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闾丘晓妒杀王昌龄
通过刑部尚书颜真卿的不懈努力,李白的附逆叛国罪由“斩立决”减为“长流三千里”,这一结果颜真卿并不满意,可是他也无可奈何。新皇帝李亨鼠肚鸡肠,心胸狭隘,再找他理论怕要弄巧成拙,就想缓一缓再说。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郭子仪收复了两京,皇上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再向他请求高抬贵手开释李白,岂不是水到渠成,皆大欢喜。谁知流放李白的消息一传出,朝野大哗,人皆指责行在朝廷罚不当罪,埋怨刑部尚书颜真卿办事不力。恰在这时,受颜真卿委托全力为李白奔波的宋若思被撤去了御史中丞的职务,改任江东招讨使,招兵买马赴前线杀敌。代替宋若思出任御史中丞的人,是前奉先县令崔器。
崔器陷贼之后,贪生怕死投降了敌人,并接受了伪政权的任命,为叛军效力。不久,同、蒲两州及渭水沿岸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群众起义,义军四处出击,袭杀投敌叛国官员。伪奉先令崔器惧于义军的威慑,连夜逃奔凤翔。李亨不但没有追究他的变节之罪,反而拜他为御史中丞,而对忠贞不贰的李白却不依不饶。二者相较差若天渊,朝野议论纷纷,皆言李白是忠良抱屈,六月飞雪。中书省的右补阙岑参和门下省的左拾遗杜甫二人直气得暴跳如雷,三天两头找到颜真卿的住处大吵大闹。杜甫自父亲去世之后,长期陷于生活的窘迫之中,逃到行在虽捡了个八品上阶的拾遗小职,朝廷只发口粮不发俸禄,每天都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困顿、拮据使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固执而偏激,一气之下竟给颜真卿写了一份绝交书,岑参发现之后给他撕了。行在的儒士们没敢找皇帝去闹,大家都把气发到了刑部尚书身上,颜真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常常坐在刑部临时办公房内长吁短叹,黯然伤神。
一日,岑参和杜甫二人带了一个陌生人去找颜真卿,家里没找到,就直奔行在百曹的刑部大院。门吏认得这两位谏官,但不认得和他们同行的人,喊了两声没喊住,只好作罢。岑参和杜甫气冲冲地直接冲进了尚书公房,颜真卿以为二位又是为李白的案子上门问罪来了,急忙让差人为二公看座上茶,脑子中转悠着怎样向两位朋友解释明白。谁知,岑参朝大案上猛击一掌,满腔愤怒地喊道:“大司寇,王大郎被人杀害了!”说罢,就伏在案子上呜呜地痛哭起来。颜真卿没有听明白,拉住杜甫问道:“杜遗公,岑阙公说的什么呀?”
杜甫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七绝圣手王昌龄被人杀害了。”说罢,禁不住也潸潸泪下。
颜真卿大吃一惊,拍案而起,怒道:“谁?谁杀了王夫子?”
杜甫咬牙切齿地说道:“钟离太守闾丘晓。”
这时,岑参仰起脑袋,伸手朝脸上抹了把泪水,对门外喝道:“张偾,进来。”
张偾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下级官员,头扎幞头,身穿圆领青衫,腰间挂一把佩刀,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进门之后,他朝着颜真卿高高拱了一揖,说道:“下官张偾,拜见颜尚书。”
岑参将张偾拉到身旁,对颜真卿介绍说:“张偾是王夫子的内弟,多年来一直跟着王夫子做一个流外书吏,他亲眼看见闾丘晓杀害了王夫子。大司寇,我们得为王昌龄报仇啊!”
颜真卿请张偾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吩咐差人给他倒了碗茶水,然后叫来两个刑部书吏做记录,让张偾慢慢讲述王昌龄被闾丘晓杀害的经过。
闾丘晓于天宝初任万年县主簿时,因为勾连京师棍棍倒卖抢掠的民女,被京兆尹韩朝宗贬家为民,韩朝宗被李林甫迫害致死之后,闾丘晓通过驸马都尉张垍的关系恢复官职,被任为江南东道丹阳郡的江宁县令时,诗家夫子王昌龄任江宁县丞,是闾丘晓的下级。闾丘晓狗不改吃屎,在江宁县令任上依然贪赃枉法,公行贿赂。在审理一件命案时,竟胆大包天,受凶犯家人贿赂,帮助凶犯开脱,反将苦主以诬告罪捕拿入狱。王昌龄立身处世正道直行,心不藏奸,眼里容不下沙子,对黎民百姓从来不干缺德坏良心的事。得知上峰闾丘晓颠倒黑白,制造冤狱,气得哇哇直叫。闾丘晓拿出十万钱要封王昌龄的口,被王昌龄当场拒绝,带了几个捕快将凶犯抓了起来。犯人未经审讯就大骂闾丘晓不是东西,收了他的钱财不帮他消灾,一跺脚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彻底交代了杀人越货及贿赂县令的罪行,闾丘晓因此受到江东采访黜陟使的弹劾,再次被贬家为民。
江宁即古之金陵,宋、齐、梁、陈,南朝四代一百七十年间,巨富连第,大贾云集,几度繁华,汇聚天下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开元末及天宝年间,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关键时期,巨奸当国,大猾秉政,朝纲混乱,正不压邪。闾丘晓深谙为官之道,他将在江宁任职多年千方百计搜集到的各种珍玩宝贝装了满满十大箱子运到长安,直接送进了宣阳坊杨国忠府上,没出半年,闾丘晓官复原职,被任为淮南道盱眙县令,又半年即擢为淮南道钟离郡太守。
王昌龄虽然清廉无私、秉公执法,无奈命运坎坷,仕途多舛,几起几落,竟被贬谪到了飞沙走石的河西边陲之地。王夫子在边疆历经磨难,头上的棱角没有磨掉,性格反而越发地狂放不羁、豪情满怀,吟诗属文壮怀激烈,从不戚戚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他在一个小酒馆饮酒,顺口吟出《从军行》两首。其一曰: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其二曰: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王夫子的从军诗写得雄浑激越,悲壮苍凉,表现出戍边将士以身报国的英雄气概。有位歌女一手击鼓,一手持牙板,放声高唱,一唱三叹,激昂慷慨,气吞山河。有位朋友就说:“王夫子,你这泼天大才怎么会流落到这荒漠小城做一个八品县丞?我看你到朝廷出任秉国宰相都绰绰有余。”有人说:“起码也可以当一个集贤殿学士或者翰林待诏什么的。”
王昌龄三碗烧酒下肚,半醉半醒说道:“现在朝廷的官有些是人,有些不是人。”
“那是什么?”大家齐声问道。
“是猪,是狗,是猴子。”王昌龄说道,“宋璟、张九龄执政,那是大才领导中才,中才领导小才,小才领导庸才。久而久之,庸才也都变成了朝乾夕惕、奉公守位的干才,于是乎国家取得了马放南山、万民乐业的开元盛世。方今天下一切都反了过来,官场上是猪领导狗,狗领导猴子,猴子领导人。不用多久,大唐天下必至盲人瞎马,夜半深池。”大家听了,不由哄堂大笑。张偾怕姐夫胡说八道会招致横祸,急忙捅了王昌龄一下。王昌龄嘿嘿地笑笑,说道:“天高皇帝远,怕个鸟。”一个叫宋吉祥的小吏问道:“王夫子,你说,左相李林甫是什么?”
“是狗,是狗与狼**生出来的杂种——狼狗。”
“杨国舅呢?”
“杨国忠是猪,是长了獠牙的野猪。”
“安禄山呢?”
“安禄山是一只十分狡猾的猴子。”
大家听了忍俊不禁开怀大笑,几个歌女也笑得前俯后仰。有人说:“荒谬,荒谬。”有人说:“高论,高论,振聋发聩之高论。”
两个月后,王昌龄接到通知,罚没三个月薪俸,阶降二级,贬为县尉留用。王昌龄一气之下辞官不干了,带着张偾回到长安灞陵家中,在家住了半年时间,他带着内弟张偾南游江淮,在淮南和州含山县的石门山下看到那里山清水秀,风光旖旎,就在溪旁筑了三间茅舍,用木栅围了个小院,邀请李白和同年进士常建等人会饮。几个朋友在王昌龄的石门茅舍住了些时日,作了不少诗,然后李白回到开封宗夫人那里,常建调任盱眙县尉。又过了些日子,王昌龄也接到吏部告身,调任黔中道巫州龙标县县尉。王昌龄迟迟不肯赴任,李白得知之后,担心好友又会遭受什么不测,就匆匆赶回石门山劝说王昌龄,不料王昌龄已经赴任走了。李白站在石门山上放眼西望,油然吟诗一首。诗曰: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王昌龄在荒僻的山城龙标一待七八年,到至德元载已经年至花甲,两鬓苍苍,一脸皱折,俨然一位饱经沧桑的北方老汉。王昌龄自从开元十五年进士及第解褐入仕,至今已经三十春秋,别人当官由边疆到中原,由中原入京师,官位是由小到大,官阶是由低到高,犹如芝麻开花节节上升。王昌龄当官是由京官到外官,由外官再到边关,最后流落到荒蛮的黔中,官位也由高到低越来越小。仕途不顺遭人冷眼,自己也感到活得委屈和窝囊。这年春节,龙标的老百姓家家户户打年糕、酿米酒、杀猪宰羊,张灯结彩,鞭炮声声之中,一家人欢欢喜喜辞旧迎新。王昌龄坐在县衙尉所公堂,一口气喝下三大碗老烧,想起长安灞上年过八旬的老母和妻子儿女,京城沦陷之后,一家人死活都没有消息,禁不住辛酸的泪水簌簌而下,拍案而起,大声吟哦起陶渊明的《归去来辞》: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第二天,王昌龄即准备挂印辞官,返归故里。恰在这时,驿站送来一封书信,打开看时,原来是同年进士常建从鄂州樊山寄来的。
常建在盱眙县尉任上成为县令闾丘晓的属下。闾丘晓恶劣成性,贪得无厌,不时就利用手中的权力中饱私囊。常建怀瑾握玉,志洁行芳,清高脱俗,一尘不染,不吃闾丘晓那一套。所以二人经常疙疙瘩瘩,越闹越僵。闾丘晓是一县之令,而且朝中有人撑腰,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县尉是捕快的头头,手下有百十号武林高手。常建在一气之下让两个心腹手下将闾丘晓打了个半死,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之后弃官出走。常建跑到常熟破山的兴福寺躲了一阵,看看没事,这才公开露面。一日在寺中游玩,忽起归隐之心,挥笔在粉壁上题诗一首,以明心志。诗曰《题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次日,常建谢过方丈溯江而上,船到和州,想起石门山有几间王昌龄隐居过的茅舍,不知道还能否住人,于是就下了船,来到石门山旧地重游。常建在石门山住了一夜,次日题诗一首,名曰《宿王昌龄隐居》,诗曰:
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
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茅舍虽旧韵犹存,但已破旧不堪,实非常建归隐的理想之地。他想起鄂州的西山自古就是鸾飞鹤翔之地,于是又溯江而上,直达鄂州。
鄂州的西山是一座平地崛起的名山,又名樊山。山上古木参天,溪流潺潺,奇石多彩多姿,风景幽静而深远,为历代文人骚客的游览胜地。九曲岭上有三国吴主孙权的避暑宫,九曲岭下有东晋高僧慧远的寒溪寺,山下湖中还盛产肉鲜味美的武昌鱼。以前李白和王昌龄都曾来过这里,留下不少诗篇。常建来到樊山之后,买了一个农家小院,打算隐居在这里安度晚年。在兵荒马乱的岁月,这地方无异于安土守命的世外桃源。他想起远在黔中的同年好友王昌龄,估计他日子不会好过,于是给王昌龄写了封信,邀他到樊山隐居,信中同时附诗一首,诗名《鄂渚招王昌龄、张偾》:
刈芦旷野中,沙上飞黄云。天晦无晴光,茫茫悲远君。楚山隔湘水,湖畔落日曛。春燕又北上,音书固难闻。谪居未为叹,谗枉何由分?午日逐蛟龙,宜为吊冤文。翻覆古共然,官宦安足云?贫士任枯槁,捕鱼清江。有时荷锄犁,旷野自耕耘。不然春山隐,溪涧何氤氲?山鹿自有场,贤达亦顾群。二贤归去来,世上徒纷纷。
王昌龄与常建情同手足,读罢朋友的召唤诗,一腔热血汹涌澎湃,遂与内弟张偾二人租了一叶小舟,沿沅江顺水而下,飞渡八百里洞庭,经城陵矶进入大江。可是,当他们兴冲冲地到达樊山时,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常建给王昌龄写信几近半年之久未见回音,自己乏味,把门一锁,走了。有人说云游去了,有人说李白被难,常建看李白去了。可是李白在哪里呢?有人说关在浔阳大牢,有人说关在江宁大牢,有人说押赴行在受审去了,甚至还有人说李白已经和永王一起被杀了。王昌龄听到这话,心如刀绞一般,禁不住大叫道:“刘桢死于文学,鲍照死于参军。自古大才难为用,秉轴持钧多奸雄!”叫罢,对天垂泪,感叹唏嘘,如失手足,如丧考妣。
王昌龄一心想找到李白,想和李白一块诉诉苦,骂骂娘,一块临风长吟,对酒当歌。即使他死了,也要到他的坟头写一纸祭文,烧一把香火,哭上三天三夜,再买几坛春酒埋在他的坟头,于是沿江而下,边走边打听。
李白已经离开了浔阳大牢,去向不明,杳如黄鹤。王昌龄在江宁混了多年,熟人多,好办事,那里又是永王败北散伙之地,也许能打听到李白的下落,于是乘船到达石头城下。
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江宁县衙大小官人早就换了几任,除了门外那两座高大威猛的石狮子雷打不动之外,连铁杆门人都更替了多茬,无人知道李白的下落。王昌龄心中怏怏不快,带着张偾来到秦淮河边,想找个酒馆吃点东西。正东张西望时,被一个人一把抓住胳膊说道:“王昌龄,是你呀!多年不见,幸会幸会。”
这真是冤家路窄,拉住王昌龄的不是别人,竟是当年的江宁县令、现任钟离郡太守闾丘晓。
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闾丘晓一脸奸笑十分热情,他摆出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拉住王昌龄和张偾二人,直奔江宁县最豪华的饭店——凤凰台酒楼,那里不仅有吴姬招待,还有胡女陪酒。闾丘晓官高俸厚,财大气粗,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子,又让小二抱来一坛金陵春,由两个年轻妖冶的胡女陪着,大吃大喝起来。王昌龄囊中羞涩,这地方以前李白请他来过,如今自己是吃不起了,既然有人请,也就不客气。
闾丘晓和王昌龄、张偾三人酒足饭饱之后,闾丘晓先发制人,埋怨王昌龄不懂得人情世故,当年不该为了一介草民而和一县之尊翻脸,最后弄得两败俱伤。他指着王昌龄嗔道:“你不想想,我就是罪该万死,你也得落个犯上的恶名,谁还敢用你啊!怎么样?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吧?”闾丘晓埋怨过王昌龄,接着就炫耀自己本事通天。当然,他绝口不谈倾尽万贯家资给杨国忠送礼一事,趋炎附势、贿赂公行毕竟不怎么光彩。他虽丢掉了七品县令的乌纱,但今日身为钟离郡四品太守,就说明他闾丘晓绝非寻常之辈。一郡之守乃封疆大吏呀,难道不是朝廷的柱石、国家之栋梁吗?人混到这一步,将来入朝当宰相都有可能。闾丘晓拍着王昌龄的臂膀,骄矜地笑笑,询问王昌龄混得怎样。
王昌龄本想应酬闾丘晓几句,就打算告辞,遂道:“我这几年一直待在龙标,穷山恶水之地,勉强有碗饭吃。现在不干了,准备回家探亲,顺便到江东来看看朋友。”于是询问常建下落。
闾丘晓忽地一下血冲脑门,想说“我正要拿他兔崽子呢!”想到王昌龄与他交厚,就把话吞进肚里,改口道:“不知道,你若打听到他的消息,请告知我一声。”
王昌龄又问李白下落,闾丘晓惊讶地说道:“王老大,你不知道李白出事了吗?”
“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他上了永王贼船,罪当问斩,永王受诛,李白成了钦犯。”
王昌龄冷冷一笑,说道:“无论李白犯什么事,我们还是朋友,看一看不犯法吧?”
“那是,那是。”闾丘晓附和道,“还没有见到吗?”
“没有。”王昌龄皱着眉头,问道:“足下知道李白被关在哪里吗?”
闾丘晓两只小眼珠骨碌碌一转,伸着脖子鬼头鬼脑地低声说道:“你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方下,李白就关在我的钟离郡大牢里。”
王昌龄皱皱眉头,问道:“怎么会关在那里呢?”
闾丘晓左右睃了两眼,又低声说道:“李白大名满天下,说情的人踏破门槛。听说刑部尚书颜真卿、御史中丞宋若思都与他有旧。皇上不放心,亲自派遣内侍将李白秘密关进了钟离大牢。你如果想见李白,可随我到钟离走一趟。”
王昌龄胸怀坦**,心底纯净,性格耿介而爽直,作诗机敏奇巧,睿智四溢,做人却十分敦厚和老实,有时叫人觉得他有几分傻气,不少朋友都说他太憨生。他除了作诗绞尽脑汁、煞费苦心之外,从不愿在人事关系上钩心斗角,劳精费神。朋友劝他防备受小人陷害,他则回道:“大丈夫耻于钩心斗角,羞于以阴谋沽名取利。”连他老婆都说他脑子里一根筋,所以让弟弟跟着他。闾丘晓一番弥天大谎,王昌龄就答应跟他到钟离郡去一趟。
闾丘晓身为钟离郡太守,为了防备叛军南侵,奉命招募了八千团练兵,坚甲利器,威震一方。乘着上级淮南节度使高适奉命调回行在无人管辖之际,擅自带了二十名武从化装为商人模样,悄悄离境到扬州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日食万钱,挥金如土。在扬州玩足玩够了,临走还买了一个妖冶妩媚的雏妓,然后旧地重游,来到他曾经任过县令的江宁县炫耀一番,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王昌龄。他令武从让出两匹马给王昌龄和张偾,打算从丹阳西津渡过江,到扬州带上新买的雏妓返回钟离。
丹阳江边的西津渡口有一个天下著名的酒楼——芙蓉楼。王昌龄骑在马上,跟着闾丘晓晃晃悠悠地路过楼前,突然听到有人叫道:“王夫子,别来无恙乎?”王昌龄回头看时,原来是芙蓉楼的钱老板,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就颠颠地迎了上来。他对着王昌龄高高一揖,兴高采烈地说道:“怪不得今天我的左眼皮子一个劲儿地嘣嘣直跳,原来是有贵客驾到啊!快快下马到楼内落座。一别多年,你可把老朽我给想死了,今天我非要重重谢谢你这位大恩人不可。”
王昌龄怎么会是丹阳芙蓉楼的大恩人呢?原来,开元末王昌龄在江宁任县丞时,为送朋友辛渐北上洛阳,在丹阳码头等待渡船时,曾在江边的芙蓉楼为辛渐设宴饯行。临别,王昌龄在酒楼的粉壁上挥笔写了两首绝句《芙蓉楼送辛渐》。
其一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其二
丹阳城南秋海阴,丹阳城北楚云深。
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丹阳与江北的扬州隔江相望,控大江南北,扼漕运咽喉。西津渡不仅是南来北往过江的重要码头,还是官设义渡,乘船渡江不收分文,每天来来往往的商贾、骚客、官差,役夫、流民、百姓比肩继踵,络绎不绝。码头上酒楼林立,饭馆栉比,竞争十分激烈。原本生意萧条的芙蓉楼,因为有了王昌龄的两首送别诗,突然名声大噪,被歌女到处一唱,更是传得天下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但本地人纷纷到这里为客人设宴送行,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社会名流乃至钦差御史,到了丹阳如果没有到芙蓉楼饮上两杯,还会被朋友耻笑为没有到过丹阳。后来两京官人酒楼送客,竟将这两首七绝当成了“送客诗”请歌女演唱。芙蓉楼老板因此日进斗金,成为丹阳巨富,不但出巨资将酒楼修葺一新,还请书家将两首七律的字个个写得碗口一样的大,然后让工匠镶金嵌在一座巨大的雕花屏风上,放在酒楼大堂,被人誉为江东第一酒楼,不少歌女也因为演唱《芙蓉楼送辛渐》大红大紫,每歌一曲缠头逾万。芙蓉楼财源滚滚,钱老板不忘王昌龄的大恩大德,遂拦道感谢。王昌龄下马寒暄之后,本欲到楼上喝碗茶就告辞,心怀鬼胎的闾丘晓害怕节外生枝,不想在丹阳多待,催促王昌龄快走。钱老板看到王昌龄受制于人,无可奈何,急忙吩咐柜上送来一千贯钱酬谢恩人。王昌龄执意不收,闾丘晓见钱眼开,低声嗔道:“你傻呀?钱又不咬人,不要白不要。”于是吩咐两个武从收下。王昌龄怒发冲冠,眼一瞪,就要发作,闾丘晓急忙说道:“你要想救李白,这点钱还不一定够呢!”王昌龄想想也是,只好对芙蓉楼老板一谢再谢,然后辞别而去。
扬州距钟离郡城三百多里路程,王昌龄跟着闾丘晓到达钟离之后,一下马就要求去见李白。闾丘晓东扯葫芦西扯瓢,找了一堆理由一拖再拖,把王昌龄逼急了,闾丘晓又胡扯八道地说:“我们回来的路上,李白突然又被转移到别处去了。我问押到什么地方去了,狱吏说,人家保密,不说。”王昌龄这时才意识到上当受骗了,让闾丘晓交出芙蓉楼老板送的一千贯钱,要返回扬州打听李白下落,救李白出狱。闾丘晓这时也讲出了骗王昌龄到钟离的真实目的。原来,闾丘晓为了装点门面附庸风雅,有时也东拼西凑地写两首打油诗,日久天长积有三十来首,就打算出个集子以传之后人,不朽于人间。付梓之前,想找名人给他写个“序”以抬高身价。他先找了淮南节度使高适,高适看了他的诗当面就拒绝了。闾丘晓在扬州和江宁遍寻名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就在他抓耳搔腮之际,一眨眼看到了人称“诗家夫子”和“七绝圣手”的王昌龄。若能得到王昌龄的抬举,立马身价十倍不在话下,这等好事,岂能放过?
闾丘晓好说歹说才稳住了王昌龄,并满口答应,只要序言写得令他满意,他愿意帮助王昌龄寻找李白下落。于是选了几首自以为是得意之作的东西,双手呈给王昌龄。
闾丘晓的字写得弯弯曲曲如春蚓秋蛇,缺胳膊少腿不成一体,叫人看着难受。王昌龄问道:“你以为哪首最好?”闾丘晓挑出一首名为《夜渡江》的诗,很自豪地说道:“本郡的才子们都说这一首是我的扛鼎杰作。”于是挺胸昂首大声吟诵道:
舟人自相报,落日下芳潭,
夜火连淮市,春风满客船。
水穷沧海畔,路尽小南山,
且喜乡园近,能令意味甘。
闾丘晓摇头晃脑地吟罢,他手下一大群官佐胥吏以及他的妻妾奴仆一个劲地拍巴掌叫好,闾丘晓得意扬扬地止住下人的掌声,问王昌龄道:“王昌龄,你是诗家夫子,你说,本太守的诗怎么样?”
王昌龄笑道:“可以。”
“可以是什么意思?”
“可以就是还行。”
“‘还行’二字也含糊不清。”闾丘晓不满地说道:“按照‘十分满意’来说,能打几分?”
“能打十分。”
闾丘晓嘻嘻一笑,拍拍王昌龄的肩膀,说道:“这不得啦。我说过,你做人不行,作诗很内行。今天本人的‘诗序’就由你写了,写好了有赏。”
王昌龄摇摇头说:“写序就要评诗,足下的大作不好评。”
“为什么?”
王昌龄对闾丘晓抱拳一揖,说道:“诗文千古事,褒贬由后人。”
闾丘晓眼一瞪,说道:“我今天就叫你来褒贬。”
王昌龄叹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闾丘晓不以为然,说道:“这有何难?”
王昌龄一辈子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气道:“我王某不敢恭维。”
闾丘晓双眉一竖,咄咄逼人,说道:“你不是说十分满意吗?”
王昌龄笑道:“十分,不错。三分诗,七分诵。”
闾丘晓“啪”地朝桌上击了一掌,说道:“王昌龄,你敢捉弄我。别人都说我的诗堪与李白并肩媲美。”
王昌龄鼻孔内哧了一声,说道:“差若天渊。”
闾丘晓恼羞成怒,两眼凶狠地盯着王昌龄,问道:“比着你呢?”
王昌龄冷冷地笑笑:“比我?实话实说,你比我高。”
闾丘晓松了口气,高傲地看着王昌龄,说道:“那就劳你的大驾给我写序文吧。”
王昌龄又冷冷一笑,说道:“我是说,你的官职比我高,诗写得平平。”
闾丘晓抓起诗稿放到王昌龄面前说道:“你仔细看看。”
王昌龄将诗稿一把推到旁边,说道:“仔细看看还是平平。”
闾丘晓又拿起诗稿塞到王昌龄手中,说道:“你再看看。”
王昌龄又将诗稿推到一旁,不耐烦地说道:“再看看还是平平。”
闾丘晓腾地一下气冲牛斗,一张冬瓜似的脸拉得长长的,手指着王昌龄的鼻头,气势汹汹地说道:“你敢再说一遍?”
王昌龄也怒火中烧,看着凶神恶煞的闾丘晓,回道:“再说十遍也是平平。”
闾丘晓怒不可遏,朝着王昌龄脸上“啪”地扇了一个耳光。王昌龄霍地起身,攥紧拳头朝着闾丘晓的鼻梁骨狠狠打去,一拳将闾丘晓打翻在地,摔了个仰八叉,鼻孔也流出了血。闾丘晓指着王昌龄大叫一声:“拿下!”十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呼地一下扑了上去,七手八脚将王昌龄绑了起来,吊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下边。闾丘晓手持一把钢刀,架在王昌龄的脖子上,哼哼地冷笑着,说道:“方今天下大乱,强人各据一方。在钟离这块地方,老子天下第一,没有人敢瞧不起我。你一个小小不然的龙标县尉,擅自弃官外逃,来到我的辖地,竟敢隔着门缝看我,自己找死。”
王昌龄晃了晃被捆得死死的双臂,对着闾丘晓“呸”了一口,说道:“闾丘晓,本人挂印辞官并不犯法。你胆大包天,竟敢心存异志,称霸一方,罪当问斩。”
闾丘晓哈哈大笑道:“我今天先斩了你,看你的嘴厉害,还是我的刀厉害。”
王昌龄也哈哈大笑道:“我王昌龄一没有谋逆,二没有犯法,你敢擅自杀我,国法不容。”
闾丘晓印堂发黑,眼冒凶光,拧着鼻根子冷笑三声,说道:“在钟离,我就是国法,我就是律令。别说杀你一个王昌龄,杀你十个王昌龄也如踩死几只蚂蚁一样,谁奈我何?想当年你害得我丢了乌纱,断了我的财路,弄得我被千人指,万人骂,人皆言我无耻,令我脸面丢尽,无地自容。若非我本领过人,哪还有今日?王昌龄,新仇旧恨今日我要一并报了。”说罢,一刀捅进了王昌龄的胸膛,闾丘晓被溅了一脸的血。当他想起王昌龄的内弟时,张偾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张偾逃回长安之后,为了避免落入叛军之手,没有进城,偷偷跑到东郊灞原,见到了王昌龄八十高龄的老母及妻子儿女,对他们谎称王昌龄仍在龙标。老母亲想念儿子,昼思夜盼,哭干了泪水,哭瞎了双目,她对张偾喃喃地说道:“告诉你姐夫,这官咱不干了,让他早些回来。我死前能见上儿子一面也就瞑目了。”姐姐拉住弟弟的手,眼泪潸潸直流,许久才说道:“兄弟,我一连多天都做噩梦,梦见你姐夫一身血淋淋的……你实话告诉姐姐,你姐夫出了什么事?”张偾急忙摇头说道:“没事,没事……”但却忍不住两眼热泪簌簌而下。
张偾在灞上住了几天,担心叛军抓夫,又匆匆窜到凤翔行在,找到了王昌龄的好友——右补阙岑参。杜甫正与岑参在一起小饮,听到王昌龄的噩耗,如遭五雷轰顶。他拍案而起,大骂道:“闾丘晓,你这个千刀万剐的畜生。”拉了岑参和张偾直奔刑部大院。
张偾从头至尾详细讲罢王昌龄被害经过,颜真卿怒不可遏,深深为国朝大才子王昌龄死于一个妒才忌能、公报私仇的小人之手感到愤慨。他气得拍案大叫:“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当即草书了一份奏折,准备次日上朝弹劾闾丘晓。杜甫急不可耐,指着颜真卿大声说道:“大司寇,还奏什么本呢?直接派两名监察御史,到钟离郡将那畜生就地正法,然后传首行在,将他那狗头挂在城门口示众三天。”
颜真卿对杜甫拱了一揖,说道:“杜遗公,天下板**,四海动乱,淮南又在战争前线。闾丘晓手下有八千团练甲兵,既然敢于擅自杀害王昌龄,难道会怕两个监察御史吗?这事必须奏知皇上,请皇上下诏,先撤除闾丘晓的兵权,调他来行在,然后斩首示众,以正国法。”
唐肃宗李亨自灵武登基以来,为了早日收复京师,光复大唐,常妄自菲薄,去奢绝饰,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心中十分烦躁。到达凤翔之后,请了三百僧人每日坐在行宫内礼佛诵经,祈祷菩萨保佑官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因此心情得以少安。次日朝会,内侍大宦官李辅国手执玉柄拂子站在丹陛前宣布道:“国难当头,四方云扰,圣上劳心苦形,日理万机。众臣有事奏事,无事早点散朝。”话音一落,谏议大夫张镐出列奏道:“我听说陛下自从移驾凤翔之后,在宫内养了三百僧众,每日焚香礼佛,以求祛灾祈福。天子修福主要在于强身健体,修身养性,体壮如松身鹤骨,然后才能龙骧虎步,天保九如。陛下受命于危难之时,既无太平天子之命,就应当胸怀宏图远旨,施展雄才大略,广招高德贤良,摒弃奸猾佞臣,减轻百姓负担,重赏三军将士。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厉兵秣马,共赴国难。如是,收复两京指日可待,扫平天下也为时不远。”张镐一口气说到这里,对丹陛抱拳拱了一揖,接着说道:“陛下,臣为布衣数十年,曾遍游天下,饱览史书,还从未听说过,从古至今哪里有和尚拜拜佛、烧炷香、诵几声阿弥陀佛,就能够消灾灭祸去害除殃的。微臣身为谏官,有言不发,如鲠在喉,恕臣直言,望陛下三思。臣张镐冒死进言。”
李亨听了张镐的发言,既没有光火,也没有说“可”,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他低着头闷闷不乐,久久不语,未及朝会结束,竟然拂袖退朝回寝宫去了。
朝廷旧制,朝会之后,除三品以上高官若有急事可以入宫晋见皇帝之外,三品以下官员,无论是常参官还是供奉官,若非皇帝召见,一律不得要求入宫晋见,以免叨扰圣听,影响皇上休息。颜真卿为正三品朝廷重臣,为了王昌龄的事火急火燎,在李亨身后颠颠地追到后宫,在后宫门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小宦官出来传他晋见。颜真卿将钟离郡太守闾丘晓杀害王昌龄的事一五一十禀报之后,要求李亨下诏调闾丘晓前来行在,然后捕拿入狱,以正国法,以振朝纲。
李亨想了想说道:“国难当头,四海动**。王昌龄不坚守岗位,积极为朝廷收交赋税,输送壮丁,支持平叛靖乱,却擅离职守,远走他乡,这不是故意给朕添乱吗?再说,国家正在用兵之际,闾丘晓身为钟离太守,手下有团练兵八千余众。谯郡太守杨万石于不久之前变节投敌,闾丘晓已经奉命调往河南谯郡,干城守土,阻止叛军进兵江南。你这时弹劾他合适吗?谯郡距汴梁近在咫尺,把他逼急了,他步杨万石的后尘率军投敌,岂不误我平贼大业?”
颜真卿觉得皇上说得有理,诺诺两声准备告退。李亨突然换了一副笑脸,让颜真卿在自己面前坐下,然后说道:“朕听说谏议大夫张镐是你推荐入京的?”
颜真卿吃了一惊,不知皇上何意,心中怦怦跳得厉害。李亨笑道:“刚才早朝,张镐将朕批评了一番,朕心中不悦,故而拂袖退朝。回宫细细一想,张镐的话没有错啊!朕饭僧三百已数月之久,朝中大臣惧怕逆鳞忤君,没有人敢于向朕直言。张镐身为一个五品谏官能够冒死谏言,而且言语中肯,令朕不由怦然心动。古贤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如此贤良之臣,今日不用更待何时?故而朕想征求颜爱卿的意见,以免朕犯主观错误。”
颜真卿暗暗嘘了口气,说道:“陛下既然知道张镐是臣推荐入京的,臣当回避。”
李亨笑道:“古贤曰,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推贤进达,唯善所择。颜爱卿不妨实话实说。”
颜真卿诺了一声,说道:“天宝十二载,臣守平原,初识张镐。当时张镐身为布衣却能心怀天下,目观四海,居农舍预言安禄山日后必反,览兵书寻求御敌良策,以匡国致君为己任,以安民济物为心期,散尽亿万家资扶危救困,助贫帮弱,积极兴办乡学村塾,激励学子忠君爱国,教化乡民孝敬父母,扬善抑恶。百里之内,百姓视其为人望;四郡之中,众儒视其为良师益友。安禄山兴兵前夕,臣暗自备战,府库拮据,张镐竟不遗余力倾囊相助。臣以为张镐公不仅学识渊博,为人正派,而且胸怀韬略,腹隐机谋,是一位难得的安邦定国之材,陛下若能委以重任,令他鲲鹏展翅,骐骥腾足,张镐公绝不负陛下厚望,一定会成为朝廷柱石,天子股肱。”
张镐字从周,自天宝末年由时任平原太守的颜真卿向吏部推荐,由布衣入仕,不足三年由谏官入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张镐不阿谀,不媚附,不拉帮,不结党,多才博识,谦恭下士,高风亮节,正身守位,有国器之风,遂得天时、地利、人和三灵。张镐入相的消息传出,行在朝臣无不欢欣鼓舞,额手称庆。天宝末年的兵部侍郎、后来也曾任宰相的萧华说:“用之为帝王之师,不用则穷谷一叟尔。”门下省左拾遗杜甫写诗称赞道:
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
召起遄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
——洗兵马(收京后作)
国人皆曰:“前线有郭子仪,后方有张从周,光复两京,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