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世今生
十岁的女童穿着男子才有的劲装,拿着金色的弓箭,飞奔过长廊,而她的身后,有一群跌跌撞撞的宫人,慌张地唤着她,“殿下,殿下……”
女童回身,笑吟吟地看着身后的宫人。阳光之下,她的眼瞳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跑在最前面的宫女大概六十来岁,撑着腰气喘吁吁地对前面的神乐喊道:“殿下,莫菊求您先把衣服换好吧。”
神乐看了看后面那群宫人手里的鹅黄色纱衣,当即蹙眉,嚷道:“不换!日后我自同父皇上疆场,保护南疆,才不要留守在宫中几月出来一次跳什么飞天。”
“殿下,您赶紧换了吧,皇后还在正庭宫等您呢,舞师也在候着。”
“莫菊,您最疼我了。我真不喜欢学飞天舞,您就让我去后院学习练箭吧,刚好父皇也会去那儿。”神乐走了回来,拉住莫菊的衣袖开始撒娇。
生在宫中,母后的严厉自然让她不敢亲近,而一直照顾她的奶娘则时刻包容着她,偶尔有机会便放任她撒娇。
“神乐!”正当这个时候,长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呵斥声。
神乐一惊,忙放开了莫菊,朝那个人行礼跪下。众宫人也是大骇,慌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儿臣参见母后。”
“你当真还当本宫是你的母后?”神蕊的声音带着怒意,“你还真知道自己是儿臣?你可知道大祭司和舞师现在都在殿内等你!你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这般不懂分寸,将来南疆如何交于你手中?”
“母后,儿臣不愿学习飞天舞守在宫中。更愿意像父亲那样……”
“住口!你是南疆公主,学习飞天,在祭祀上祈福月神是你的职责。”
“母后以前口口声声说女儿职责重大,难道女儿学习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飞天舞?难道飞天舞就能保护我南疆皇室?比起这来,我更愿意习武、学兵法,像父王一样守在边疆保卫国土。”神乐抬起头,金色的眼瞳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后,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儿臣并没有资质学好飞天。白王爷有两个女儿,她们年纪和儿臣相仿,而且南疆上下都知道她们秀外慧中,比起从不曾见过人的儿臣来说,她们更适合跳飞天舞。”
神蕊脸色顿时一白,厉声道:“你是责怪母后?”的确,神乐从出生开始,除了祭司和宫里的几位专门照顾她的宫人,并没有见过其他的外人,这无非是因为祭司曾预言,这孩子在十一岁之前会遇到一个命中的劫难,甚至可能因此死去。
她的孩子只剩下这一个了。
“儿臣不敢。”神乐见母亲脸色不好看,知道自己此时失礼顶撞了母后,忙垂下头。
“你不敢?近日你父皇将你宠坏了,你忘记了以前学的规矩和礼仪。南疆尚有公主,你却要白王爷的女儿以郡主的身份来学习飞天舞。这话要是传出去,其他三族该如何看待皇室?皇室脸面何存?”
“既然这样,那便罚你去月重宫后山思过,舞师也给你撤了,直到你在月重宫自己学会了飞天舞再回来。礼戒你也必须每日抄一篇!”神蕊的脸上有不容反抗的威严,“在此期间,你不得见任何人,连你的父皇都不准见!”
“啊?母后!”
“皇后,公主殿下年纪尚小不懂事,罚她抄礼戒便可,要待在月重宫几月,还不要舞师教她,公主殿下她……”
“她不是一向争强好胜,要驰骋疆场吗?若是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她这公主也白做了!”说着,神蕊转身带着宫人离开。
神乐一听,小脸儿当即惨白无色,无力地跪在地上。
月重宫本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而且那后山据说只有犯了最严重错误的人才会到那里,“母后,儿臣不愿去月重宫。”
她虽被囚在宫中,但是至少身边有莫菊,还有宫女陪她说话,至少她能看到父皇,受了委屈至少能撒娇。
而这一次,自己无意的顶撞竟然要被责罚去后山,甚至要自学飞天舞。
“你们这就将公主殿下送往月重宫,其他的东西稍后再送过去,不准让她去见皇上。”
“母后!”看着母后远去的背影,神乐知道自己的母后向来说一不二,就连父皇也会让她三分,心下当即一凉,低着头,金色的眼瞳慢慢溢出了泪水。
“殿下,您可别哭,若娘娘见了又要罚你。”莫菊忙将神乐揽在怀里轻轻地将她的泪水擦去。
“她本就罚了我,这下,难道我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神乐越发委屈,“我自生下来,就没有出过宫门,甚至没有见过生人。每年的典礼、祭祀,我也不能参加,我这个公主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不得见光的鸟。现在可好了,直接将我扔在了月重宫的后山。”
“殿下,其实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莫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得不承认娘娘对公主实在严厉,毕竟她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为了我好,就将我关起来?甚至,就连上月父皇的生辰,我这南疆唯一的公主都不能参加,只能又一次装病,远远地躲在寝宫里。”神乐抽噎道。
“你那天不是也偷偷地爬上了房顶,去看了一圈吗?”
“是啊,我看到了白王爷和王妃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还看到了好多和我同龄的女子,看到他们一起说笑吃东西看戏,而我……”神乐突然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眼里充满了好奇,“白王爷的女儿叫什么?她们俩可真漂亮,姐姐会唱歌,妹妹会跳舞。”
“好像姐姐叫清语,妹妹叫汮兮。”莫菊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知道她生下来,身边就没有一个玩伴,看到别人有朋友的时候就满心羡慕。
“真好,据说她们是双生子呢。”神乐止了哭泣,似乎忘记了刚才还被狠狠地责骂了一顿,“为何我不是双生,要是母后多生一个妹妹或弟弟该多好啊,最好是弟弟……”
“殿下!”莫菊突然捂住了神乐的嘴,将她抱到一边,“这话可千万不能说啊!”
“怎么了莫菊?”看着莫菊眼中露出的惊恐,神乐分外不解。
“在皇室双生子是魔鬼的象征,特别是一凤一凰,这意味着国破。”莫菊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恐慌和惧怕,面色也惨白起来,像是提到了南疆最为禁忌的事情。
“真有这事?可是,白王爷的两个女儿不也是双生吗?”
“我的傻殿下啊。”莫菊叹了一口气,揉捏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殿下,白族、熙族、姬族都是旁支,他们的血统已经不纯正了,早就不属于皇室了,他们只是守护皇室的氏族。而今,皇室一族,指的是您,懂吗?”
“守护皇族?”神乐半眯着眼眸看着明镜的天空,“莫菊,为何我看不出来这三族是守护我们的氏族呢?他们各自占据一方,怕是早就想脱离皇室的控制了吧?”
“殿下。”莫菊一惊,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殿下,竟然能看出这么多。
“放心,莫菊,终有一日这三族会再次臣服于我皇室之下。”神乐将头埋在莫菊的肩头,轻声地说道。
带着稚气的声音,却有着常人所不具有的坚定和决心。
她虽然年纪小,也不曾在外露过面,但或许是因为身在宫中,或许更多是因为母后严厉的教育,让小小年纪的她保持着一个敏锐的心和逻辑思维清晰的头脑,她看待事情,往往也和别人的角度不同。
目前皇室的局势,虽然母后从不曾说,然而小小的年纪的她早就看在了眼里。
皇室的旁支三族,以姬族最大,姬王爷有四子,却单单无女儿,行事低调,但是却是最难以管制的,也或许是姬王爷埋藏得最深而已。对于南疆发生的各种事物,他一概不参与,用一种旁观者的身份看待。
神乐微微蹙眉,金色的眼瞳有一种担忧,其实姬王爷并非是旁观者,而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中的黄雀吧。
而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娶了南疆四大名家的千金,唯有一个小儿子……这个小儿子也奇怪,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据说这孩子长得是奇丑无比,而且还是一个傻子。
而白王爷,则和姬王爷很不相同,他有一子二女,两个女儿生下来就在南疆富有美名。姐姐叫做清语,妹妹叫做汮兮。两姐妹极其美貌,在南疆远比她这位唯一的公主有名气,因为南疆世人所知,公主是一个病秧子,而且也是奇丑无比,因此生下来十岁,同姬王爷的小儿子一样,从来不曾有人见过她的真容。甚至有人四下散播谣言,她这个将来要登基的皇室公主,活不过十一岁。
因此,白王爷出入各种场合都带上两位女儿,特别是皇室和祭司在的场合,他两个女儿必然露面。这样的情况,谁都看得出来,他是非常高调地和皇室作对,因为,皇室如果无法生下的新的公主,并在五年后的祭祀上无人跳飞天舞,那他的两个郡主就可以取代公主,甚至,可以进入皇室。
神乐心里有些懊恼和悔悟,刚才自己竟然如此不懂事顶撞了母后,真是让母后伤心了。
倒是熙氏一族,一直中规中矩,看不出有什么异动。而熙氏,最出名的恐怕是那位生下来光环就远胜过于白族姐妹的世子吧。
据说那位世子殿下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而对方的容貌更是清美绝世,而且品性极好,性格淡然,没有皇室子弟的浮夸和自傲,聪明睿智。
神乐揉了揉额头,一时想不起这位世子殿下的名字,当然,她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接下来就是月重宫了,千年来,月重宫日益发展壮大,这个恐怕是让皇室最为担忧的吧。
“公主殿下,马车在外面,娘娘催您赶紧启程。”宫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神乐小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今日的确是压抑太久,而且母后很久都不让她见父皇了,情急之下她才做出这么不规矩的举动。然而此时就算道歉也无用了,母后心意已决,执意要送她去。
想到将来的日子要一个人度过,她的泪水又忍不住要滚落,瘪着嘴很不情愿地被人带着上了马车。
这是十岁以来,神乐第一次离开皇宫。她站在马车前,带着遮住容貌的面纱,看着缓缓关上的宫门,然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母后,儿臣定然学成归来。”声音在参天的白玉柱子之间回**。
转身,宫女扶着她上了马车,此行连莫菊都不能陪同,在月重宫的后山,自然有小童子给她这位神秘的受罚者送饭,其他人一概不能探望。
“公主殿下,千万不能摘掉面纱啊。”莫菊又一次吩咐道,虽然只是进入月重宫后山,然而她心里还是担心不已,泪水也不可抑制地滚出来。
神乐生下来就在她身边,十年来,这孩子从哭到笑,从爬到跑,她都一步步地见证着,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
“莫菊,告诉母后,儿臣这次知错了,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神乐坐在马车里,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莫菊知道。”莫菊点了点头,看着马车渐渐离开,朝月重宫的方向驶去。
此时高高的城楼上,一位衣着华贵的紫衣女子站在柱子后面,默默地看着马车远去,随后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擦去,不被任何人发现。
“蕊儿,你明明舍不得她,为何又要将她送到月重宫?”明黄色衣衫的男子走了上来,亦看着马车,眼中有不舍,“况且神乐还那样小,你让她一个人在月重宫如何度过?”
“皇上。”神蕊脸上褪去了往日的严厉,眼底竟然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我心里害怕。神乐还有三月就十一岁,我真怕她熬不过这个劫难,这些年一想到那件事情我就彻夜不眠。月重宫后山属于禁地,无人能进,我只想她在那里安全地度过这三个月。只要三个月,她便可以在世人面前露面,我心里‘十一年’的梦魇也就算是过去了。”
“一切会好的,神乐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天生有一双金色的眼瞳,是神赋予的力量,她亦是神的恩赐。”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神蕊叹了一口气。
闭上眼,十年前神乐出生的那一幕又如梦魇一样席卷而来,让她不敢多想。
那个孩子,那个被她亲手赐死的孩子。皇室的双生子是神的惩罚而不是恩赐啊。
“如果神乐安然度过了这三个月,那到她生辰之日,就可以百官觐见了,十一岁的公主殿下也该昭告天下了。”
这个神秘的小客人的驾到,让月重宫的白衣小童子们都十分好奇。他们惊愕地站在祭坛上,看着身穿白色衣服、带着面纱的孩子一个人默默走进了后山的玄关。
小童子们背着手,垫着脚尖,却无法看清那孩子的模样,只觉得她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却又个子娇小,一时间也分不清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众人也不敢上前,只有受到严厉惩罚的人才会被关进禁地的,而且平日除了大祭司也无人进去过禁地,一时间大家对这孩子的身世更加好奇。
然而,这种好奇却也只能放在心里,月重宫的规矩是不能问、不能谈。
自从那孩子被关入禁地之后,周围的大殿已经被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入,月重宫私下里一阵唏嘘。
时至五月,放眼脚下,是宛若青烟的白云,似乎一脚踩上去,便能挟云而飞。身后的瀑布从天际而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坠入深潭发出轰隆的声音,而溅起的烟雾更让此处看起来犹如仙境。
满山的西番莲荼蘼绽开,空气中是幽幽的清香。
神乐坐在瀑布边,跪在案桌上,蹙眉认真地抄写着礼戒,落日时会有人来将她抄好的送到皇宫让母后检查。
已经连续抄了十日,她已经抄得连番想吐,但只能忍耐下去,更何况,今天的就要抄完了,整整二十页,她都可以将礼戒倒背如流了。
轰!正当她抄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潭中突然发出巨响,然后一个水花溅起,刚好落在了她抄好的宣纸上。
立时,所有的字全部模糊。
神乐怒火中烧地看着一整天的辛苦就这样白费,她气极回头,看见潭水中冒出一个人影,再抬头,看见天空中一只灵鸟一闪而过。
看来是有人御鸟不当,从上面给摔了下来。
戴好面纱,神乐拉开弓,右手扣弦,悄然逼近,手里的弦随时都会迸发而出。
潭水中的人水性似乎不是很好,刚刚冒出头,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又往下沉。突然,像是感觉到了身后危险的逼近,那人手中突然飞出一条银丝,击向神乐。那速度非常快,神乐倒退几步,闪电般躲开,手臂上一阵锐痛,朝着水中赫然发出一箭。
潭水犹如被炸开一般,那人身形在水里晃了晃,之后便没有了动静。
捂着伤口,神乐走上前,看到一个年纪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穿着破烂的衣服脸朝下漂浮在水中。
“莫不是死了?”神乐惊了一跳,忙下水,伸手去抓那人。
“哎哟!”一阵锐痛从脖子上传来,神乐刚抓住那人就发现,对方竟然是装死。
刚在下水的时候,她将弓箭放在了岸边,而且急着救人,倒没有想这水有多深。
此时,对方突然翻身,一掌打向她的脖子,力道不大,但是,她脚下却是一软——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压根儿就不会水。
身子下沉,她本能地紧紧拽着对方。
对方显然是故意将她拖入水中,看到她落入了圈套,还发出得意的笑声,然后又将她往水深处推!
该死的!
神乐虽然在深宫中,但可是被万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她当下不服输,于是紧紧地拽着那人的衣服,连带对方一起没入水中。
要死一起死!
午后的阳光破开云层,将水下照得格外清晰。
也在那时,神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对方墨色的头发犹如水草一样在水中绽开,妖娆如莲,那张脸……竟然像是被抹上了灰尘一般,看起来脏兮兮的,然而仔细看去,那张脸却是格外秀气,像一个女孩儿。
二人同时落入水中,都有些缺氧,那女孩儿有些熬不住,脚蹬了瞪,示意他放手。
“哇!”终于冒出了水面,两人像是比赛似的抓住旁边的草就往上爬。
刚落地,神乐拉起弓箭,而对方也抽出一把木剑指向她——只是,像是指错了方向。
“你是谁?”
“你是谁?”
两人同时问出口,倒让神乐吓了一跳。
对方是一个男孩儿,年纪看起来应该比她还要小一些吧。
男孩儿抬起头,一双琥珀琉璃般的瞳孔看向神乐,微微蹙眉,侧耳听着。
这一个动作,让神乐一惊——对方竟然还是一个瞎子。不过,应该不是全瞎,那眼瞳应该是惧光。
男孩儿抬起湿漉漉的衣袖,擦了一把脸,露出一张清秀绝美的容颜。红唇带着不屑的笑意,长着一颗妖娆的美人痣,线条优美、直挺的鼻翼,还有那双妖邪的双瞳。
曾以为母后是天下最漂亮的人,而此时这个小男孩儿。咳咳……神乐皱了皱鼻子,这小男孩儿容貌竟然还要胜过母后好几分,那一刻,她顿觉周边的西番莲都黯然失色。
“刚才是你袭击我?”男孩儿站了起来,甩了甩头发,一脸的傲气,环顾下四周,那傲气顿时变成了怒气,“你是什么人?竟然敢闯入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神乐冷冷一笑,“这里可是月重宫的禁地,可不是你的地盘。还有,不是我偷袭你,是你弄脏了本……本人抄的礼戒!”
男孩儿微眯着眼睛,模糊的视线打量着身前的人,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梳着男式的马尾。
“我管你是什么礼戒,你就是进了我的地盘,赶紧给我消失,不然我不客气了。”
“没礼貌的瞎子!”气急了,神乐也不甘地骂了起来。
话音一落,像是击中了对方的死穴,那家伙炸毛似的跳了起来,挥着剑就朝神乐刺来。
剑气凌厉之极,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竟然发着红光,看来是要开杀戒了。
神乐也不怕,知道他眼睛不好使,就飞快地移动着步子,手里的箭毫不犹豫地刺过去。
那家伙身形敏捷,飞快地躲开她的袭击,手里的剑带着更重的杀意。
眼看天色不早,待会儿宫中来人,要是看到她这样子,母后知道后定然会生气。
神乐手指凌空,五道箭悄然形成,在那家伙又蹦到身前的时候,五箭齐发。
咚咚咚咚咚……
“咦!”那家伙咦了一声,随即就像挂历一样被神乐给钉在了墙上。
“有种你就放我下来!”他挥动着手,小脸儿通红,摆出一副咬牙切齿要把神乐给生吞活剥的样子。
神乐笑着走过去,踮着脚打量着他的脸,“啧,真是张完美的脸,可是脾气却很糟糕。”他涨红的脸倒真是可爱,神乐忍不住上前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我要杀了你!”那男孩儿深有被调戏的耻辱,眼睛就要喷出火来,右手又是一挥,恰好一把扯下了神乐的面纱。
“还我面纱!”神乐本能地捂住脸,莫菊再三叮嘱她不能以脸示人。
“你戴了面纱?哈哈哈……”朦胧的光中,他看到对方慌乱地蒙着脸,他当即得意地笑了起来,“丑八怪是吧?见不得人是吧?没脸见人是吧?!”
“还我!”
“不还!”
“还我!”
“你放我下来,我就还你!”他挑眉,妖瞳闪过一丝诡异之色。
已经连吃了两次亏,看着今日是来不及再抄礼戒了。神乐回头拿来了笔,沾了墨水,泄愤似的朝他脸上画去。
对方大惊,“喂!丑八怪,你想做什么?你在我脸上画什么?”
“哼!我画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反正你是瞎子!”神乐凑过去,看着那张被她画得脏兮兮的脸,“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在你脸上画了只乌龟!”
“你敢,你这个丑八怪!快放了本殿下,不然我要将你大卸八块!你这个奇丑无比带着面纱不敢见人的丑八怪!”得知被画了乌龟,对方更是炸毛,却无奈被钉在了树上,动弹不了。
本殿下?神乐停了手,凝眉瞧着他。
殿下?神乐唇角微微一勾,陷入沉思。
“你是姬王爷的幼子?”
“咦?”一直像虫子一样不停扭动的姬魅夜,惊得一愣,睁着模糊的眼睛盯着神乐,“咦,咦,你怎么知道?丑八怪,你到底是谁?”
神乐凑过去,“你再吼丑八怪,你信不信我把你的衣服也扒了,在你身上也画只乌龟。”在南疆,皇室的皇子和世子都可以以殿下自居,而皇室就她一个公主,熙氏的世子是众所周知的碧蓝色眼眸,白族只有清语和汮兮两个郡主,至于姬族,倒是有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世子。
就只是都传他奇丑无比,而且是个傻子。
今日看来,他确是一个瞎子,但容貌却是倾国倾城,至于傻子……神乐倒也不觉得,毕竟,在看到这个家伙的时候,他涂了一脸的灰土,更像是故意遮住自己的容貌。
“大胆,你敢扒我衣服。”一听到衣服要被脱掉,他瞬间哆嗦了一下,不过倒还是摆出一副你碰我试试的凶狠表情。
立时玩心大起,反正对方又认不出自己,况且十岁的孩子对性别没有多少认知,同时也出于对刚才被偷袭的报复,神乐还真拉住姬魅夜的衣服,用力一扯,扯下了一件。
谁料对方的脸突然一红,那双瞪着她的琥珀色的眼眸闪了闪。
惨了!神乐脸皮一颤,踮脚一看,那双眼眸中竟然含着屈辱的泪水,他的牙齿紧紧地咬住薄唇,深可见到牙印。
把人给弄哭了?她突然有种犯罪的感觉,以前自己哭的时候,就觉得委屈,却不想将别人弄哭,心里还更难受。
彼时,天色不早,宫里就要来人了,若是看到她把人家一个小孩儿挂在树上,还脱了人家衣服,把人家给弄哭了,更何况对方还是姬王爷的小儿子,那就太……
这么一想,神乐赶紧将他放下来,然后给他套上衣服,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谁知,姬魅夜并不说话,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衣服,扬着下颚盯着神乐,那双眼睛美得像一个女孩子一样,密长的睫毛,琥珀色的眼瞳,瓷器般的皮肤上有着泪水淌过的痕迹。
也在这时,神乐发现他的左眼帘下竟然有一粒蓝色的泪痣,让他秀丽的脸又平添了几分妖气。
神乐最后也不知道那家伙哭了多久才走的,反正是一瘸一拐地抱着自己的衣服,三步一回头地骑着灵鸟离开了。
当然,三步一回头不是不舍,而是用喷着火的眼睛盯着她。那眼睛早就将她千刀万剐了数次。
那一夜,神乐躺在寝殿里,心里还一直愧疚,只是,这种愧疚很快就被驱散了。
连续三天之后,她终于发现那家伙还真是一个不好惹的主儿。
一到她午后抄礼戒的时候,并且眼看就要抄完时,那家伙就会骑着他的灵鸟从天而降,不是抱着一瓶墨水,就是洒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就是要毁了她的礼戒,然后仰天长笑骑着灵鸟飞走。
那恶趣味的家伙自然不会这么离开,还会坐在瀑布的顶端,俯瞰着她的狼狈。
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她之前一直不曾露面于世人,宫中自然也不可能给她一只灵鸟让她骑着飞来飞去。
这半个月下来,神乐对着这个叫姬魅夜的家伙恨得牙痒痒,发誓下次要将他的衣服给脱光,画上乌龟,绑在灵鸟上,让他飞出去展示一番。
但是,她又有些无奈,那家伙虽然驾驭灵鸟技术不怎么样,但是一旦跑起来就无影无踪,看着他在高空中胜利地朝她大笑,让她既是眼馋也是嫉妒,恨不得诅咒他的鸟一头撞在石崖上。
更让她气愤的是,自从认识他之后,她就没有好好地交过手抄的礼戒,母后甚至让人捎来信,将她狠狠责骂了一番。
其实,她还真的佩服那家伙的毅力,一天至少来三次,风雨不改!是真的跟她耗上了。
认识那家伙第二十天的时候,神乐估摸着那家伙又要来捣乱,下了狠心,做了神祀幻化成自己的人形,让其在案桌前认真地抄写。
而自己,则爬上了瀑布的顶端,掩藏在杂草中,布置好了陷阱等着姬魅夜过来——她打算今日好好整治他一番!
果真,不一会儿,一只巨大的鸟从云端飞来,然后慢慢地停在了瀑布的上方。
那家伙今日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不过还是脏兮兮的,那张脸也被涂抹了灰,看不出他的真容,唯有那一双眼眸一闪一闪的,里面充满了欢喜——那是建立在对进行她恶作剧上的欢喜。
“喂!”他跳下灵鸟,手里抱着什么,走到瀑布上方,对着下面的“神乐”大喊:“喂,丑八怪,喂,丑八怪!”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往空中一抛,指尖迸发出一道灵光,要将那臭烘烘的东西通过法力送到神乐身上。
鸟粪?!神乐气得咬牙,这家伙竟然敢用鸟粪来泼她。
“喂!姬魅夜,本少爷在这里!”神乐突然从后面的花丛冒出,大声地冲姬魅夜喊道。
“咦?”姬魅夜身子一僵,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手里的力量也减弱了,忙回头循着声音看去。
果真在百花丛中看见一个身穿玄色衣服的身影,模糊的视线中对方白色的面纱显得格外刺眼。
与此同时,神乐抬手一指,控制住那空中的鸟粪,然后手指一曲。
“哎呀!”那鸟粪突然犹如仙女散花一样落下,全部都洒在了姬魅夜的头上、脸上、身上。
“你……你……”瞬间醒悟发生了什么事情,姬魅夜又炸毛般地跳了起来,扬着衣袖将脸上的鸟屎擦去,另一只手指着神乐,“丑八怪,你怎么到了这里?你不是在下面吗?”
“哈哈哈,我为什么不能到这里?哟,你瞧,你脸上都是鸟粪呢,离我远点,臭死了!”神乐捂着肚子大笑,然后嫌弃地后退了几步,“我还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臭的人。”
“丑八怪,你才臭呢。”骂归骂,姬魅夜还是忍不住抬起袖子闻了闻,当即捧着胃干呕起来,整张小脸一阵惨白。
“这种鸟屎衣服你要是还穿在身上,我担保,你七天七夜都有这个臭味。”
“走开!”那种腥臭的味道呛得他不行,赶快脱了外套,然后纵身跳下了瀑布。
神乐才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飞快地跟上,甩出白绫一下子缠住了姬魅夜,将他吊在悬崖上。
“喂!你放了我。”腰身被挂住,他整个人就在悬崖峭壁上晃来晃去,刚才情急脱了一件衣服,还斜斜地挂在肩头,而里面的衣服也勾住了峭壁上的树枝,露出粉嫩的肩头。
“哟!姬魅夜殿下,你在我面前脱衣服,这么美好的光景,我可不能错过。”神乐蹲在悬崖边,俯瞰着下面的人,“其实呢,我只是挂住了你的衣服,你只要把自己脱得精光,就能跳进潭水里美美地洗一个澡啦!”
“你……你害不害臊啊!”姬魅夜苍白的脸瞬间绯红,仰着头,看着那个模糊的面纱。
“我有什么好害臊的,大家都是孩子,况且,脱衣服的是你,又不是我。”神乐不以为然地笑道。心想,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本公主是病猫啊!
“我要杀了你这个丑八怪,挖了你的眼珠子。”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一边怒骂,一边想办法挣脱。
“哦,你也别想挣脱掉啦!不过,殿下,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要不我来帮你脱掉?”说着,手里一道灵力的光闪过,犹如刀剑一样,划破了姬魅夜的衣服。
“啊!”听到对方大叫,神乐手上的动作更快,厉声道:“姬魅夜,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招惹我!”
“是你招惹我!喂,别划破我衣服了,我今天有事情。”他的声音突然多了一丝焦急。
“那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说着,神乐突然松开了手,姬魅夜整个人就咚的一声落入了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那日下午之后,姬魅夜果真没有来。或许是心理作用,那天下午神乐提心吊胆地将礼戒抄完了,然后赶紧找地方藏起来,生怕那姬魅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第二天上午姬魅夜也没有来。
第二天下午,他也没有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第四天……神乐放下手里的笔,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无聊得发慌,明日的礼戒她都抄好了,至于学习飞天舞的衣服还没有送来,书也没有送来,她突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总觉得这些日子像是少了什么。
第五日,神乐躺在花丛中,道:“那家伙好像四天没有来了。”
正在这时,天空中一个熟悉的影子闪过,一只灵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周,然后悄然停在了瀑布的上方。
神乐一看,赶紧翻身躲开,打算趁着姬魅夜没有发现她之前,爬到山顶上去。
使用了御风,所以她走路可以悄然无息。
到了山顶,她看到姬魅夜身着雪白的衣衫,抱着膝盖坐在悬崖边,头发散落在肩头,天空阳光温和,周围西番莲开得异常娇艳,然而他的背影看起来却异常凄然和孤寂。
悄悄地移步到他身边,显然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那双原本琥珀色的瞳孔此时犹如被墨染过,她呆滞地看着远方,那张比女子还好看的脸依然被自己抹得脏兮兮的。
神乐正打算趁他不备,将他一脚踹下去,却突然注意到一道清泪从他眼眶中滑落,染湿了他的眼睑下那枚妖娆的泪痣。
今日,他似乎和往日不同。仔细看去,发现他的手臂上缠着一朵白花——在南疆,有亲人死去,至亲的人才会在手臂上缠着一朵白花。
“喂!”神乐收回脚,坐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姬魅夜只是低着头将脸埋在手臂间,不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她不敢确定,姬族到底有谁死去,不过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想必也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她从来没有劝慰过人,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会去找父皇撒娇,或者莫菊都会将她轻轻地拥在怀里,讲故事哄她。
她从来没有独自伤心过,所以无法体会他的悲伤,只能学着他的样子,抱着双腿安静地坐在旁边。
今日,似乎也没有了和他打架的兴趣,更没有玩弄他的心情。
似乎,这一刻,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本就该是她做的事情一样。
其实,她心里是不讨厌这个家伙的。
因为,他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的宫外的人。
第一个,敢这样嘲笑她的人。
第一个,费尽心思和她打架,戏弄她的人。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虽然气愤难当,很多次想把他大卸八块,作为南疆的公主,她完全有能力将他射杀至死,然而她却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不是因为他是姬族的小世子,虽然作为旁支,但是三族和皇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了,如果真的起了冲突,皇室也是免罪的。
她不杀他,是因为她觉得,有一个人陪着她玩真是好。
就这样,两个小小的身影一直并排坐着。脚下是飞流的瀑布,身后是南疆最富盛名的神潭,周围开满了南疆的国花——紫色的、白色的、红色的西番莲,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更远处是茫茫的云海,纯白如雪,似乎人人都能踏上去,云的后面,是露出半边脸的太阳,金色的光芒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金色,映着西番莲,姹紫嫣红。
从中午一直坐到落日,姬魅夜终于抬起头,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笛子,放在唇边。
悠扬凄美的笛声幽幽传来,让听者心里一颤,像是看到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轻声地哭诉。那种淡淡的思念,那种不可言说的凄楚,让神乐更是一惊,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青丝飞扬,掠过他垂着的眼帘,密长的睫毛上挂着没有坠落的泪水,犹如夜空中那璀璨夺目的星辰。
“母妃是在赶回王府的路上半夜生下了我,然而却因为我难产而死。据说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我们的马车陷在了泥里,医者无法赶来,最后,嬷嬷冒着大雨将我抱回了王府。”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笛子,语气里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哀伤,“我母妃本来就是侧室,如此一来,我一出生,就被视为妖孽,因为我当时不仅克死了我的母妃,所有随同我母妃的婢女全都死了。”
“可是,几天之前她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说到这里,他突然咬着唇,眼里透着一股恨意,“我想又是我克死了她。可是,她死的时候,父亲怎么也不让我去看她最后一眼,说她得的是染疾,然后匆匆背着我把她埋了,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她在哪里。”
“那个……”神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想去看你的嬷嬷?”
“在南疆,一个人死了,如果没有人送魂,那她下世只能沦为牲畜。”他侧头看向神乐,因为悲伤而变黑的眼瞳溢满了泪水,“我想去给她送魂,可是,我找不到她,那边全都是墓地,我不知道哪个是她。”
对上那双眼瞳,神乐心里一酸。他不是找不到嬷嬷,是因为看不到,所以不知道哪个是嬷嬷的墓地。
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站起来,一把拉住他,“走,我带你去找你的嬷嬷。”
“你?”他显然一惊。
“是啊,你看不到,但是我可以帮你看啊。而且,我也会送魂的。”
姬魅夜咬了咬唇,低头看着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个,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叫我乐儿吧,我父……”
“乐儿?”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随即展颜,召唤来了灵鸟,带着她一同骑了上去。
在落日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嬷嬷的墓地。
月色清幽,两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墓地里,一人颂词,一人吟唱,为嬷嬷送魂,希望她能到达彼岸。
“还有两个月就是我的生辰,嬷嬷看不到我又长高了。”他将手上的白花摘下来,放在墓碑上,却因为看不清楚,几次都掉在了地上。
神乐走上前,帮他将花捡起来,放在上面,“你也是两月后吗?我也是呢。你是哪一天?多大呢?”
“八月十六,十一岁。”
“啊?”神乐惊奇地看着他,“我是八月十五,也是十一,我可比你大了一天。”
“那有人和你一起过生辰吗?”他回头看着她,眼神很是认真。
“我想应该没有吧。”神乐有些失落,因为在两个月内她根本无法练成飞天舞。
“那……”姬魅夜咬了咬唇,月光之下的脸露出一丝羞涩,“要不,我和你一起过生日吧。”
月光清朗,银色的月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那粒泪痣看起来分外妖娆,密长的睫毛在他精致完美的脸上投下两道魅惑的倒影,而那双恢复了琥珀色的双瞳,却是那样的认真。
“那我们拉钩。”
“好!”
小小的手指勾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都充满了期待。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约定。
灵鸟在空中盘旋上升,神乐坐在前方,心跳得飞快,恨不得长几双眼睛,将夜色中的南疆好好地看一遍。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高空中,毫无拘束地看着自己的疆土,甚至,她都难以相信,刚才她竟然出了月重宫。
月光之下,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地贴在一起,躲开了月重宫的禁锢,回到了禁地。
次日清晨,神乐早早地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抄礼戒,虽然她知道那家伙不会再捣乱,然而不知道为何,像是心中期待,等她早些做完一切,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他玩。
待抄完的时候,神乐揉着脖子回头,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翩然出现在身后的树枝上。墨色的青丝飘散在风中,那张精致的小脸儿已然沉沉睡去。
感觉到有人打量着自己,他睁开眼眸,冲着那熟悉的身影咧嘴笑了笑,眉眼弯弯,分外好看。
“你什么时候来的?”神乐吓了一跳。
“我来很久了,看见你在忙,就在等你。”他跳下树干,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案桌上的东西,撅着嘴,“你每天都抄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礼戒了,难道你不知道?”神乐赶紧收好,万一这家伙心情不好,又给他破坏了。
“礼戒?什么是礼戒?”
“礼戒是皇室的六百七十八条戒条……”说着,路乐乐将这本礼戒厚重的书籍递给他。
姬魅夜小心地抱在手里,眼眸里充满了好奇,慌忙翻开,白玉般精巧的手指摸着那些模糊的字。
“那,乐儿,你可以告诉我里面说的是什么吗?”
他期待地看着神乐。
神乐先是一愣,突然记起,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照顾,再加上他眼睛看不清,定然不会认得字,自然也不会看到任何书。在皇室和旁支的氏族中,首先要学的就是这本礼戒,而他竟然没有听说过。
“这样吧,从今以后,我教你识字,如何?”
“好!”他高兴地蹦了起来,一下蹿到水上,一下跳到石头上,然而,因为眼睛不好使,他往前一个踉跄,摔在了花丛中,抬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泥巴。
“乐儿这个是给你的。”从地上爬起来,他顾不得脸上的脏乱,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拿开,放在神乐面前。
“这是什么?”
“芝麻球。”他抽了抽鼻子,在衣服上蹭干净手,捻起一块喂到她嘴里,“被关在禁地里的人一日只有一餐,我想你一定饿了,便给你带来了这些。”
轻轻地咬住那沾着芝麻的糯米球,她不由得吃惊,“真是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个东西。你也吃吃。”说着,捻起一块送到他嘴里。
“双腿要站稳。”她站在他身后,手环过他的腰肢,握住他的手,“写字的时候手要放平稳,手臂放松,手腕用力就可。”
前面的他极其认真地听着,脸上不再有以前那种玩味和调皮。
“我们第一个字,写什么?”据说在南疆孩子们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而她第一个学会的字是母后教导的“责”任的“责”字。
“写乐儿的名字吧。”他回头朝她笑道。
“我的名字?”她倒是吃了一惊,十岁的孩子虽然不懂男女之别,但是也觉得有些诧异。
“是啊,先写你的,再写我的。”
莫菊突然发现,公主殿下每日起来得都分外早,然后去空地,开始认真地抄礼戒。本该是好事,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殿下早餐只吃一两口,纸墨却比以往多用了好多,甚至好几次她提前来,都没有看到公主殿下,急着去找她,则看到她满身泥巴地从瀑布上面跑了下来,说在上面练箭。
这一日,莫菊特意观察了一番,足有一个时辰,却还是没有看出异样,便转身离开了。
见她一走,一个白色的身影立马从树上跳了起来,蹦到神乐跟前,“今天我们吃红果。下午,城中又有跳大戏的,我们还去看吗?”
“当然去咯。”
她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放在嘴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每天他来的时候,都会带着她意想不到的甜点,香甜好吃。而且,每次练完字之后,他们两人又会偷偷地跑出月重宫,混入集市,去城中躲在城墙上听戏。
姬魅夜瞧她吃得如此认真,咬了咬唇,凑上去道:“乐儿,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你许了我要同我一起过的。”
“自然。”她回头笑望着他,嘴角还有食糖粉末。
“你的生辰刚好是十五,是凤凰节,百姓都会到城中的江边去祈福,会在河上放花灯,据说还有龙舟,祭司大人还会让侍月女神带着幻兽去踩灯呢。”
“真有此事?”月重宫有幻兽,也是在重大的典礼上才出来,她从未出宫,自然也没有见过,“那我们便偷偷地去。”
“嗯,到时候我来接你。”他满脸期待,琥珀色的瞳孔有着潋滟的光彩。
“嘘!我的嬷嬷来了。”突然瞥见一个身影,神乐没有想到莫菊竟然突然回来了,“你先离开。”
“嗯,我待会儿来找你。”他点点头,飞快地躲进了林子里,然后驾着灵鸟赶紧离开。
“公主殿下,马车在外面等您。”
“等我做什么?”神乐擦去嘴边的粉末,好奇地问道。
“回宫啊,过两日是你的生辰,百官觐见,已经安排好了,祭司大人也会前去,而侍月女神则会带着幻兽去城中为您祈福。”
“娘娘哪里是这个意思啊,你瞧你来这里三个月她也未让人送来书籍让你自学啊。来,殿下赶紧走吧,皇上也在月重宫门外等您呢。”莫菊拉住神乐就往外走,脸上的皱纹早就展开了。
那命定的日子过去了,一切平安无事。
回到了宫中,莫菊却发现殿下虽然在看到皇上时表现出了异常的开心,但更多的时候,则是焦躁不安地看向宫门,神色担忧,甚至就连娘娘来了,她也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赶紧换衣服,百官已经在等您了。”今日是她十一岁生辰,举国上下都知道,出生了十一年的神乐公主,今日会面见权臣。
对于南疆来说,这个过于神秘的公主殿下一直是一个谜,甚至有人私下传说,其实十几年前公主殿下已经死去,而这个被藏了十一年的殿下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一切不过是为了稳固教民的心神。
不管昔日传言如何,今日谜底即将揭开,所有的人都翘首以盼,许多人是非常好奇,自然也有人带着看笑话的心情。
其中,最受关注的还是三族。因为公主殿下的命运决定了以后皇室的继承人,而历代皇室都属于单传,此时,公主殿下终于肯露面,与皇室联姻这个话题再度被暗自挑了起来。
之前,白族对公主生病一事就极其关注,因为如果公主真的死去,或者病弱,那公主一位,自然另有人选,这关乎到了飞天舞。
皇室突然昭告天下,十一岁生辰的公主殿下将公之于众,白族自然是最关注此事的。
而且,白族向来与熙氏一族不和,如果公主安在,一旦公主与熙族联姻,嫁给现在的世子笙澜,自然就会打压他们白族。
所以,在大殿上,白族王爷一直干瞪着熙族王爷,顺带也揣摩着那姬族王爷,此时姬族王爷一脸平静,不知道他心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白王爷捋着胡须,低头瞧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刚才有些慌乱和不安的心又多了些许安慰——两个女儿才品俱佳,容貌更是无人能及,就连祭司大人也曾赞过她们天资聪慧。比起那病恹恹见不得人的公主殿下,他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
“姐姐,你说那公主殿下真是长得极丑吗?”汮兮掩着嘴小声地问自己的姐姐。
“嘘!”清语扯了她一下,“这里是大殿,不得乱说。”虽然心里也有些好奇,但是在这种场合谈论这种话题俨然是大忌。
况且,祭司大人也来了,甚至还为公主请了幻兽祈福。看来,就算公主殿下是一个丑陋的病秧子,可到底还是血统纯正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驾到!”
大殿的门口突然传来了通报声。
众人纷纷跪在地上,俯首。
她回来了两日了,姬魅夜一定在找她,而且他眼睛不好,她怎么也不放心,心里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殿下,传您上殿了。”莫菊帮她理顺了衣衫,然后自顾自地退了下去。
神乐有些懊恼,然而这毕竟是第一次上殿,面临百官和祭司,也只得飞快地收好表情,踩着雕刻着西番莲的白玉石阶走上前。
众人匍匐在地上,听着那轻盈的步子在空寂安静的大殿门口传来,都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去,却只能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步履如莲,走过群臣身边,所有的人只看见一双精巧的、绣着西番莲的鞋子轻盈地飘过。
没有任何沉重感,仅是那一眼,众人已经明了公主殿下并非如传言所说那般体弱多病。
“众卿平生。”皇上的声音朗朗传来,下面的人再度行礼,然后起身,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皇上的身后,放着一张珍珠帘子,而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就端坐在里面。
似乎看懂了众人好奇的目光,皇上点了点头,宫人这才缓缓地撩开珍珠帘子。
黄色的纱衣,边角绣着代表着身份的金丝番花,白玉般的手指姿势端正地交叉叠放在膝盖之上,腰间一条绣着云海的束带,再上面是白绸领子,再上方是一张遮住了面颊的金色面纱,露出一双……
众人的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之上时,皆惊愕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那竟是一双金色的眼瞳,明亮清澈,犹如一潭清澈的水映着明媚的阳光,璀璨如星辰,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虽说这十一岁的女子面容被遮住,但仅那双眼睛就已经震撼了全场。就那么片刻工夫,众人之前的揣测全都不言而喻地被推翻。
此时,看到那双眼睛,没有人再敢吱声。
在南疆历史上,有金瞳的子女被视为神,唯有血统最为纯正的皇室继承人才能生得一双金色的眼瞳。
那端坐在上面的小女孩,年纪尚小,眼瞳却透着一种让人心寒的敏锐。
白王爷心里一颤,这十几年来的骄傲突然坍塌。在神乐出现之前,他满心期待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会有取代公主的机会,而此时……
从来不想,皇后和皇帝陛下,竟然藏了这个秘密十一年。
“神乐之前一直身体抱恙,不过现已无大碍,多谢这些年来爱卿们对神乐的关心。”皇上简单地说了几句,群臣开始纷纷献上准备好的礼物。
最先开始的自然是祭司大人。神乐也是第一次看到祭司大人,穿着白色的袍子,青丝如墨,额间有一枚月牙玉坠,面容清淡,隐隐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只是,神乐微微蹙眉,总觉得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你将会是改变南疆的人。”他走上前来,指尖沾了金粉,轻轻地点在她的额头上。
神乐起身回礼,在南疆,祭司大人的地位和皇室继承人相当,其实,这两者千百年来,暗争也不少。
“神乐殿下,今日我没有准备礼物,但是愿为你完成一个愿望。”师涯轻轻地笑了起来。
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阵惊叹。这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礼物了,祭司大人在教民中宛若神祇,能呼风唤雨,堪比天神。
神乐亦是微微一惊,抬眸看向姬王爷身边,却不见姬魅夜的身影,心里难免一阵酸楚和失落,想了片刻,她鼓起勇气道:“即日起,神乐便要开始学习飞天舞,前三月在月重宫,见后山风景优美,不知道祭司大人可否借神乐一用?”
其他人可能无法理解后山指的是哪里,但是作为祭司大人,他自然明白。
“既然殿下喜欢,那片后山便属于您了。”师涯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似乎已经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在师涯之后,主动上前的便是白王爷。对这个人,神乐心里更是明了几分,他对皇室的窥视,已经很多年了。
这些年来,那些关于她的谣言自然和他脱离不了关系,而母后也一直在找机会打压着他。
“上次神乐在宫里都还赞叹说白王爷的女儿天资聪慧呢。”一直不曾开口的皇后娘娘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目光轻轻地扫过清语和汮兮,最后看向了师涯祭司,“祭司大人,您觉得清语和汮兮天资如何?若是习法,您看如何?”
“汮兮和清语乃双生莲花,出生也属月圆之日,天资过人,乃学习法术的可造人才。”师涯如此说道。
“据说,侍月女神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大人您看清语、汮兮姐妹如何?”
此时,连师涯祭司都怔了怔,而白王爷更是脸色惨白,眼底升起了隐隐怒意,但在这等场合下不得不压制下去,因为就算是他,在祭司和皇室的交谈中也不得插话。
师涯的嘴角浅浅勾起,凝视了神蕊许久,似有什么要说,半晌却回头打量着表情忐忑的清语和汮兮,淡然地说道:“她们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并蒂莲据说心心相连,即便不用灵术也能相互感应。不过,此事重大,也得需要征得神的旨意。”
神蕊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座的每一位心里都有数,一旦成为侍月女神,便终身不得嫁人,更重要的是,即便是公主殿下有什么意外,她们也不能成为皇室的候选人。
神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地看着清语和汮兮,也知道,母后此行的目的。而祭司大人的那道旨意,其实就是差了一个文书而已。
眼看着天黑,神乐越发不安,好几次都险些失神,若非是母后在身后提醒着她,今日的觐见定然会因为她出差错。
然而,光是祝福这个环节,就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偶尔偷看自己的母后,她亦能看出来,母后似乎也有些疲惫。
至于自己,她目光久久地落在姬王爷身边的空位置上,不知道现在的姬魅夜在做什么?她心里的不安越发严重,此时,祭司大人突然起身,说道:“侍月女神已经到了城中的江边,正在踏莲为神乐殿下祈福。”
一行人又出了宫殿,上了马车开始驶向城中。
整个南疆都知道今天是公主的生辰,而且同样知道公主殿下晚上会来看侍月女神祈福。
到下午的时候,整个街道挤满了人群,围堵在公主殿下要经过的路边,踮着脚尖看着宫门的方向,而人数之多,一直堵到了城中的祭祀台。
皇后和皇帝陛下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随后是祭司大人的马车,再随后是公主殿下的马车。
红木金顶,刻着西番莲,金色的纱帘垂在马车的四周,偶尔掀起一阵风,刚好能撩起帘子,看到公主殿下娇小的人影。
之前她和小夜也约好,会到这里来看幻兽,不知道,他是否在人群中?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忍不住内心的焦虑,她掀开帘子,金色的眼瞳朝人群看去。
那一刹那,下面围观等候的百姓顿时发出连连的抽气声,随即赞叹声和惊艳声此起彼伏……
所有的人都看到一个带着面纱的小女子端坐在马车里,一双金色的眼瞳宛若明亮的星辰只是淡淡地看来,那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凌厉……
“殿下,赶紧放下帘子。”马车外的莫菊有些慌神,“娘娘知道了,定然要责骂你。”
说到这里,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莫菊伸手扶着神乐下车,此时,百姓已经被挡在了百米之外,他们都踮着脚尖朝这里看来,不停地互相挤着。
神乐朝他们点头一笑,顿时,人群中传来了呼唤她的声音,“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因为挤得太厉害,有人从旁边的露台上跌了下来,守卫的士兵怕惊扰皇族,赶紧上前,二话不说就要用锚杆驱赶那人。
“住手。”一声轻喝传来,“锚杆乃兵器,只为保卫疆土和百姓抵御外敌,岂能用于我的子民身上。”那声音犹如一阵清风,可语气却有让人畏惧的冷冽。
侍卫看了看来人,当即住手,便见那人走上前,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而这一幕,刚好落入了神乐的眼中。
在月光之下,那人刚好抬起头来,看向神乐这一边。
两人四目相对,皆微微一怔。
发如青丝,轻轻地用一根白玉簪子绾在头顶,几缕落下,轻轻地拂过那人清美的容颜,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此时映着月光,显得更加明亮清澈,宛若碧空下最干净的一弯溪水。
此时,他白衣翩翩,安静地站在人群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不见了喧嚣。
他的年纪约莫有十四五岁,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注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脸突然一红,眼神也有些闪躲,却是出于礼数,还是朝她行了一个礼。
两人的对视,恰好落入了看台上的一行人眼里。祭司大人目光闪了闪,并没有说话,而旁边的皇后娘娘则唇边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对方脸红的情景,才让神乐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竟然这般毫不避嫌地打量着对方,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
“莫菊,刚才那位……”其实她约莫猜到了对方是熙族的世子殿下,因为在南疆,子民们都是黑瞳,就算是皇室的旁支,也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有幸是异色眼眸。
比如她是金色,比如祭司大人是蓝色,而这个少年亦是蓝色,至于小夜……他的眼瞳会随着心情而改变颜色。
“那是熙族的世子殿下,名为笙澜,年方十四。”莫菊站在神乐的旁边,低头小声说道,语气中含着她当初没有听懂的笑意。
“笙澜?”她心里微微惊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那少年,心道,果真是人如其名。在南疆或许只有这等心胸和气质的人才能配得上如此的名字,淡雅而清美。
刚刚站上了祭台,小河的对面传来了高喊着她名字的声音。
对这位皇室日后的继承人,百姓亦是猜想了整整十一年。据说,她出生那日,明明是月圆却连下三日的暴雨,雷电交加,甚至有人看到圣湖的水在翻腾,这种预兆要不是大凶,要不就是大吉。
两位侍月女神驾驭着幻兽踏云而来,幻兽嘴里喷着的火犹如绽开的凤凰花,在空中盘旋三圈,然后轻轻地落在河面上那些迎风而开的莲花之上。
百姓很少看到这样的奇观,在惊愕观看的同时,心里也感叹,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公主殿下才能享受到这份无尚荣誉。
但是没有人心里不满,因为站在祭台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那双金色的眼瞳就足以让百姓和所有官员信服。
幻兽轻轻踩踏在莲花之上,下面的水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那水中的莲花慢慢移动开来,托着幻兽和背上的侍月女神缓缓前进,白衣的女神双手合一,放在胸前,闭目祷告。
见此,所有的百姓都将手里的灯放入河水之中,最后全体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跟着祷告起来。
正在这个祈福仪式进入**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从天落下,随即传来巨大翅膀扇着风的声音。
“乐儿,乐儿……”一个焦急带着哭腔,听起来十分无助的声音从高空中传来。
青丝自然地散落在他肩头,他那精致完美的小脸依旧掩藏在污迹之中,让其他人看不出他的真容,唯独留下一双焦急担忧的琉璃色眼眸,四下寻找。
而他身上的白衣竟然挂着血丝,但却丝毫不影响他架着灵鸟来这里寻找她。
“乐儿!”他一声声地呼唤。
“乐儿,乐儿……”
他来了。神乐走上前,却注意到母后审视的目光,不得不将脸上的喜悦和担忧还有激动压下去,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小夜,你快离开这里……
“大胆!这是何人,竟然骑着灵鸟,闯入这里,扰乱百姓祈福。”皇帝陛下语气中第一次有了隐隐的怒意。
“哟!”白王爷抬头看了看,突然用幸灾乐祸的口吻看向姬王爷,“姬王爷,那是不是你的宝贝儿子啊?”
姬王爷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低头对身边的人道:“快将世子带回去。”
看到向来沉稳的姬王爷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白王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大声地笑着说:“听说你那宝贝儿子是傻子,王爷你就该好好地看着。你看,这祈福就这样被他捣乱了。”
话音一落,身后顿时人人议论纷纷,个个都踮脚想要把那传说中的傻子看个究竟。
只见他面容脏乱看不清个黑白,驾着灵鸟在上空穿梭,惊得河面上的幻兽发出怒吼声,吐出火焰朝那灵鸟袭击而去,然而,他身形异常矫捷,盘旋俯冲而下,飞快地躲开。
神乐手心捏了一把汗,却怎么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有焦急地看着。
“大人,祭司大人。”此时,远处又飞来几只灵鸟,身着白衣的小童们面色焦虑,指着姬魅夜,“刚才他闯了禁地,还将花坛毁了。”
这次下面的议论声变成了惊恐声,月重宫乃圣地,不得擅自入内,更别说禁地,就是连花坛也不得进入。
而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能驾着灵鸟安然地回来,甚至到了这里。
侍月女神的幻兽受了惊吓,现下又听到这个消息,顿觉脸上无光,皇室面色也不好看,她看了祭司大人一眼,便采取了攻击。
而作为姬王爷这一方,自然也知道此时如果他不出手,可能会更加严重。
神乐眼看所有的人都要围攻姬魅夜,便悄然退下,在莫菊耳边吩咐了几句。
幻兽还是不停地吐出火焰,将姬魅夜围在中间,而白衣小童子们也使出指尖剑术,发狠地攻击他。
“姐姐,那人真是傻子吗?”汮兮抬起头,看着灵鸟上那脏兮兮的人儿,不由得皱皱眉头。
“传言是这样的。你看,要是平常人在这样的围攻下,早就驾鸟逃跑了,他还在这里。”清语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看,他嘴里一直喊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听说他嬷嬷死了,看来是又受了刺激。”
“嘘,汮兮,你看公主殿下在做什么?”清语抬头看向最高点,看到神乐站在高台之上,手持满月弓,扣弦,竟然就将它给轻轻地拉开了,“那是……”那竟然是传说中的满月弓。
清语话音未落,三族的王爷都发出一声惊叹,难以置信地看着年仅十一岁的公主殿下竟然那么容易地拉开了那把弓。
“估计是看到有人毁了自己的祈福,生气得要杀了那傻子吧。”汮兮掩嘴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祭司大人蓝色的眼底亦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深深地注视着神乐的举动。
手指放开,手里的箭带着强光飞射而出,然而,或许没有人注意到,在箭飞出的那一瞬,她的手指迟疑了几秒。
这意味着,箭的力度刚好能击中围攻姬魅夜的人,而到了他身前,则会瞬间减弱,无法伤害到他。
心被狠狠地提起来,看着那箭带起的强光,神乐只希望他能逃脱,然后离开这里。
巨大的强光让众人惊恐地后退,幻兽感觉到了强大的灵力和掩藏在下面的杀气,飞快地闪过,而白衣童子们也闪电般地躲开,亦不敢再靠近姬魅夜。
然而,灵鸟上的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脸上反而有一丝雀跃,双眼在模糊的光线中四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乐儿……”
他认得满月弓,而且,他的感觉那么灵敏,知道乐儿就在下面。
刚刚乐儿救了他。
“乐儿……”
感觉出她所在的方向,他的目光看向祭台,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乐儿就在前面。
今天是乐儿的生日,他们约好了一起过生日,到这里来看幻兽。
想也没想,也顾不得在祭台上有多大的危险,他干脆就架着灵鸟俯身冲了过去。
祭台上的人微微一愣,都以为那个傻子受了神乐殿下的刺激,突然朝这边攻击而来。
众人大慌,白王爷忙拉住自己的两个女儿退开,而此时,姬王爷不得不出手,指间凌厉的杀气射出,击中了姬魅夜的灵鸟。
他眼睛无法看清,只是觉得有道凌厉的杀气逼来,来不及后退,整个人就从灵鸟上坠落。
又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住了他,将他整个身子狠狠地拽了过去,最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刚坐起来,一把雪亮的剑刃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抬头看去,那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孽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姬王爷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暴怒,手发狠,亦有血丝从姬魅夜脖子上溢出,沿着剑刃滴落。
然而,那双琉璃色的眼中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反而四下张望,寻找着什么。
“姬王爷,今日是公主殿下的生辰,不该动怒拔剑。”一直不曾发言的祭司大人慢慢开口道。
其言下之意,月重宫被闯,祈福被毁,若是不惩治,月重宫脸面何存。当然,白王爷的话自然是不敢针对月重宫,而是希望借月重宫之手,顺带打压姬族。
“白王爷说得极是。”祭司大人点点头,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姬魅夜身前,看着他那张被抹黑得辨不清容颜的脸也皱了皱眉头,然而眼底却没有一丝责备之意,“不过,这是我月重宫的事情,今日又是公主殿下的生辰,不该当着公主的面责罚我宫内的人。这里,还请公主见谅,明日之后,我自然会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说完,却淡淡地看向神蕊。
“你月重宫的人?”神蕊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哦,早在几年前,我便瞧上了这孩子,觉得他骨骼惊奇,且脉有天象,便收了他做徒儿。”祭司大人笑了笑,俯下身,将姬魅夜拉了起来,然后转身对侍月女神道:“先将他带回去。”
“我不要!我要找乐儿!”姬魅夜推开祭司大人的手,脸上有了一丝焦急。白衣小童上前屈指一点,姬魅夜身子顺势倒了下去,然后驮在灵鸟身上离开了。
“祭司大人何时收了徒儿,为何皇室没有收到通知呢?”神蕊嘴角含笑,目光却闪过一丝凌厉。
“只是考虑到时机未到,更何况,那孩子生性有点痴傻,难以管教,故打算多管教数日再通报长老院。”祭司迎上神蕊的目光,碧色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此时的神乐也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注意到母后异样的神色。
姬魅夜只要离开了,那便是好事。
先前她也觉得奇怪,小夜在家里不受宠,如何能驾驭灵鸟,更别说进入月重宫前去圣地。
此时看来,他是很早就认识祭司大人了。
这一场闹剧大家唏嘘不已,到祈福散去的时候,众人心里都揣满了心事。
半月后,皇室和月重宫同时下达了命令,公主殿下将进入月重宫学习,直到年满十五岁。
同时,白族清语和汮兮以侍月女神继承人的身份进入月重宫。姬族小世子因体弱多病亦入住月重宫长期休养。而熙族世子则被允许自由出入月重宫。
至于最后一条,许多人都难以明白皇室和月重宫的真正用意。
脚下是飞流直下的瀑布,那熟悉的身影无限寂寞地坐在草坪上,天边云雾散开,凄美的笛声幽幽传来……
上次一别,已有十二日未相见。
而她失约已有二十日了。
“小夜。”她唤道。
地上的人身子顿时一僵,笛声戛然而止。
“小夜。”她又唤道。
半晌,他终于有了动静,腾的一声站起来,回头看向她,身子却往后一仰,脚下顿时踏空。
“小夜!”幸而她动作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紧紧地拽着他,不敢松手!
两人时常在这儿玩,下方是水潭,摔下去虽并无大碍,可她就是不敢松手!
而他,也没有上来的意思,而是仰起头凝视头顶上方的人。她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有吃惊、有愤怒、有委屈,还有压在眼底的欣喜,那脏兮兮的脸干净如皑雪,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你到底是谁?”他厉声质问道。
“……”她一颤,感觉他的手在一点点的滑落。
“说啊!为什么不说?”他继续问道,声音在颤抖。
“你是不是知道了?”她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你告诉我。”他有着他的倔强,就像他慢慢的有了自己的守候。
“那你上来,你上来我告诉你。”
“不!就要在这里说,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从带他回来的白衣小童子的嘴里他才无意得知,在南疆,目前满月弓的主人是当今皇室的公主殿下——神乐。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是因为受到责罚才被关在这里抄写礼戒,这里本来就是禁地,若是让母后知道有其他人闯入这里,势必牵扯连累到你。”神乐舒了一口气,“那日嬷嬷奉命来带我回宫,因为走得仓促,我没法给你留下书信。宫中守卫森严,我无法出来寻你,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哼!”他扬眉,表示不屑。
“好了,我说完了,你该上来了吧?”他吊着不累,她拉着他还累了呢。
他虽然不重,可她毕竟是个孩子。
“可……可你是女的。”他咬着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如果,当时你就认出我是女孩子,你还会来这里吗?”不过是小孩子,哪来的男女之别,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闭口不语,凝眉陷入了沉思。突然手上猛得用力,趁神乐不备,他用力拉着她一起往下坠。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一同落入了潭中。
她不习水性,到了水下开始手足无措,渐渐地下沉,不过还好,他的手未曾放开过她,托着她,然后将她送上了岸边。
“咳咳咳……”她吐了几口水,看着坐在旁边的他,心里明白他还是在跟自己置气。
“小夜。”她用手碰了碰他,他立马转身给她一个背影。
“这个是给你准备的礼物。”她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我想,你会喜欢这个的。”
“哼!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他回头怒视着她,“那天你走后,我又来了,却怎么也看不到你。以为你去午休了,便在这里等你。可是到了晚上,你还没有出现。到了第二天,你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我便架着灵鸟在月重宫到处找你,想他们是将你给关起来了。然而没有人认识你……”他顿了一下,眼中委屈闪烁,“他们都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乐儿的人。他们笑我是傻子,还说我一定是见到鬼怪了。我不信,我就去江边找你……”
淡淡的哀伤,淡淡的思念,她吹得极为不流畅,但是……余光发现,他那精致如雪的脸上有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她回头,与他目光对视,虽然明知道他看不清,但还是报以灿烂的笑容。
那日,他们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并排坐着,直到日落。
日落时分,他得回去学习法术。祭司大人说,只要他肯好好学习,他的眼睛定然会复明。
“乐儿。”他的手放在她的面纱之上,“你等我眼睛好了,好了我就来看你。”
她笑着点了点头,“在我十五岁及笄那年的新月,会有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祭祀,到时候,我会在月重宫的祭台上跳飞天舞,为百姓邀请月神。以后我就在这里习舞。”
“我会每天都在这里陪你学的。”
“你会跳舞?”她诧异。
“我不会,但是,我可以给你吹笛子,看着你跳。”他眉目含笑,青丝飞扬,那粒蓝色的泪痣已经被一弯金色的月牙遮盖。
神乐殿下入住月重宫,宫里每日都会派来舞师,教她习舞。
每日都有一只灵鸟躲过守卫的视线,悄然进入禁地,然后停在瀑布的顶端,悄悄地注视着下面的情景。直到舞师和仆人离开,留下那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时,瀑布上的那个人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