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尘似水
01
仙界一如往日般繁忙,各式飞得犹如离弦之箭般的仙云中,我驾着棉花云慢吞吞的,生怕被人撞到,有几个急脾气的仙家还对着我骂了几句。
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他们都没认出我,哈哈!
其实我也没必要如此小心谨慎,认识我的仙家满打满算也就数百人,相比仙界十几万位仙家的数目来说还是不够看的。
但就怕一群人里有那么一个认识我的仙家,那样又会多出一群认识我的仙家。为以防万一,出了昆吾宫后,我就一直保持着易形符变化的容貌,不得不说,还挺好用的。
震耳欲聋的水声轰隆作响,我到了战神殿前。
战神殿就离天河不远,甚至于我在殿外等小侍卫进殿通报,直等得连身上的衣服都凝结起了小水珠。
这侍卫怎么还不出来,是想让我浑身湿透吗?
百无聊赖地抱怨着,里头终于有个人影匆匆出现,我想这侍卫可算是回来了。堵在了门前正要质问他呢,结果我被那人无视地撞了肩头。
我一把就扯住他要与他讲道理,却发现眼前这神情悲戚、双眼泛红的人竟是羿仁。
羿仁原本想甩开我一走了之,但他许是看我眼熟,仔细看了一会儿后才淡漠道:“甘凝,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怎么问羿仁的状态,我只好先回答:“来看看司弘上神吃了丹药有什么不适。”
听到丹药两个字,羿仁冷笑了一下。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着急地上前拉着他:“羿仁,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丹药不好?我之前不知什么是春阳草,误加了一株进去……”
手被狠狠地甩开,羿仁声色俱厉:“我和老君平日怎么教你的,未知的药材要经过多番试验才能拿来炼丹,何况你竟然把不明药性的丹药随便送给别人。甘凝,你好歹当了好几个月的神仙,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吗?”
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虽知道哭泣没用,但我还是不争气地落下了眼泪:“羿仁,对不起,司弘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去道歉去赔礼,只要能让他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谁料我以为起码半身不遂的司弘上神大踏步地就从殿里走出,只是司弘的神色看着也很吓人,他一出来就是一声怒吼:“羿仁,这事不怪她,早晚都会变成这样的,你清醒些好不好?”
“我清醒?好,我就是不清醒了。你就永远做个老好人吧,三界的老弱病残都让你去照顾好了。”说完,羿仁便拂袖而去。
我根本不知此情此景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责怪自己。
“甘凝,这些事与你无关,不必挂怀。”司弘安抚完我,就回了殿内,一点没有要去找羿仁的意思。
说是与我无关,就是再蠢我也不会相信这番话的,既然是我把事情办砸了,那就得由我将事情解决。
说走就走,我驾起棉花云顺着羿仁离去的方向追去。
仙界的无边无际这时候就一点都不惹人喜欢了,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我就连羿仁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茫茫仙界,每朵云彩每处天空我都觉得无甚区别,忽然感觉我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不顾后果。
最初修成人形时,不听谷主和长老们的告诫,偷偷逃出了灵犀谷,结果被一只装死的火鸟吸光了灵力,被打回原形;后来游历天下,为了得到万年石乳混入皇宫,却令渊华的化身丢失,我一直怀疑化身与本尊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才令渊华的性情如此不一;再者就是喝醉酒搅乱瑶池酒会,把粗心炼制的丹药给了司弘……
一桩桩、一件件数起来,我都替自己羞愧,原来我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那我还有什么资格为他们解决问题呢?
愧疚和自卑像天河的浪潮般将我吞没,我漫无目的地飞着,不知往何处去。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和渊华吵架了?”
棉花云撞上了一朵更大更华美的仙云,我马上开口道歉,却听山间清泉似的清澈声音唤着我。
她眸中的担忧犹如易碎的水晶,令人目眩神迷。
我回过神,赶紧行礼:“见过蓉婵上神。”
自上次酒会一别,我私以为这下我真的把蓉婵上神得罪惨了,但她好像没有要趁机收拾我的意思,不过,我还是有些害怕。
“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和渊华吵架了?”蓉婵上神秀眉一皱,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我赶紧回答:“不,是小仙将自己乱炼的丹药送给友人,让他们难受了。”
“哦……”
蓉婵上神看起来有点失望,是因为我跟渊华没吵架吗?这位上神看来比她的侍女直率多了。
没想到的是,蓉婵上神就像是被勾起了兴致,好奇道:“你怎么会给自己朋友吃自己乱炼的丹药,太坏了吧。”
“不是不是,那天瑶池的事让我脑子乱乱的,我没有考虑清楚,只想着这样对他好。”
“哦。”还是简单的一声应答。蓉婵上神怎么和瑶池那天比起来奇怪很多呢,虽说我倒是更喜欢这样的她。
蓉婵上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也想着为渊华好,才让他离开你。谁知道他气得不得了,和我吵了好几次架,看来我们也是物以类聚。”
虽然不习惯这么说话的蓉婵上神,但我还是认真地回答她:“一厢情愿地说为别人好,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真正好不好当然是对方说了算。你的办法让渊华难受了,他才会跟你吵架。”
“哦——”这回蓉婵的应答拉长了音。
蓉婵上神忽然问我:“你想知道渊华为什么会有那个病症吗?”虽是疑问,语气却是实打实的不容置喙。
我自然是乖乖地说“想”。
“呵,就知道你这锦罗草一点都不羞。”蓉婵上神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她见我窘迫的表情笑得很开心:“逗你玩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上神之间都知道,只是他脸皮薄不想跟你讲。”
我立马凑近蓉婵竖起耳朵倾听。
有这么积极的听众,蓉婵自然是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过了半晌才把故事讲完,我也堪堪捋顺了其中关系。
当初仙魔大战,渊华被三大魔主设圈套埋伏重伤,不过,他有凤凰涅槃之火的能力本不该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他在重伤之时中了其中一位木系魔主的咒术,导致他平时需要不断吸收木属性灵力才能活着,如若要根除此患,除非凝聚一颗仙木之心。
所以,渊华总是需要吸收木灵力,不过,我只是个小仙,为何他不去吸些大神的灵力呢?就像吃百家饭一样,一人献出一点灵力,世界就会变得美好。
我把这个疑惑说给了蓉婵听,她却是摊开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不过……”
蓉婵的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我的求知欲,现在我只想要知道怎么去救渊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蓉婵神神秘秘地让我将储灵玉给她。
我犹豫了一下,但想着一个上神总不至于贪墨我这小仙的东西,就老老实实地递了过去。
储灵玉在蓉婵手中就像见了母亲的孩子般乖巧,所有灵力都任由她查探。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蓉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中凭空出现一道光线将储灵玉串起,然后亲自将其挂在我的脖子上。
她修长细腻的手指滑过我的脖颈,温柔动人的声音却令我深陷寒冬。
“这储灵玉是我给渊华的,里面的灵力也都是我注入其中的。”
怎么会这样,那他们之间不是互通了灵力吗?她也能像我与渊华在凡间的化身那样,和渊华心灵沟通吗?
原先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特殊的,起码于渊华而言,我不是一株路边随处可见的小草,可是……
蓉婵上神察觉了我的异样,懊恼地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慌忙问道:“上神你这是为何?”
“不好意思啊,渊华那时候中了咒术,急需木灵力。我又是他唯一熟悉的草木之神,这才定期将自己的灵力给他一部分,只是通过储灵玉转递的灵力,没什么特殊的。”
蓉婵上神绾起耳侧滑落的一缕青丝,明媚动人,饱含歉意。
原来如此,蓉婵上神如此善解人意,我之前实在是意想不到,她这么一说,我也放心不少。
我随即又想起一件事:“那仙木之心是何物,要如何为渊华寻得呢?”
我心想,渊华总这样到处吸取灵力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作为仙界帝君,他这样下去万一魔族打上门来怎么办?
奇怪的是,蓉婵上神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过了良久,我觉得是不是要主动开口询问之时,她才语重心长地问我:“你是否爱着渊华?”
这……这是怎么回事嘛?
明明前面还在讨论如何寻得仙木之心解除渊华的咒术,现在,怎么说起这么羞人的事。
我正支支吾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之时,蓉婵上神忽然带着一阵香风凑近,连我这个女子都觉得心跳加速。
下一秒,我的心如同被一场鹅毛大雪掩盖得冰凉。
她说完那句话,我还没缓过神,惊雷似的一声“蓉婵”将我唤了回来。
肩膀被来者有力的臂膀搂紧,可他熟悉的体温依然没能让我温暖起来。
“渊华,这么着急干什么?我不过是来和甘凝说几句你的趣事罢了,顺便正要送给她百年灵力呢。”蓉婵巧笑倩兮,仿佛先前那番话她从没说过一样。
渊华皱起一双剑眉,漆黑的眼蕴着担忧和些许害怕:“甘凝,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不用担心。”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露出与平日相同的笑容的,只是不敢对着他的眼睛。
我说:“就是蓉婵上神说的那样啊,你怎么这么容易操心呢。”
“是吗?”他的话语中,突然带着我上仙界初见他时的冷淡。
我无法再说些什么,仙心已经被疼痛绞成了碎末,只能点点头微笑。
蓉婵上神端庄地起身:“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我就先离开,不打扰你们了。”
临走前,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又令我不安。
但是,我没有选择,我现在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渊华,你能不能施法找找羿仁在哪儿?”我糯着嗓音,希望他的注意力能有所转移。
其实我也没想到这能有用,毕竟他刚才还是有些生气的。
谁知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帝君大人,竟因我说话软糯了些,就红了耳根。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嘴上却犟:“既然你求了我,加上我作为帝君,宽宏大量就勉为其难地饶你一回。不过,下次就不行了。”
我见此方法有效,变本加厉地嗲声嗲气起来:“好呀,谢谢帝君大人。”
帝君大人不堪锦罗草的骚扰,瞪了我一眼,见我老实了才掐诀定位起羿仁的位置。
定位术说来不算多难,但要定位准确的位置,施法者必须熟悉那人的气息或有贴身之物才可以,还与修为的强弱有关。
这也是我虽然与羿仁熟悉却无法定位的原因,以我这浅薄的修为,最多就知道羿仁在仙界罢了。
而渊华不愧是帝君,尽管他一与羿仁不熟,二没有羿仁的贴身物品,但凭借强大的修为硬生生地找到了羿仁躲在云霞汇聚的沧澜域。
被渊华载着飞去沧澜域的我还是很好奇:“你是单凭修为就定位到羿仁在哪儿的吗?”
渊华一脸莫名:“不,我是想到羿仁身上肯定带着司弘的气息,就按着这个来寻找了。没有任何凭借就想定位到人,那得是父神的修为才能办到。”
我被他奇异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自觉想通了关键后,我再补充道:“所以,你借着司弘的气息定位到了两个人,因为在战神殿的那位铁定是司弘,自然在沧澜域的就是羿仁了吧。”
“不。”
听到否定回答,让刚才还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沾沾自喜的我很不爽:“怎么不是,不然还能怎样?”
“他俩是在一起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被这两个冤家搞得头大,明明你们才吵完架分道扬镳,怎么我就跟蓉婵上神聊会儿天的工夫就又搞在了一起?
渊华狐疑地看我:“怎么,知道司弘找到羿仁这么不开心?”
我将来龙去脉都跟他说了一遍后,还以为他不替我打抱不平,起码也会帮个腔吧。不料,这个几乎与天地同寿的帝君大神琢磨一会儿,竟只“哦”了一声。
仙界的上神看来都很不善于回答问题。
02
沧澜域作为三十三重天云霞汇聚之地,平日里都是织女们在其中嬉笑打闹,将织成的彩霞放入其中涤**染色。今日恰好是行云布雨的日子,彩霞全都堆积于此,没有拿去凡间,织女们也趁着休息出去游玩了。
无人打扰,广阔浩瀚的五彩云霞中静静伫立着两个人,如同凡间话本里的牛郎织女、许仙白素贞、董永七仙女。
可他们是羿仁与司弘。
借着帝君大人施的隐身术,我们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戏吃蜜蜂。
我嚼着嚼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们现在离他们有好几里的距离,虽说看是没问题,但怎么听得到他们的说话声啊?”
渊华神神秘秘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知道帝君肚子里装的什么主意,我只好又抓了一把蜜蜂,边吃边等这两人开口。
结果还是司弘上神不负众望抢先开口:“羿仁,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报恩,从此你只要过好你的日子便可,不必在我这儿费心。”
司弘上神的声音虽不大,却在整个沧澜域回响,将周围的云霞都激起层层波澜,看起来唯美动人。
难怪渊华这么自信地拉着我躲得这么远,原来是根本不用偷听。
不过司弘怎么突然说话这么狠呢,虽然我一直都不清楚羿仁心心念念的报恩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这是他必须坚持的执念。原本司弘上神都是对他半推半就的,今日怎么如此抗拒?
难道是因为我的那颗大补丸?
羿仁听完司弘那么决绝的话语,居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自嘲地轻笑。
“司弘哥哥,我就那么拖累你吗?我都知道了,心魔的事。”
司弘神色一变,着急道:“怎么可能,难道是渊华告诉你的?”
在我身边的渊华拉下了脸。
羿仁摇摇头。
司弘又问道:“难道是因为你吃了甘凝的大补丸,我和心魔说话的时候你都听到了?”
就当我以为羿仁会否定时,没想到他却点了头。
什么?这回轮到我拉下脸了,渊华还颇为幸灾乐祸,被我龇牙咧嘴一番后,才不笑话我了。
“这司弘上神的心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你来我往的都是讨论这个,你知道实情如何吗?”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只能求助于司弘的损友帝君大人。
渊华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司弘三百年前曾经道心不稳,为了稳固,他决心下凡历劫磨炼道心。前几世还算顺利,直到两百年前,司弘重生至羿仁邻居家,也算做了个羿仁的哥哥。就是那一世他前功尽弃,滋生了心魔。”
我很激动,这种“青梅竹马”的话本在凡间时我常常听得拍座叫好,没想到身边竟有实例,还都是神仙。我抓了把蜜蜂殷勤地喂给渊华,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那一世都发生了什么?”
渊华很是受用,把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跟我讲了。
羿仁的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是个疯子,村里人人嫌弃,他从小就过着比常人艰辛数倍的日子。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就是重生至他邻居家里,成了他半个哥哥的司弘。
司弘在仙界做惯了战神,到了凡间也很快成了村里的孩子王。他天生嫉恶如仇,最见不得旁人欺凌弱小。也是因他护着,羿仁才没有受到更多欺负。
“后来是不是司弘成婚,他的狐狸精妻子要杀了羿仁,司弘才愧疚不安留下心魔的?”
渊华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也是突然想起,我们锦罗草一族的记忆力一向不好,哪怕是和羿仁相处了好几个月,我都未曾发觉,这个少年,就是两百年前被我引入仙门的那个凡人。
两百年前我初成人形,还未遇到吸干我灵力的火鸟,整个人用谷主的话来说就是“疯得跟长了腿的鸡毛掸子似的”。
没去过凡间的我自然不懂鸡毛掸子是何物什,只是一如既往地在灵犀谷玩玩闹闹,不过因人形方便,我又想出了不少折腾谷里精怪们的手段。
一日,刚捅了槐树爷爷枝干上的蜂窝的我,被传唤去了谷主那儿。
我们灵犀谷位于远离人世的十万大山深处,灵气浓郁,鸟语花香。十万大山中有不少修为通天的大妖,因此连修行者都不敢深入其中。而谷主更是几位大妖中数一数二的凶悍存在,遍布灵草的灵犀谷能保留到现在也全都仰仗于她。
传唤我的是谷主的一条气根,谷主的原形是株参天的巨大榕树,整个灵犀谷的地面都遍布了谷主她老人家的气根,因此谷内发生了什么事,谁也瞒不过她。
告别了那条气根后,我蹦蹦跳跳地前往谷中央。
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被谷主责罚过,心中可谓是一丝警惕皆无。
故而我远远瞧见一排被我得罪过的灵草长老,站在参天大树之下时,仍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嗯?大家聚在这儿干吗,谷主过生辰吗?”
我发现,自己高兴地挥手后,那群长老的脸色简直黑得不能看。
拉着脸的前辈们忽然吵吵嚷嚷起来,我不敢靠近,但也听见了零星的几句“这丫头丝毫不知悔改”“管教不力”“谷主您别再惯着她”之类的话。
即使我再没警惕心,此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趁着前辈们吵得面红耳赤时偷偷溜走。
谁知这些人看似互相斗嘴,实则紧盯我的一举一动。我脚底才挪了半步,一群上了年纪的精怪就急匆匆地围了上来,将我带至榕树之下。
“老实点,丫头,这回看你怎么惹事!”肿了一只胳膊的槐树爷爷恶狠狠地瞪着我。
旁边几位前辈中,最是嘴贫的香樟爷爷笑问道:“老槐,你这胳膊不会是小丫头整的吧?”
“除了她,还有谁!”槐树爷爷气得吹起白色的胡须。
我反驳:“爷爷您这话可不能乱讲,我也就是给您枝干上那个蜂窝减少些数量罢了,丝毫没动您的胳膊。”
槐树爷爷伸出手,指着我的鼻子:“你这丫头还敢狡辩,你倒是好,一口把人家三成的蜂群都吃了。那蜂后非觉得那是我的阴谋,所有蜜蜂倾巢而出和我拼命,我现在能有一只胳膊完好已是万幸了。”
周围的前辈纷纷送上同情之语,甚至还有些说出更惨的事迹,仿佛是在互相攀比。
我耷拉着脑袋,原来我不知不觉间竟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呀。
“咳咳……”
熟悉的轻咳声响起,大家立刻停下嘈杂的争吵,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参见谷主。”一众老古板的声音如浪涛般齐整。
面前榕树中缓缓走出一道翠绿色的婀娜光影,我心道:救星来了!看你们还能拿我怎样!
光芒消散,揉着太阳穴的谷主姗姗来迟,她幽幽叹道:“你们这又是何苦,我既答应她父母护她平安,又怎会答应这种要求?”
什么?这群老头难不成要对我用酷刑不成?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保全小命,我立马挤出几滴眼泪,哭号着奔上前抱住谷主的大腿。
“呜呜呜,谷主明鉴,阿凝在世上只有谷主这么一个亲人了。如果谷主都不保护阿凝,那阿凝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谷主依然是那般软耳朵,加上我哭得这般煽情,她又惆怅地叹口气,抚摸着我的脑袋,对长老们委婉道:“甘凝毕竟还小,我平日事务繁忙没能照顾好她,这些责任就由我承担吧。”
“谷主不可!”
我和长老们异口同声地喊。
虽说我捣蛋是真捣蛋,但本心上我从未想过要害人。谷主从小照顾我的恩情我是不会忘却的,怎能让谷主代我受罪!
“谷主,凡间有句俗语‘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甘凝顽劣,真应该去历练历练,磨磨她的性子,日后才好担大任啊。”
哼,果然是槐树爷爷带的头,这个老头坏得很。等等,出去历练?
谷主把我扶起来拍拍我身上的灰,爱怜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阿凝现在也才修成人形,模样像极了她母亲,要是出去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坏人。”
原来是担心我的美貌。我恰到好处地羞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谷主您这哪儿话,我也不算多么美……”
“她娘当初不就是把驭兽宗的灵虫几乎吃光了吗?不然也不至于被记恨到现在,就算有,谷主您给她易个容不就没事了?”
原来是我素未谋面的亲娘惹下的祸事……
不过,我娘真是锦罗草中的豪杰,简直是我辈楷模啊。从小就在灵犀谷长大、不曾见过外界的我,对那些凡人、修行者的世界颇为好奇。
见我一副崇拜向往的模样,谷主也没再坚持,最终还是答应了送我去凡间历练的要求。
我走的那天,谷内气氛简直是在欢送什么大人物似的,不仅是那些前辈长老,连还未成形的小精怪都欢欣鼓舞。
我甚至怀疑,他们今晚会办个载歌载舞的庆功宴。
瞪了眼使劲挥舞枝干,槐花掉落满地的槐树爷爷后,我觉得此种猜想很有可能成真。
“谷主!”
本来说了怕难过不来送别的谷主红着眼,姗姗来迟。
我一下陷入她温暖的怀抱,微热的泪珠落在我的肩头,让我刚想耍的滑头无处可使。
“不要相信陌生人,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不要招惹修行者。最后,照顾好自己。”
我笑着拭去谷主眼角的泪,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最听您的话了。”
然而日后之事,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吧。
03
出谷三日,我想回去了。
从前听那些前辈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只当作耳旁风,如今当我自己风餐露宿,甚至刚刚甩掉一群追着我跑的兔子精时,再回想起此话,只觉深入人心。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此处不知是何山的山脚,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按理说,我只是为了甩开那群兔子多拐了几道弯而已,怎么会到了一个在春天都生机枯竭之处。
我捶了捶有些酸胀的腿,想着坐下歇会儿,待会儿那群兔子精跑远了,再原路返回吧。
谁知屁股落地却是一片柔软的触感。
“何方妖孽!”我吓得蹦起三尺高,哆哆嗦嗦地大叫,纯然忘了自己是个妖孽。
见那东西老半天都没动静,我才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察看。
仔细一瞧,这似乎是具被落叶掩埋的尸体。
暗自祈祷了几声,我轻轻拨开“尸体”上覆盖着的枯叶。
衣衫褴褛,面容清秀,斑驳的血迹凝固在身上,浑身散着淡淡的死气,原来是个凡人少年啊。
可惜,年纪轻轻就没了。
我兀自感叹了一番生死,决定趁现在无事,将他埋了。
毕竟这是我出谷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凡人,虽然不是活的,但好歹也是个纪念。
就这样,善心大发的我先是施法挖出了一个足够容纳两个少年的大坑,然后,再用水洗净他身上的污浊。
洗干净后,我发现这是个顶好看的男孩,五官精致,轮廓线条立体分明,犹如落难凡尘的谪仙。
他是怎么死的呢?我来回翻看也未见什么刺伤之类的伤口,倒是有很多瘀青,难道是被打死的?
我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面,就觉得不寒而栗,越看他身上那些发紫的瘀青,我心中越是一阵绞痛。
最后,我还是决定先治好他身上的伤再安葬他,听闻凡间似乎也有这种让死人体面些的习俗。
于是,我就忍痛花了许多灵力将他的伤治好,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好像还受了挺重的内伤。我怀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就将这些内伤也一起治了。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有些红润起来。
我摇摇脑袋,这应该是我灵力消耗过多产生的幻觉吧?
没顾得上休息,我挽起袖子,弯腰双手抓住这个少年的一条腿,就开始往坑里拖。
男人果然很重。
就当我气喘吁吁地将他拖到大坑边缘之时,少年僵直许久的腿忽然抽搐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就是一声大叫,松开了他。
于是整个人就因惯性,摔进了坑里。
当我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坑里时,我仍没能从那条抽搐的腿带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算了,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的,我不想折腾了,吃了我算了。
“仙姑?”
大坑边缘探出一个脑袋,是那个把我吓得掉进坑里的少年。
“仙姑,您没事吧,谢谢您救了我。”说完,他还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孩子是什么毛病?
我不晓得是凡人天生愚钝,还是我碰上了个傻子,谁会对个倒在土坑里披头散发、浑身脏乱的女人叫仙姑?
好在这家伙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还是好心地拉了我一把。
出了大坑后,我第一反应就是施法将这坑填回去,以免我又不慎掉入其中。
等我处理完这些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个凡人,回头瞧他反应,只见这人满眼蕴着崇拜的光芒就朝我跪了下来……
不至于吧,我就埋个坑啊。
因害怕折寿,我赶紧把这死脑筋的少年扶了起来。
他看上去丝毫不知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笑容灿烂地又是冲我一拜:“请仙姑收我为徒,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说完十分迅速地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生怕会被我拦着。
望着这少年希冀的眼神,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凡人真的是很烦人啊。
为了不让事情变得复杂,我只能顺着“仙姑”这个台阶而下,假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神色淡淡地道:“此处妖物横行,连修行者都不敢涉足,你一介凡夫俗子何来的胆子过来?”
少年亮晶晶的眸子一瞬间暗淡,仿佛落了灰的宝石,眼中的忧伤看得我都揪起心来。
他勉强挤出笑,不在“仙姑”面前失态:“仙姑明鉴,在下只是一心求道,盼望早日成仙罢了。”
成仙?这些凡人还真是如传闻一般的不知天高地厚,仙哪是那么好成的,还见个我这样的妖怪就喊仙姑。
我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没好气地道:“你是为何想要成仙呢?”
“为了追上一个人。”少年顿了顿,眼里重新焕发出光亮,“他是个神仙,救过我,我要报恩。”
这下我来了兴致,从前只听说妖啊仙啊,为了报恩于凡人,甘愿废去一身修为体会生老病死。而这为了报恩想要成仙的,简直是非同一般的励志。
我忍不住为他叫好,又奇怪道:“那你应该去那些修行者的门派拜师才是,来这十万大山深处做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愁苦道:“那些门派除却招收天赋异禀的门徒,他人想要进入都要不小的一笔资源,或是珍贵灵矿,或是稀有药草。这些东西也只有十万大山中才寻得到了。”
然而虽说知道这样问不大礼貌,我还是抑制不住好奇:“那你是怎么,呃,弄得这么凄惨的?”
他醒来后,我再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少年怕是被虐待长大的。身板瘦弱得我挥挥衣袖估计就能倒下,衣服也是破旧不堪的粗布衣,只有面容干净清秀,闪着希望的光。
他有些窘迫,但可能因认定我是仙姑,还是将事情和我解释了一遍。
原来他从小就是被酒鬼父亲与疯癫母亲打大的,身边仅有的关心照顾他的仙人哥哥在前些日子飞升回了仙界,他孤家寡人寻找灵药想加入门派。比起那些有人帮助的世家子弟,自然要吃亏得多。
他就是昨天采摘这处荒山上的一株灵草时,不慎在悬崖边踩空,摔落了下来。如果我没顺手治好他身上的伤,相必此时他已躺在土坑里长眠了。
这么捋了一遍前因后果后,我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戒心基本上是放下了。就他这副小白菜的样子,就算想抓我去门派也下不了手啊。
瞧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孩,看上去最多十三四岁。不知怎的,我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我虽不能收你为徒,但能帮你调理身体,采些灵药,助你通过门派的考核。不过,你得听话,行不?”
少年如获大赦,拼命点头:“多谢仙姑大恩,仙姑,我来世定为您做牛做马。”
“别扯那些虚的,你先起来。”
他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不过因为跪了有段时间,起来时他竟直接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我开始怀疑自己,怎么能想出带这么个拖油瓶在十万大山中闯**的馊主意呢?还是我主动提出的?
最后我还是于心不忍,没把这个傻小子留在大山里被妖怪们啃。我先是找了个偏僻的岩洞,将他安置好后,就打起了山里那些宝贝的主意。
这小子的身体实在是虚得很,需要些补身体的灵物,加上我也一天没填肚子了。于是一番综合考虑后,我把目标锁定在了老冤家——蜜蜂那儿。
一个多时辰后,少年终于醒了。
他醒来后,看到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喊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没见过仙姑吃蜜蜂、螳螂、独角仙吗?
见我目光不善,他赶忙解释:“望仙姑见谅,是我不好。我知道这些……这些虫子对增长灵力有帮助的。”
我翻了个白眼,将煮了有半晌的蜂蜜递给他。
清甜的香气从小锅内逸散,少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将探寻的目光投向我。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特地给你弄的,那群蜜蜂精产的蜂蜜最是滋补调养,为了帮你抢到这些灵蜜,我可是跟它们的黑熊精帮手打了许久,还好我技高一筹。”
哼哼,其实我是联合了黑熊精把蜂窝翻了个底朝天。
咦,怎么哭了?
我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少年小口小口地喝着这蕴含灵气的蜂蜜,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你别哭啊,是蜂蜜太甜了,还是太烫了?我给你吹吹?”
他摇摇头,笑道:“没有,是太好吃了。”
说着,他又哽咽道:“自从司弘哥哥走后,再没人对我这样好了。”少年笑容干净纯粹,“谢谢您,仙姑。”
两百年前,我就这样遇见了摔落悬崖的羿仁,救起了他。后来我帮他采够了灵药,看着他进入离药宫。那时他还是瘦弱可怜的凡人少年,为了追逐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寻求成仙之道;那时我刚易容出谷,没承想满心的警惕就被个凡人化解。
如今我们终于飞升仙界,又同样地事与愿违,不知是否是老天的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