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心换心

天空已经泛白,江面上扬起点点晨光,像细碎的金子。远处,传来渔女们清脆响亮的歌声,将小丫鬟吵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竟然躺在了小榻上。

小丫鬟慌忙起身,掀开帘子,才发现船停泊在江面中,而船头只有一抹红影映着初升的阳光立在那里。晨风袭来,江水漾起圈圈涟漪,也揽起她的缕缕青丝和翩然的红纱,恍惚间,小丫头觉得这一切像一幅安静的画卷,不容人上去打扰。

突然,船头的红衣女子回头,一袭红衫衬得她脸色过分苍白,一双眼睛璀璨发亮,宛若银河中最闪烁的星辰。

“主子。”小丫鬟欠了欠身,觉得脑子还是有些疼痛。她记得昨晚自己明明就在船头服侍着然公子写手札,后面他病发突然晕了过去。之后的事情,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嗯。天快亮了。”路乐乐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前方,“就快到漓城了,先洗漱吧,听说漓城有巧女集会,你不如也去看看。”

巧女?小丫鬟脸一红,当然知道巧女的意思。

漓城地属江南,却多数乃漓族的人家,他们会在汉人七巧节的前一个月在有三生石的漓湖举行巧女节,连续七日,各家未出嫁的女儿都会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群结队地带着自己做的精巧绣品摆到集市上,到了晚上,便有许多人围在江边对唱。

“嗯。”她点了点头,发现今日主子的神情似乎比以前还要忧伤,这时,她才注意到,她手里握着一本古书。

之前她曾见过主子看这本书,有一日听主子说这是南疆的一本医书。

可是,明明看完了,为何又拿出来看了?

“小小姐。”帘子被掀开,羽见走了出来,“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目光扫过羽见手腕上那条淡色的痕迹,路乐乐收起书平淡说道:“昨晚未然咯血厉害,可能有点乱,没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快到漓城了,先收拾一下吧。”

“如此快?”羽见愣了半刻,如果他没有记错,就算连夜赶路也得下午才能到漓州。此时,抬眸望去,在晨雾中还真的看见漓洲的城楼若隐若现。

“未然醒了么?”路乐乐探头看了看里面。

“王爷刚醒,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我知道。”泱未然终究还是要面临着忘记一切的痛苦,此时他的记忆只是被一个人充斥着,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死亡的都一并而来。

越到后面,他越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死亡的期限。

这是不是所谓的垂死的挣扎?

“我去看看他。你们先准备一下进城吧。”

“小小姐,我们在此地,根据王爷的安排,要改道而行,不会停在漓洲,这样才能避开鬼姬。”

“不用了。就在这里停吧,我自有安排。”因为他们已经躲不开了。看到羽见担忧的眼神,她笑了笑,“羽见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姬魅夜伤了未然,而且我答应过,一定要将未然的灵魂带回南疆。”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哦,羽见,这是我昨晚整理的几张药方,说不定路上你会用到。还有,泱莫辰的铁骑南下,两军交战在所难免。这药方中,我也拟出了一些跌打创伤药,希望到时候能帮助到溯月。”

“还有,现在正值酷暑,中暑病疫都是最泛滥的时期,这几张方子能抗御解毒。你都收好。”

“小小姐,你是不是有事?”羽见不安地问道。

“羽见你想多了。我先去看看未然。”将药方和书一并递给了羽见,路乐乐转身掀开帘子走进了船舱。

泱未然一身白色的素衣靠在窗前,青丝散落在肩头,脸色略显苍白,蓝色的眸子始终有一层看不透的雾,静静地望着江面,薄唇紧紧地抿着,有一抹隐忍的痛苦。

“咳咳咳……”他低头轻喘了一口气,瘦弱的肩轻微地颤抖,手里的丝巾沾上了暗红色的血渍。

那一刻,她注意到了他嘴角有一抹苦涩的笑。

“王爷,漓城到了。”她走过去,将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拿起了梳子,像平时那样仔细地梳理着他的头发。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头也没有回,仍旧看着江面,细密的睫毛还沾着点点雾气,像是浮着一层朦胧的忧伤。

只是奇怪……他竟然没有问她是谁。以前每个清晨,或是每次晕厥了过去,他第一句话都是,你是谁?

他的发丝格外轻柔,像上好的绸布,而且一直有一股淡淡的竹墨香味。白玉梳子轻轻划过他的发丝,一点一点地理顺,寂静的空气中,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将发丝轻轻挽起,用他平日的发簪定住,一丝不苟。

泱未然,你可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梳头?

明天,恐怕,你要一个人回南疆了。

手里的毛巾沾着药水,她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庞,然后近距离地打量着这样清美至极的容颜。

本以为在这个时候,她会有很多话对他说,然而面对着他,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样也好,他忘记了,名字都懒得问了。

白皙的脖子上那傀儡线格外清晰,看得她心里一阵抽痛。解下自己身上的白色丝巾,将它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将他扶起来,然后牵着他走到船舱外。此时,船已经靠岸,前方热闹的声音早就传来,虽然比不上京城,然而江南毕竟也是鱼米之乡,经济也繁荣,人们早早就开了市。

他脸色没有多大变化,任由她牵着上了岸,在快上马车的时候,一直沉默的他突然转头凝视着路乐乐,轻声道:“不如,今日你陪本王在这漓城逛一日吧。”

路乐乐微微一愣,不明白泱未然话中之意,然而却也知道,他恐怕清楚自己活不过两日,这才提出这个要求。

“好。”她点了点头,扶着他朝城门口走去。

漓城不大,可因巧女节,未婚的女子早早就盛装结伴出来,而那些未娶的公子少爷比她们还提前一步出来,十分热闹。

泱未然身着一身干净的白衣,腰间配着精致的修带,虽然没有多余的修饰,然而他那张宛若女子般清美的脸当即就召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像是有很多人在看我?”他微微低头,唇角噙着笑,低声问道。那苍白的脸竟然看不到一丝病态之色,湛蓝色的眸子闪着温和的光芒,那一刻,她不禁失神,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阳光如此明媚……

“公子长得比女子还俏丽,自然会有人看。”路乐乐唇角一扬,也笑了起来。

“人还真的不少,只可惜我眼睛不好,要逛完,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今日我可以当你的眼睛。你看前面有一个女子穿着水蓝色的衣服,脖子上系着像你一样的丝巾,长得格外漂亮,她刚刚就看了你好几眼,还和旁边的女子说你漂亮呢。”

“漂亮?”秀丽的眉当即蹙了起来,他讪讪地笑道:“漂亮应该是形容女子的。”

“嗯,她们应该说你长得美。”她扬起了眉,走到一个小摊前,买了一只小小的拨浪鼓,在耳边晃了晃,道:“公子,有些东西并非一定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聆听也可以。比如,你听刚才那小姐的声音,带着娇羞,那你就可以想象她绯红的脸庞。你听这拨浪鼓,能听到什么?”

“我只听到你在笑。”

夏日的漓城,阳光明媚,像一个月前的未央街道。不同的是,她牵着他,成了他的眼睛,在他身边一点点给他描述她看到的情景。

拿着扇子面容俊美的公子哥,大腹便便一脸猥琐的富贾,漂亮的小姐,还有调皮的孩子。精致的蜀绣,奇怪的雕木,还有美味的酥糕,香甜多汁的马蹄,还有莲蓬……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手里捧着她买的所有东西,笑容温和似水,唇角还沾着酥糕的残渣,眉眼带笑。

听的时候,他总会微微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倒映出惑人的阴影。

天边残阳似血,照得人眼睛生疼。漓城已经挂起了彩色的灯笼,在暮色之下,一片灯火琉璃,一直沿路排开直到漓湖——那里坐落着漓成最出名的三生石。

此时,男男女女涌向那边,老远便能听到有人在对歌。

太阳上山唱一回,太阳下山也不回,

叫上月亮来做伴,东西南北,

生活有滋有味,想唱我就张开了嘴。

啰喂嘿啰喂,越唱心里越美。

一块巨大的石头耸立在漓湖之上,一条长桥横跨其中,桥的南端一群年轻男子站成一排大声唱了起来。而这边,女子们也毫不含糊地对唱了起来。

大风吹来唱一回,大雨飘来也不回,

阿哥阿妹来相会,成双成对,

心与心总相随,山歌满天飞。

啰喂嘿啰喂,幸福年年岁岁。

你和我来对,山歌好比那春江水。

一时间,喝彩声,鼓掌声不绝于耳。甚至,湖面上漾起了小帆,大胆的男子已经划着船来到心仪女子的桥下高声表白。

天上月儿明啊,地上花儿香啊,

却不及妹妹一个笑啊。

若是妹妹也有心啊,

哥哥为你把星星摘啊。

男子们唱得正欢愉,谁料,上面的女子根本就不给面子,嬉笑着将手里的草砸下去,只听得哗啦一声,那船给翻了,男子们应声掉在河里。

天上的星星你摘不到啊,

地上的花儿你采不到,

妹妹我的心你更是摸不了啊。

女子们手里捧着花,那是代表心仪之花,若是喜欢男子,她们便会大胆地将花送上,若是不喜欢,就会用手里的草砸下去。

湖边又是哄笑声一片。在这样的氛围下,路乐乐也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紧紧拉住泱未然挤进人群朝高处走,以便看得更清。

不知道是哪位姑娘起哄,竟然注意到抱着一大堆东西被路乐乐牵着的泱未然,夜幕下,他在众多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清美异常。

有女子突然从高空抛来花,接着有女子开始起哄地唱道:

哥哥你看过来,这边百花开,妹妹原为你采……

泱未然一时愣住,而路乐乐也呆愣了片刻,倒是没有想到有人向泱未然扔来了花。见此,一群年轻的公子哥也趁势挤到泱未然身边,拥着他朝那群女子唱道:

妹妹你莫认错人啊,哥哥他心里独有爱啊。

何不看到这边来,哥哥愿为你花独开(一树不开两样花,形容感情专一)。

那些男子拥挤上来,力气很大,路乐乐紧紧地抓着泱未然,然而不消片刻却被冲散开,耳边歌声响彻,娇小的她被挤在高大的男子中间,高高地举起手,却怎么也抓不到泱未然。

一树难开两样花(哦),

恋了一侪(个)(哎)就一侪(个)(哦),

莫来(个)心向别人家(哦),

要学凤凰成双对,

莫学黄蜂乱采花,,

两人相好做一对(哦),

交情交到九十九(哎)。

“未然……”她焦急地喊道,声音湮没在歌声之中,她被逼得一步步后退,视线中,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路乐乐慌乱地爬上上面的石墩,放眼看去,终于在男子中看到了他——被人群挤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秀美的脸上写满了焦虑,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四下张望,那样的迷茫和无助,目光扫过她身边,却无法停下来。

是啊,她忘记了,他看不到。

“未然!”她大声唤道。

然而歌声此起彼伏,她的声音那样小瞬间就被湮没。

这个情景,再次让她想起了一个月前。

长安的未央街,满天的烟花,他们也是这样被人冲散开,而命运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改变,另一个人代替他走进了她的心里。

而此时,她远远地望着他,泪水从眼中滚落。突然意识到,他和她的交集,就在这一刻,在三生石的前面,在那些悠扬的情歌之下,被生生地断开了。

而就是在离泱未然不远的地方,站着另外一个人,那一刻恐慌在心口蔓延,她的声音哽在了喉咙,泪水也被生生吞了下去。

那人不过淡淡一瞥,已经叫她心惊肉跳,全身的血液凝固成冰。

那淡漠的,慵懒的金色瞳孔远远望来,带着讥讽,带着几分莫名的警告。

妖娆的唇瓣宛若露水中的玫瑰,粲然一笑,却是那样残忍,令人心寒。

只是一秒钟而已,那缕缕银丝已经从人群中消失,看不到丝毫踪影。

哆嗦着站稳,她的目光移向泱未然的时候,发现对方湛蓝色的眸子此时终于看向了自己。

然而那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她心头发寒,那唇边的笑容是那样的妖邪。

灯火闪过,残月高挂,缕缕银丝从空中坠落,这一刻,竟然如此清晰,每一条都系在了他的身上,脖子、肩、手腕,甚至于手指上。

此时的他,像傀儡一样被人操控在人群中,望着她笑!

那些银丝垂直在空中,只需要一动,似乎就要切断他的手指。

“啊!”她捂住嘴,惊恐地看向周围,然后跳下石墩,发了疯一样奔跑,远离了那唱歌的人群。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个欢庆的夜晚有一位红衣女子在人群中奔跑。她面色苍白,一脸的惊慌失措,手里的东西洒落在地上,然而她顾不得去捡起来,只是发疯地奔跑,跑出了人群,然而后奔出了城……

脚下的干草和树枝被她踩得咯吱作响,歌声已经听不到,只有偶尔从空中传来的乌鸦的悲鸣,以及那缥缈的笛声。

笛声传入耳朵里,像远古的召唤,让她的脚不受控制地奔跑在夜色中。

鬼姬,鬼姬,今夕何夕?

鬼姬,鬼姬,何以独兮?

鬼姬,鬼姬,予美亡兮?

鬼姬,鬼姬,盼君归兮!

终于,在一片清幽的湖边,她停了下来,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然而诡异的歌声却一直在耳边缭绕。

那月牙形的湖边只有一棵高大的树木,空中死灵魂犹如点点冥灯,也更如海中的发光水母上下浮动,将周遭照耀得一片幽白,诡异而神秘。

而树枝之上,正坐着一个人,一条腿悬在空中,一条腿屈膝放在树干之上,他身子微微后仰侧靠在主干之上,姿态优雅。

风中,缕缕银丝飞舞,眉目如画,眼瞳半合,密长微卷的睫毛在幽光之下映出两道瑰丽的阴影,恰好落在那用银粉勾勒出的月牙之上,亦遮住了他那双妖冶的金色瞳孔。线条柔美的鼻翼下,那双如凝脂的红唇浅浅勾起,有一丝慵懒,有一丝邪魅。

他一手舒适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落在空中,秀美如玉的手指上缠绕着缕缕银丝,而银丝的下方则悬挂着一只手掌般大小的人形木偶。木偶咧嘴看着路乐乐,它的四肢,个个关节都穿上了银丝。他食指微微一动,那傀儡木偶就顺势抬起手,高高举起,然后抬起腿在空中“走”动。

心底寒意聚集,她不自在地打了一个寒战,难道这个就是控制泱未然的那个木偶么?

玩了好半晌,树上的人终于抬起眼眸,轻轻看向她,用温和而轻柔的口气,笑着问道:“你终于回来啦?”

那口气,就像一个纯良而无邪的孩子等待着自己至亲的人归来。

只是,他脸上没有笑意,眼底也没有笑意。

她吞了吞口水,压着心里的恐惧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朝他一步步走过去。

“你说说吧,你走了多少天了?”他声音还是那样干净,没有一丝杂质。现在的口气就像一个大人等待着犯错的孩子检讨自己的错误。似乎在说,你只要承认了错误,我不会责罚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傀儡木偶,想着如何拿过来。

“嗯——”他扬起尾音,提醒着她。

“应该有十日了吧。对吧?你跑了十日呢。”手指一松,人偶轻轻跌落在地上,却又一骨碌爬了起来,在地上咔嚓咔嚓犹如机器人一样绕着圈走了起来。

“这十日,你心都跑野了,不知道回来了。”他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上下跳动,那只傀儡就跟着节奏走动,手臂甩得飞快。突然,一声咔嚓,木偶的手臂突然断掉,落在了地上。

“不!”路乐乐厉声尖叫,跨步冲上去,然而来不及了,木偶的另一只手臂也应声而断,脱离了身体。

看到她惊慌的样子,他眉轻轻一扬,用失望的口气道:“今晚,若不是本宫提醒你,你是不是也不想回来了?”

那傀儡人偶因为失去了双臂的支撑,身子前倾跪在地上。然而,吱嘎一声,它的头抬了起来,望着路乐乐,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路乐乐呆立在原地,全身忍不住发抖,唇齿发出因为寒冷而碰撞的声音。

终于,她抬起头,看着树上的人,正好对上了他那双妖邪的金色瞳孔,那眼底还有淡淡的嘲讽和笑意。那一刻,她心忍不住一颤,用力地握紧了手,指尖死死地掐进了手心。不知道是心痛还是心酸,抑或是愤怒。

她是多么不愿意看到他,多么恨他。

而他仍旧高高在上,永远用睥睨玩味慵懒的眼神看着她和这个他不需要的世界。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这个世界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喜爱的东西,可以永远捧在手心,想尽一切办法得到。而不需要的东西,就会毫不客气地毁掉。

而她路乐乐就是此刻他需要的人,所以,她成了他手里的傀儡木偶。

刚才,看到那只傀儡木偶,她知道那是泱未然,然而同时,她也知道那将是自己的命运。

她的鞋子刚才在半路上已经跑丢了,脚上还有隐隐的血痕,石头硌得她脚心生疼。

她收回目光,真的不想再看到头顶那个没有人性的魔鬼。慢慢挪动着步子,来到那对着她笑的傀儡木偶之前,她跪下,颤抖着双手想要将它捧起来。

她已经无法想象,此时的泱未然已然是什么样子。

“唔!”手没有碰触到那木偶,银丝突然缠住了她的手指,深深勒进了皮肤,疼得她抽了一口凉气,抬起头对上了他恼怒的眼神。

“为什么不看本宫?”那张妖媚的脸冷若冰霜,眉间隐隐浮起了骇人的杀气,紧紧绞着她的金色瞳孔似乎早就窥探出了她的心思。

“是的,我不想看你。”手指的疼痛让她声音在哆嗦,然而,她的语气却没有一丝含糊。

他身子微微一低,俯身将那张妖媚至极的脸凑近她,眼瞳流光溢彩,似有万千流星闪过,璀璨生辉。夜风吹过,他银丝垂落随风拂过她的脸颊,宛若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头顶冥光飞舞,让他美得有些不真实。

“是因为本宫没有泱未然好看吗?”唇角勾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干净的软绵绵的,还带着那么一丝娇气,“你今天在漓城说泱未然长得美。那本宫呢?”

泱未然的美宛若独自盛开的白莲,不妖不娆,清美干净,清新自然。

然而姬魅夜,他的美有一种震撼,甚至是一种惊心动魄,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然而却又妖邪得让人不敢对视,仅仅是一眼,便顿时觉得万物在他面前失去了色彩。他的美,犹如旖旎的曼珠沙华,刺得人眼睛生疼,却又是那样残忍。因为曼珠沙华,意味着死亡。

“你比不上泱未然。”她冷冷说道。

啪。银丝凌厉的杀气从她眼前掠过,那人偶傀儡的脸上突然出现一道血痕,划过了半边脸,似乎下一秒它的脸就会被分成两半,十分狰狞恐怖。

“路乐乐,你知道么,你是一千年来,第一个敢忤逆本宫的人!”他嘴角漾开一抹浅笑,笑容温和,眼神带着隐隐的哀伤。或许在外人看来,他根本就无法和残忍两个字联系起来

“姬魅夜,你到底要怎样?”她尖叫道,愤怒地盯着他,呼吸沉重。

“你知道本宫要什么,本宫要你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你就放过他吧。”她声音软了下来,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道。泱未然已经不能活多久了,死前却要因为她受到这种折磨。

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他盯着她,目光坚定而冷酷,眼瞳深不可测,一时间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可是你是为了他才回来的。”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里的银丝,恨不得毁灭眼前所有的东西。

他希望她自己回来,然而若非他一次次地警告她,她会回来么?

而她回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泱未然。

“是的,我为他回来。我要同你做一笔交易。”银丝突然收紧,疼痛加剧,她咬着唇,站了起来。

“交易?”他目光又是一凛,厉声道:“你要为了泱未然同我做交易!”

“对!”她坚定地回答。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了起来,然而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却有几分悲凉,在空中幽幽回**。手里的银丝突然甩开,他身形宛若风一样掠起,闪电般落在了她身前,那白玉般的纤纤手指犹如利刃一样捏着了她的喉咙,然后低头俯瞰着她。

突来的转变,喉咙的刺痛,还有他指尖传来的刺骨冰凉让她微微一震,跌倒在他怀里。

“路乐乐,泱未然凭什么值得你这样做?凭什么值得你让这样付出?你为了他,伤害了本宫两次,你为了他竟然求了本宫两次!你说,为什么?”他已然失去了理智,金色的瞳孔溢满了杀气和血丝,紧紧地绞着她,恨不得真的将她杀掉。

“为什么?”她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姬魅夜你给我下了情蛊,让我爱上了泱未然,然后让我来和你做交易!这个不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吗?这个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你不是想方设法让我爱上他吗?甚至不惜装扮成他来到我身边。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我愿意来同你交换一切,难道你不该高兴吗?”

“不高兴!”他嘶声打断,痛苦地看着她,然而内心的想法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是的,本宫给你下了情蛊。可是路乐乐,你没有爱上他,你爱上的是本宫。你说过,真正让你心动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泱未然。那个人是我!”他的声音在颤抖,甚至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在她面前一次次地丧失理智,一次次地想要动手杀人。

“呵呵呵……”她轻笑,眼底恨意翻涌,“殿下,您不要忘记了。前提是你说的是泱未然,不管戴着面具与否,我是将他当成了泱未然。如果,当时出来的人是你的真面目,你认为我会爱上你吗?不管是不是蛊毒,我已经爱上了。”

她的话犹如一把带毒的剑刺入他的胸口,之前复合的伤瞬间裂开,让他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好!你不肯承认吧,本宫就让你看看!”他目光敛起,手指也放开了她的脖子,然而却在同时放在了她的心脏之上,尖锐的疼痛从她皮肤上传来。

那一刻,路乐乐想到了在皇宫里,他杀花清语的那一幕。笑容温和,手插入她的后背,然后生生捏碎了她的心脏。

终于,这一刻,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吧,你要同本宫交换什么?但是……”指尖犹如利刃一样,此时已经破开了她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白玉般的手指,“本宫要你的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她脸色发白,呼吸停滞,眼瞳也因为那突来的难以描述的疼痛而涣散,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生生揪住他的衣服,似乎下一刻,自己就要跌入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

血腥味在身边溢开,她感觉死亡如此之近,心脏似乎马上就要脱离自己的身体。

“好!”她虚弱地点点头,却不敢看此时自己被破开胸膛的样子,“我同意!我要花葬礼的灵魂……我要你将她还给泱未然。”

泱未然,我还能为你做什么?这恐怕是为唯一能为你做的吧,我说过,一定会让礼儿回到你身边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捏住她心脏的手微微一颤,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好,本宫同意你。但是此时,本宫要取走你的心脏,本宫会让你对泱未然彻底死心。”

心脏被紧紧捏住,她脸色发白,汗水沿着额头流下,颤着声音道:“我要先看到花葬礼。”心脏吃痛,喉咙一股腥咸,殷红的血丝从她嘴角溢出。

他眼眸微微一动,低下头,将她唇边的血迹舔去,幽幽道:“本宫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语毕,他用力咬住了她的双唇,手上猛地用力。寂静的空气中,路乐乐仰起头,绝望而悲痛地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残月,听着自己的心脏在他手心发出破碎的声音。

“啊……”她忍不住张开唇,企图缓解那突来的疼痛,而他顺势将舌头探入擒住她的,狠狠吸吮,腥咸在他们唇齿间蔓延,他追逐着她,霸道地根本不放开,直到将她最后一口气息也吞入口中。

紧紧揪住他衣衫的手缓缓松开,她慢慢地合上眼睛,躺倒在他怀里,心脏的疼痛也逐渐消失,世界一片混沌。

等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那绣着曼珠沙华的袍子轻轻裹着她,银丝拂过她的面颊,那一刻,她恍惚以为又做了一个梦!

耳垂有轻微的疼痛,她猛地睁开眼,看着他冷冷地注视着自己,正咬着自己的耳垂。她偏头躲开,但见月光清幽,他眼眸下那一弯月牙熠熠生辉,无比妖异。

而自己的心口,却有一种怪异的空**。

“路乐乐,此时你只有半颗心了,关于情蛊的那一半本宫已经给你毁了,而你剩下的那一半只容了本宫。”他的声音此时带着一丝欢快的笑意,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得意,“以后,不要再忤逆本宫,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因为你剩下的半颗心虽然仍在你身体里,但却是由本宫操控的。”他修长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心脏处,那一瞬,似有尖锐的疼痛覆盖而来。

她扭开头,试图挣扎,然而全身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姬魅夜,我的心已经给你了,那花葬礼呢?”

“本宫带你去看。”他笑了笑,将她拥得更紧,便见珈蓝展翅而来,随即带着他们飞离了湖边,朝漓城飞去。

歌声依旧,三生石所在的漓湖此时人声鼎沸,比她离开的时候还热闹了几分,人山人海,歌声四起。

他们悄然停在了房顶的高处,珈蓝安静地抱着手站在一边,而姬魅夜则坐在石雕之上,一手臂拥着她,下颚轻轻地放在她头顶上,而另一只手,则指着远处,“乐乐,你看到了吗?”

熙攘的人群中,泱未然一身素白的衣衫悄然站在桥的一头,手里抱着一大堆她白日为他买的东西,清美的脸上全是茫然和无措,不停地看向四周,像是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他的手还在,他的脸仍旧美丽如初……并没有像那只傀儡木偶一样。

“你以为刚才那只傀儡木偶就是泱未然么?”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姬魅夜笑了起来,“泱未然的傀儡木偶已经被埋入棺木了。”

“你……”她回头惊愕地看着他,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下面的话,而是回头继续注视着泱未然。

姬魅夜将泱未然的人偶放入棺木,其实也不是在诅咒他死吧,而是任他而去,不想再折磨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