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施巧计引蛇出洞
长安县尉司一举破获西市番店盗案,也连带破获了辖内恶钱和强剪民女青丝两案。颜真卿和狄龙二位县尉反复对案犯进行审讯,弄清了他们洗劫番店的整个案情。
西市义发店老板蕾哥儿与贼伙勾连,非法收购贼棍抢掠的民女青丝,制造义发高价出售。又默许手下两个青衣娘子配合贼伙勾引番商,被视为从犯。蕾哥儿再次被拿入狱,同时在她家中搜出了两个青衣女子及分得的一份赃物。
大耗子揭发贼伙赎罪立功,由尉司奖励给他两千钱埋葬了小耗子,颜真卿以照顾边将烈士子女的名义,让大耗子在尉司清厕扫地,值夜打更,也算吃上了皇粮,得了份差使。
一天,长安县尉司接到京兆府通知,让他将盗窃番店的一应案犯移交京兆府法曹判司,颜真卿因为没有抓到主犯杨贵丁,怕受吉温刁难,就打算再拖几天,并和狄龙商量,将案犯提出来再审一次。
狄龙将主犯王宭带到一间鞫审室,颜真卿让王宭坐了,故意问道:“王火长,我听说你和京兆法曹吉判司交厚,是吗?”
王宭愣了一下,说道:“颜少府说的是吉七吗?那个驴日的家伙,我知道他是个酷吏,而且翻脸不认人,故而不敢得罪,曲意逢迎而已,说不上交厚。”
颜真卿点点头,说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就好。我实话告诉你,你在我这里彻底交代了案情和贼伙,我给你下了判书,也就结了案。你如果死硬不招,明天我就将你交到京兆法曹,由吉温鞫审。”颜真卿取出通知文牒,朝案上“啪”地一拍,又道:“这是移交文牒,你是今天在我这里来个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彻底交代,还是等到吉法曹那里再说?”
案发之前,王宭曾跟着吉温到京兆大牢参观过一次,犯人一到吉温手中,不审不问,先被戴上一副百斤铁枷,扔进牢房的小便池中,跪在尿水里,三天不给吃喝,犯人又渴又饿,臭气熏得头昏眼花,生不如死,有的还被抽筋、断指、刺目。还有吉温从他叔叔吉顼和酷吏前辈来俊臣、周兴那里学到的“驴驹拔橛”“凤凰展翅”“请君入瓮”“玉女登梯”之类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犯官一看到吉温那副阴阴的笑脸,早吓得魂飞魄散,吉温想要什么,犯人就承认什么。
“驴日的。”王宭心中恨恨地骂道。心想,如果落到吉七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于是抬头朝颜真卿看了一眼,说道:“你不就想知道杨贵丁的下落吗?案发之前,贵丁到东京去了一趟,说是去找江南富商,打算将赃物出手。他到洛阳之后,听说官府派人化装成南方商人在洛阳南、北、西三市以收购金银珠宝为名引蛇出洞。杨贵丁差一点上钩,靠黑道上的人保护,才金蝉脱壳跑了回来。我被抓的前一天,他到鬼宅取了两大匣子珠宝,说是要托他的干爹杨四轮送给杨驸马和其他杨家兄弟姐妹,以防事发也好求他们出面周旋。这一去就再没有见过他,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估计他就躲在杨锜家中。”
颜真卿又问道:“那些恶钱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王宭脸上抽搐了两下,看了颜真卿一眼,支吾道:“关于恶钱,我劝颜少府不要追查,这是通天的事,弄不好会断了足下的前程。”
颜真卿冷冷一笑,说道:“这不用你操心,你只老实交代。”
王宭犹豫了一下,说道:“潭州,潭州衡山。”
“谁联系的?”
“杨贵丁单线联系。”
颜真卿面孔一板,问道:“你没有参与吗?”
王宭一脸哭相,说道:“颜少府,我当尉卒多年,熟悉国朝律令。敢有盗铸私钱者,斩立决,一应家口亲眷全部没为官奴。私自设炉铸钱触犯国朝大法,比之盗窃番店严重多了。故而我不敢参与,杨贵丁也不愿让别人掺和。私钱运来之后,杨贵丁亲自分派人到市上兑换官钱,或以五换一,或以十换一。这事太招摇,早晚有一天会掉进去,我劝杨贵丁不要干了,他对我吹牛说,不怕,上边有大人物罩着,奈何不了他。我问他什么大人物,他诡谲地笑笑,对我说,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一旦知道了,脑袋就该搬家了。他把我吓了一跳,之后再没敢问过。”
颜真卿对狱吏挥挥手,将王宭押了下去,回头对狄龙说:“私铸恶钱一事,本应上报京兆府和少府监,请铸钱监派员和我们一同办案。杨贵丁上边是什么大人物,我们不得而知,为避免反受其害,我们只能瞒着上边自己干了。”颜真卿轻轻叹了口气,沉痛地说道:“狄龙兄弟,朝廷内不仅有大奸,还有大贼啊!”
狄龙也叹了口气,感慨道:“《礼记》中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这些国贼禄鬼一旦秉政,早晚有一天会致天下大乱啊!”
颜真卿道:“这些误国害民的狐群狗党,能揪出一个就铲除一个。我们官微言轻,只能不辱官箴,尽力而为了。”
狄龙胸一挺,说道:“我到潭州走一趟,摸摸老虎屁股。”
颜真卿想了下说道:“也好,我在家抓捕杨贵丁,你带十个人乘驿站高足,昼夜兼程,赶赴潭州。我估计,上边有人撑腰,潭州府必有官员参与。你到了潭州不要惊动官府,直接到衡山调查黑炉,待拿到罪证,再通知他们,免得走漏风声。”
狄龙摇摇头,说道:“这不行,南岳七十二峰,方圆数百里,黑炉还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不让当地官府协助,仅凭我们十来个人,两眼一抹黑,哪能找到黑炉?即便找到,他们必有武装保护,抓不到恶人,反被他们扔进炉内化为灰烬,也有可能。”
颜真卿笑道:“正是,正是。狄少府此去江南因公殉职,我可怎么向嫂夫人交代啊!”说罢,伏案草拟了一封书信,交给狄龙道:“醴泉阎防少府两个月前调任长沙县尉,我了解此人。你到了潭州,避开州府衙门,直接到长沙县尉司找阎少府,请他带几十名捕快,和你一起进入衡山,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次日,狄龙办好水陆关口过所证明和一应文件,选了十名精明强干的马快,匆匆赴江南走了。颜真卿则准备捕抓贼棍杨贵丁。
一个小小的县尉捕人,只能捕平头百姓和一般胥吏。要逮捕中、上层流外官员就不大容易了,更别说流内官员。如果逮捕五品以上的高官,即使是犯下滔天大罪,如果没有皇帝老子发话,也别想动他一根毫毛。颜真卿要到驸马都尉府抓捕杨贵丁,未经主人允许,就是他家的一只狗也抓不走,何况杨贵丁有他的干爹、驸马府的大管家杨四轮护着。颜真卿无可奈何,就在宣阳坊杨锜府前后两门外边布下暗探,化装为挑担贩夫游来逛去。一旦杨贵丁迈出驸马府大门,立即上前抓捕。可是,十来个暗探一连候了半个月,连杨贵丁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天晚上,颜真卿又将杨贵丁的小兄弟刘矮丁提到鞫审室,刘矮丁大盘子脸上两个绿豆大的小眼珠骨碌碌四下一转,看到四壁墙上挂的各种刑具,先就吓得两腿颤抖,嘴巴也哆哆嗦嗦,求道:“爷……爷……别动刑,我全交代……”
颜真卿说道:“今天我不听你交代。”
“那……你提我出来,干什么?”
颜真卿道:“杨贵丁龟缩在驸马都尉杨锜家中,你去把他叫出来。”
刘矮丁哭丧着脸,说道:“历来都是他指挥我,我喊不动他。”
“想法把他诓出来。”
刘矮丁缩着脖子,嗫嚅道:“他猴精得很,骗不住他。他如果知道我已经入狱,为你们当饵去骗他,他会一刀将我剁了。”
颜真卿好言劝道:“据我了解,他还不知道你们几个被捕的事,你可以找个由头喊他出来。”
刘矮丁如坐针毡一样,蹭来蹭去,迟迟疑疑不愿答应。颜真卿一拍案子,怒道:“刘矮丁,你死心塌地跟着一个恶棍有何前途?前者抢劫民女,判你流边服刑,老婆扔下儿子跟别人跑了,今日你又跟他一起抢劫番店、贩卖恶钱进了监狱。我念你还读过两年的书,识得几箩筐的字,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争取免去一死,判流三千里。不用几年,又可以遇到大赦。你若不争取立功折罪,判你个斩立决,你老母和儿子靠谁养活……”
颜真卿一番话,说得刘矮丁呜呜地哭了起来。许久,仰起脸说道:“本打算跟着贵哥恶干一次,从此金盆洗手,分些钱财孝敬老母,没承想又栽了进来。母亲卧病在床,好久没见面了。儿子流落街头,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之后,他又要走我的老路……”刘矮丁越想越伤心,双手捂着脸又哭起来,哭了一阵,头一仰,说道:“我去,我去把那狗日的杨贵丁引出来。只是我去之前,要求见我母亲和儿子一面。”
颜真卿回头吩咐罗青锋,说道:“到街上租一顶小轿,将刘母和她的孙子一并抬来。回来时,在街口给小家伙买只烧鸡。”
没多久,刘母带着小孙子来到县廨大牢。小家伙双手抱着一只大烧鸡,边走边啃,两手和嘴脸都油乎乎的。老太太跟着罗青锋来到鞫审室,一眼看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不哭,二不骂,心情格外平静。颜真卿急忙搬来一把椅子,请老太太坐下。刘矮丁看到母亲,扑通跪到地上,伏在母亲脚下号啕大哭起来。老太太扳起儿子的头,用干枯的手抹了下儿子脸上的泪水,然后,从孙子手上要过烧鸡,先扯了一只鸡腿给孙子吃着,又扯下另一只鸡腿,塞到儿子口中。刘矮丁大口大口地嚼着,又用力咽进肚里。吃完鸡腿,老太太又一块一块地撕下烧鸡背上的肉,一口一口地喂进儿子的嘴里,刘矮丁边吃边说:“娘,你也吃。”老太太一口也没有吃,一块接一块地全部塞进了儿子口中。看着儿子将烧鸡吃完,这才回过头来,眼含泪水,对颜真卿说道:“孩子从小失父,是我不好,惯坏了他,才有今日。天理昭昭,天道好还,活该我遭报应。”说罢,又看了刘矮丁一眼,“啪”的一声,狠狠扇了儿子一记耳光,说道:“不争气的奴才,死去吧!”一跺脚,拉起小孙子颤颤巍巍地走了。
刘矮丁看着母亲走出房门,一抹嘴,说道:“从今往后,我和杨棍棍一刀两断!走,我诓他小舅子出来。”
颜真卿让刘矮丁洗了把脸,又给他弄了套新衣,一双半新的乌皮鞋,人模狗样地打扮了一番,最后问刘矮丁道:“你见了杨贵丁怎么说?”
刘矮丁想了下说:“两个月前我听杨贵丁说,本月有一批私钱从长沙运到京城。我就对他说,货已经到了延平门外的丰镐镇,镇上来人传话,让他去取货。”
颜真卿问道:“以前都是这么干的吗?”
刘矮丁回道:“历来都是他到镇上先验货,然后换车或骆驼将货运到鬼宅。”
颜真卿回头对罗青锋命令道:“立即行动!”
颜真卿头戴一顶竹编大檐遮阳帽,披挂成一个白髯飘飘的行者。罗青锋下颌上粘了一圈络腮胡子,穿了胡衣,戴了胡帽,腰下还佩了一把胡刀。二人跟在刘矮丁身后,快到杨府时,刘矮丁向颜真卿要了二百文钱,说是到了杨府,打发门子用的。颜真卿给了他二百钱,对他说道:“矮丁,我警告你,这次行动是让你立功赎罪,不要企图逃跑。你抬头看看,前后左右的担夫、小贩、头陀、游人,都是尉司捕快,杨府周边街上也都布满了尉卒和捕差。犯人逃跑时,公差可以出刀,一刀将你劈了,你就后悔莫及了。”
刘矮丁一跺脚,发急道:“颜爷,我说过我要和杨贵丁一刀两断,决不逃遁,请勿杀我。”
颜真卿抬头望了眼杨驸马府门,高大的门楼前横着一架带刺行马,行马后边耀武扬威地站着四个佩刀卫士。颜真卿下颌一扬,对刘矮丁说道:“去吧。”
刘矮丁来到杨宅门前,挺挺胸脯,整整上衣,双手抱拳对卫士一一拱了两揖,就直接上了台阶,对门吏叫了一声“门爷”,偷偷将两百文钱塞到门吏手上,说道:“劳驾门爷,传贵哥出来,我有急事找他。”
门吏抓着一大把铜钱,托在手中掂了两下,试了试重量,开玩笑地说道:“刘矮丁,不是恶钱吧?”
刘矮丁嘻嘻地笑道:“不敢,不敢。我什么时候孝敬你老人家用过恶钱?”
门吏道了一声:“等着。”高高兴兴地进了院子,没多久,就见杨贵丁鬼头鬼脑地在大门内闪了一下,躲在门框后边朝外窥视了一阵,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抬手对刘矮丁勾了两下,喊他进了门房。
杨贵丁没等刘矮丁落座,劈头问道:“矮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听说鬼屋被尉司端了,你没有被捕吗?”
刘矮丁鼓着两只绿豆小眼,故意眨巴了几下,仰起圆盘子脸说道:“我不知道啊。那天,你从鬼宅走了之后,我出城回家去了。我娘病了,带她看了几天的病。今天出来抓药,在街上碰到丰镐镇的胡大,说是从潭州来了一船新货,叫你去看看。”
杨贵丁两眼骨碌骨碌转了几转,突然将刘矮丁按倒在一张长凳上,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顶着刘矮丁的喉头,恶狠狠地说道:“你小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是来给捕差当饵子的吧?”
刘矮丁的圆盘子大脸涨得红通通的,对着杨贵丁的下身突然踹了一脚,扑上去夺过匕首,吼道:“杨贵丁,你好不仗义。我跟你这么多年,把我老婆都气跑了,我都没离开你,你竟如此不信任我。既然如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现在我就到鬼宅取了我的一份,咱二人分道扬镳,去。”说罢将匕首“咣当”一声扔到地上,气冲冲地就往外走。杨贵丁急忙拉住他,说道:“矮丁兄弟,不是我多心,实在是大难临头了,咱的鬼屋老窝被长安尉司端了,西市的王火长也被抓进监狱了。在这生死关头,我不得不提防啊!”
刘矮丁听了杨贵丁的话,立刻明白杨贵丁并不知道他也被抓的事,只是诈他一下而已。于是将计就计,故作惊讶地问道:“贵哥说的是真的吗?”
杨贵丁道:“你这几天在乡下老屋自然不知道,幸亏你娘病了,躲过了一难。不然的话,你也完了。”
刘矮丁本想回一句:“你娘才病了呢!”又怕露馅,只好笑着点点头,说道:“托我娘的福,逃过一难。”
杨贵丁眨眨眼,又说道:“我刚才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刘矮丁一下答不上来,心中一急,说道:“你离开鬼宅时,自己说的,有事到驸马府找你。”
杨贵丁“妈的”骂了一声,说道:“做贼真不是滋味。这一向太紧张了,经常忘事。”想想又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将满腔怒火转到颜真卿身上,恨恨地说道:“都是那个颜真卿害了我们。天宝元年他在醴泉当县尉,我们在京畿抢了几个村姑,栽到了他的手里。今年春天帮助驸马府买了座磨坊,想在干爹面前露露脸,升一个主事什么的,没想到他又调到长安县,把磨坊要了回去。你说,两个番店的老板都是外国人,关他鸟事?偏偏他又管着西市,这真是冤家路窄。不但我们辛辛苦苦盗来的几箱子金银珠宝被他起走了,连我们从湖南弄来的一万多贯私钱和两箱子义发也被他起走了。这个可恶的颜真卿,我非杀了他不可。”
刘矮丁看着毛躁火辣的杨贵丁气急败坏的样子,轻声安慰道:“贵哥,天无绝人之路。这不正好,潭州又给咱送来了一船私钱。咱们把它取回来,待过了这阵风头,想办法东山再起嘛!”
杨贵丁顿时转怒为喜,说道:“对,对,对,这批货来得正是时候。如果早来几天,又会落到官府手中,现在咱们就到丰镐镇,和胡大商量一下,让他先将这批货藏个地方,等到这阵风过去,再想法子出手。”
刘矮丁催促道:“那就走吧!”
杨贵丁两只眼睛转了几转,说道:“矮丁,咱二人一块走太招眼,你先走吧,你到丰镐镇街口等我,我等会儿收拾一下就去。”
刘矮丁看看杨贵丁,不好再说什么,自己出了杨府,匆匆向南拐了两个街坊,来到漕渠河边。回头看看,颜真卿带着罗青锋跟了上来,遂将刚才与杨贵丁的谈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番。颜真卿派了两个捕快将刘矮丁押回县牢,又和罗青锋匆匆回到宣阳坊杨府附近,让一个化装为小贩的捕快向守候在杨宅前、后门外的二十个捕快一一交代说:“加强警觉,注意隐蔽,待杨贵丁出了杨府走出五百步之外,立即抓捕。”可是,化装成各色人等的捕役们左等右等,等了几个时辰也没有看见杨棍棍出来,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杨府的大门楼前挂上了四个大红灯笼,前门、后门都关了,只在正门一侧留了个耳门,街上已经安静下来,仍没有看到杨贵丁的影子。颜真卿立即给大家传话:离开杨府百步之外,躲在对面街道暗处坚守岗位。坚持到二更亥时,八百声禁街鼓响过一半再撤不迟,决不给杨贵丁逃脱的机会。
捕役们刚撤到距杨府大门百步之外不久,杨府大门咯咯吱吱地开了半扇,从里边出来一乘二人抬的女眷青帷小轿,轿后边跟着一匹马,马上骑着一个人,匆匆向西而行。颜真卿躲在一丛树木后,透过侧影仔细辨认,那一脸的疙疙瘩瘩和张着鲇鱼大口不断气喘的样子,显然不是杨贵丁,倒有点像是杨府的二管家黄大牙。
颜真卿心想:“这么晚了,黄大牙会送什么人外出呢?”忽然,他觉得不对劲,一般女眷会有多重?可是,两个轿夫却显得有些吃力。骑在马上的人又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不断催促轿夫:“快点,快点!”轿内的人还不断挑起轿帘一角向外窥望。
颜真卿轻轻拍了一下罗青锋,说道:“这轿子可疑。快,叫上五六个人跟着小轿,其他的人继续坚守。”说罢,自己先快步追了过去。
颜真卿带着罗青锋和五个捕快尾随小轿走出两百步远的一个拐角处,小轿停了下来。就在轿里的人钻出来的一刹那,颜真卿看得清清楚楚,那瘦瘦高高的个头,那贼头贼脑、尖嘴猴腮的样子,那蜂眼狼顾、抓耳挠腮的举止动作,不是别人,正是他要追捕的长安大棍杨贵丁。于是朝杨贵丁一指,大声命令道:“抓住他。”罗青锋和五名捕快一路飞奔冲了过去。这时,黄大牙刚刚下马,杨贵丁看到有人追了过来,夺过马鞭一把将黄大牙推到一边,飞身窜上了马背。就在这时,颜真卿一个箭步冲到马前,伸手抓住马笼头。杨贵丁举起马鞭,朝颜真卿头上狠狠甩下一鞭,猛一拉缰绳,那大宛高马一仰头颅,从颜真卿手中挣脱出来,咴咴一声长鸣,扬起四蹄奔跑起来。罗青锋迅速从一个捕快手中夺过强弩,骂了一句:“狗东西,让你跑。”只听“嗖——嗖——”两声,一箭射中马的臀部,一箭射中杨贵丁后背。那马咴咴惊叫一声,两只铁蹄腾空踢了几下,又尥起后蹄将受伤的后臀用力朝上一耸,马背上的杨贵丁腾空而起,一下摔进了路旁的臭水沟中。众捕快一声吆喝,将杨贵丁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当颜真卿回头寻找黄大牙和青帷小轿时,黄大牙早已带着轿夫逃回了杨府。
就在这时,太极宫承天门鼓楼上的禁街鼓擂响了。接着,四城城楼及九衢十三街的街鼓一齐挝动起来,咕隆咕隆——咕隆咕隆——全城一片鼓声。颜真卿对罗青锋喊道:“通知全体捕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