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还乡

01

近日羿仁仍在与我冷战,其战况相较从前,可谓是越演越烈。

其实是因那天偷窥司弘和羿仁对峙之时,渊华忽然间灵力失控,连我们的身影都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为了让帝君大人不殒命于偷窥他人隐私,我当机立断地抱住了他,灵力什么的,哪有帝君重要。

“吸!帝君别怕!使劲吸!”我紧闭双眼,做好了被吸成干草的准备。

欸?怎么没点动静呢?

我紧张地睁开一只眼,双手紧抓渊华的手臂,生怕看见他耗光灵力的模样。

他的丹凤眼依旧蕴含满天星光,不知为何,我似乎瞥见了一闪而逝的某种情感,仙心因难以置信而怦怦直跳起来。

“咳咳……”

思绪被拉回现实,这浑厚的咳声,不就是司弘的吗?

我僵硬地转过头,司弘和羿仁正站在一旁看着我们,隐身术不知何时完全失效了。

我的肩膀被拍了拍。

“可以下来了吧?”

“当然,当然。”看着自己八爪鱼似的缠在渊华身上,厚脸皮如我也是有些窘迫。

不过,不是说灵力失控吗?怎么不吸我的灵力?

察觉到我探寻的目光,渊华轻声解释:“那酒后劲大。”

我听完便愣住了,酒?还好我的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瑶池酒会后,渊华闻了我衣服上的酒味就醉醺醺的模样。

谁承想他居然还有后劲这么一说……

我们俩一来一回地用眼神沟通了一会儿,羿仁忽然说了声“我有事先告退了”,就匆匆离开了。

“羿仁是不是生气了?”我有些不安地问司弘。

司弘上神还是一如既往地爽朗:“无碍无碍,不过是些小误会罢了。他这人过于执拗,时间久了自然明白。倒是你们躲在沧澜域里拥抱……”

我慌乱摆手:“上神您别乱想,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有只蟑螂吓到了甘凝。”渊华板起严肃的脸色,装得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司弘无语。

总之,我们最后离开前,还被司弘上神用异样的眼神盯了许久。

“我的帝君大人啊,您就不能想点好的理由吗?蟑螂,仙界要是有蟑螂谁还要辛苦修炼飞升。”

渊华看起来真的是在思考,他认真考虑后对我说:“别人我不清楚,你大抵是为了吃它们而飞升的。”

回去我要灌他十斤仙酿。

又是与羿仁冷战的一天,我身心俱疲地靠在大殿一处墙角歇息。

不过说是冷战,实则只有他自己在忽视我的存在。有不得不碰头的时候,就装作公事公办的样子,让人气得牙痒痒。

两百年前要不是我救了他,现在老君府说不定就是火苗当大弟子了呢。

但是,毕竟丹药那件事是我理亏,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年那个易容的仙姑就是我,唉,进退两难。

“甘凝,你该不会是跟羿仁告白失败了吧。”火苗满是忧虑地看着我,一副小孩子装大人的口吻。

我一把推开这个满脑子不健康思想的童子,教育道:“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大人就是会有时候突然疏远的,哪有人海枯石烂感情都不变的。”

火苗长“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询问道:“那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肯和好啊?老君看着可着急了。”

老君?着急我们?

我的脑海不禁浮现出这个傲娇的老头偷窥我们冷战,急在心里又不好意思插手的样子。

“没事啦,时间是最好的药。”

拍了拍火苗茫然的小脸蛋,我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只要羿仁能感受到我的真心,他定会谅解我的。”憧憬着未来我们姐弟俩和好的情景,以至于肩头被轻拍了一下都吓了我一跳。

“哪个兔崽……哦不,帝君大人。”我的凶神恶煞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就害怕地缩了回去。

几日不见,帝君看起来更为冷峻威严了,狭长的丹凤眼盯得我发慌。

好在他没多计较,淡淡丢下一句“跟我走”,就上了他那泛着流焰的仙云。

作为一株草,怕火的天性使得我不敢靠近那朵云,尽管它看起来流光溢彩,耀眼夺目,适合我这种爱出风头的仙女。

“帝君大人,咱们要不还是乘坐我的棉花云吧?松软舒适,还有安眠的功效,虽说速度不快,但胜在稳健。”

我的态度不知哪儿得罪了火苗,这个熊孩子居然趁我不注意将我一把推上流焰云。

“啊!”

我立马蜷缩成一团,只希望被烧焦的地方能少些。

咦,不烫?

渊华帝君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眼里甚至藏了一丝笑意。

我就知道!他是在众人面前装出的高冷样!

火苗则是奔放许多,丝毫不怕得罪我地哈哈大笑起来。

气鼓鼓地将火苗这副损样记在心里,我盘膝赖在流焰云上,犹如入定老僧,无喜无悲。

渊华在我警惕的眼神下也没做什么取笑我的事,而是直接神色庄严地驾起云,往上飞去。

流焰云的速度是我所见仙云中最快的,当然也不乏渊华灵力浑厚的缘故。我只感觉一阵恍惚,三十二重天熟悉的景象就映入了眼帘。

“又要吸收灵力啊?”我无精打采地问道。

“不。”

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带你看个东西。”

我满腔疑惑,渊华却专注于驾云,不给我好奇的机会。

我只能看着我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在一层玄奥符文笼罩的结界前停了下来。

这是……

渊华万载玄冰般的神情中居然出现了一丝哀伤,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结界,似乎喃喃了一声:“好久不见。”

霎时间,光华大作,我只觉一阵如飞升仙界一般的头昏脑涨,眼前的景象便天翻地覆。

如同无尽深渊般阴暗的天幕笼罩着整片大地,混浊的死气在四处打转,周围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连宫殿楼宇都是残垣断壁。

“这就是三十三重天。”

我望向渊华,他说这话时,眼中晶莹的泪光久久不散。

传闻三十三重天是父神诞生之地,也是诸多上神创生与陨落之地。自那一次仙魔之战后,这里便被封印不让任何人进入。

可我没想到,仙界最高之天竟破落成这般光景。

渊华他,想必很难过吧。

念及此,仙心忽然泛着酸胀的痛楚,我来不及多想,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牵住渊华,他的手掌比平日冰凉许多。

他看向我,我斟酌一番后道:“帝君你别伤心,上神们定然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守护仙界的。”

手上被稍大些的力道回握着,但一点都不痛。

“嗯,陪着我。”

他终于浅浅地笑了一下,笑容又很快消失,看来他心中的悲痛并非三言两语可消。

我也没再试图说些什么,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我们每走过一座残破的宫殿,他都会停下,与我介绍一下这是哪位上神的居所,此人又在仙魔之战中做了什么。

他攥着我的手,昔日三十三重天的辉煌过往,在他口中轻描淡写地略过。但通过这小小的肌肤接触,我仍能感受到那时众多上神齐聚一堂,与魔界尊者们进行了激烈的生死之战。

曾守护着仙界的这些人物,如今只是沉寂于这黑暗天地的一捧尘埃罢了。

忽然,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渊华也如此……

仙心犹如被紧抓住似的绞痛,不,他不可以,他应该永远都是不灭且耀眼的星辰,谁都不能让他暗淡无光。

“难受?”

他温暖的手掌抚上我的额头,那一瞬,我以为自己的所有情感都要随之倾泻而出。

还好我强行忍住了,只是借口道:“并无大碍,只是为他们难过。”

额头上的手掌移了位,将我的脑袋盖住了大半,我像个小孩一样被渊华揉着。

我脸颊发烫,剧烈地转了几下脑袋,以示抗拒。

他闷闷地笑。

不知是否是我转晕了,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之中,我竟瞥见了一缕熟悉的光亮,微弱而绚烂。

我迷迷糊糊地问渊华:“前面着火了吗?”

他道:“是的。”

我们以更快的速度靠近那缕光芒,在被封印的三十三重天之中,仙云是无法使用的,我们只能凭借体力一步步地往前走。好在毕竟成了仙,走上几十里路后,我们也无甚大碍,只是两人紧握的双手有些汗湿,但谁也不肯松开。

“到了。”渊华轻声道,语气中藏着说不清的怅然。

可我早被眼前之景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多留意他的神色。

地面上有座丈许高的小台,台上一团绛紫色的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着,虚空中似乎有无数道口子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那火焰逸散出的灵力。

天地也随火焰而明暗不定。

我猛然抓住渊华,眼神哀求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扬,轻轻拍着我的手。

俊朗的面容一瞬间变得寡淡,仿佛是被吸光了所有的色彩,化作张半透明的脸,又很快变回来。

重新恢复后的那张脸一如过往,但神色中似乎带了几分邪气,也很快被压制下去。

“甘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在我耳边如魔低语,“那团火焰才是我,这个我不过是个化身罢了。”

“什么意思?”

火焰噼啪作响,那是渊华的本体。自打知道此物是真实的渊华后,我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它,特别是它总让我想起在灵犀谷时遇到的那只火鸟。

“万年前爆发的仙魔大战,由于魔界谋划已久,加上众仙疏于防范,我们被魔界打得节节败退,最后是诸多上神牺牲自己与那些魔族同归于尽才换来了如今的和平。最后,仙界只剩我们数位上神,为了防止那些上神的死气污染了众仙的修行,我们联手封印了三十三重天。”

我忽然慌张:“那我不会被死气沾染吧。”

他抬起我们仍紧握着的手,轻笑道:“不会,我护着你。”

我红着脸不好回答,只好让他继续说下去,为何他的本体会在此。

渊华也未再多加调侃,接着补充道:“后来我们发现,将诸多上神死气积聚于此实非良策,它们只会越积越多,再这样下去,甚至会孕养出灵力远胜魔尊与我的幽魂。于是,我便来净化此处的死气。”

“别哭了,我没事的。”渊华笑着拭去我的泪,可无济于事,心中的难过与不安像开了闸的江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还因此断了与蓉婵的命定姻缘呢。”这话听起来似乎另有所指,可我只要一想象他所承受的这些,就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经历了万年的孤寂,不惜断去情缘,以化身行走于世,只为度化这些残存世间的同胞。

难怪帝君与凡间的渊华不同,我刚上仙界所见的帝君也与此时的帝君不同,他们都是眼前这团不熄之火化出的分身,各有不同也很正常,但怎么都是我藏于心尖的模样。

在渊华的轻声安慰下,我渐渐恢复了状态,凝神看向渊华的本体。

绚烂的绛紫色流光将这一小片天地映照得美轮美奂,犹如水晶般剔透瑰丽的火焰深处却是有道灵草的身影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我直觉现在是有话就说的最好时机。

渊华温和的眼神暗了几分,缓缓开口:“这就是当初我中的魔尊的咒术,木生火,无木则灭。”

原来这就是万恶之源,如果蓉婵上神说得没错,那么,我只要……

我正想得出神,可能让渊华有些误会,他转过我的脑袋,对着我的眼睛沉声道:“世间万物皆有消亡的一日,哪怕父神也不例外。你不必过多介怀,你才修炼数百年,日后仍有大好时光可过。”

“嗯嗯。”

大抵是他这话说得太过突然,我心中还打着拯救他的小算盘,因此只是敷衍了一声。

渊华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真懂了?”

“啊,对。”

“真不介怀?”这人怎么就不信我呢?

我正要不耐烦地再次重复,整个人就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道摁进了他的怀里。

早晨随意盘起的发髻被撞得散开,我聆听着他胸膛怦怦的心跳,感受到他抚摸我发梢的轻柔。

“你真是一株麻烦的草。”他咬着牙,小台上的火焰明灭不定。

虽眼前的天地混沌无声,我却清楚地听到心中轰轰烈烈的声响。

“嗯。”

那大抵就是喜欢了吧。

02

我找了借口,数日都避开了渊华。

随着我们传递灵力的次数变多了之后,渊华也不再有那么频繁地需要我拥抱的时候了,故而我也有时间安心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参加太乾道场百年一次的炼丹大赛!

好吧,其实我的目的并不在此。

我是打算炼制出一种能既能祛除心魔又能净化灵力的丹药,祛除心魔自然是为司弘上神,至于净化灵力,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羿仁,另一部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炼丹大赛第一名还能获得太乾老君精心炼制的,具有万年灵力的丹药!

万年灵力啊,就算我不恢复灵力,被渊华抱着吸一个晚上估计都够。

据我所知,自古以来心魔便是仙人们的一大劫难,除了服用某些静心的药物,可对心魔有些微弱的压制外,没有任何外力能将其祛除。

哦,对了,昨日我才听大殿外扫地的侍女们嚼舌根,那个数次招惹我的萱庭在修炼之时走火入魔。据说还是因我的缘故,她一直在咒骂着我,最后还是蓉婵上神救了她,她才免于被心魔折腾致死。

真是,大快人心。

因此我要是能创造出这种丹药,什么荣华富贵、大赛第一,还不是手到擒来。

“欸!甘凝,你又在傻笑什么?我现在真的怀疑你暗中倾慕羿仁。”

火苗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眼里尽是疑色,简直和来抓偷腥丈夫的妻子没什么两样。

我翻了个白眼,就上手扯着他白嫩的小脸蛋,恶狠狠道:“小屁孩,我是为了研制丹药而思考,什么羿仁的,又没帝君帅……”

糟糕,我怎么不打自招地提起渊华了。

脸上迅速上升的温度清晰地反映出我的心中所想,好在化作小童模样不知多少年的火苗,早就忘了大人间的情爱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嘟着小嘴,左右摇着脑袋,企图甩掉我的魔爪。

见无用后,他才主动求饶,眼珠子骨碌一转,还趁机转移话题:“那你想好丹药怎么研制了没,笑得那么开心。”

呃,我用力掐了下他的脸蛋,有些尴尬道:“没有。”

想要自创出连老君都未曾研制成功的丹药,难度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

火苗揉揉自己的脸蛋,很是善解人意道:“毕竟你还是初入此道,有诸多知识尚未贯通,不像我资历深厚,有困难实属正常。”

我幽幽地叹口气,神色颓靡。

火苗似乎想要安慰我,挠着头想了一会儿后,突然补充道:“你不是来自灵犀谷吗?那里众多灵草汇聚,总归能给你些灵感的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我兴奋地跳起来,抱住火苗的小脑袋就是一通揉。他有些气急败坏:“男女授受不亲,我是钧芜的!”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得到这个好主意后,我兴高采烈地去找老君请假返乡,老君估计是以为我与羿仁近日冷战而心里不适,想要寻个清静。

他老人家百转千回地不断叹气,还旁敲侧击地问我和羿仁究竟所为何事。而我拿到他亲手签署的下凡符令后,喜上眉梢,哪顾得上跟他解释那些弯弯绕绕。我大手一挥,说了声:“我给他误食了春阳草而已,老君没事我先走了。”

身后似乎传来老君的咳嗽声,不过上神咳嗽有何大碍,我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去十八重天选择传送回凡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我在仙界之时毫无感觉,直到回了凡间灵犀谷,见谷里多了不少叽叽喳喳的小娃娃,连水仙姐姐都是大着肚子的模样,才有所惊觉。

仙界六个多月,凡间是……快两百年了啊。

水仙姐姐出门晒太阳,相比从前,大了肚子的她不再故作清纯,看上去还颇有几分慈母的风范。

我是被传送阵直接扔到了灵犀谷的入口的,这么多年过去,入口的结界早就不认识我,死活不让我进去。

好不容易看到个熟人,我急得大叫起来:“水仙姐姐!我是锦罗草甘凝啊!来给我开门!”

谁知前一刻还温柔地抚摸肚皮的水仙姐姐见了我后一副惊惧万分的表情,还差点摔了一跤,踉踉跄跄地往谷内跑去,只剩一群小孩与我隔着结界,大眼瞪小眼,最后他们一哄而散。

怎么回事,才两百年过去水仙姐姐就不认识我了?而且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都不怕摔到肚子里的孩子。

不到片刻,我正纳闷呢,就感到地面轻微地震动起来,而且还越演越烈。

不会是要地震了吧?

“甘凝!”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细细一瞧,也大声回应道:“谷主!”

除了谷主之外,还有不少昔日谷中常见的熟人,槐树爷爷看上去还是那么硬朗,只是除了谷主之外,其他人见到我的反应明显冷淡许多,甚至带着些警惕。

这是怎么回事?

我隔着结界对谷主喊道:“谷主,快放我进去。”

谷主含泪用力点头,就要解开结界,可旁边的长老们眼神一凝,死死拽住谷主大喊:“谷主不可!甘凝早在两百年前就被抓去炼丹了啊,这肯定是那些修行者设下的圈套!”

于是,谷主真的不动了。

不对啊,我活得好好的,甚至飞升成了仙,怎么就被人抓去炼丹了,我自己就是炼丹高手啊。

为了自证清白,我只好不断吐露自己从前干的那些坏事。

“什么?我的那颗果实是被你偷的?”

“没错,就是你抢走我的灵石!”

“原来这些事都是你干的!”

怎么感觉我这清白是越说越没有了呢,好在还有个从小宠爱我的谷主力排众议,我总算是勉强回了家。

唉,怎么我回家还不受待见呢。

“你成了仙?”

众人声浪重重叠加起来,简直震耳欲聋。

我颇为体贴地扶起槐树爷爷快要惊掉的下巴,谦逊道:“只是恰巧助力仙界上君灭魔,拯救了黎民百姓,因此得了些福报罢了。”

我不敢说上君其实是帝君,那样的话炫耀的效果很容易变成吹牛。

然而即便我这么说了,信我的只有把我当亲女儿的谷主,其他人都是将信将疑的样子。

没办法,既然如此,只好让我秀一下成仙后的修为了,不然怎么服众?

“近日有何大妖骚扰谷里,都给我报上来,我去帮你们出气!”虽说我是老君府上一个炼丹的小仙,但仙魔的灵力与妖人不同,要高上那么一个层次,因此,收拾几个大妖我还不在话下。

我话音刚落,场面就陷入一片寂静,几个长老还互相说着悄悄话,眼里满是疑色。唯有谷主摩挲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道:“东边那头妖蛟如何?成天垂涎我们谷里的小家伙,你从前还差点被它咬了一半屁股。”

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谷主居然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果然是把我当亲女儿看待啊。

其他长老听了此言还有些犹豫,倒是水仙姐姐抢先站了出来,摸着肚子阴阳怪气道:“既然她说了自己成了仙,大家何必有顾虑,让这仙女替我们除了那妖蛟,岂不是两全其美?”

水仙姐姐上下打量着我,嘴上虽说让我去斩妖蛟,但眼中的不屑和怀疑谁都看得出。

想来是嫉妒?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大肚子,回想起从前她风华绝代,将十万大山里的青年小妖迷得成天围在她身边,忍不住好奇地问:“水仙姐姐不知是何时有的喜事,那位英俊才子可是有福了。”

谁知话音刚落,水仙就黑了脸,狠狠剜了我一眼后就自顾自地走回住处,将木门用力一摔,丝毫不留情面。

我正想着怀孕之人脾气无常实属情理之中,可谷主悄悄跟我解释道:“水仙是种可以不用授粉就能养育下一代的花,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要生孩子,醒来后就怀了。平日那些围着她转的青年才俊,见她有了身孕后只觉她失了清白,再没人愿意与她相处。”

原来如此,我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忽然有些同情她。

我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后,突然想到个严重的问题。

我哭丧着脸问谷主:“锦罗草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谷主额头冒出三条黑线,嗔怪地拍拍我的脑袋:“锦罗草要是这样,那还要你爹干吗?”

“哦,这样啊。”

最终,我还是没真被叫去斩了那头妖蛟。

毕竟满打满算,我也才修炼了五百多年。就算是仙,也是个仙崽子,比起那头数千年修为的妖蛟,能自保已是不错。

快两百年没回家,不少童年玩伴都已生疏,想接近他们取些根茎叶片当作药材,更是痴人说梦。

唉,明明就我而言,只是在仙界待了数月,回来后大家不仅变了模样,还多了不少比我还要闹腾的小娃娃,物是人非哪。

加上那些虽与我熟悉,但关系不好的长老,我这回谷的目标可以说是十分遥远了。

没办法,我只好找到谷里唯一的亲人,谷主大人帮忙了。

于是,这天灵犀谷深处的参天榕树之内,传来了精怪们快两百余年未曾听过的哭号声,初次听到的小娃娃们被父母捂起耳朵带回房间里,房门关得密不透风。

“阿凝啊,不是我不帮你,你说的那些药材都是大家身上脱落下的,自然是不管修炼还是留存都不会给外人。”被我用八爪鱼姿势缠住的谷主为难道。

“那只是些‘身外之物’了啊,而且我是为了炼丹,大不了跟他们交换嘛。”我蹭着谷主大腿耍赖。

“这……”

谷主犹豫了,说明有戏!

我怎会放过如此良机,赶紧趁热打铁道:“您看我如今成了仙,又学了炼药的本事,想必谷里诸多事务都用得到我,您就安排我替他们做些不愿做的活,那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谷主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与谷内的精怪们商量。

我高兴得蹦起来往谷主脸上亲了一口:“谷主最好啦!”随即高高兴兴地离开。

而次日谷主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时,我只想撒泼。

一排排流着鼻涕眼泪的小娃娃站在他们爹娘身后不断哭闹着,还有的直接赖在地上打起滚来。一群上百岁的爹娘被娃娃弄得手忙脚乱,最后都直接丢下句:“甘凝,孩子拜托你了,只要照顾他们一个月,你要的药材应有尽有。”

得,还把我们之间的交易说出来,这下不少孩子都明白过来,他们爹娘是与我做了交易才将他们交给了我。

于是乎,除了奶声奶气地骂“坏人”之类的话以外,还有不少娃娃直接冲上来边哭边拽我的衣服、头发,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然而,我为了拿到药材又不能揍他们,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企图将挂在我身上的几个熊孩子扒拉下来,当然并无作用。

孩子就是孩子,他们的世界是极为单纯的,简单说就是认死理。我被他们认定为与其爹娘交易的坏人后,他们自然什么都听不进。

就这样一个时辰后,身上的痛楚,加上精神上的折磨,我终于崩溃了。

我大吼一声“安静”,顺手抓起身边几个小孩就是一通打。

当然只是架势吓人,并没用力的那种。

“谁再哭闹,就跟这几个一样,打个十八掌。”

一时间,全场寂静,所有娃娃都静止不动地看着我,生怕被打。

我仿佛被救上岸的溺水之人,重重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气,安静真好。

我是在凡间见过,那些家里有六七个小孩的家庭是如何教养孩子的。

无非是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恩威并施,与御下之道并无分别。

如今,我也是这样教这些精怪娃娃的。

不过短短数日,已初见成效,连他们爹娘都叹为观止,纷纷要来向我讨教如何带孩子,甚至有渐渐有流言说我在仙界是做奶妈的。

清晨的阳光总是柔和温暖的,我一不小心也就睡昏了头,没办法,难得回到自己的小窝,这几日总归会嗜睡些。

谷主为我这“孩子王”开辟了一处小空地,就离灵犀谷的入口不远,但离我的住处有些距离。

当我姗姗来迟之际,果不其然,这群不省心的娃娃早就乱作一团,你追我赶的,四处喧哗,这要让谷主察觉到,我的药材哪还有戏。

“咳咳,孩子们……”

刚引起孩子们注意的我,正要板起脸训斥他们,谁知眼前忽然飞来一样黑乎乎的物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砸了个正着。

昏迷前,我还听到了这群小崽子慌乱的喊叫声,好歹没白带他们一场。

实际上没多久我就被晃醒了,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身上沉甸甸的,睁眼才发现是几个小娃娃趴在我身上哭。

难怪有种要断气的感觉!

“师父醒啦!”

“快把板栗抓过来。”

“师父她还活着吗?”

一群小娃娃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疼。我安抚了他们几句后,将身上几个缠着我不放的娃娃“拿”开,仿佛与魔主又打了回架,累得四肢乏力。

而出乎意料的是,板栗宝宝被其他娃娃你推我搡地挤到了我的跟前。

“怎么了,是太担心师父了吗?”

板栗宝宝大半张脸都用脑袋上的那个板栗壳挡住,看不清神情,我只好尽量温和地哄着他。

这些孩子可真能惹事,我想要拿开板栗壳让板栗好好看着我,但我发现我根本拿不动。老天爷!这个板栗壳是什么恐怖的重量,要是我没及时运起灵力,这只手估计都要断。

我心有余悸地看板栗宝宝的小手托着板栗壳,躲在底下抽噎着交代自己惹下的祸事,担心他一个拿不稳会把板栗壳摔落到地上,只好小心翼翼地哄着他。

他戴着这么沉的壳还能很自然地哭,着实令我佩服。

难怪能把我这个仙女给砸晕过去。

就这样闹哄哄了一个早上,我脑袋上还顶着个大包,实在毫无精力去管这些崽子了。

“孩子们,咱们今日提前放学,现在点个名:胡椒、三角梅、鸭梨、苍耳、板栗、绣球……欸,绣球花呢?”

所有娃娃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都冲着我摇了摇头。

完了,才带几天娃娃就丢了一个。我深呼吸后询问大家最后一次见到绣球是什么时候。

七嘴八舌地讨论后,还是苍耳一锤定音——

“她先前为了躲板栗的壳好像跑去了谷口。”

我幽幽地看着板栗,他默默盖住了自己的脸。

03

为了保障谷内灵草们的安全,灵犀谷的护谷阵法是单向的,只能里面的人出去,外面的想要进来必须掌握阵法口诀和谷内之人的许可。而绣球花宝宝他们这个年纪修为浅薄,加上天真无知,是不会被告知入谷口诀的。

平日也没人会想到几个娃娃还能溜出谷去,我心中惶惶不安,这些孩子修炼都不过百年,那点法术吓吓凡人还行,在这大妖遍布的十万大山之中实在危险。

我只好先让孩子们待在原地不动,然后唤了一根谷主的气根护住他们,许诺自己定会带绣球回来后,就走出了灵犀谷。

谷外今日不知为何灵力有所暴动,想必是有什么大妖打了起来,我不禁更加担心了起来。

好在当初与渊华跟踪羿仁他们之时,我将那定位术偷偷学了下来,其实并不难。相比于羿仁和司弘,绣球只是个灵力少得可怜的小妖罢了,很容易就能定出个大概。我担心的是,她若被哪个大妖抓去吞了,那可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心中默念口诀,灵力运至指尖,我想象出绣球可爱的模样后,淡青色的灵光破体而出,向东边飞射而去。

东边,那不是妖蛟的所在之处吗?

前些日子,我还差点被派去砍那头修炼木灵力的妖蛟,没承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来命中注定我要与它一战。

绣球啊,你一定要撑到师父来救你!

我飞快地往妖蛟老巢飞去,脚下的棉花云发出破空的迅疾之声,惊飞许多停歇在树上的鸦雀。

原本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唤出了棉花云,没想到在仙界速度第一慢的棉花云,到了凡间竟然跟凤凰附体似的,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果然仙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

越来越靠近妖蛟所在的那棵天灵树之时,周围灵气的暴动越发厉害,为了看清发生何事,我稳定棉花云后,将灵力运至双眼。

隐隐约约地看到两个修为强大的身影在争斗,招招凶险狠辣,看得我心惊肉跳。

咦,那个庞大的身影是妖蛟铁定没错,那另一个人形模样的又是何方神圣?

我也没多想,除了妖蛟这种瞧不起凡人的少数妖,不少大妖为了行事方便一般都不以原形在外走动。靠近他们后,我立马躲到一棵大树之后,观察起战局。

他们打得可真凶啊,四周的树木土石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大片大片的血液将土地染得鲜红。

妖蛟庞大的身体上已布满伤痕,不少在伤口旁的鳞片甚至脱落了许多,连独角都出现了裂痕,看上去十分凄惨。

而另一边的人御剑凌空,白衣蹁跹随风舞动,面前两根悬浮着的冰凌上似乎还有血迹,应该是那头妖蛟的血。

就当我不知何去何从之时,那人开了口:“孽畜,你非我之敌,倘若仍不交出那娃娃,你那数千年的内丹可就便宜我了。”

“哼!”妖蛟猛地从鼻腔喷出一口气,吹得周围的树东倒西歪,“区区一介修行者,连金丹都未结成,也敢如此嚣张。要不是仗着那柄法宝,你哪能伤我,更何况以你的修为,催动法宝所需的灵力想必不剩多少了吧。”

妖蛟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那人面色凝重,一言不合就催动起脚下的大剑,飞射出千百道剑光又与妖蛟争斗了起来。

一时间,凶悍的蛟吼、迷离的剑光又搅破了森林中的平静。

我偷偷瞧上一眼那人的容貌,丰神俊朗,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高孤傲,有那么一两分渊华的感觉,但毕竟人家是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这个修行者还是差些。

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趁此良机偷偷驾着云,往妖蛟的老巢之中飞去。

其间我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妖蛟四处乱甩的大尾巴、修行者飞掠而过的冰凌和剑光无数,才终于落在了那棵天灵树上,并极其好运地在树洞之中,找到了睡得昏沉的绣球花宝宝。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被拐走的,圆嘟嘟的小脸红润有光泽,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梦话。

这小家伙倒是轻松,我气得掐了掐她的脸,没醒。算了,活着就好。

谁知就在我小心翼翼地带绣球逃出天灵树不过一里之时,天上掉了个白衣染血的男人落在我的棉花云上,云都被砸得往下沉了沉。

是那个修行者。

他看上去比先前狼狈许多,一柄暗淡无光的长剑被紧紧握在手中,他嘴角还残留着血渍,看了我和手里的绣球后,眼里似乎闪过惊讶和明悟,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昏厥了过去。

喂喂喂,大哥!你起码再撑一会儿啊!

强烈的气流吹得我睁不开眼,等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妖蛟,铜铃般大小的双眼戏谑地看着我。

“锦罗草家的小家伙,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我哪管他瞎扯些有的没的,拼命地往棉花云里注入灵力就飞逃而去。那妖蛟没料到棉花云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他愣了一会儿,直到我飞了有段距离后才回过神怒吼着追赶上来。

棉花云显然有些超载,原本结实的云朵竟有些地方渐渐雾化,仿佛快要散架了一样。

我简直要哭了,妖蛟狰狞的血盆大口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我们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想起下凡之前火苗送了我一个装满他三昧真火的葫芦,说是给我防身用,我因回来一直待在谷里,就没想到过要动用这种火属性的灵物。

现在是时候了。

妖蛟见我停下,掏出个葫芦对着他,以为我在负隅顽抗,嘿嘿一笑道:“早待着不动多好,浪费那么多灵力,都不好吃了。”

我神色轻蔑,打开葫芦塞就是一声大喝:“受死吧!”

熊熊烈火汹涌喷射而出,我似乎听到一声惊怒的痛吼,但妖蛟具体怎样了,我也不清楚。

只因那三昧真火的后劲着实惊人,我们三人连同棉花云都被狠狠的一股大力冲至天际,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地砸在灵犀谷的护罩之上。

我反应及时,念了遍口诀后,阵法露出个小缺口,于是我们几个顺势掉进洞里,摔落在草地上,溅起一阵尘土。

“啊啊啊!师父带绣球回来啦!”

“师父还带了个男人!”

“那男的好帅!”

我被这群娃娃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想昏迷都不行了,低头看了眼怀中一点醒来迹象都无的绣球,真想好好收拾她一顿啊。

但,谁叫她如此可爱呢。

“你个不省心的,让你看个孩子怎的带了个男人回来!”谷主的气根将我缠了个严实,明明是责怪的语气,但我听着怎么有几分欣喜。

我哀叹着就要解释清白,可仔细将那修行者的面容在脑海里分辨后,久远的记忆浮出脑海。

啊,原来是那个被我救过一次的愣头青。

两百年前,准确地说是凡间的四百年前,我简直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之前说过我曾救了差点没命的羿仁,又给他调理了身体,送他入了仙门。因担心我的原身被修为高深的修行者看出,我只敢送羿仁到半山腰就借口不适,逃一般地跑下了山。

我只觉脚底生风,加上拯救了一个迷途少年的成就感令我有些飘飘然,不知怎么就踩到了一团硬物。

整个人顺着惯性摔飞了出去,摔出了一个极其丢人的狗吃屎姿势。

“是谁!胆敢暗算姑奶奶!”

一通乱喊后发现无人,我只好返回去仔细瞧瞧是何物将我绊倒。

老天爷啊,怎么又是个男人?

这要让水仙姐姐知道,还不得四处谣传我成天魅惑男人。

不行不行,我已救过一个羿仁,这么个长几岁的成年男子,就不要算在我身上了吧。

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我决定拔腿就跑。兄弟别怪我无情,人妖殊途,谷主曾与我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更何况你还是这修行门派的弟子。

“啊!别过来!别过来!”我挥舞着双手大叫,全然无之前自称姑奶奶的架势,身体连动都不敢动。

“姑娘莫怕,救救我……”

说完这话,男子残存的气力似乎一下子用尽了,只是手还抓着我的脚踝。

我简直欲哭无泪,行行行,我救你还不行嘛。

此刻我只觉我根本不是出来历练的,而是普度众生。

有过一次救助经验后的我,对付起这人可谓是驾轻就熟。但因羿仁那时毕竟是个小孩,天真单纯,善良听话,而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胡楂布了半张脸的男人,我是真不想为他寻什么灵力蜂蜜。

我喂了他一些泉水,治了下他身上的伤。

不过奇怪的是,他身上的伤多数是被殴打的瘀青,怎么修行者的门派里也会有人受这种伤?

我不禁有些担心起羿仁来。

山中无日月,当夜幕降临时,蛙鸣声虫叫声响成一片。

正打着瞌睡的我被一双粗糙的手一拍,差点下意识地就是一拳打过去。

等看清是那颓靡的修行者后,我才讪讪地收回手:“抱歉抱歉,女孩子出门习惯了,哈哈。”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就直接跪拜下来,朝我哽咽道:“姑娘大恩大德,吕某没齿难忘!他日若在下成就金丹,必定迎娶姑娘进门!”

我一口灵气差点就卡在胸口,怎么我救的人脑子都不正常?

羿仁把我当仙姑也就算了,毕竟合情合理,这人居然想占我便宜。亏他还是修行者,太不知廉耻了!

许是见我隐忍着怒气,那人苦涩一笑:“想当年我世家大族没没落之时,多少女孩都挤破脑袋想进我们吕家的门,如今我低声下气都没人要了。”说完还仰头望月,似乎是想止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然而,他的眼神时不时地瞥向我,意味不明。

我猜那些想嫁进吕家的姑娘定是脑袋被挤破了,才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这个唤作吕岩的青年说来也算个命苦之人,原先他的家族乃是方圆千里内数一数二的修行世家。只因庇佑家族的祖师游历时被大妖吞了,家族自然是一落千丈,树倒猢狲散,那些昔日攀附的势力全都趁机落井下石。

而吕家的大少爷吕岩也失去了他的一切,包括门派里那个貌美如花的师妹。

自此,吕岩常被人呼来喝去地羞辱,但为了补贴家用,他也都撑了下来。

直到昨日他辛苦得来的灵石被一伙人抢走后,他才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直接从山上的一处陡坡跳下。

没承想绊倒了我,让我救了他一命。

“可我也帮不了你啊。”对吕岩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感到头疼,我只想甩了这人直接走。

“你是锦罗草化形吧?”他忽然话锋一转,得意扬扬地问。

他一开始有些慌乱,但很快平静下来,强装镇定道:“我们吕家的嫡系子孙都有破妄眼的天赋,能看穿许多幻术迷阵。怎么样?只要你肯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我就保守秘密,不然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会放出传音符给门派长辈,到时候你可就插翅难逃了。”

好吧,谷主讲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委实有理,我应将其铭记于心。但此时说什么也晚了,我只好妥协,提醒自己下次长记性。

“说吧,你要什么?”

“灵蜜,我知道锦罗草善于捕虫,你只要给我一些能增强灵力的百年灵蜜便可。”

于是我又找上了前些日子为了羿仁而捣腾的蜜蜂窝,被它们一顿痛打后,狼狈地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灵蜜给吕岩。

好在这人说话算话,拿了灵蜜后没再为难我,除了又重复一遍金丹成就后娶我,别的我也没怎么在意。

谁能料到这个威胁我拿灵蜜的破落青年,如今不仅快要成就金丹,还变得丰神俊朗,连法宝这么珍贵的东西都有,不过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听完我解释的来龙去脉后,谷主的气根的语气明显冷厉许多:“有个破妄眼就敢胁迫你,阿凝,你说我们是把他扔出去,还是把他打一顿再扔出去?”

“不不不,谷主,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也是为了生存下去,再说他也算绣球的半个救命恩人,我们将他扔出去总归不好。”

唉,其实要不是看在绣球的面子,我早就把这浑蛋给扔了。

谷主显然是不信我怎么变得如此宽厚,不过也没追究,让我好好疗养,将娃娃们看好后就把附在气根上的神念收走了。

我松了口气,今日我先是被板栗壳砸了脑袋,又是被妖蛟追得灵力大耗,还从高空摔落。这身子着实需好好休养一番。

只是娃娃们还好说,这个吕岩该如何是好?

这个昏迷的男人看上去高大强健,比起羿仁那时候的瘦猴子模样,我明显是拖不动的。

更何况,从前我不大在意男女之别也就罢了,而如今,我心尖上的那位帝君绝代风华,再好的人也不及他万一。除了他,我并不想与其他异性有亲密的接触。

“师父,你是不是想亲他呀?”苍耳这个坏小子,聚集了一帮爱八卦的娃娃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立马往后大跨一步,离得吕岩远了些就不会被起哄了吧。

“师父害羞啦!害羞啦!”

这群小孩怎么更兴奋了呢?

揉揉太阳穴,我义正词严地解释道:“这个叔叔是绣球的救命恩人,我才想对他好些的,不然早就扔了他。”

“叔叔好帅啊,为什么要扔他?”

苍耳!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瞧着我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苍耳宝宝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沉默下来,但看着他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珠,我察觉到阴谋的味道。

“嘿嘿,我就知道你还在意我。”他一只手撑着脑袋,笑着看我,十分有病。

谷主在吗?我现在将他扔出去还来得及吗?

然而,我毕竟是一名仙女,这种粗暴的手段实在不适合我。我只好端起假笑,客气疏离地告诉他:“道友莫要误会,我仅仅是因道友救了绣球,才对道友礼遇有加……”瞧着吕岩满身尘土,我自觉“礼遇有加”四个字说出来有些惭愧,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但吕岩不知是怎么回事,脑子油盐不进,他噌地站起来,斗志昂扬地靠近我:“我知道姑娘家都不好意思将儿女私情说出口,那时我以为绣球是你调皮易容后的模样,才为此斗那头妖蛟。如此你可看出我的心意了?我是为了娶你而来的。”

震惊!我怎的为自己捡了个祸害回来。

我默默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后,揣摩起措辞,用什么话骂他比较立竿见影呢?

不过,还未等我想出主意,天际就闪过一道灼热的亮光,我眯起眼瞧,好像有点眼熟啊。

浑身被三昧真火萦绕的一团物什直冲而下,将凝神等我回答的吕岩砸了个正着,他惨叫一声后就昏了过去,连头发都被烧了大半。

“哼,让你敢勾引我们老君府的女人!”

火苗双手叉腰,还不大解气地上前踩了吕岩两脚。

我赶忙上前拦住他,虽说吕岩这人脑子不好使,但他救了绣球却是实打实的,我再怎么讨厌他,总不能连点颜面都不留,哪怕他现在看起来也没啥颜面了。

火苗自然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气呼呼地甩开我的手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甘凝,你竟为了这个凡人阻拦我。”

言之凿凿,仿佛我严重地背叛了他一般。

旁边苍耳宝宝看不得我被质问,上来就推了火苗一把,流里流气道:“哪条道上混的,还敢在灵犀谷撒野!”

苍耳不知跟谁学的,甜糯糯的声音非要说这种话。

谁知火苗满脸惊恐,死死拽着我的袖子问:“这群娃娃不会都是你跟这男人生的吧!甘凝,帝君待你不薄,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我给了他脑门一个栗暴。

才几日不见,这小屁孩连姑奶奶都敢编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