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笛音倾心

时间一晃过了四年。

四年间,那只灵鸟在清晨会准时进入月重宫的禁地,日落时分准时离开。

有时候,那只鸟独自带着自己的主人离开,有时候则是驮两个乔装打扮的人,混出月重宫,混迹于南疆各个地方。

四年过去了。

很多人忘记了那个曾硬闯到公主殿下的祈福仪式上的傻子。

他进入月重宫之后,极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也不知道四年之后,他现在过得如何。

当然,更多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个人,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彩色的西番莲,开满了整个山坡,放眼望去,天际一片绚丽。

花丛中,有一台方形的小桌子,一女子点足立在上方,水袖迎风招展,翩然起舞。

石桌子的下方靠着一少年,唇边一只翠绿的笛子传出悠扬而轻快的曲调,和少女的舞步配合得天衣无缝。

“公主殿下……”

远处突然传来了莫菊焦急的声音,顿时惊了跳舞的少女,脚下舞台甚小,她重心一歪,向下跌去。

身下传来一声闷哼,少女低头看着被自己压着的少年,脸上扬起一抹顽皮的笑。

少年笑颜绽开,琥珀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身上的女子,握着笛子的手却轻轻地颤抖。

她柔顺的头发扫过他的面颊,温柔的,带着某种让人失神的芳香,她的身子因为刚才的跳舞有些热,且异常柔软。

“乐儿……”他的脸突然一红。

“嘘!”神乐将手指放在他唇边,“嬷嬷过来了,若是被她发现,非得宰了你不可,这儿可没有躲的。”

他慌忙噤声,唇却不敢动,任由她的手指放在他柔软的薄唇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要看到她,他的心跳就会异样加快,甚至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觉得莫名的慌乱,以至于好几次在驾驭灵鸟时,都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从高空中摔了下来。

现在,他觉得心都快要蹦出胸膛,绯红的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子也慢慢开始变得僵硬,还有些口干舌燥。

“殿下,您又躲哪儿了?”莫菊找了一番,没有看到人影,只得带着一群人匆匆离开。

“小夜,你的脸怎么了?”待她们走后,神乐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发现他的脸涨红得犹如绚丽绽开的红色西番莲,“你脸上尽是汗水,祭司让你练的傀儡术是不是会让你身体不适?”她的声音有一丝焦虑。

“没有。”他垂下头,不敢直视她,密长的睫毛在脸上透出两道魅惑的阴影,“傀儡术会让我的眼睛恢复光明。”

“你骗我?”神乐不信,勾起他的下巴,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打量着他,“你这段时间老是怪怪的,而且……你看,你看,就是这个眼神,你竟然在闪躲。”这家伙最近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我没有,哎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神乐面前,“乐儿,你看……坏了。”

神乐低头一看,他的手心里竟然捧着一朵黑白相间的西番莲,娇艳的花瓣,黑与白两种颜色交错,让这朵西番莲看起来格外妖冶。

可却被她压扁了!

她记得她曾无意对他说过,这世间有一种黑白色的西番莲,那是一种极致的美。

看着他手心里的这朵花,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酸涩,他的眼睛虽然在逐渐恢复,但是……要辨认颜色仍旧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乐儿,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似乎感受到了她心底的悲伤,他连忙站起来,招来了灵鸟,抱着她飞快地离开了此处。

“小夜,快停下,这里不能去。”神乐声音有了一丝惊慌,看着眼前暗色的河流,她自然知道这是月重宫最深处的暗流——黑暗之河,同圣湖相连,通向地域。

传言,这里常常有地域的恶魔出没。

“别怕,有我在。”他使用了结界,让灵鸟飞得更快,穿过密林,来到了黑暗之河的对面。

“天!”看到眼前的情景,神乐惊得捂住了嘴。那河滩之上,竟然到处都开满了黑白相间的西番莲,诡异而妖艳。

“这其实不是西番莲,这是白骨之花,只是,因为生长在黑暗之河,怨念太深,无法开出象征永恒的纯白色的白骨之花。”他轻声说道,语气中有一种专注和认真。

“真漂亮。”神乐走近花丛,不由得感叹,回头,那少年正望着她微笑,墨色的青丝,雪白的衣衫,琥珀色的眼瞳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这花幻化出来的人儿。

“小夜,其实飞天舞我已经练成了,今日,我便将第一式跳给你看吧。”说着,她宛若清风一样跃上了空中,最后轻轻地立在一朵花上。

不远处的黑色林子里,慢慢走出一个身影,一双清澈的瞳好奇地打量着他领域里的两位不速之客。

鹅黄色纱衣的女子像蝴蝶一样,身子轻盈地在花朵上翩然起舞,她眉目含笑,金色的眼瞳流光溢彩,每一次旋转,她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身边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亦是专注地看着,眼中有一种痴迷,嘴角的笑容有些让人嫉妒。

“讨厌的家伙啊。”君上皱了皱眉头,不再看那少年,目光则是落在跳舞的少女身上,“若是将她捉回去,做成人偶舞姬应该不错的。”

君上手里的软剑化成了一束白光,奔向那少女,然后将软剑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腰身。

“啊!”少女惊呼,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而身边的白衣少年的眉顿时一蹙,琉璃色的眼瞳骤起可怕的杀意。

少女的身子刚刚被卷向半空,那少年手中竟然同时飞出无数条银丝,一些缠住少女,另一些则宛若凌厉的剑一样切断了他的剑气。

与此同时,那少年点足而起,飞身接住少女,然后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乐儿!”他焦急地看着怀里的女子,眼里掠过一丝惊慌。

“小夜,我没事。”女子小声安慰道,随即抬头看向这边。

君上走出来,对上那女子的眼瞳,不由得一声惊叹,笑嘻嘻道:“虽然是带着面纱,但是本尊相信,姑娘一定比我想象得还美貌,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眼睛中最美的。”

姬魅夜一听,整个脸当即浮上了一层寒霜,身子微微一侧,将神乐搂得更紧,并用身体挡住君上,不让他看到神乐。

“你是何人?”

“嘻嘻……”君上的酒瞳泛着笑意,又上前一步,歪着头看着一脸愤怒的神乐道:“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到了我的地盘呢。不过,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瞧你跳舞跳得极好,要不随了我……”

啪!没等君上话说完,那满带杀气的银丝呼啸而来,惊得他连连后退。

“就你也配?”随着那一声冷喝,君上感觉到脸上有一种火辣辣的疼,遽尔才注意到那紧紧抱着少女的黑发少年。

“讨厌的家伙,你竟然敢对本尊动手!”君上拔出软剑,指向姬魅夜,“你算什么?你是她什么人?或者她是你什么人?”真是笑话,他还第一次遇到有人敢阻挠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姬魅夜秀眉一拧,更加抱紧了神乐大声道:“她是我的。”那话中带着点孩子气,却又有强烈的占有欲。

“哈哈哈!你的?”君上大笑,俊美的脸上浮出一丝杀气,“不管是不是你的,现在本尊看上了,那就是本尊的。”说罢,手里的剑带着红光破空而出,刺向了姬魅夜。

这个家伙真不是一般的讨厌,特别是这个黑发少年和那个女子对视而笑的画面,让他觉得刺眼。

姬魅夜身子只是微微一侧,随即一个旋转,轻巧地躲开君上的进攻。

“你是不出手,还是不敢出手?”君上有些不悦,不过一个动作他已经知道这家伙身手不凡,难得遇到一个对手可以切磋一番,顺便抢了他的人也不错。

“哼!”姬魅夜不屑地哼了一声,低头瞧着神乐。他不出手是因为怕两人动起手来伤着了神乐。

“小夜,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无须和他纠缠。”神乐扯了扯他的衣襟,看向君上,发现对方正用贪婪和不怀好意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嗯。”姬魅夜乖乖地点头,抱着她上了灵鸟的后背,飞驰离开。

“想走!?”看到两人就这样离开,君上眼底怒意蔓延,展开双臂,手里的剑突然化成了如网子般密集的杀气卷向两人。

也在同时,他注意到那金色眼瞳女子突然回过头来,手里有什么东西逐渐变大。待他看清的时候,已见她手里多了一把无箭的弓,而弦已经被拉开。

满月弓?!

君上一惊,忙收了手,刚好看到女子眼里涌起的一抹警告之色。

黑暗之河恢复了平静,两个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君上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看到那少女在白骨之花上翩然起舞的情景。

真是有意思!金色眼瞳的女子,手里还有满月弓。他心里对这个猎物更加感兴趣了,当然,他也不会放过那坏了自己好事的小子。

刚下了灵鸟,他急急忙忙地将她抱下来,低着头忙将她检查了一番,随后将她的外套脱去。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

“那人碰了你的衣服,把它烧掉。”他一边说,一边继续脱她的外衣。

“这个……”

“我讨厌其他人碰你。”

听到他孩子气的口气,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碰了我的衣服,你就要烧我的衣服,如果他碰了我的手呢,难道你要砍了我的手?”

“不!”他停下了动作,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我会杀了那个人。”

心猛地停止了跳动,她迎上他琉璃色的眸子,在那眼里看到一种她未曾见过的东西,温柔的、宠溺的、霸道的,还有自己的影子。

面纱下的面颊绯红滚烫,明知道他看不清,她竟然有些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甚至觉得刚才他对那个怪人说“她是我的”,那种宣誓般的霸道让她莫名地开心。

“殿下啊,公主殿下。”外面又传来了莫菊焦急的声音,让两人顿时一惊,犹如触电一样放开了对方的手。

他瞧了瞧她,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道:“晚上我来找你。”说完涨红着脸飞快地躲到大树后面。

“殿下,你去哪里了?莫菊找了你好久,现在笙澜世子已经在殿堂等了你好久了。”

“啊?!”

啪!莫菊刚说完,树后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莫菊一惊,忙探头向那声音来源处看去,却一把被神乐拉住,“莫菊,赶紧走吧。”

“公主殿下,刚才您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莫菊,你听错了。”神乐笑了笑,挡在了莫菊前面,“我们赶紧走吧,让笙澜世子等久了可不好。”说罢,她自己先走了。

莫菊正要探个究竟,一听她这么说,赶紧跟上,“哎呀,公主殿下,您要不要换一身衣服?哎呀,公主殿下,您的发髻乱了……”

莫菊在身后叽叽喳喳喊道:“这样去见笙澜世子,会有失皇家颜面的。”

神乐才没有理她,只是回头看了看姬魅夜藏着的地方,免得他被发现。

姬魅夜凝望着那渐渐消失的影子,这么多年了,她的背影依旧是那样的模糊,他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面容,带她出去玩的时候还时常迷路,可是,那个明黄色的影子就是那样的熟悉,犹如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不曾有过的哀伤和自卑,他自然听说过笙澜殿下,那个每日都会进月重宫,到大殿来陪同神乐学习的世子。

据说他容貌清美不沾烟尘,而且睿智豁达,学识渊博。

睫毛轻轻垂下,细碎的影子映在他左眼下的那一枚金粉勾勒出的月牙上,蓝色的泪痣被遮住了,然而却遮不住他紧咬着唇时,脸上的那种悲伤。

他此刻听到笙澜两个字,多么希望那个人是自己,也希望自己有一双完好的眼睛。

悠长的回廊,脚步声在白玉石阶上发出轻轻的颤音,前方的殿堂,是她每日学习的地方。

学习古今文集之类,这里有专门的学堂。熙氏一族的世子几乎隔日就来,几人学习的时候,笙澜世子常常坐在她旁边,顺便帮她讲解。

在月重宫里面,只要是因学习而来,每个人的身份时常被忽视,所以堂内还有其他的学生,比如,侍月女神的继承人清语和汮兮。

“公主殿下。”清语站在拐弯处,看到急匆匆赶来的神乐,脸上有一丝诧异。

清语性格不似她妹妹那样活泼,极少说话,几人一同上课的时候,她也是坐在最角落处,极为安静。至于汮兮则和神乐亲近,她天资聪明,特别擅长音律,一曲《雪千寻》更是让神乐赞叹不已。

母后虽然不待见白氏一族,白王爷也极其嚣张,但二人却因为言语过失,将两个女儿连累,害其姐妹被迫进入月重宫,作为侍月女神的继承人。

对两个妙龄女子来说,侍月女神虽然有极高的荣誉,然而却终身不能嫁人,并且一生不能离开月重宫,直到生命终结。

因此,神乐多多少少对她们姐妹有些同情。

“清语,怎么了?”极少看到清语脸上有这般诧异神色,神乐不由得停了下来。

“上次殿下说要看《十二乐谱》,汮兮今日刚好在书堂找到,以为殿下您今日不来殿堂,便给您送了过去。”

“这样?”神乐也吃了一惊,“那我这就让莫菊回去寻她。”

“不用了殿下,我去找她吧,今日祭司大人不能前来授课。”清语淡淡说道,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祭司大人不来授课,这意味着,学生们可以翘课。

然而,她不同,她的每次逃课的事必然会传入母后的耳朵里,更何况这次笙澜世子来了。

跨进大殿,古朴的书香味迎面扑来,白色的帷幔在窗棂旁浮动,一个缥缈的身影椅靠在那里。

白玉簪子挽着青丝,他穿着白色的袍子,腰间一块碧玉,与他水蓝色的眼眸相辉映,紧抿的薄唇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格外专注,帷幔拂过,却在他身前停下,似怕惊扰了他的静美。

她站在原地,思考着要不要上前,却猛地注意到对方抬起了眼睛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他眸子中漾开一丝温和的笑容,“公主殿下。”笙澜收好书,略微行礼。

“笙澜哥哥,让您久等了。”神乐走上前。三族中,熙然一族千年来一直忠心于皇室,特别是近几年,笙澜也常常进入皇宫,虽然身份有别,但因为私下交好,他待她如妹妹,所以两人亦兄妹相称。

注意到他手上的书,她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这是《国策》?”

“嘘!”笙澜忙提醒她小声。

《国策》乃兵书,是禁止带入月重宫的,而且神乐身为公主,在四年前,母后已经禁止她接触兵书,更多的让她学习礼数,还有飞天舞。

所以,每次笙澜都会偷偷给她带上几本这类的书,给她讲解一番。

从笙澜手里接过书,看到他正看到“移花接木”一页,上面还有一行行隽秀字迹,那是笙澜的字。

“‘移花接木’可与‘空城计’并用……”

神乐想了想,拿起笔在他的字旁写道:“若与‘无中生有’、‘瞒天过海’同用,效果也佳。”

看到那一行字,笙澜眼里掠过一丝赞叹之色,“果真是妙计。”

“当然。”她仰起脸笑了起来,面纱贴着脸颊,勾勒出柔美的轮廓。

“哦,笙澜哥哥,最近边关有何消息?”喜欢和笙澜在一起的另外一个原因不仅仅是双方都爱谈军事,更多的是他会给她带来许多关于边疆战士的消息。

南疆这片神秘的土地,几千年来一直被外人窥视。作为皇室成员,享受着子民的进贡和膜拜,掌握着兵权,其责任就是保卫这片神赐予的土地,还有南疆子民的安全。

“目前得了消息,南域那边正暗自调集兵力,聚集在溪水河一带。”笙澜叹了一口气,“看来,南域终于是沉不住气了。据说现在南域的君王相当嗜战,这一战恐怕难免。”

心里微微一惊,神乐明白了什么。

如果战争真的爆发,其实最不利的恐怕是南疆吧。

更何况月重宫的势力在暗自强大,这一次他们进入月重宫已经可以看出其实力。皇室虽然有兵权,但是手上只有五成兵力,其余的五成则分散在三族手上。

千余年来,南疆内部没有发生任何战争,与嗜血好战、经验丰富的南域对比来说,双方交战,南疆必定吃亏。

最重要的是,如果战争爆发,三族都不支持,那皇室就会陷入孤身作战的困境。

注意到她眼中的焦虑,笙澜不再谈此问题,“殿下,不用多久便是新月,十五年一次的祭祀即将举行,您准备得怎么样?”

“你是说飞天舞吗?”神乐看着他,“飞天舞已经学成,这些日子正在加紧苦练。”她自然知道,飞天舞对皇室的新任继承人来说多重要。

在那日,她要摘下面纱,登上高台,以一曲飞天舞在新月之日诚邀月神。

据说,每一代的公主都能在那日邀出月亮,甚至有公主邀出了半月。那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力量,也代表了至高的荣誉。

而她……心思全无,如果南域偏在这个时候来袭,她一旦不能邀出月亮,对战士和皇室的打击有多大,她心里自然明白。

懊恼地垂下头,她叹了一口气。

身边的他,轻轻抬起手,安抚地拍着她的肩,“神乐,相信你自己。”

远处,有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怔怔地看着这里,那握着碧绿笛子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半晌,他咬了咬唇,转身离开。

汮兮手里捧着书,看着那巍然的禁地,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走了进去。

这里以前是无人进入的,后来公主殿下要了这个地方作为寝宫,倒也开禁了,不过,她也极少来这里,前几次来都是为了送书。

因为这里是公主的地方,来的人很少,所以,宫女们已经认识她,稍微打了声招呼,她便走了进去。

穿过长廊,门口的宫女说公主殿下在后面的山坡上习舞,说不定能在那里看到她。

走了好一会儿,穿过一片花园和小林子,汮兮步子微微一滞,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芳香,加快了步子,穿过最后一个石阶时,她整个人都呆立在了原地。

头顶是飞流直下的瀑布,脚下是绿油油的青草地,而前方则是向前蔓延的姹紫嫣红的西番莲,更让人惊奇的是那天空的尽头,能看到染着金光边的云彩,似乎将这片土地托上了天空。

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她从来不知道月重宫竟然有如此美如仙境的地方。

潭边的小树上突然传来一曲悠扬凄美的笛声,这笛声更像是一曲魔音,吸引着汮兮走了过去。

那树枝上竟然斜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衫,边角绣着淡色的花纹,长衫在空中随风翻卷,犹如绽开的西番莲。青丝垂落,沾着风中飘舞的花絮,如梦如仙,却又妖娆旖旎。

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时,汮兮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甚至,她觉得身后的整片花海亦在那一刻瞬间枯萎。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肌肤如雪?如冰?

雪的白皙,冰的晶莹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红唇如凝脂?

晨光里的玫瑰绽放的瞬间也不及他的薄唇那般妖娆娇嫩。

眼眸若星?他合着眼睛,但是她相信恐怕那满天星辰都不及他慵懒看过来的那一眼明亮、魅惑、勾人。

时间就在那一刻静止了,汮兮呆滞地看着那个人,忘记了呼吸。

那人周身的气质,让她以为这里真的是仙境,因为只有仙境才会有这样的妖精。

笛声突然停止,树上的人似乎真的受了惊扰,缓缓地睁开眼眸,朝她看来。

那一眼,那淡淡的一眼,已经让她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不可自拔的深渊。

“乐儿?”模糊的影子,是淡白色的,娇小但是有些陌生,“你不是乐儿,你是谁?”

他声音突然染上了凌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折射出杀气!

“我……”汮兮刚要开口,却觉得腰身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正要回头,却已经被一个人拉入怀中。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酒瞳色带着猥琐眼光的眸子。

“啧啧,又是一个大美女啊。”君上抬起汮兮的下颚,放肆地打量了起来,“本尊也可以收了你。喂,小子,你艳福倒是不浅啊!”说着,君上挑衅地看向姬魅夜。

此时,汮兮才知道自己的处境,心里又急又怕,忙向姬魅夜开口,“救命啊……”

然而,树上的那个男子只是懒懒地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在树上,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笛子。

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

心慢慢地凉了起来,汮兮凄然地看向姬魅夜,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心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他的眼神那样冷漠,那样慵懒,甚至在看到她被抓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或许是心里的贪婪,她多么希望此时这个男子能抬眸看她一眼,哪怕是刚才那样冷淡带着杀意的一眼。

君上挑眉,疑惑地看向姬魅夜,又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难道你不在乎这个女子?”

姬魅夜没有说话,反而头往后面一仰,自顾自地睡了起来,发丝从耳边垂下,在落花中飞舞。

君上心里突然恼怒,手上一用力,猛地掐住了汮兮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信不信,本尊就在这里杀了她?”

这小子的表情,真是太讨厌了。

姬魅夜眉头皱了皱,翻身面朝里面,挥袖不耐烦道:“真是吵死了!要杀人滚出去杀,别脏了我乐儿的院子。”乐儿说了,懒得和这个人纠缠。

乐儿?

汮兮和君上同时一惊,愣了片刻。

嘴角笑容慢慢勾起,君上想起了上午那个黄衣少女名字就叫乐儿,据说,那可是南疆皇室唯一的公主——神乐,那个十一岁便能拉开满月弓,有着一双金色眼瞳的女子,

“你的乐儿是吧?”君上并没有放开汮兮,反倒是更加用力,“可是,本尊刚刚可是看见了你家的乐儿在殿堂和另外一个男子在一起哦。”那个地方结界太重,且远离了黑暗之河,君上无法靠近,只得回来,最后在这里找到了姬魅夜。

那树上的人身子僵了僵,两人隔得很远,君上感觉到他瞬间而发的杀气。

看来,刚才自己诉说的那一幕,是他的弱点。

“而且,你还说人家是你的。啧啧……本尊看就不是。那男子长得气质清美,与她有说有笑,本尊看……人家两人才是情投意合。”

“啊!”没等身后的人说完,汮兮看见树上的人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无数条银色的丝线夹着凌厉的杀气飞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穿透她的整个身体。

那琥珀色的双眼,此时溢满了杀气,那冰肌上早已浮上了一层骇然的寒霜,此时的他,站立在树的顶端,青丝飞扬,白衣翻卷,犹如从地狱走来的死者。

“终于出手了!”看着那逼近身体的银丝,君上心里早有了准备,抱着汮兮飞快点足后退,并没有放开她。

至少,这个女子如此貌美,留着也不错,不留着,也还有资格帮他挡住那些银丝。

姬魅夜抿唇,手指突然张开,那些银丝瞬间形成密集的网,将君上包围住。

君上也不敢分心,在上午交手的时候已经猜出了对方的实力,只是此时,看着那密集网,他的后背还是微微发凉,有冷汗溢出。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在那密集的网的包围中突然缓慢了下来,甚至手脚不能灵活运用。

君上在高空中,揽着汮兮,他觉得自己在下坠。

不但如此,他持剑的手开始麻痹,抬头看向姬魅夜,发现对方已经举起了右手,而自己,则随着他的动作也将右手举了起来。

似乎,自己被对方控制了。

“傀儡术!”君上大惊,心道终于还是疏忽了,如果他再不想办法,今天定然要死在对方的手下,他脑子灵光一闪,冲姬魅夜身后大喊:“神乐!”

果然,姬魅夜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手突然抖了一下,飞快收回了杀气,朝自己身后寻去。

“乐儿,你在哪里?”前方是大片的红色,大片的金色,他一时间难以看清心里想着的那个人,“乐儿,你在哪里?不要过来。”

“你的眼睛看不到?”君上心里大喜,“你竟然是一个瞎子,哈哈……”手里的剑甩出一连串的剑花,瞬间切开了那些银丝的包围,并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变幻出几个影子干扰对方的听觉。

“喂,瞎子,你的乐儿在这里!”注意到他的慌乱,君上将汮兮用力一抛,扔向了姬魅夜。

“乐儿!”姬魅夜顿时失去了方寸,忙飞身而上,不顾危险接住了汮兮,将她抱在怀里。

他散发着清香的发丝拂过汮兮的面颊,她被吓得苍白的脸,顿时多了一抹晕红,手也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乐儿?”姬魅夜忙低头看着怀里模糊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瞳带着担忧,连那声音都瞬间柔和了起来。

“喂!你不仅是瞎子,本尊看你还是傻子!”诡计得逞,君上得意地笑了起来,手里的剑气势凌厉地朝姬魅夜杀来。

“小夜,往后退!”就在自己的剑要穿透对方的身体时,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而姬魅夜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听到那个声音后果真连连后退。

一道金色的光破空而出,将君上的剑气和杀气当即斩断。

强大的灵力犹如炸开的火焰,君上已经来不得后退,胸口重重地受了一击,摔倒在地上。

一口鲜血从身体里喷出,他俊美的脸上顿时因为疼痛而微微泛青。

吃力地站了起来,君上回头,看见一个明黄色衣服的少女站在石阶处,左手持弓,右手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

那双金色的眼瞳中射出可怕的杀气!

“又是你?”看清袭击姬魅夜的对象是上午的那个人,神乐显得十分不悦,又扣弦对准了君上。

“神乐,本尊可是专门为了找你而来。”君上受了伤,脸上还是一副猥琐的笑容。

“那本宫在这里先谢了你。但是,这里是本宫的私人禁地,擅自闯入者定不饶恕,更何况……”看了一眼远处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姬魅夜,她心里微微一疼,“现在请你马上离开,不然,本宫手里的箭足以让你灰飞湮灭。”

“本尊可真是喜欢你这个脾气。”君上见神乐发火,依旧嬉笑着,但是口气不敢太过分,也清楚地看到她手里的弓,知道这少女惹不得。“来日方长,说不定明日本尊就去你们皇宫,向你母后提亲去。”

“还不走?!”神乐厉声呵斥,作势要发箭。

君上一看,立刻飞身消失不见,当然,他还会回来的。

“小夜。”见他走了,神乐这才松了一口气。

姬魅夜犹如受到了雷击,慌忙一把将汮兮推开,恼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飞快地跑向神乐,伸手就要抱她。

“咳咳……”神乐避开了一步,眼睛瞟了瞟默默站在旁边的汮兮。

“乐儿。”姬魅夜自然看不懂神乐脸上的神色,以为她是生气了,便软着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她。

“你先下去,我待会儿来找你。”神乐小声说道。

姬魅夜满腹委屈,转身走向林子后面,到了台阶处也不忘回头看向神乐,才依依不舍地消失在林子里面。

“公主殿下,刚才……”汮兮忙将书捡了起来,脸色惨白。

乐儿……刚才那个人的所有动作汮兮都看到了眼里,他对公主殿下的喜爱、依赖、还有看到她就迫不及待想要抱住她的急迫,还有眼底那掩饰不住的爱意。

手指悄然握紧,环视着这周围的美景,再看看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公主殿下,汮兮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甘。

为什么?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属于这个女子的。

公主的血统尊贵,又是飞天舞的继承人,刚才那个亦仙亦妖的男子的心属于她,就连这片圣地也是属于她的。

“汮兮,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看到她低着头,神乐不禁问道。

“刚才那个红发人……”汮兮的声线一直很好,温柔婉转,唱起歌来一直都非常好听,而且她生性开朗,在月重宫这个地方,神乐认识的同龄女子中和她关系算是最为亲密的了。

“你不要理那个人,他只是一个疯子而已。听你姐姐说,你送书来了?”

“嗯!上次笙澜殿下说你要这本书,今日刚好我找到了,便给你送了过来。”汮兮笑了笑,她肤色很白,笑起来犹如纯白的玫瑰,虽然是双生子,但在容貌上,她还是胜了她姐姐一筹。

这个一直被称为南疆最美的花的少女,要将自己美好的一生葬送在月重宫,想到此,神乐微微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神乐拿在手里,朝她笑了笑。

“那个……公主殿下,汮兮有一个问题,可否问公主?”

“你但说无妨。”

“刚才救了我的那位公子,好像有些面熟?”

神乐深思了片刻,笑道:“那是姬王爷的小世子——姬魅夜。”既然汮兮已经看见,如果再隐瞒,难免会被人揣测,而且这么多年来,其实她也想小夜多认识一些人,而非孤僻地将自己藏起来。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想他每次来都躲躲藏藏。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神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急迫感,她希望她和小夜之间被他人认同。

“姬魅夜?”汮兮大惊,“您是说白族王爷最小的儿子吗?那个……”

汮兮显然不相信,传言中,姬魅夜是一个傻子,而且奇丑无比,刚才那个人虽然神志有些不正常,但是,那张脸宛若天人,美得不似在人间。

“嗯。”

“可是……”

“可是什么?”捕捉到了汮兮眼里的疑惑,神乐笑了起来,“你是想说,他并非传言的那样是吗?”

汮兮了然地点点头,“公主殿下果真什么都能看出来。不过,我看那世子殿下眼睛好像不好使?”她适当地将话题转移到他的病情之上,这样,才不会让人怀疑她心中的小秘密。

“嗯,他自小有眼疾倒是真的。”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汮兮的口气恢复了平淡,“不过应该有方法治愈吧?”

“没有。”神乐摇摇头,没有说出小夜在练傀儡术的事,这是月重宫的最高法术之一,也是一种禁忌,而且还是皇室都无法容忍的禁忌。

“或许是有办法的,只是没有找到而已。”汮兮亦叹了一口气,表情倒没有多大的变化,最后笑了笑,“殿下,汮兮先行离开,今晚还有祷告未做。”

“好的,真是麻烦你了。”

汮兮慢慢走出去,到了石阶处,悄然回头看了一眼神乐,随后又看了一眼姬魅夜离开的地方。

姬魅夜?她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

“小夜!”看到汮兮走后,神乐走上了瀑布的顶端,果真在上面看见了他,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石头上,注视着前方。

此时,天边有一条彩虹横跨而过,神乐看了看,坐在他身边道:“小夜,你看,那是彩虹。”

“我不看,我看不到!”他委屈地别开头,睫毛遮住了他琉璃色的眸子,“我是瞎子,我是傻子,我什么也看不到,不能陪你看书,还会被人笑话,甚至还蠢得把人认错。”他在嫉妒,也在自责。他嫉妒那个叫作笙澜的世子,嫉妒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嫉妒他博学多才,学识渊博,能与她谈古论今,而他甚至连她的样子都看不清,刚才还将她认错。

他一听,脸上偷偷挂着笑容,却强忍着,琉璃色的眼瞳此时泛着异样的光彩,回头盯着她,“可是真的?”

“只要你想!”她明白他的自卑之处,“而且,小夜,你的眼睛不是很快就能看清了吗?”

“可是,我现在就想将你看清。我讨厌自己的眼睛。”

“为何讨厌?”她凝视着他,忍不住抬手覆在他的眼睫毛上,“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它总是变换着各种色彩,你说,它到底是什么颜色啊?”

他没有动,任由她这样摸着,心跳得飞快。

“小夜,彩虹让我想起了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你要听吗?”

“好!”他笑颜绽开,脸色微红。

距离跳飞天舞祈福的日子不过一个月,也就意味着,她们还有半月就要及笄了。而此时,南域那边果然传来了干扰边境的事情,一场战争即将爆发。

千年来,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南疆子民陷入了一场莫名的恐慌中,而且,据秘密传来的消息称,对方的铁骑犹如势不可挡的洪水般席卷而来,南疆的未来堪忧。

为了稳定人心,皇室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一月之后的祭司上,希望神乐一曲飞天舞能顺利地在新月之日邀出月神,以抚慰民心。

因此,神乐已经极少有单独练习的机会,舞师也得了皇命,要严格监督神乐的练习。

“腰挺直!”

啪!竹尺毫不客气地打在腰上,神乐疼得抽了一口气,却丝毫不敢怠慢,不得不照着老师教的做。

这几日,她和笙澜极少见面,不过是书信往来,然而他信上的内容却让她恐慌不安、心神不宁——父皇竟要亲自应战。

事态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这样一来,她根本没有心思静下心来练习跳舞的基本功。

啪!竹尺打在脖子上,神乐恍然惊醒般看着舞师生气的脸,听到对方严厉说道:“殿下,你走神了。若在祭祀大会上,面对着百姓你走了神,整个皇家的颜面都会被你丢光——到时候你将会是南疆史上唯一一个请不出月神的公主!”

啪!对方话音一落,竹签又抽在了她的脚踝处,“腿要绷直……”

仅仅两天下来,神乐身上已经多出了许多伤痕,后面,她发现自己越是紧张,反而练得越糟糕。

甚至连基本的舞步她都跳不出来。

“乐儿,你怎么了?”感觉到她这几日神情恍惚,姬魅夜凑过去,拉着她的手。

“嘶!”轻哼了一声,他刚好捏着她的伤口,今天上午就是因为手指的动作不够标准,她的手腕就足足吃了十下。

“我这就去将她杀了!”

“小夜!”她叫住了他,全身疲惫无力,“你别冲动,其实那是我自己没有学习好而已,最近我和乐师的音律也配不上。”

“乐儿,”他突然掏出笛子,“我昨夜想起一只新的曲子,我吹给你听,可……”

“殿下,殿下……”话音一落,外面传来莫菊的声音。

神乐给他做了一个手势,走出了林子,却看到汮兮抱着焦尾琴站在远处。她今日穿着白色绣花长袍,发丝挽成一个蝴蝶结,美丽的脸上有一抹温和的笑容,看到自己,她欠了欠身子,“殿下。”

“汮兮?”这倒是让神乐一惊,“你怎么来了?”

“是舞师大人让我来的。”汮兮走上前来,此时莫菊已经退了下去,“舞师大人说,近日公主殿下有些心神不宁,让我来为您奏乐,希望你能尽快完成飞天舞。”

“啊,辛苦你了。”神乐明白,昨日自己的步伐怎么也配不上乐曲,那乐师也是满脸愁苦。在南疆都知道汮兮精通音律,考虑到两人的关系较为密切,师父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能为殿下奏乐,乃是汮兮的福气。”说罢,汮兮拿出一只蓝色的瓶子,“那日世子殿下对汮兮的救命之恩,汮兮没齿难忘,这个瓶子是家父在大泱带回来的清目水,据说是贡品,每日清洗眼睛三次,颇有奇效,我想,或许能对世子殿下有些帮助。”

“清目水?”神乐惊呼,她听说过这药极其珍贵,千金难求,神乐也希望能协助姬魅夜的眼睛早些恢复光明,忙招呼他出来。

看着那树后面走出来的人,汮兮呼吸一凝,手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焦尾琴,努力不让自己的脸色有多大变化。

自然滑落在肩头的青丝,精致的容颜,妖邪的眼瞳,慵懒的眼神……

看到多了一个人影,姬魅夜很快认出来对方是谁,脸色当即不好看了起来,更何况……他讨厌有人介入他和神乐之间,此时,这个叫什么什么的女子,真是讨厌死了。

以至于神乐拉他来,要为他清理眼睛的时候,他还摆着一张臭脸,闹起了脾气,怎么也不肯配合。

“小夜!”神乐厉声将他摁在石凳子上,“就一下就可以了。”

“我不!”他别过头,双眼瞪着汮兮,“让她出去,这里是我们的地方,她为什么要来?”

“不可以这样,汮兮她现在是我的乐师,而且,人家给你送药来了。”

“她是你的乐师?”他听了更是不高兴,这意味着接下来很多日子,神乐都会和汮兮在一起,“你让她走,我能做你的乐师。”

汮兮一听,心里酸涩起来,仍旧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笑着。

只有用这个威胁他了。

密长的睫毛染上了欢喜,他立马变得乖巧,仰着头任由她将药水涂在自己的眼睛上,微红着脸道:“我想。”

舞师很快就要来了,清洗完之后,他虽然不舍,还是乖乖地离开了。神乐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汮兮走上前来,用神秘的口吻道:“您似乎对世子殿下很不一样。”

“啊?哪里不一样?”话音一落,她不知道为何,脸突然烧红了起来。

汮兮脸上泛着一抹狡黠的笑容,踮起脚,在神乐耳边道:“看来,殿下现在是有心上人了。”

“没有,你想多了。”神乐忙解释道。

“汮兮不会想多的,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汮兮一心一生,早就确定下来要奉献给神,当然,会比别人看得清——您就是喜欢世子殿下。”

话说到这里,神乐的脸更加红了起来,眼中却有了一丝悲伤和不确定。

见此,汮兮立马长叹了一声,“只是……不知道汮兮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神乐心里隐隐猜到是什么了。

“公主有心,但是这世子殿下未必有心。毕竟现在的世子殿下看起来心思并未成熟,懵懵懂懂,甚至还很孩子气!在南疆这个年纪的世子殿下早该继承族位,或者像笙澜殿下一样辅佐朝廷。”汮兮顿了顿,露出一分为神乐担心的忧虑表情,“他的几位哥哥及笄之年都已娶妻,而他……恐怕,至今还未懂何为男女之情。”

神乐心里微微一凉,汮兮说的话一针见血,也是她最担心的。此时的姬魅夜,心智的确没有他人那样成熟,而且……他和她四年相处下来,他或许将她当成了姐姐,并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殿下,此事你可暂且一放,说不定还有转机,我想姬魅夜殿下恐怕需要些时间。”见此,汮兮又开始安慰起了神乐,“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需要您将儿女私情放在一边,毕竟,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侍月女神的职责是协助皇室,并在适当的时候提出建议,所以,汮兮明白她今日的一席话并不唐突,反而恰到好处。

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舞师已经来了,神乐此时正站在方台上,要开始今日的练习。

汮兮注视着神乐的动作,心里有着难言的激动——终于,她要看到传说中的飞天舞了。

耳边,清幽的琴声响起,神乐回头看了一眼师父,深吸了一口气,踩在只能容下一人的方台上。

“等等。”舞师大人走上前,将一个手心大小的碟子放在神乐脚下,“殿下,到时候您在高台之上,就如同踩在这白瓷盘子上。今日请在上面练习吧,记住,不要将它踩碎了。”

飞天舞的灵魂在于:身形优美,舞姿动人,犹如仙子踩在云上献舞。

优雅的旋转,此时的她犹如一只蝴蝶一样,脚尖点在那一瓷盘上,翩翩起舞。

每一个脚步,每一次起跳,每一次凝神,每一次旋转,近乎完美。

汮兮惊愕地看着眼前起跳的女子,手上的动作几乎都有些迟疑。

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天舞,她期盼多年终得一见的飞天舞。此时,水袖浮动,衣裙翩翩的神乐就如天上的仙子般。

而这还仅仅是第一式,据说飞天舞的最后一式能震撼天地,所以只能在祭祀时才跳出来,练习的时候除了舞师,乐师都必须离开。

“嗯,很好。”耳边传来了舞师的赞扬声,便见她伸手将大汗淋漓的神乐扶了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殿下,那日您也以这样的状态和心态,定然能跳出最完美的飞天舞。”

“谢谢师父。”难得得到师父的夸奖,神乐高兴地看向汮兮,“那也是因为汮兮的琴弹得太好了。”

“谢殿下夸奖。”汮兮扯出一丝苦笑,指尖紧紧地扣住琴弦。

眼前身穿着黄色舞衣的神乐,那自信的笑容,那与生俱来的气质,让她觉得眼睛刺痛。

“汮兮,你先下去吧,明日再过来。”舞师吩咐道。

“是,那汮兮下去了。”说罢,她慢慢地退下去,刚好看到神乐站在舞师大人的身后,悄然朝着远处高兴地挥了挥手。

随着她的眼神看去,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不远处,青丝恣意飞扬,那张完美的脸如此惊艳,让人移不开眼睛。汮兮用力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走到拐弯处,步子悄然放慢了一些。

“殿下,现在您再跳一下最后一式吧。”

最后一式,果真是最后一式!

完美的飞天舞吗?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神乐的飞天舞一定不会是完美的。

南疆的气氛日渐浓了起来,那种惶惶不安因为边境连连战败的消息不停传来,深深地恐吓着不曾经历过战争的百姓。

那种恐慌,犹如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为此,神乐殿下的及笄典礼不得不推迟,现在距离祭祀之日只有五天。

境况越发危急,然而,白族和姬族手握兵权,却是迟迟不肯发兵,月重宫的态度也让人极为恼火。

“你就是不肯发话,让其他两族发兵?”月光洒落在圣湖之上,天空只剩下淡淡的一抹月牙,神蕊皇后的脸看起来有些惨白。

“娘娘,您忘记了吗?月重宫从来不参与军事,这是千年来的规矩。”祭祀大人站在她旁边,语气冷淡,碧蓝色的眸子望着泛着波光的湖面,“况且,还有五日便是祭祀大会,我已经占卜过,神不允许此时再发兵。”

祭司大人脸上勾起一抹浅笑,转头迎上神蕊皇后的目光,“皇后您是在担心皇上的安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上天注定,而非我的意思。如果娘娘您非得认为是师涯所为,那师涯也无可狡辩。”

“你在恨我?”

“师涯是月重宫的祭司,心系百姓,不知道恨为何意。”他的口气有一种陌生的疏离。

神蕊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来到禁地,已然深夜,**的少女已经沉沉睡去。神蕊悄悄坐在她身边,轻轻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凝眉看着她。

熟睡中的少女的眼睛、眉毛,是那样的像自己的丈夫。她的鼻子、嘴唇、下颚……

“母后?”神乐恍惚醒来,看到自己的母后吓了一跳,“您怎么来了?”

“还有几日就要跳飞天舞了,舞师说你近日跳得非常好,我便来看看你。”

“儿臣不会让母后失望的。”

“嗯。”神蕊点点头,声音虽然柔和了许多,但脸上还是没有多少笑容,“那你先睡,我得回宫了。”

“母后,父皇在边疆怎么样了?”神乐拉住母亲的手,焦急地问道。

背对着自己的女儿,神蕊眼里泛起一丝痛苦,语气平淡道:“一切都很好,你无须担心其他的,好生跳好飞天舞,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转机的。”说罢,她便匆匆地离开了。

“哒……哒……哒……哒……”

空旷的屋子里,一身着黄色舞衣的少女踩着自己哼出的节拍,在屋子里悄然起舞。

她身形轻盈,慢慢地旋转着,裙摆扫过干净的地面,映出她婀娜的身形。

手高高地举起,然后甩出去,水袖绽开,弧线完美。

而墙上,自己的影子也如一只蝴蝶那样优美动人。

看到自己的影子,少女杏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意,唇角妖娆地勾起。她的前方正放着一把焦尾琴。

门突然被推开,一抹白色身影立在门口。

黄衣少女惊慌回头,不过在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汮兮!你在做什么?!”清语难以置信地看着汮兮穿着黄色的舞衣独自起舞,看了看四周,忙将门关上,急切地走了过去,“你疯了吗?你竟然穿着公主殿下的衣服?”

“姐姐,还有三天,三天便是祭祀了。”汮兮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地脱下衣服,走到窗户边,打开一个小盒子。

清语上前一看,面色当即惨白,猛地摁住了汮兮的手,将盒子关上,“汮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这一个月变了很多,没事的时候就朝公主殿下那里跑,现在,你把这衣服、这东西拿来做什么?”

“做什么?”汮兮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将盒子拉开一条缝,里面一条碧绿的毒蛇吐出猩红的芯子——这是南疆少有的剧毒灵蛇。

“姐姐,我不是想灭族,而是想拯救我们的族人。”汮兮推开清语,“我也杀不了神乐,但是,三日之后的祭祀上,我一定不能让神乐跳出完美的飞天。我要让她没法跳!”

“你……汮兮,我们四年前就进入了月重宫,并发誓要一生留在这里,静心放下情欲修行法术,不再过问我族和皇室之间的纠葛。

“什么?”汮兮冷笑,“姐姐,你真甘心一生做一个尼姑,一生都待在这个该死的月重宫。难道你忘记了,四年前我们是怎样无奈地来了这里,我们白族是怎样被皇室压制的吗?你没看到爹爹多憔悴吗?”

“但是你毁了神乐的祭祀又如何?这个时候,边疆战乱,只会让民心更加慌乱。”

“错了,神乐一旦连飞天舞都无法跳,此时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皇室将会彻底失去民心和月重宫的拥护,即便是熙族想要拥护他们,都已经不可能了。这个时候,整个南疆的皇族势力就要重新划分了,他们没有资格成为最尊贵的人。”

“汮兮,你的真实目的真的是为了我们白族吗?”清语叹了一口气。

“自然!”

“我是你姐姐,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清语脸色沉了下来,“你做这些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心里不甘,在第一次看到神乐的时候你就不甘。”

“姐姐,你果真是了解我。我承认我是在嫉妒,凭什么他们就能成为皇室成员,凭什么她一生下来什么都拥有,她霸占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而我们,大好的年华凭什么要这样耗下去?”她绝美的脸浮起一丝残忍的笑容。

“你想取代神乐?”

“取代她?我不想取代她,我只是想让她失去所有。”

“我看你真是疯了,我劝你最好放手,不然……”

“晚了,姐姐,我已经做了。”汮兮眉眼弯弯,嘴角的笑容越发妖娆,“你看吧,这南疆要彻底翻天覆地了。”

“小夜,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习舞了。晚上我需回皇宫,你在这里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神乐看着乖巧坐在身边的他,心里很是担忧。

“我要跟着你。”他忙拉住她的手,“这一个月,君上那个疯子天天都跑过来,我要待在你旁边保护你。”

“宫中人很多,而且离黑暗之河很远,他没法去的。你也别和他纠缠,那人奸诈狡猾,他又知道你的弱点,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行,我就要和你一起。”说罢,他一把将她拉过来,想要抱她。

“等等。”神乐脸色当即一红,止住了他的手,“小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姬魅夜蹙眉,眼中有一丝迷茫,“喜欢就是……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汮兮曾说过,姬魅夜此时粘着她,并非建立在某种男女感情之上,而是一种像亲人的依赖。

他这种心智的喜欢,就像喜欢一张让人安心的床,能给他好梦,能让他睡得香甜。如果没有那张床,他可能会寝食难安,但是不会去死。

小夜,神乐眼中溢出一丝哀伤,汮兮说,真心喜欢一个人,会为了他去死,如果你不在了,我想我也会死吧。如果真是这样,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呢?而你,对我是依赖还是喜欢呢?

神乐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白玉般的手指,“小夜,三日后的祭祀大会,你会来看我跳舞吗?”

“会,一定会。”他点点头,睫毛染着阳光,极其认真地看着身前的她。

手被她紧紧握住,温热从指尖传来直达心底,他能感觉到对方注视自己的目光。他的脸顿时微微一红,那枚金粉月牙当即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娆。

“那好,我这就去练习,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嗯,乐儿。”看到她起身,他忙拉住她的衣袖,“昨天祭司大人说我的傀儡术就要练成了,那个时候我的眼睛就会看到一切了。”

“真的?”她吃了一惊,“真的可以看到了吗?”

“是的。”他点点头,完美的脸上有一份羞涩,咬了咬薄唇,“乐儿,我的眼睛好了之后,我陪你去殿堂读书好吗?等我眼睛好了,我给你奏乐,陪在你身边好吗?等我眼睛好了,让我摘下你的面纱好吗?”

公主殿下的面纱本该在及笄之日就摘下,却因为战争,及笄的典礼不得不推迟。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感动,眼角微微的酸涩之后,她的睫毛湿润了,亦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

“快去练习吧。”

他注视着那一抹熟悉的黄色身影犹如翩翩飞鸿一样落在石桌上,轻盈得犹如一阵风。

那个熟悉的旋转,那个优雅的点足,那个完美的舞袖……

他将笛子放在唇边,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开始吹奏他为她新作的曲子。

天上神乐,踏云来,携风去,悠知我心?

“啊!”突然,一声尖叫传来,笛子的第一个音符戛然而止。

他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突然从那石桌上跌落,然后没入了花丛中。

“乐儿!”他慌忙跑过去,看到神乐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突然变冷,犹如一块寒冰。此时,她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全身瑟瑟发抖。

“乐儿,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灵蛇……小夜,灵蛇……”神乐气息紊乱,“灵蛇咬了我。”

“灵蛇?”他全身血液当即凝固,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在南疆最毒的蛇当以灵蛇为首,被咬的人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就会昏迷过去,“它咬到你哪里了?”

神乐刚说完,就感觉到姬魅夜将她抱在了石凳子上,然后在她身前蹲下,飞快地脱了她的鞋袜。

因为眼睛看不清,他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紫色,他的手指停在她的脚踝处道:“乐儿,是这个地方吗?”

“是。”她喘了一口气,视线亦开始模糊,然而被咬处突然一热,吓得她当即尖叫了起来。

低头看去,只见他颔首,柔软的唇突然贴在了她的脚踝处,舌尖探到被咬的地方,用力地吸吮,将那毒素吸出来。

“小夜,你疯了吗?快住手啊!”神乐大惊,挣扎着,一向听话的他这一次却没有如她吩咐的那样放手,而是用力地扣住她的脚踝。

“你是笨蛋吗?你是傻子吗?”从来不骂他傻子的她此时破口质问他,眼泪却悄悄滑落,打湿了自己的面纱,“你自己会中毒的。”

然而他并没有停止动作,如墨的发丝轻轻地扫过她白皙的小腿,甚至能感觉到当他每次吸吮时,那密长的睫毛碰触到了她的肌肤。

“小夜。”毒素被逼了出来,而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那苍白的脸隐现紫色。当他嘴里吐出最后一口毒血的时候,她忙跳下,将他抱在了怀里,“小夜……”

“乐儿……”他抬手隔着面纱抚摸着她的脸,“乐儿,我想要看你跳舞,我想要看你跳飞天舞。”

“好,我跳。但是,你要坚持一下,我现在带你去见祭司大人!”说完,扶着他站起来,然而她脚上一痛,整个人抱着他都摔在了地上。

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虽然毒素被逼出来,可是伤口还在,脚裸肿得老高。不说跳舞,就连站起来她都难以做到。

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怎么能跳飞天舞啊?天啊,抱着姬魅夜,她的心里有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恐慌和害怕。

三日后她怎么办?

“小夜。”怀里的人身子在变冷,毒素飞快地进入了他身体。

“乐儿……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喜欢了。”他傻傻地笑了起来,“喜欢,就是像小夜喜欢乐儿一样喜欢。”

“嗯,我知道了……”神乐将他抱在怀里,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汮兮,汮兮。”

听到呼唤声,远处的汮兮正抱着焦尾琴过来,其实,她这次来,只是看灵蛇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

寻着声音看去,果然看到神乐眼睛溢满了泪水,恐慌地坐在花丛中。

汮兮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她的步子并没有加快,反而下意识地放慢了。

“汮兮,你能听到吗?”看到对方在四下搜寻,神乐忙大声喊道:“是这边,小夜中毒了。”

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汮兮扔下手里的焦尾琴,提着裙子飞快地朝神乐跑过去。

“天啊!?殿下,世子这是怎么了?”汮兮的声音不自禁地哆嗦,看到姬魅夜蜷缩在神乐的怀里,青丝凌乱,那张绝美的容颜此时一片惨白,连薄唇也不例外。

汮兮的目光落在神乐的脚上,那脚踝处果真还有蛇的牙印,只是……心里突然没有了痛快的感觉,反而是无法宣泄的恨意。

世子殿下竟然不顾生命危险用口将毒逼了出来。

清脆的口哨声传来,灵鸟从天而降,神乐抱着小夜骑了上去,而汮兮则赶紧去找祭司大人。

天空一片漆黑,几颗稀疏的星辰挂在天空中。

马上就要到新月之日了,已经看不到月亮,甚至连那月牙都找不到踪影。

神乐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的毒素虽然被控制了,但是祭司大人说,没有五日他不可能醒过来。

青丝犹如黑莲一样散开在雪白的床单上,让他本就如雪如冰的肌肤看起来更加惨白,那轻蹙的柳眉,密长的睫毛,那粒掩藏在月牙下的蓝色泪痣,那线条完美的鼻翼,那紧抿的薄唇。

“小夜,你快醒过来啊。”她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小夜,你给我立刻、马上、醒过来啊!”

可是**的人依然昏迷,没有任何反应。

她心中一痛,却强颜欢笑道:“小夜,不要等五日后才醒啊,三天之后就是祭祀了,我要为百姓跳舞,要为百姓祈福,你答应了要来看我跳舞啊,你不能失信啊……”

“殿下。”门口传来了莫菊的声音,虽然隔着门,但是依然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焦急。

下午就该回到宫里了,而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她还没有动身。

“殿下,该走了。”看到她不动,汮兮走了上来,“世子殿下没事的,他只是会稍微晚点醒来。灵蛇虽然含有剧毒,但是世子殿下体格异常,祭司大人说他不会有任何后遗症的。”

听到不断的有人在催促自己,神乐才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被自己握得发热的手,不舍地站了起来。

可是她身子却一个踉跄,脚上是钻心的疼。

“殿下,你要小心。”看着神乐脚踝上的伤,汮兮故作好心安慰。

“我没事……”神乐摇了摇头,金色的眼瞳中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汮兮,这几日我无法回到月重宫了,世子殿下麻烦你照顾一下。”

“世子殿下对汮兮有救命之恩,而且,他是殿下极其重要的人,照顾他是汮兮的责任。”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热情,也不显得冷淡。

“那辛苦你了。”又凝望了他好几眼,神乐才咬牙转身离开。

此时,她每走一步,就如赤脚走在刀刃上,举步维艰。

看着她的背影,汮兮唇角勾起一丝讥笑。

神乐,我看你如何跳飞天舞?恐怕到时候你会从高台上摔下来吧。

空寂的大殿上,所有的宫人都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就连太医此时都面色发青,后背溢出冷汗。

“是。”宫人们如大赦般退下,飞快地离开寝宫,只剩下跪在白玉石阶上那个娇小的身影。

神蕊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双眼冷冷地打量着跪在下面的神乐,然后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丢在她身前。

“皇室存亡就看明晚你如何做了!”不再多言,这句话已经表达出这些年来她对神乐的失望了。辛辛苦苦保护好的继承人,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皇室?

神乐以额触地,已经无颜面对自己的母亲。

四年的艰辛学习,到了最后时刻,自己竟然站都站不起来。

大殿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她咬着牙站了起来,然后点足,起身……

啪的一声,她摔在了地上,殷红的血从伤口溢出。

她又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旋转,然而不到第二式,她又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神乐,不要灰心!

她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仅仅是要忍着痛,已经让她的衣服沾满了汗水。

那一夜,宫人们看到,公主殿下彻夜都在练习,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站起来。

汗水沾湿了头发,她脸色惨白,眉间却有着骇人的坚毅和执着。

此时舞师站在外面,看着这一切,难过地摇摇头。

现在神乐的情况,定然无法将飞天舞跳完,甚至能跳一半都算是好的了,更别说要邀请出月神,她能站在那十八米的高台上不摔下来,已经算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哎,这一下,南疆将民心大乱啊。

从来不过问这些的舞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最后无奈地离开了,只剩下那个一直倔强着不肯放弃的小人儿。

这一日,整个南疆都处于一种神圣的庄严气氛中,因为,十五年才举行一次的祭祀大会终于开始了。这一日,在南疆皇城的正中心的高塔之上,祭司大人将会亲自出来为大家祈福,最重要的是,南疆未来的继承人,也将以飞天舞的传人出现,并且在今夜为大家邀请月神。

千年以来,历代传人每次跳飞天舞的时候,都能将新月请出云端,甚至在历史上曾出现过两位公主殿下邀请出了半月的事情。

月圆的形状越大,这意味着继承人的能力越强大,也更有能力庇护南疆。

南疆已经经历了近一月的战争,被外族侵略,千年来一直生活在这片安定的神秘土地上的百姓,第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中。不但连连战败的消息传来,百姓又得知对方的皇帝是一个嗜血好战的暴君,人人都惶恐不安。

祭祀大会上,公主殿下的邀月,可想而知对皇室和百姓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在战事连败的情况下,他们渴求在精神上,能得月神的庇护。

神乐穿着明黄色的衣服,站在宫门外,俯瞰着那千余阶梯,面容掩藏在面纱之下,那双金色的眼瞳溢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恐慌。

双手紧握,放在小腹前,飘逸的水袖从手腕垂落,扫过裙摆,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走下去。

然而刚走一步,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身形也有些不稳。

莫菊不忍心看下去,悄然低下头抹去眼角的泪水。

等到了皇城中的时候,已经接近落日黄昏,天空彩霞满天,犹如少女羞涩时红晕的脸庞。

高台之上,祭司大人一身白色的袍子站在祭司台上,他碧蓝色的眼睛有一种常人无法看穿的淡然和宁静,犹如一片永远不会起波澜的深邃碧海。而他的前方,又有一个专门为公主殿下搭起的足有十八米的舞台,而舞台仅有小方桌大小。

祭司大人的身旁,站着两只踩着莲花的幻兽,幻兽的旁边则是两位侍月女神,以及她们将来的继承人——白族的清语和汮兮。

再后面则是月重宫的弟子,似乎都来全了。凡是月重宫直属弟子必须前来,而姬魅夜作为祭司大人唯一的徒弟,却没有来。

心,前所未有地抽痛,神乐的呼吸凝滞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小夜啊,今日你说了要来看我,为何还没有来呢?

你可是和我勾了手指的呢。

突然,公主殿下的身形没入后台的帷幔帐子中,她骑上了召唤来的灵鸟。

“殿下!”不知何时,汮兮突然出现在身后,拉住了她的手,“殿下,你不可以去月重宫,皇后的人在那里守卫。”

“那他还好吗?”神乐眉眼一片凄然。

“不好,恐怕两日之后也难以醒过来。”其实,大人说姬魅夜恢复得很快,然而在这关键时刻,汮兮必须要神乐心中痛苦,从而一败涂地。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在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汮兮,“祭司大人不是说很快就会好吗?”

“这个……我也无法解释,好像是他体质出现了异常。殿下,您先不要担心这个,现在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您的脚伤怎么样了?”

神乐顿时头晕目眩,扶着自己的腰摇头苦笑,抬头看着天际——最后一抹光慢慢没入地平线,与此同时,大地陷入了黑暗,皇城中的百姓齐齐跪在地上。

而祭台上,传来了祭司大人那缥缈得让人敬畏的声音。

手心上,亘古的月光

那道伤一笑而过的苍凉

翘首觐向你伫立一方

是你作为神裔的力量

那是神乐出生时的颂词,此时,所有的百姓都跟着祭司大人重复唱着,语调缓慢……

那些颂词犹如魔音一样,驱使着她慢慢地走到舞台的下面,甚至脚下的锐痛也不能让她停止……

疼痛,疼痛,前所未有的疼痛传来,她艰难地走上了阶梯,像是赤脚踩在刀刃上,终于到了那个专门为她建立的舞台。

耳边突然响起了琴声,曲调如此熟悉,是飞天舞的前奏,每次她都是踩着这个琴声翩然起舞的。

可是……她回头看着远处的乐师,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了。她突然记不住舞步了,突然忘记了那练习了四年的飞天舞了,甚至忘记了第一步该怎么做,她茫然惊慌,绝望在心间蔓延,她看着下面的人,发现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看,像是在审判她。

喘气,喘气……她什么都不记得,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忘记了飞天舞!

“怎么了?”

“怎么了?”

看着公主殿下慌乱地站在高台上,所有的百姓都面面相觑,那飞天舞的曲子都已经演奏完了,可是,她竟然还没有任何动作。

神蕊端坐在位置上,脸上一片阴沉,绝望感亦慢慢传来。

三族的位置上,更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众人看着神乐都开始议论了起来。

甚至是连永无表情的祭司大人脸上都浮现出一丝不安,千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皇室的继承人竟然站在舞台上,无法跳出飞天舞。

清语回头看了一眼汮兮,注意到她脸上闪过的一丝笑意。回头望向高空中那呆滞的人,清语这才注意到了刚才神乐上去的时候,动作就十分缓慢,而且步伐不稳。

此时,百姓中甚至有人绝望地呜咽哭泣。

所有的人,都如陷入了黑暗当中。皇室的继承人连飞天舞都无法跳出,被他国侵略的百姓,在精神上的最后一道防线慢慢地被攻破。

再也看不下去了,皇后娘娘起身,拂袖而去。继承人无法请出月神,祭祀也无法进行下去了。

也就是在此时,天际中突然传来一曲笛声,那声音轻而缥缈,曲调缓慢,却饱含深情,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在倾诉着掩藏在内心的那无尽的思念,凄凉的,哀伤的。

遥远犹如隔着千山万水,然而……那种炽烈的情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宛若天籁之音,人们似乎看到在云端处有一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发丝飞扬,白衣翩翩。

众人凝目,看到公主殿下金色的眼瞳中突然溢出泪水,然后便看见她犹如一只蝴蝶一样,踩着那笛声慢慢起舞。

轻盈地旋转,优雅地转身,灵动的水袖宛若天边的彩云,在空中变幻舞动,最后化成七色彩虹。

她的动作才开始优雅缓慢,像落入凡尘的女子,试探着脚下这属于百姓的土地。

随后,她旋转得越来越快,那黄色的裙摆随着她身体的舞动而绽开为一朵瑰丽的西番莲。

百姓发出惊叹声,那明明只能容下一人的方台,而此时在公主的舞姿下,如同变成了广袤无边的草原,她就是那在天空中展翅的鸟儿,飞翔飞翔……

她犹如画家笔下最淡然美丽的一幅画,犹如百花绽开的瞬间吐出的黄色花蕊,犹如清晨阳光那一抹令人迷炫的晕黄。

到最后,那一抹黄色竟然变成了一缕云烟,在夜风之中慢慢飘散,慢慢消失不见,而那黑暗的天空,亦慢慢染上了一层淡黄……

“天啊!”

百姓激动不已,这便是飞天舞的最后一式——飞天,将自己融入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天空越来越亮,百姓们看到公主殿下消失的地方,那蔓延至天际的云海,最后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撕裂开,而那云彩之后,银白的月牙,渐渐露出脸庞。

“啊……”

“天啊……”百姓们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仅是因为看到那一弯月牙,而是看到那月牙慢慢地变大。

就连祭台上的祭司大人脸上亦露出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惊叹和诧异之色。

终于,皇城爆发出了潮水一般的声音,夹着哭泣,夹着欢笑。

那一瞬,所有的人,百姓,三族,皇室,就连月重宫的祭祀,都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因为天空之上,悬挂着一轮满月!

那一轮满月,犹如银盘高挂,犹如南海最明亮的明珠,将整个南疆镀上了一层银辉,一时间天下明亮犹如白日!

所有的人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那个人心激动的夜晚。千年来,第一次有继承人在新月之日邀请出了满月!

人们都激动地望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黄衣少女,那个有着“神的女儿”称呼的少女,那个在十一岁之前就能拉开满月弓,拥有金色眼瞳的公主殿下——神乐。

据说那一日,在南疆沧澜江上,无数的鱼儿跃出水面“观看”头顶的那一轮满月。

据说,那一日在边疆苦战了一月之久的战士也看到了这个千年的奇观。

那一瞬,在南域的关外突然出现了**,次日一战,南域大败,连退百里。

次日,公主殿下以继承人的身份,破例这么早地坐上了皇位,代替在边关战斗的父亲,开始主持朝中大事,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那一轮明月,据说一直高挂在天空,直到太阳升起。

百姓忘不了那轮明月,忘不了那飞天舞,忘不了那一曲神秘而缥缈的笛声。

次日,百姓中传言,那一曲笛声就是月神给予公主殿下的引导。

甚至有人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谣词。

“天上神乐,踏云来,携风去,悠悠知我心?”

而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一晚,公主殿下没有摘下面纱。

满月升起的时候,所有的灵鸟、灵兽都出来了,在黑暗之河的那边,有一个红发少年一夜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