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仙草与修行者
01
那日过后,我每天要带的娃娃里就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奇葩。
火苗这个人小鬼大的,成天提防着吕岩靠近我,只要吕岩与我之间的距离小于十寸,他就直接吐出三昧真火烧吕岩的屁股。
气得吕岩每次都差点要拔出他的宝剑,和火苗来个“男人之间”的决斗。
为了让这两人消停,我几乎每天都过得鸡飞狗跳。倒是那些精怪娃娃看热闹不嫌事大,常常会趁机捣乱,因火苗与苍耳成了好友,故而吕岩如今要从应付一个火苗童子变成对付几十个成精的小娃娃。
我还特地委婉地问他:“道友伤势既已痊愈,何苦在此受罪呢?”
他捂着刚被板栗宝宝砸出的大包,坚定地回道:“不!我来之前就下定决心,不娶到你绝不回去。”
我真的要被这头倔驴气死,但还是觉得以理服人重要。欸,对了,我欣喜道:“道友从前不是说要修成金丹后才能娶我,如今你还是虚丹的境界,凝虚化实还有不少的距离,要不你先回去等结了金丹再来?”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等他结成金丹后再来,我早就回到仙界,他再修炼个数百年才能找到我,哈哈。
“不行!我等不及了,若是娶不到你,我必然思念成疾,心魔入体,无法金丹大成。”
“什么?你还在妄想娶到甘凝!”火苗立马跳到他背上,揪起被三昧真火烧得剩余的头发。
瞧着他们闹哄哄的模样,我没来由地脊背发寒,难道是近日倒春寒的缘故?
很快火苗就攥了一撮头发到我这儿来邀功:“你看,我又帮你抵御了这个凡人的**,这下帝君定不会迁怒于我了。”
我看着吕岩身上其他热热闹闹地拔头发玩的娃娃,觉得他能坚持到现在也是痴心一片,头发都快光了还不肯走。
“唉,你下次就别拔头发了吧。”
“怎么,你心疼他?”
“不是……算了,你说帝君迁怒是什么意思?”我被他的逻辑弄得头疼,只好转移话题看看。
谁知歪打正着,火苗颇为傲气地掏出块古旧的铜镜,用袖子在上面擦了擦,再输入少许灵力,那如雨后云雾般朦胧的镜面一下变得清晰明亮,心心念念的面容浮现于镜中。
渊华看上去一如往日般孤高清冷,他都未曾抬眼,手中捧着卷古书,漫不经心道:“她今日还与那修行者有接触吗?”
不远处,头发快被拔光的吕岩忽然宣誓决心似的大喊道:“甘凝,不娶到你我绝对不会走的。”
渊华慵懒的神情一下变得冷厉,他抬起头,看见我局促不安地在镜面那头时一愣,但仍重重地闷哼一声,眼神仿佛要将我大卸八块。
“渊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得对着镜子连连摆手。
他却抿起嘴,不大自然地撇过头去,语气严厉:“告诉那人,能娶你的,只有仙界帝君。”
心头寸寸花开,清甜醉人,我忍不住笑出声。
好,我要将这话说上千遍万遍,至死不忘。
吕岩真的走了。
当然不是因为渊华的那番话,我也不至于脸皮厚到那种地步,而是他秃了。
谁能料到离药宫的少掌门吕岩,仅仅是在灵犀谷待了七八日,就从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变成一个秃到反光的大秃瓢呢。
说来那日出门碰到守在门口的他时,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难不成如今凡间的卤蛋也能成精了吗?我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卤蛋”,哦不,吕岩伤感地抚摸了一会儿自己的头皮,随即深情地望着我:“甘凝,等我。金丹结成之后,我定会来娶你回去的。”
他居然是来辞别的!哈哈哈!
我差点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最后狠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强做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委婉地劝诫道:“人妖殊途,我相信有大把的好姑娘等着你去迎娶,不必在我这一株小草上浪费心力。”
谁知这个“卤蛋”不识好人心,他居然还觉得我是在考验他,哭天喊地地表了一番忠心后,被同样出门的火苗撞了个正着。
“好啊,我看你是连眉毛、睫毛都不想要了,是吗?”
火苗嘴里的三昧真火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
果然将吕岩吓得屁滚尿流,驾起飞剑迅速就出了灵犀谷。
“哼,还是要本大爷出马。以后要多多孝敬我,特别是跟钧芜见面要带上我。”火苗孩子气惯了以后,我都快忘了他曾是个俊朗青年的事,我以为他也忘了,就把钧芜当个姐姐而已。
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
忽然想到日后防身还需一个撒手锏,我把火苗在仙界之时送我的那个葫芦拿了出来。
之前此物救了我们三条命,据谷主说那汹涌的三昧真火,将妖蛟脑袋上的独角都烧得没了,修为大退,如今都不敢来骚扰我们灵犀谷的精怪了。
这么有用的东西自然是要多备着些。
只是火苗看着深不见底的葫芦犯了难。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火苗叹了口气:“你才来老君府不久,不知我这些三昧真火修炼出来十分不易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葫芦的真火我可是存了十年,平日的真火乃我自身修炼所用,量自然不多。”
我十分遗憾,垂头丧气地就要收起葫芦。本来还想有了这个撒手锏,我不就能将那些大妖的宝贝全给抢过来,还怕炼制丹药的材料不够?
但既然是人家辛苦修炼得来的东西,加上火苗还盼望着自己早日恢复原身呢,我踏踏实实带孩子也没什么。
或许是见我兴致低落,火苗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帝君身为万火之宗,你找他要点火不是更厉害吗?”
对啊,我都忘了渊华本体是团火了,不过这样不会影响他的修炼吧!我直接问了火苗。
他轻蔑一笑:“从大海中舀一瓢水,大海会怎样?”
好吧,我们修炼界就是灵力多点压死人。
将孩子们交给火苗照顾后,我拿着那面铜镜偷偷摸摸地躲到离孩子们不算太远的角落。毕竟火苗也跟孩子没啥分别,要是又跑了哪个娃娃,我可不想再捡回个什么从前当菩萨留下的恶果。
将模糊的镜面擦拭一下后,随着灵力的注入,微微发亮的镜面显现出那个我心尖上的人。
渊华今日在镜中的模样看起来松快许多,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样子,不知是那天那句话的后劲,还是又换了个分身?
不知不觉间,我看着他就发起了呆,这么好的人,前几日说会娶我。
见我久久无语,渊华无奈地敲敲镜子,神奇的是,其中的震动竟随之传到了我的手上,我红着脸回过神,心跳却因他的敲击加快许多。
“你还要在凡间待多久?”渊华好像有些不满。
我沉思一会儿,道:“不少药材有些谷主已经提前给我了,再过十来天,就不用带孩子了。”
“你不喜欢带孩子?”
以为渊华会问些别的,我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一下后回道:“也不是不喜欢,太多就觉得累了。”
不知他心里想了些什么,脸上竟多了些许笑意,随即又正色道:“今日主动唤我所为何事?”
我将准备拿葫芦作为保命手段的事说了下,本以为他会爽快地给我一葫芦,谁知他修长的手指敲打着镜面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啊,火苗不是说什么从大海里舀一瓢水吗?怎么“大海”好像不肯?
指尖敲击镜面的震动感似乎传至我的仙心,它也随着渊华的敲击有节奏地跳动,我实在慌乱,小心翼翼地问他:“如果对你修行有碍的话,那我就寻些别的法宝之类的也没关系。”
或者将我的仙云换一换。
渊华轻笑一声,又严肃道:“我的不熄之火可是用一点就少一点的,不过若是给你一些也无大碍,只要你……”
“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戏谑的眼神看得我心跳剧烈,但他语气仍是淡淡的:“真的可以?”
“嗯!”我小声回道。
“那就回来给我抱抱吧。”
他低沉的声音和指尖叩击镜面的震动,将我柔软的仙心撞得难以自持,好似初成精之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阳光的和煦温暖。我紧紧地握住镜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面的渊华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开口:“甘凝……”
我被吓了一跳,差点将镜子摔了。
他状似无意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你烫到我了。”
我颇为羞窘,将紧握着镜框的手松开一些,又不大放心地在衣袖上擦了擦,果然出了不少汗。
“你烫到我啦!嘻嘻嘻!”
异口同声的稚嫩嗓音在耳边响起,我大叫了一声从草地上蹦起,回头看见娃娃们和火苗都笑眯眯地看着我。
“师父,你把那个哥哥烫到啦。”
“啊!你们不许再说了!”
没多久,我与神秘男子在镜中对话的消息就传到了谷主的耳朵里,又过了不久,全谷的草木精怪都知道了。
有人说我是恋上一位凡人书生,被修行者棒打鸳鸯;还有人觉得我是与吕岩借着法器,以解相思之情,盼他早日娶我进门;甚至还有人觉得我是精神失常,爱上了镜中的自己。
这些都是谷主遍布谷内的气根所听得的消息。
最初知晓这些的时候,我简直气得要冲上门跟他们一对一干架,渊华那一葫芦的不熄之火可不是好惹的。
但我转念一想,为了得到那些药材,我既已忍辱负重地带了这群娃娃大半个月,又怎能因这点流言蜚语而半途而废呢。
“所以,那人真不是吕岩?”谷主看上去很是失落。
我忍着怒气,又经过一番思量后,决定将真相告诉她。
“是仙界的渊华帝君。”
可是想象中的惊讶、自豪都没出现在谷主的脸上,她反而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忧虑地叹口气:“怎么成了仙还会说胡话,不知有没有办法治?”
得,这就是个说实话都没人相信的年头。
但谷主最后还是表示不管我倾慕怎样的男子,她都会永远保护我,支持我。我感动地抱住她:“那这些娃娃不用带了吧?”
“做梦。”果然不是亲娘。
自从被这群淘气的娃娃撞破我与渊华之间的谈话后,我就很少与渊华联系了。
这倒让娃娃们消停了不少,我也能够安心管这群娃娃了,只是火苗有点难收拾。
在他带着以苍耳为首的几个男娃捅了好几个马蜂窝后,我终于忍无可忍了,马蜂又不好吃,还招人骂。
我做好了准备,今日放学后独独留下火苗一个。
他仍然跟我嬉皮笑脸的,全然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行,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我温柔地弯腰笑道:“火苗啊,你来凡间也有些时日了,你又没跟老君请假,是不是早些回去才好?”
这小子听到我这话一点都不慌张,反而颇为傲气道:“我可是帝君派下来监督你的。”
“监督我?”我老老实实一株吃虫子的草,有啥好监督的?
“防止你在凡间拈花惹草啊,帝君说了你从前见到个男子就要捡回家养着,果然,那个吕岩就是你从前捡的吧?要不是帝君有先见之明,派我下来,你现在早就被娶走了。”
火苗言之凿凿,我被这古怪的逻辑气得不知怎么回应,只好转移话题。
“那你能不带苍耳他们到处捣蛋了,行不?”
“不行。”回答得异常坚定。
我举起装满不熄之火的葫芦,再次问道:“行不行?”
这次火苗还未回答,忽然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我差点一个没拿稳,不熄之火就要喷出来了。
“怎么回事?”
许许多多人都在问这句话。
我和火苗飞至空中,谷主和长老们也到了此处。平日里坚实的护罩此刻不断波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
隔着几乎透明的护罩,我看到众多脚踏飞剑的修行之人在谷外不断攻击着护罩。
其中熟悉的一人,正是前不久才离开的吕岩。
02
吕岩的头发想必是他回门派后用秘术催生而出的,他御剑而立,神色孤傲,身边还有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依偎着他,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谷主抢先掐诀稳住护罩,并操控阵法攻击,大批的修行者明显还是新手。被攻击一拨后,便有许多灵力不支只能降落的修行者。而吕岩与数十个门派的精英弟子,还有些须发皆白的长老都轻松地应付住了。
“各位道友,我们灵犀谷向来与修行门派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离药宫大举进犯,是要挑起修行者与妖修的战争不成?”谷主凭空而立,雄浑的灵力将声音传播至谷外都十分清晰。
“呵呵,道友莫要急躁。”离药宫的人群里飞出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手中拂尘轻轻一甩,便抵御住不少阵法的攻击。
是金丹大成的修行者。
“贫道今日冒昧来访,只是向谷主您求一味草药罢了。唉,贫道年事已高,修行越发不易,要不是我心爱的徒儿告诉了我贵谷竟出了一株仙草,贫道只能与仙路无缘了。既然上天让贫道有了成仙的机会,自然是要搏一搏的。”说完,老者笑着眯起眼,扫视一圈后,将目光定在我身上,“想必就是这位姑娘吧,果然仙气纯粹,虽然修为差了点,但炼丹应该是够用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
谷主飞过来挡在我身前,一字一句,言辞冷厉道:“想成仙就自己好好修炼,打这些歪门邪道你也想成仙?今日你们不仅别想带走她,还得留在此地!”
谷主不怒自威,原身那棵苍天的榕树也缓缓移动起来,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其实离药宫来的数百人里都是经历过杀伐的修行者,我们谷内的精怪日子一向过得安稳,不擅打斗,真要打起来,我们赢面实在不大。
可竟连一贯埋怨我淘气捣蛋的长老们都愿意听从谷主的话与这些修行者对峙时,我就一点都不怕了。我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惹了祸事就让谷主收拾烂摊子,我都成了仙女了,是时候要为灵犀谷出一份力。
“甘凝,你干什么!快回来!”火苗大叫起来。
我泰然自若地驾驭着棉花云飞向护罩的边界,朝谷主和火苗他们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那长老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倒是有大义,放心,贫道自会好好炼制你,不会让你有痛楚的。”
“哼!”我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老家伙少得意忘形,我是来与你单挑的。”
“单挑?”这回无论是护罩内外,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怎么?我身为一株仙草,单挑你一介凡人已经是屈尊了。你既然金丹大成,离仙道仅一步之遥,我们也算半斤八两,输了我就任你处置,赢了你带弟子退去。若你执意要开战,我就自废修为。”
不理会谷主他们制止的喊声,我云淡风轻地等待长老的回答,哪怕后背被冷汗浸湿也不敢有丝毫异样。
好在对面门派的弟子们没能劝动老者,他最后如我所愿地答应了。
远处吕岩看着我神色莫测,我没理会他。等着吧,烧完这老头,下一个我就烧你。
为表公平,我们将决斗的场地定于东边的天灵树,也就是妖蛟的所居之所。双方只能派十名亲友观战,决斗生死勿论,这些规矩经我们好好商讨决定下后,列入了心魔誓言之中。
心魔誓言是一种修炼之人最为忌惮但又应用最多的誓言,它是与天道的一场赌约,你若是成功遵守,则相安无事;若是违背誓言,则心魔诞生,入体侵蚀神智。因此心魔誓言虽然凶险,但为了保证长老不食言,我只能这样选择。
妖蛟伤势未愈,见我们这一大群人浩浩****地袭来,还以为是来找它算账,连声狠话都不敢讲,就自顾自地落荒而逃。
也好,省了麻烦。
对面修行者中的吕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苦笑了一声,旁边娇小可人的师妹立马缠着他问东问西,他却把眼神投向我。我没有理会,只是一心死盯着那长老,也就是吕岩的师父云鹤子立下心魔誓言。
等到我们双方都确认誓言无误后,决斗就开始了。
谷主、火苗、槐树爷爷,甚至是水仙姐姐都执拗地来看这场我任性而为的决斗,好在他们都相信我。
“小丫头,现在可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啊。”云鹤子见我频频看向谷主他们,颇为自信地揶揄道。
我沉声冷哼,不与他多言,直接喊了声“开始吧”。仙灵力涌动全身,刹那间光华大放,模糊了众人的视线。我趁此机会欺身上前,凝聚出一根蕴含毒素的木刺,用力往云鹤子腰间扎去。
意料中的刺入并没有出现,木刺扎在凭空出现的一柄长剑之上,被其震了回来,我顺势后退三步。
眼前的长剑灵光内敛,薄如蝉翼,却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是法宝,而且还是当初吕岩用的那把,想来是云鹤子借给自己的徒弟防身所用。
这法宝在吕岩手中和在云鹤子手中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万千剑光道道杀机凛然,像长了眼似的封堵我逃窜的路线,我被逼无奈只好召唤出棉花云。饶是如此,棉花云上仍被剑光砍出了两块不小的缺口。
“哈哈,小丫头看来在仙界没有好好练习护身之术。”云鹤子负手而立,颇为自信地捋起了胡子。
倒也是,他仅用一件法宝就将我逼得无路可逃,活到这个岁数,他还有的是办法收拾我。
离药宫的几个弟子不屑地对我指指点点,唯有吕岩紧皱着眉头,默默念叨着什么。
而谷主他们已经沉不住气,火苗想和谷主一起过来救我,但被我摇头拒绝。看上去结局就是如此了,我将会灵力耗尽,被云鹤子收入囊中,而事实上,我就希望他们如此以为。
金丹大成的修行者和修炼五百年的仙草,要决出胜负也并非易事,不过要是这修行者得意忘形就容易了。
自觉时机已到,我装作灵力不支的模样散去棉花云,从空中摔落。
“甘凝!”不用想我就知道是谷主他们的喊声。
云鹤子缓步靠近,飞剑乖乖悬浮在他身边等候指令。
“小丫头,早知如此,又何必这样浪费自己的灵力?这样我炼制出的丹药药性得损失不少啊。”
“哦,是啊。”我嘴角微翘,“那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
“看招!”
不熄之火熊熊燃烧,绛紫色的火焰看着美丽,实际上凶悍至极。就在我将其从葫芦里放出的一刹那,那把灵力强大的飞剑就化为了一摊铁水,根本挡不住不熄之火的威力。
渊华的火焰这么厉害,让我放心了不少。
让我疑惑的是,怎么连飞剑都一下子烧没了,云鹤子的身影却还在火焰中若隐若现,除了最初的那声尖叫后再没别的动静。
我隐隐有些不安,特别是感应到心魔誓言仍然存在,说明我们还没分出胜负。
“原来上次楚国魔王提到过的小丫头就是你啊,听说帝君可是牺牲了一具化身也要保住你的。”
无形无状的一团黑色烟雾逃过了火焰的灼烧,隐隐凝聚出狰狞的面孔。
火苗大叫道:“甘凝快跑,那是心魔化形,它根本不受誓言约束!”
已经晚了,我被提至半空,经脉刺痛的魔气不管不顾地涌入身体,与我的仙灵力产生激烈的冲突,我只觉自己置身于生死的交界处,唯有身体每一寸的痛楚那么清晰。
03
“甘凝!”
火苗他们红着眼冲上来,各式法术砸在“云鹤子”身上,却又全都穿过它烟雾般的躯体,落了空。
“连帝君的不熄之火都伤不了我,你们这些小打小闹,又能奈我何?”
被束缚住的我疼痛难忍,连阻止谷主的话都说不出。而修行者那边似乎难以接受自己的师父变成个妖魔的现实,个个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唯有吕岩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站出来剑指“云鹤子”,厉喝道:“妖魔,你把我们师父怎么了!”
其他人也因此回过神,虎视眈眈地望着“云鹤子”。
那妖魔阴森森地笑着,好像才注意到这几个弟子,黑雾迅速聚拢化作云鹤子的模样,我的脖子被他幻化出的手掌狠狠掐着。
“徒儿们,我没变啊,我就是我。只是仙路坎坷,换条道路罢了。”云鹤子无所谓地耸耸肩,笑意瘆人。
几个弟子的手都在发抖。
“魔道……”吕岩忽然大叫起来,“师父您不是从小就告诉我们除魔卫道是修行者的天职,怎么,怎么会……”
怎么自己却成了魔?
云鹤子轻蔑一笑,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脚下黑雾涌现。他这是,要将我带走。
我不顾魔气在身体里的痛楚,拼命地挣扎起来,眼睛却是瞧见神情凶狠的谷主出现在云鹤子背后。
“轰”的一声,巨大的灵力波动将我弹出老远,好在槐树爷爷及时接住了我。
只是槐树爷爷不敢为我治疗,我体内已经有两股灵力互相争斗,再多一股妖灵力,那还不得炸成烟火。
而谷主已与毫发无伤的云鹤子战斗了起来,连那几个发呆的修行者也在吕岩的号召下,配合起谷主对付云鹤子。一时间场面混乱,我根本看不清目前局势如何,只能看出他们打得相当激烈。
火苗看来是铆足了劲,将他辛苦修炼的三昧真火放出了大片,把在场众人都吓得后退数步,云鹤子躲闪不及,被烧了个正着。
早听说三昧真火有驱邪镇魔的效用,没承想如此管用。云鹤子再出现时,神情癫狂,气息萎靡,又变回了一团浓雾的模样,只是淡薄许多。
“你,你竟敢伤了本座!”浓雾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地冲着火苗大喊大叫。
火苗威风凛凛站立不动,神情轻蔑,把浓雾都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我却接到了火苗从背后递给我的铜镜,他的后背早被冷汗浸湿,看来是用尽了所有真火。
为了以防万一,我不顾自身状况就给铜镜灌输了灵力,将目前的情况简单地跟渊华叙述了一下。他眉头紧蹙,看着我神色晦暗不明。
怎么了,难道我体内的仙魔灵力冲撞被他看出?我赶紧强撑出一副假笑的面容。
渊华“啧”了一声,似有不快。但他仍凭空唤出一道火苗,交代道:“这是我本源的一缕火焰,你拿去化作化身,对付个与心魔合一的凡人应当无碍。”
我拼命点头,诚惶诚恐地接过从镜子那头传过来的一缕火苗。
“这火……”我刚想问些如何化身之类的话,火焰到了我手上就开始疯狂吸收我体内的灵力,仙魔灵力都被扫**一空,而它迎风暴涨,眨眼间便有了半人高。
虽被吓了一大跳,但好在我早就做好与渊华有关的东西都会吸收灵力的准备。我紧握着储灵玉,不知不觉,这火焰相当于帮我把魔灵力的后患给解决了。
这边的动静不小,很快就被在对峙中的心魔注意到了。
那心魔估计是以为我还要放一次三昧真火之类的东西,凝聚起滔天的魔气,将周身护得严严实实。
可它想岔了,当火焰化作长袍蹁跹、孤高冷傲的帝君大人之时,它才想起了要逃跑。
但早已晚了,不知为何渊华这次的化身脾气颇为暴躁,五指对着空中虚抓,不熄之火化作麻绳般将心魔捆得一丝反抗余地都没有。
在我们这里拼死拼活都打不过的心魔,才一个照面就被渊华擒拿住了,不得不说,这给人的冲击力不小。
特别是自认修行界天才的几位离药宫弟子,此刻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而渊华则是兀自将我抱在怀里,他眼中的戾气还未散去,我想反抗都不敢。怎么在镜子里还好好的,出来就跟谁欠他钱一样。
接下来渊华倒还真向我证明了谁欠他的,他稳稳地抱着我,走至离药宫弟子们面前,他们吓得不敢抬头。
猝不及防地,他将我举高,神色倨傲地怒喝道:“你还要娶甘凝吗?”
吕岩慌张得不知所措,被举到半空的我暗叹,以后渊华还是少分出点化身为好。
经过火苗的猜测,以及渊华不情不愿的三言两语,我大概明白了这具化身如此性格是因吸收了魔灵力所导致的。
我既自责又有些欣喜。
之前我就清楚渊华所有化身体内的情感记忆都是一样的,只是性格不同,除了那个居于三十二重天几乎可以说是本体的“帝君”之外,其他化身都是需要之时拿几缕火焰变化的,故而性情也是随意形成。
目前的这个,怎么说呢,是我从未见过的渊华。
他桀骜张扬,简直比魔族之人还要霸道不羁,那天他虽没有以大欺小收拾吕岩,但还是逼吕岩发誓不许再喜欢我、伤害我。
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吕岩发誓时那副不舍不甘的模样让我很不舒服。明明是他告诉了云鹤子我仙草的身份,带着那个魔头来找我,却又说着喜欢我。
我不大懂,是他们修道之人都脑子不正常,还是我太过矫情?
好在渊华臭着脸将他们都赶跑了,让我开心不少。
那日回谷之时的场面却是令我愤愤不平,谷里的精怪们听长老们说仙界的帝君竟下凡除去魔头,还救了我,个个失去理智似的疯狂尖叫“帝君”。而且这个化身还十分理所应当的样子,傲然走在人群中,享受着人们的称赞。
当日,在精怪们的簇拥下,他抱着我进了我的小屋。
木门一关,结界一开,狭小的空间内只剩我们彼此呼吸的声音,我甚至怀疑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伤势恢复了不少,被放到**后,马上就将被子拽住,挪到床头后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隔着被子,好像都听到了他低沉的笑声。
所以,这是没生气对吗?
被闷在被子里快喘不过气的我决定探出头,结果一出来就跟渊华英俊的脸打了照面,我一紧张又深吸了一大口气。
好像有种熟悉的味道。
我们之间只有约莫一根手指头的距离,毫发清晰可见。原来我将他的气息也吸入了体内,难怪胸腔中如此温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一般。
“甘凝……”之前他眼中的戾气散得一干二净,却仍有着令我小鹿乱撞的痞坏模样。
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温柔地摩挲着。他缓缓呼吸,就是不说下句话,热气呼得我的脸发烫。
“你,你想要什么?”不是你想怎么样,而是要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又笑了,这具化身的笑容,总能撩拨得我心中春水**漾。
“我要什么,你都肯给吗?”
我无处安放的手把被子弄得凌乱,红着脸点头。
他会,要什么呢?
身体坠入熟悉的怀抱,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他双手环住我的腰笑道:“要抱你,好久都没抱了。”
真好,若是帝君,定然不会说出来,我将放在被子上的手移到他的背上,轻声说道:
“我也是。”
魔界圣殿,无人敢发声,全都挺立着身子低头不语。幽蓝色的鬼火噼啪作响,在大殿中清晰可见。
王座上的身影终于有所表示,他起身,绣着云浪金边的玄色长袍凭空出现,将原本妖冶的青年衬托得更阴厉凶狠霸道。
“这么说,渊华他耗费一缕本源之炎化身下凡,只为毁本座的一个棋子?”
底下有人慌张地应是,眨眼间就被地面暴起的藤蔓缠住,连求饶的话语都未曾说出就被吸干了血液,剩下的干尸变成尘埃消散。
众人更不敢开口了。
魔尊血色的瞳中情绪不明,他缓步走下王座,台阶之上迎着他的脚步长出漆黑的刺藤,直到蔓延到一位头长独角的青年面前才停了下来。
几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青年脸色苍白,蔓延的藤蔓已经将毒刺扎入他的血肉之中,缓缓吸收血液。
邪异的笑容突然出现在眼前,魔尊妖冶的容颜让他发慌。
“你当国师之时不是说过渊华那具化身不堪一击,早就被你收拾了吗?那这个是哪儿冒出的?当初本座给他下的诅咒还未能解开,本座就不信他为了个小小的心魔,会再耗费自己一缕本源之炎。”
“尊主,属下确实利用龙脉布阵重创了帝君在凡间的那具化身,也趁他保护那锦罗草之时,将他杀了。千真万确啊,尊主!”
青年生怕毒刺加快吸血的速度,为表忠心连忙磕头。
藤蔓收了回去。
魔尊喃喃道:“锦罗草。”
有人赶紧附和道:“帝君此次灭了云鹤子之时,也是怀里抱着那锦罗草,看模样是同一人。”
先是一声轻笑,后面演变成张狂的大笑,无人敢对魔尊有异议,有异议的人都死了。
他血瞳明亮,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你也有今天。渊华,你不是宁愿断了与蓉婵的天命姻缘,都不肯动私情吗?这下,有了这株小草,你还觉得本座奈何不了你吗?”
收敛了笑容,魔尊从先前披散而下的长发随手拔下一根。
“萱庭。”
“属下在。”
大殿中下跪的众人中出现一个虚幻的身影,神色虔诚地接过魔尊给她的发丝,墨色的长发似有生命般地蠕动着。
她白嫩虚幻的下巴却能被魔尊捏住,她为他邪异的笑容着迷。
“不管那锦罗草炼的丹药是什么,加进去就是了。”
他的气息烧得她耳朵发烫,萱庭乖巧地点头,一瞬间光影变换,她又回到了现实。
门外,与她交好的侍女拍着门,唤她起床。
握紧手中的发丝后,萱庭展颜一笑:
“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