回自己的寝殿,而且直接奔向了母后的后宫。

神乐深夜到访的时候,神蕊并没有睡去,而是披着紫色的披风靠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神乐依稀记得莫菊曾说过,那件披风是母后年轻时父皇送的,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十分珍爱。

此时,她刚好能看到母后的侧脸,她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眼中有一种绝望和悲痛。

“母后?”注意到她手里有一份展开的信,神乐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走过去,看到母亲脸色发白,竟然没有一丝血色。

“母后,这是边疆来的信?”看着上面的蜡,是刚开启的样子。而且按照母亲以往的习惯,此时早已经入睡,看来是这封信让她无法入睡。

信封上面有三个封印,这是南疆皇室最机密的信件,除了继承人,就是连月重宫和三族,以及四大长老都不可以看到。

从母亲手里拿过信,神乐一字一字地读下去,她的脸色苍白又转青,最后,双唇已然泛白,颤抖的手几乎拿不住那一份简短的信。

信的内容很短,是跟随父皇二十余年的影卫写来的。信上说,父皇突然染疾,情况危急,然而边关战事在最紧要的关头,父皇不愿意回皇城,已危在旦夕。

因为害怕影响军心,皇上病危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来信只希望皇室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乐儿,此时……”神蕊疲惫地回头,看向神乐。

十五年来,母亲个性强悍,这还是神乐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慌乱和不知所措。

手用力地握紧了信,神乐上前拉住母亲的手,“母后,您不要担心,儿臣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什么方法?”

“白族和姬族的援兵就在路上,儿臣即可命他们回来,他们若到边疆处定然会发现什么,到时候,皇城必然一片混乱。”

“这就是所谓的两全其美?”神蕊有些不懂。

“不是!所谓的两全其美就是南疆皇室新任继承人——神乐殿下亲自带兵抵御外敌!”

“乐儿,你疯了吗?”神蕊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千年来,从来没有皇室的公主殿下上战场,而且,战场何其危险,你若有事,岂止是皇城混乱,整个南疆都会一片混乱。”

“母后,”神乐拉住母亲的手,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千年来,没有人在祭祀大会上请出满月。此时,我名声在外,若在这个时候带兵,不仅会受到拥护,更能振奋军心,刚好,父皇也可以趁此机会回宫就医。”

神蕊沉默,这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神乐现如今是皇室历代以来,刚及笄就成为了最受百姓尊敬和爱戴的继承人,而且,也是唯一一个在生下继承人之前,画像就被刻入月重宫的公主。

“但是,你还是不能去。”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蕊摇摇头,“祭司大人刚才也送来了信,说你半月之内有大劫。”

“可是,母后,在我出生的时候,祭司大人也说了,我十一岁之前都会有劫难,你看,儿臣安然度过了。”金色的眼瞳寒光掠过,“而且,我不能让父皇死去。”

最后一句话犹如锥子一样扎在了神蕊的心头。

说完这句话,神乐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行礼转身离去。

次日,公主殿下带兵亲临战场,抵抗外敌的消息传来,果真让全国为之振奋,本来沉浸在祭祀中还没有缓过神来的百姓,听闻此消息,都激动得落泪,甚至,一度要参军的百姓几乎要挤破了吏部。

这个消息不仅让月重宫震动,就连南域的皇帝都震惊了。

作为南疆的邻国,千年来他们窥视着这片神秘的土地,其侵占南疆的野心历代以来从来没有变过,而到了这位皇帝在位时,其野心空前之大。

自然,他们也听闻南疆皇室新一任的继承人已在新月之日邀出月神。

对于这个传言,南域皇帝嗤之以鼻,毕竟,他从来不相信,满月会在新月之日出现。

而那一日,忍不住好奇心,他站在旷野上,等待着所谓的邀月。

那一夜,他无法忘记,天边一抹晕黄在空中舞出了华丽的飞天舞之后,一轮满月竟然悬挂在天空中。

公主亲临战场的消息,的确大大影响了这边士兵的军心。

祭司大人预言到自己可能死于沙场,神乐骑马立在皇城门口,仰头看着在空中盘旋的灵鸟,眼中划过一丝悲伤,最后,扬鞭离去。

皇城的百姓全都跪在路的两侧,看着公主殿下绝尘而去。

汮兮站在祭司大人的身后,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封信。

那是神乐离开之前交代的。她说,她半月之后定然回来,期待着小夜恢复视力。如果半月无法回来,那说明她真的遇到了祭司大人所谓的劫难。

马在黄沙四溅的道路上疾驰狂奔,就在岔路口,神乐紧紧地拉住马缰,惊愕地看着十字路口那熟悉的身影。

轻绾的发丝,清美的脸庞不沾一点纤尘,碧蓝色的眼眸犹如第一次见到那样,干净而清澈,犹如天上那最美的一弯清泉。

“笙澜世子?”看到笙澜,神乐先是一惊,随后安心一笑。

这一战,她最需要帮助的不是白族和姬族亲自出兵援助,而是需要一位像笙澜那样值得信赖的军师。

笙澜微微一笑,“殿下要亲临战场,笙澜怎能独坐在皇城。”

四年前在月重宫的殿堂,他们是同堂学习的同学。而在外面,他虽然是世子殿下,是她的臣民,却是她唯一信赖并当做哥哥的朋友。

笙澜的到来,让她突然觉得前方的路不是那么难走。

他们的军队到达边界的驻扎地时,刚好是第五日的黄昏。

天边残阳如血,疆土茫茫,风带着沙砾刮过士兵们久经沙场的粗糙的脸。

五千骑兵,犹如滚滚江水。

震撼如潮水般的马蹄声,溅起的沙土迷了士兵的眼睛,然而谁也没有闭眼,都睁大眼睛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军队。

他们长年守在边疆,有些是在一年前过来的,没有人亲眼看到那场千年来最盛大的祭祀,亦没有人看过传说中的公主殿下。

白色的骏马,黄色的铠甲,带着面纱的那张精致的脸,眼神坚定的金色眼瞳,手上金色的满月弓,她气质潇洒,身上有一种士兵才有的坚韧,又有皇室才有的高贵,以及让人瞻仰的气质。

那一夜,南域左翼最隐蔽的军营竟然遭到了突击。

九月,秋,天气干燥,左翼算是南域的情报局,这一个月来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击南疆,而是收集情报,并且试图深入南疆军队,进行暗杀和下毒。

半个月前他们找到了南疆的水源,并在其中下毒,使南疆战士病死无数。

为了隐蔽,他们选择了易守的靠山那面,背朝南疆的平地。然而,那夜后山竟然滚出无数个火球,将他们的军营化成火海。

逃出去的士兵,在前方的小林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八卦阵,等到次日天明,所有人都面目狰狞地死去。

这个消息传到南域皇帝那里时,另一个骇人的消息传来,凌晨的时分也就是在左翼被突击时,南疆的公主殿下带着千余骑兵将最前方的两万士兵打得溃不成军。

逃出来的士兵不得不再次后退八百里,然而一路上追兵不断,这边的将士在长达几月的战争里一直拿不下南疆一个小边境,又听闻对方公主殿下的传奇,皆产生了惧战的心理。

南域在这边因为失去了情报,所以并不知道对方派出的追兵其实仅仅只有百人,因为在一日之内连续吃了两场败仗,逃出的士兵都已成了惊弓之鸟。

不杀他们,只是要让他们将这种恐慌传播回去。

连续七日,对方的战术越来越诡异。为了挽回军心,南域皇帝亦亲临指挥,派出最信任的右将,带着一万骑兵,打算重新杀回去,围攻公主殿下所在的军营。

一路厮杀过去,途经百里,对方的士兵简直不堪一击,后面的竟然落荒而逃。

等到神乐一行人马顺利进入了对方的营地,带兵的南域右将军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拿着剑的手在微微发抖,耳边是冷冽的呼声,之前按照陛下的意思,他们到达这个秘密营地的时候,应该是三更。

在赶来的时候,前方探路的士兵发来消息,明明看到这边有军队巡逻,而且隐隐有火光,甚至还能听到他们操练的声音。

可此时,南域右将军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情景,前方的确火把连天,然而却只是人形的干草堆,然后……是空空的白色帐子。

此时别说一个人影,就连一个鬼影子都无法看到。

右将军一脸不可思议,心道:对方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内就撤离了,就算他们没有了左翼,但还是有些消息来源的。

就算撤离,那惊动也是相当大的。

“将军,这怎么办?”副将焦急问道,“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不可能,可是看清楚了?”将军颤抖的声音消失在冷冽的风中。

“已经看清楚了,里面的确是没有人。这个……啊!”副将大惊,“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不!”右将军眯眼看了看他们的营地位置,前面是平原,后面是密集的山岭,“他们不可能走远,一定就在里面,给我进去!”说着,右将带着人冲了进去,然而刚到拗口,突然,铮的一声,空中传来一声激昂的古筝声,十分急促,犹如碎石落地,犹如倾盆大雨……

“有埋伏!”众人大惊,右将军听到古筝的声音,心神突然乱了起来,“全部撤离,全部撤离,有埋伏!”

只是他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了滚滚的轰隆声,山石巨木滚落而下,处于恐慌中的士兵狼狈逃窜,同时天降大雨,将他们的火把瞬间浇灭,一时间,黑暗中马的嘶鸣、痛苦的呻吟,还有刀剑碰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山顶上,年轻人的手指拂过琴弦,墨色的头发飘逸在清美至极的脸庞上,一双蓝色的眼眸,宁静而深邃。

笙澜世子想起,不久之前,她说,空城计和调虎离山之计并用,效果最佳。

而现在,神乐殿下,你可是到达了对方的主要营地?

后山因为公主殿下的离开,再次成了禁地,此时,百姓和月重宫的人都紧张关注着边界的战事。

果不其然,公主殿下同笙澜世子到达沙场后,捷报不断传来,军队士气愈发高昂,而且越战越勇。

一时间,公主殿下同笙澜世子成为南疆有史以来最传奇的人物。

甚至有消息称,皇上和皇后娘娘已定下两人的婚事,计划于彻底击退南域之后,举行盛大的婚礼。

南疆千年来最伟大的公主,南疆有史以来最睿智的世子,所有人都为这一对璧人祈祷。

眼睛上的纱布慢慢摘了下来,姬魅夜恐慌地睁开眼,密长的睫毛因为害怕而颤抖,眼瞳试探性地看向远处。

模糊的白云,模糊的蓝天……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所有模糊的东西开始变得清晰,开着白花的小树,在上面蹦蹦跳跳的的鸟儿……

“乐儿!”他不顾一切地奔出了大殿,不顾祭司的警告,飞快地骑上灵鸟。

“世子殿下!大人说,您的眼睛刚恢复了,不得受到任何刺激,不然……哎,世子殿下,你等等啊!”白衣小童来不及阻止,姬魅夜已经消失在空中。

“乐儿……”他高兴地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心里难掩激动,此时,七色彩虹跨过天边,那连片的花海,却无法留住他的目光。

明黄色的纱衣,旋转的身姿,舞动的水袖,在那片花海中,他看到了几年来心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他的乐儿,那是他的乐儿……

看着石桌上那专注跳舞的女子,他顾不得疼痛和刺目的阳光,跳下了灵鸟,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乐儿,乐儿……”

听到他的声音,那女子果真停下了动作,惊愕地回头——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剪水眸子,瑶鼻红唇,眉心一点朱砂,让她的脸看起来更添一份娇媚。

在看到他过来的时候,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爱恋。

“乐儿,我终于、终于看到你!”他跑过来,绝美的脸上有灿烂迷离的笑容,让她微微失神,而同时,汮兮感到腰上一紧,已经被他抱起。

“乐儿,你看我的眼睛,我恢复了,我看到你了。”他抱着她高兴地在原地打转,耳边有风在唱歌,裙摆在风中旋转,空中花瓣片片飘落。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美得她想要时间停止。

他的眼睛恢复了视力,如墨的眼瞳,闪着点点碎光,有几分掩藏不住的邪气,却又是那样的纯良。

是的,他将自己当成了神乐。

而神乐已经到达边境十二天,从这里就算是骑着灵鸟过去也要三日,而十五日后据说是神乐的大限。

她只要拖住他一天,一天就可以……

他双瞳尽是痴狂的笑意,深深地看着她,不离分毫,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抱着她,不停地旋转。

汮兮不敢说话,她知道,她现在只需要拉住他一天。

一天即可,然后告知他真相,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去找神乐,也不会让他对自己有所误会。

“乐儿,你开心吗?”他问着,“为何你不说话?”

汮兮微笑,却是沉默不语。

“乐儿,我们去城中,我们去看戏曲去。”他开心得不知所以,拉着她飞快骑上了灵鸟,朝城中去。

以前他们常偷偷跑去城中,躲在屋顶上看台上的人唱戏,因为看不清,她就充当了他的眼睛,给他讲解那些人的衣着,那些人的唱腔,还有黑脸是什么,白脸是什么。

在街头,他们走路的时候,为了照顾他,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走在前面牵着他的手,告诉她今日的皮影戏演的是什么,今天西街的桂花糕多了一个品种。

此时,慢慢接近黄昏,整个皇城都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美得让他惊叹。

一路上,他欢快得像一个孩子一样,一边拉着她,一边看着街边稀奇古怪的玩意问道:“乐儿,你第一次送给我的泥人儿也是这个样子吗?”

“乐儿,冰糖葫芦是不是比以前的小了?”

“乐儿,你看,这是不是风铃?和你送给我的一样吗?”

“乐儿……”他完全沉醉在那种初见光明便与她同在的快乐之中。

暮色渐渐暗下来,他却不见得有任何疲惫,汮兮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隐隐的笑意。

“乐儿,这是你喜欢吃的马蹄软膏。”他不懂在南疆,他们的发式都是未婚之人的发髻,现在两人的头如此亲昵地靠在一起,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更何况,女子娇媚,男子更是绝代芳华。

汮兮脸色有些微红,到底,姬魅夜还是一个不懂男女之情的人,对于礼教之类的,他更是毫无常识。

他的手比软糕更加白皙晶莹,所以当他拿起一块喂到她嘴边的时候,她愣了愣,面色更红。

可心里,却有着难掩的欢喜和满足。

如果,姬魅夜是一个正常的人该多好啊……不过,转眼想想,这一切的转变需要的仅是时间而已。

神乐已经没有时间了,而她汮兮,独独不缺的就是这时间。

“乐儿,这个是热的,赶紧吃……”他柔声道,话里满是宠溺。

其实,她很讨厌吃这个,原因仅仅是因为——神乐喜欢。

正考虑要不要张口,周围的人突然像潮水般涌动,挤向城门口。

而其中一个人毫不客气地从两人中间穿插而过,刚好挤掉了姬魅夜手里的软糕。

他的脸色当即一沉,一把将那人拽了回来,面露杀意。

“哎呀,”那人倒是没有反应过来,不客气地推开了姬魅夜道,“干吗呢?别阻碍我们去看捷报。”

“什么捷报?”姬魅夜口气异常冷淡,有什么捷报比乐儿要吃的软糕重要。

“真是的!”那人瞄了一眼姬魅夜,又看了看穿着舞衣的汮兮,当即露出了鄙夷之色,“你这个年纪应该跟着公主殿下上战场为国立功,而非寻花问柳。一看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公子哥……枉自少年!看看我们南疆尊贵的公主,此时身披盔甲,驰骋沙场,将那南域人打得狼狈逃窜。”

看到姬魅夜一脸茫然,那人又笑了起来,“昨夜,又传来了捷报,公主殿下和笙澜世子以空城计还有调虎离山之计,将南域右将军围堵在了空谷之中,公主则带领着大军,连夜包抄,将南域的皇帝团团围住,让对方成了没法挣扎的瓮中之鳖。”

那人越说越得意,看着姬魅夜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对方更是毫不客气,鄙夷地甩开了他的手。

此时,一旁的汮兮脸色变得难堪起来。

“你说的公主殿下是谁?笙澜世子又是谁?”

“我看你这人长得挺好看,脑子却是有问题!你是瞎子还是聋子,竟然不知道公主殿下是谁?”这话音一落,好几个人都回头看着姬魅夜,“千年以来,南疆唯有我们神乐殿下能请出满月,也只有她才敢披挂上战场!”

“至于笙澜世子嘛,则是我们南疆未来的驸马。”

“你胡说!”姬魅夜咬着唇,握着汮兮的手越发用力,“神乐没有去战场,笙澜也不是驸马。”说完,他哀求地看向汮兮,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什么讯息。

“果真是一个傻子!”围观的人嗤了一声,都转身离开,跑去皇城门口看布告。

“殿下!”知道这样是隐瞒不了了,汮兮刚开口,那紧握着她的手突然犹如一把钳子一样用力,疼得她当即弯下了腰。

还没有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对方突然松手,她整个人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不是乐儿!”那暴怒的声音咆哮而来,她一抬头,对上了对方冰凉而凌厉的眼神。

“殿下!”汮兮踉跄地站了起来,却看到姬魅夜身形一闪,瞬间逼近。

那一瞬,汮兮觉得天旋地转,呼吸被他冰凉的手生生地掐在了喉咙里面。

“说!”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和刚才那个温柔的少年完全是判若两人。此时的他,凤目邪佻,杀气凛然,亦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傻气,“你到底是谁?神乐到底去了哪里?”

“殿下,我是汮兮。”她艰难地发出虚弱的声音,瞥见他眼里闪过的一丝让她心碎的厌恶,随即又被他推倒在地。

“看在你曾经为乐儿配乐的份上,我不想杀你!但是,乐儿到底去了哪里?”

“公主的确和笙澜殿下去了战场!殿下……”话还没有说完,姬魅夜转身就走,汮兮忙爬起来将他拦住。

“公主之前吩咐了,希望殿下您治疗好眼睛之后,在月重宫等她。汮兮之所以骗您,就是因为怕您过去,那边太危险了,公主殿下也不希望您去找他。”

“为什么?”他厌恶地睨着她,一开始他就很讨厌这个女人。

“您……您刚才也听到了。这一次出战是公主殿下和笙澜世子……”汮兮缓了一口气,用为难的口气说道,“而且,现在南疆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婚事,那熙王爷已经说了要在战后举行两人的婚礼。”

“他敢!”他冷声打断,眼底浮起嗜血的杀意,“谁敢和神乐成亲,我就杀了谁!”冰冷的字眼,犹如一把利刃一样插进心口,汮兮惊愕地看着那已然离开的人影,突然觉得,或许,所谓的“傻子”一说,并非是真的。

她甚至隐隐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犹如君临天下的王者,而那份冷酷,又如黑夜中残忍的死神。

这……不像是传说中和她之前看到过的姬魅夜。

秋日的阳光温和了许多,而风却异常的干燥。

骑在马背上,俯瞰着前方的营地,神乐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

虽然是将对方包围了,然而那也只是形式上的,毕竟南疆这边的军队比起对方来说少了近一半。

以少胜多这样的战事,并非时时都会发生。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前方就是闵澜江,也是两国的边界。

对方使者前来,希望两国就此签订和平协议,条件是以神乐脚下的土地为边界,当然,要神乐殿下亲自前往对方的军营签订协议。

真是好笑!

神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闵澜江明明是南疆的,对方明明苟延残喘,却还要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

不过,对方提出这个也不是没有原因,他们在增兵,甚至调动了南域几乎全部的兵力。

明日一战,定然比自己想象的要艰难啊。

对方人数增加,虽士气不如自己这方高涨,然而,真的厮杀起来,南疆显而易见要处于弱势,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弱势。

所以,只能智取。

抬头看着天空的白云,她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已然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的确如祭司大人说的那样——大劫!之前的空城计,为了引敌人入全套,笙澜并没有随同她一起过来。此时,大有孤军奋战的绝望和惶恐的感觉了。

擒贼先擒王,明日一战,她必须要抓住对方的头领,然后逼着这一群人退出南疆的土地。

这样一来可以减少损伤,二来,这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小夜,明日……明日我真想能活着回去。亲眼看到你的眼睛复明,只是……

神乐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片广袤的大地,深吸一口气,扬鞭回营,开始备战。

而这一边,南域的皇帝也是心神不宁。他万万没有想到,南疆这一战竟然打得如此艰苦,到了最后,竟然连连败退,如果真的被逼回去,那他相信有生之年,他恐怕都没有能力再卷土重来。

所以,明日一战,必须要赢。

不但如此,他还要活捉了那位传说中的公主。他倒要看看,一个年轻的女子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破开厚厚的浓雾的时候,战阵的号角响彻了整个平原,甚至闵澜江对面正要赶来的其他南域士兵都能隐约听到。

红色的战旗,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线的盔甲,鼓声连天,而最前方高大的白马上,一人身着金色的战甲,墨色的发丝高高束气,在风中飞扬,神秘的面纱不时被撩起。

南域的皇帝微微眯眼,凝望着那马背上英姿飒爽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终于,还是跟她会面了。

他带着银甲的手突然抬起,往前一摆,最前方的千名弓箭手齐齐发箭,箭犹如一张密集的雨网般呼啸飞向对方。

也在同时,他看到最前方那个女子神色淡定,然后缓缓举起了一把金色的弓,单手扣弦——而她的手中并没有箭。

面对那满天呼啸般压下来的箭,她竟然毫不畏惧,甚至拉开一张没有箭的弓。

他惊讶的眼瞳突然放大——那女子明明空空如也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那光强烈犹如闪电般刺目。

与此同时,那箭在脱离女子手心的时候,突然变大,最后形成一个圆球,将自己士兵发射的那些箭反弹了回来。

手僵在空中,皇帝的心如同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甚至在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冷冷的汗水从额头低落。

而身后,看到这一奇观的士兵顿时一阵**。

他们耳闻过南疆是一方神秘的土地,然而,所谓的用灵力就可称霸天下,在他们看来也只是传说。

历经三月,同他们交战的士兵也跟常人无异,他们并没有看到有异能的人。

因此,看着漫天光芒,所有的士兵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在南疆,大多都是没有法术的普通百姓,而所谓“神的子女”则是皇室成员和三族的继承人。

不过,灵力是用来包围这片土地的,神乐的箭对于没有灵力的普通士兵,也只是相当于盾的作用,没有如箭一般的攻击作用。

与此同时,身后的南疆士兵在神乐的庇护下,拔刀冲出来。

瞬间双方开战,喊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声,翩翻的战旗,浓烈的血腥味交织在战场之上。

每发一箭,神乐都会耗尽自己几乎所有的体力。

凡事都是相互克制的,满月弓虽然力量强大,却只能一个满月之夜射出十三支箭。

她每射出一箭都既要保护自己身后的战士,也要飞快骑着马逼近南域的军队,并要找到机会在最短时间之内,抓住对方的皇帝。

这是一场生命的厮杀,对方人数众多,当十支箭射出去,后面的士兵有些跟不上了,而她也不能浪费任何一支箭了。

对方似乎看出了什么,最后一排弓箭手突然发动最后一批射,他们的皇帝手中的弓弦亦射出一箭,紧随其后。

神乐大惊,却不敢射出第十二支箭来,因为她不能因为要保护自己的安危而浪费仅剩下的两支神箭。

“公主殿下,小心!”看着那箭直逼向自己,神乐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弓反手用力地打在马背上。马疼痛嘶叫着往另一边闪躲,然而那只箭还是擦过她的肩膀,顿时,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她黄色的铠甲。

就在自己苦苦挣扎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是那样的熟悉,曲调又是那样的深情。

弓挡住对方的长矛,她懵然回头,看到血染的天边,一少年骑着白马翩然而来。

他的身后是溅开的鲜血,他的身前是滚滚沙土,然而他的脸却是那样的干净,青丝如墨,面若凝脂,红唇如血,那一只碧绿色的笛子映着他的脸,美得不沾一丝尘埃。

而那双……那双漆黑的眼瞳,凄凄看来,犹如隔着千山万水,却又是那样的深切。

小夜……神乐眼眸酸涩,看着朝自己驾马奔来的少年,眼中一片迷离。

这是梦吗?神乐唇角溢出一丝笑容,听到那少年大声喊道:“乐儿,乐儿……”

“小夜!”几根银丝从身边飞过,瞬间绞断了南域士兵的头颅,他已经骑马奔驰到了她身前。

双眸深切地望着她,他眼中有难言的惊愕、欢喜,还有震惊……

这是他的乐儿吗?

她没有穿着彩色的舞衣,没有漂亮的发髻,也没有好看的发饰,只有那简单竖起的青丝,那代表着身份的一枚月牙玉佩,她遮住真容的金色面纱,还有那金色的盔甲。

从来不知道,这一身盔甲穿在女子身上竟然是如此好看,英姿飒爽。

四目相对,他惊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清澈的,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像是盛满了璀璨阳光的天池,有着一弯一看就会深陷的金色的水潭。

而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温柔得让他一路的心痛瞬间融化。

是的,他怎么能认错呢?这才是神乐,那个气质非凡的公主殿下。

那个千年来唯一一个能请出满月、并在婚配之前就被画入月重宫神殿最顶端的女子——她果真和画上的女子一样,即便是隔着面纱,也已不能用一个美字来形容。

他绝美的脸上浮起一丝傻笑,似乎忘记了这里是战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就这样盯着她看,把过去五年错过的她的美全都看完。

踏云来,携风去,天上神乐,悠悠知我心?

明明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眼睛,然而他马上就读懂了其中的意思——他学的是傀儡术,是南疆最忌讳的攻击法术,但他却拥有最强大的防御能力。

两人相视一笑,策马并肩朝敌方奔去。

那一日,后方的南疆士兵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那个神秘的少年出现之后,战势当即倒向自己这一边,对方连连后退,很快被逼到了闵澜江。

滚滚的江水在身后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南疆士兵,还有最前方的那两个人,南域的皇帝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那少年所演奏的曲子像魔音一样,让自己的士兵动作变得缓慢,甚至,开始相互残杀。

而神乐则一直防护在他的身边,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对方气势越发高涨,而自己的士兵却连连败退,甚至大部分退出了两国的界河——闵澜江。

此战已败,此战已败!

“皇上先撤离吧。”国师担忧地说道。

俊朗的脸上有一丝苦涩,他握紧了手里的剑,看了看远处那个身着明黄色衣服的女子,心中苦涩难耐。

他一生英明,征战沙场十余年,让南域的版图由历史以来扩展到了史上最大。

这一次,他竟然要败在一个女子手下,这让他情何以堪。

“皇上!”

“皇上!”随征的群臣开始劝谏。

“撤!”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湮没在了沙土之中,眼中却有一分坚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是他的想法,然而……他想得太简单了。

就在要跨过闵澜江的时候,那女子的坐骑已经奔至不远处,只见她眼眸含笑,声音朗朗传来,“皇帝陛下,当日您的使者要神乐前去您的军营签订停战协议,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个诚意呢?”

她的声音有着十几岁女子才有的明媚清脆,而内容却有着普通少女所没有的凌厉霸气!

“不过,您的军营恐怕没有了。但是,为了我的百姓今后的安定生活,神乐再次斗胆要请陛下您前去我的军营,签订一份协议了。”

神乐拉住缰绳,冷冷地看着对方。

对方嗜血好战的个性她早就听说过,如果现在就这样放他回去,如同放虎归山。不过三年,他定然卷土重来,到时候,她南疆百姓又要深陷战争的惶恐之中。

为此,她必须要“请”这位皇帝去签订停战协议。

听闻她的话,南域这边众人皆是一怔,却很快明白了她话中隐含的意思,所有的将士当下冲了上来,大喊道:“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这么一喊,军心又是一阵骚乱,远处撤退的士兵甚至以为自己的皇上都被抓住,而近处的则如热锅上的蚂蚁,护着皇帝飞快逃离。

“小夜,不能让他走了!”神乐看了看姬魅夜,两人再度冲了过去。

“乐儿,小心前面泥土会坍塌。”临近江边,吃水的泥土松软不堪,桥已经被对方士兵占据,在若要在他们过桥之前捉住对方,则要从旁边的小路冲过去,而代价则是可能会跌进江水之中。

马蹄下面的泥土已经滚落入水中,神乐来不及多想,甩出了白绫,用力地缠住了对方的腰际。

同时马发出一声嘶鸣,神乐一看,马的后蹄已经踏空,可此时的她不能松手,必须要抓住这个皇帝。

“接住!”在对方拔剑要斩断白绫的那一瞬,神乐用力甩袖,将那人使劲一抛,扔向了自己军队这边。

“笙澜!”看着远处的人,神乐大喜,然而身下突然一空,她整个人都开始往下坠——十几只长矛射中了她的坐骑。

“神乐!”

“乐儿!”离她最近的姬魅夜收回手里的银丝,点足从马上掠起,伸手抓住神乐,两人同时落在江边。

“快放手!对面有箭!”

“乐儿,我还有话要单独和你说呢!”他俯瞰着她,唇角扬起明媚的笑,另一只手一松,抱着她,落入江水之中。

“笙澜,断桥!”

笙澜心里一抽,便听到神乐的声音没入江水之中。

他低头愤恨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帝,立时吩咐道:“断桥!”断桥是为了不让那边的人折回来,这样,也无人能从他们手里救出皇帝。

轰!一声巨响,那石桥轰然坍塌,落入江中。

对方见自己的皇上被抓,连桥都被炸断,所有怒火全都聚集在了落水中的两人身上,一时间百箭齐发,恨不得将神乐和姬魅夜射出马蜂窝!

“他们落水了,射死他们!”

落水之后,湍急的水流果真将他们冲了下去,而一路上,敌军穷追不舍,最后到了江边平缓的地方。

“乐儿,对方追了过来。”他紧紧地揽着她,透过芦苇看着搜索过来的人。

“我们潜入水下,很快他们就过去了,到时咱们再想办法回去。”她小声道,两人又相似笑了笑,听到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心领神会地深吸了一口气,双双埋入水中。

落日黄昏,江面被血红的残阳踱上了金红色,周围只听鸟鸣虫叫,十分宁静。

在水中比赛憋气,是过去神乐和姬魅夜在深潭中最爱玩的游戏。天气一炎热,两人就会从瀑布的顶端跳入潭中,然后比赛谁能在下面待得最久。

金红色的阳光从头顶落下,闵澜江水清澈透明,映着碎光,在水中能看到里面的一切。

安静地从他们身边游过的银色鱼儿、开着花儿的蔓草,还有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发丝。

二人凝视着对方,周围那样的静,静得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了彼此。

她散开的头发,宛若低落在水中的松烟墨,慢慢的化开,美得不可捉摸,而她那双金色的眼瞳隔着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密长的睫毛沾着小小的水珠,犹如钻石般明亮。

为了避免她身上的盔甲让她承受不住,他上前,贴近她,轻轻的为她解开束带。

明黄色的纱在水中展开,宛如明媚的西番莲,西番莲在水底瞬间绽开,随着流波浮动的裙摆渐渐打开,她玲珑曲线渐渐显现。

握着她的手不经意地颤抖,他的心跳赫然加快。

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在水中相遇。

她看得清他,他却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和轮廓。

五年后…他们又回到了水里,再次看到了日日思念的人。

头顶绯红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晶莹得不像一个真人儿,他的心跳越发得快,那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松开,然后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

这不是第一次这样捧着她的脸,然而,他却是第一次心跳得如此之快,惶恐的、担忧的、紧张的。

她曾答应过,这张面纱是为他而戴,等着他复明的时候,便可亲手揭开。

手指轻柔地滑过她的眉眼,他最后捻起了面纱。

她微微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惊慌。

他笑了笑,另一只手在她手心上写着:乐儿,一直都是最美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容颜会是什么样子,从来也不在乎所谓的倾国之美,他摘下这个面纱,只是证明,乐儿是他的,不管面纱下的她美与丑,都是他的。

一尾银色的小鱼停留在他的指尖,似乎比他还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神乐的面纱。

他瞪了它一眼,然后轻轻地扯开面纱。

在看见她容貌的那一刻,他那颗狂乱跳动的心跟着呼吸同时一滞。

就连摇摆着尾巴的鱼,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在水中。

那是一张远远超出了他想象里的美,像花开的瞬间凝结的刹那芳华,想要放在手心时,那种美又成了水中的倒影;想要触摸时,又成了湖面上的一抹烟雾;想要凝望时,又成了冰雪溅落在玫瑰花上所溅起的水花。

他的眼睛不好,学的字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想……确实想不起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

晶莹剔透吗?似乎不对,倾国倾城吗?似乎俗气。

他心里酸了酸,想那月神真不是好东西,一定是在她跳飞天舞的时候,偷偷看了她的面容,才肯露出那满月。

感受到他那炽热的目光,神乐的脸绯红,睫毛垂得更低,红唇也羞涩地抿了起来。

她这一低头的温柔,像一只手撩拨过他的心房,他竟似受到了蛊惑般低下头,薄唇轻轻地覆盖在了她温热的双唇之上。

浅浅地吻住她,生涩地用舌尖勾勒她的唇形,最后再试探地进入,擒住了她。

水从两人身边流过,两人的发丝终究是交缠在一起,犹如绽放的黑色莲花。

呼吸因为这突来的吻而瞬间岔气,她微微一惊,脸通红,然后冒出了水面。

“咳咳咳……”眼中满是惊慌,她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在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搜寻他们的敌军早就离去,水面泛着潋滟的光,却不及他眼眸的光那番动情美丽。

“乐儿。”他贴近她,脸色也是绯红一片,“乐儿……”

“乐儿。”他再次捧上了她的脸,两人鼻尖相触,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乐儿,我要娶你。”

“小夜……”她怔住,眼中有些酸涩,“你知道娶是什么意思吗?”

他点点头,鼻子摩擦着她的鼻尖,唇浅浅地落在她的脸上,柔情的、眷恋的、痴迷的,“乐儿,天下人都认为我是傻子,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吗?”他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撒娇味道,在这个氛围下,显得认真而低沉,还有让人沉醉的魅惑,他斜挑的眼角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邪魅。

“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当我是傻子,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我不在乎,不在乎他们如何看我。我只想让一个人懂我,也只想一个人明白我。”他一边呢喃着,一边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乐儿,这里一直是清醒的,因为只有你在里面。”

神乐,神乐,悠知我心?

夜色是那样的美,头顶星光洒满整个天幕,然而比起他潋滟的眼眸,比起认真而富有魅惑的声音,这一切,只是姬魅夜的陪衬,一切因他而美。

“乐儿。”他一次次重复着她的名字,将她脸上的水珠一点点吻去,留下一片炙热,“我生下来的时候,嬷嬷说我是一个死婴儿。而我对那次的死却有着强烈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我一直好奇,自己生下来明明死了,为何却又活了。我想……乐儿,是因为你吧。”

“我为你而活着,那乐儿作为回报,你必须要嫁给我。”说罢,他低头,轻咬着她的唇,呼吸渐渐沉重,语气却又是那样的霸道。

“我嫁给你,此生,只为卿生。”她缓缓答道。

水映着月光,他们紧紧相拥,前方点点篝火,映得两人的脸庞绯红。

他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湿了的头发一点点地展开,然后慢慢地用手指梳洗,烘干。

她垂下眸子,遮住眼里的羞涩,头上有草编的花环,上面缀满了绯红的蔷薇。那是在南疆,年轻男子为心爱女子亲手编织的花环,代表生生世世的爱恋。

“小夜,回去之后,我就向父皇和母后请求我们的婚事。”

他眷恋地吻着她的手指,乖乖地点头,眼中闪烁着旖旎的光芒。

他记下了,她对他说,此生只为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