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边缠身

01

我在房间待了三天三夜,直到羿仁把我揪出来,这舆论席卷三十三重天的速度我还是小看了。

据羿仁所说,整个仙界的女仙九成九都签了个生死战书,誓要为了维护她们心中一尘不染的帝君大人与我决一死战。

其中甚至还包括蓉婵上神的侍女萱庭。

说来正是昨天的事,浩浩****的一群女仙以仙魔大战的架势一路冲到十八重天的传送阵处,嘴里还喊着“含羞无耻,还我帝君”的口号,差点就将老君府一锅端了。

这个口号听来倒是朗朗上口,想来应该是那个缺德的萱庭想出来的。我对自己的恶意揣测毫无歉意,还暗自偷笑。

“不过她们后来怎么没有打进来,我在房间里连个女人的声音都没听到。”我抓起两把炒蜜蜂,咂巴着嘴等下文。

羿仁白了我一眼,也拿起两只炒蜜蜂嚼着,明明之前还有些怕虫子的,现在被我熏陶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羿仁缓缓开口:“还不是我的司弘哥哥以聚众闹事的罪名,将带头的萱庭抓去关了起来,其余的被吓唬之后就再不敢找你麻烦了。”语气像是被打翻了的醋坛子,酸溜溜的。

我兴高采烈之余,自然还不忘捧一捧这仙界醋王:“司弘上神定是顾及你这老君大弟子的安危,不然铁定忙着练兵对付魔界呢,哪会管什么聚众闹事呢。”

羿仁被我哄得面色红润,难掩笑意,显然是将这信口胡诌的解释当成了司弘关切他的最好佐证。

我再趁机揶揄了他一会儿,他才止住我:“好了好了,今晚瑶池还要补办酒会呢,上次我们又是哭号,又是跑姻缘府的,面子都丢尽了。这次炼制些丹药作为赔礼,我们可得安分点,特别是你才和帝君出了那档子事,易惹人妒忌。”

我乖乖应是,目送羿仁去丹室取他炼制的仙丹,随后手忙脚乱地去库房取些药材。

去酒会送仙丹这等大事,羿仁怎么能到现在才理所当然地跟我讲!我不仅没准备丹药,连面对公众的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十几样药材摆在面前的我,冷静地安慰自己。

是夜,月朗星稀,仙云缥缈,几天前意外中断的瑶池酒会又重新办了起来。

我们老君府三大弟子到了入口处还是有些尴尬的,好在钧芜之前与负责的仙侍们都通了气,我们才没被刁难,顺利地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不过,我也发现周围觥筹交错,全然没被我们一行人的入场所干扰,甚至无人往这儿多瞟一眼。

奇怪,我这么快就过气了吗,还是司弘上神的杀鸡儆猴效果出众?

羿仁伸出一根手指戳到了透明的边界:“看来是‘包厢’啊,外人看不见里面,我们却能看到他们。”

呼,我长舒一口气,有关系就是好,回头给钧芜送两颗塑体美颜的仙丹吧。

不过,这种结界的功用似乎仅限于参加酒会的宾客们,那些送酒端菜的仙侍对此视若无物,照常服务。不愧是瑶池举办的盛会,果然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

我很是高兴,一杯杯的酒就往嘴里倒,如长鲸吸水般转瞬间就把五坛美酒灌进了肚子,身子却觉得轻飘飘,仿佛是蒲公英那随风飘扬的种子。

呸呸呸,本姑娘好歹也是一株吃肉的锦罗草,怎能和那种弱鸡混为一谈。

突然,我像是被人提起的提线木偶似的,噌地起了身,不受控制。

我听到羿仁婆婆妈妈的唠叨声,看到同样红着小脸跟着我起身的火苗。

“你们干吗呢,快坐下。”羿仁焦急的样子真好玩。

凭什么天天使唤我,明明大家都是老君的弟子。我打了个响亮的嗝儿,指着羿仁挺拔的鼻子喊道:“你让我坐?我偏不!气死你!”

“气死你!”是火苗附和的声音。

羿仁就要起身过来抓我,我和火苗觉得好玩,跟他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玩起了老鹰抓小鸡。要知道从前在灵犀谷时,八大长老联手都抓不住刚修成人形的我,逃跑这事我简直不能再擅长了。

转圈似的四处上蹿下跳,伴随着火苗没心没肺的笑声,一桌的酒水碗碟,碎的碎,倒的倒,加上羿仁抓狂的模样,这酒会也真是有趣极了。

正笑嘻嘻地跑着,火苗突然大叫一声“钧芜,我错了”,然后就是他被羿仁逮住的惨叫。

不好,钧芜来了,在场的逃犯就剩我一人,加上又多了一个抓捕我的人,目前的处境太危险了。

钧芜见这满地狼藉,气势汹汹地就要朝我扑过来,收拾完火苗的羿仁也缓缓向我靠近。

“你们以为我是好抓的吗?”想到逃脱方案的我轻蔑地看着他们。

钧芜照样是那大大咧咧的脾气:“管你好不好抓,到了老娘手里,看你怎么哭。”

哼,我露出自认为邪魅的笑:“哈哈,本姑娘属于这天地!”然后,纵身跃向那处透明的屏障。

听到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不”,我心里得意扬扬,这下看你们怎么抓我。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起,一阵剧痛袭来,我好像砸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各种辛辣的**沾湿了我的衣服,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怎么了?难道我跳进了谁家煲汤用的大锅,好痛啊,一点都不开心。

“是你?”很讨厌的声音让我下意识地睁眼。

熟悉的高傲蔑视,正是许久不见的萱庭。

她眯起眼打量我:“果然是无耻的锦罗草啊,勾引了帝君还不满足,连瑶池的酒会都想来搅和。”

02

从前听凡间的人们说,酒能放大情绪。原本我只以为它能壮壮胆子,让人容易高兴这样。如今我浑身沾满酒液小菜,披头散发地瘫在桌子上,被众多仙家打量和讨论,才知晓放大的情绪中也包括脆弱、委屈和难过。

我心想,对着讨厌的人气势总不能弱,开口却控制不住地带着哭腔:“我没有搅和,帝君他才不是被我勾引,我只是给他治病抱抱他。”

我不知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刚刚的哭腔惹人厌恶了,对我指指点点的仙家多了起来,都是些“不要脸,不知廉耻”之类的话。

为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却要被人这样议论?

萱庭恰好为我解开了疑惑,她捏着兰花指,神色厌恶:“真是不要脸,自己凭空出现砸了我们这一桌的仙酒,还说不是来捣乱的?更无耻的是,把勾引帝君说得那么暧昧,我听着都觉得害臊。听说你是什么锦罗草,我看干脆改名叫无耻草好了,那样多贴切。”

呃,我愣住了,因为从前在灵犀谷修行时,大大小小的草木精怪都会追着我喊“无耻草,你给我站住!谁让你拔我的种子/偷我的花瓣/吃了住我身上的蜜蜂”之类的话。

无耻草于我而言就像个金光闪闪的荣耀一般,是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啊。

等着看我被打击模样的萱庭没能如愿,于是恨得牙痒痒的她叫了身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女跟班就要将我扔出去。

那两人看着凶神恶煞,动手也很粗鲁,分别抓住我的一手一脚就要将我扔出去。

呜呜,羿仁你们都去哪儿了,怎么不来救我?被扯着的四肢痛感强烈,我此时露出的扭曲的表情一定让萱庭很痛快吧。

有好心的仙家劝解道:“不过是个刚飞升的小丫头,你何必跟她置气呢?更何况帝君说不准惦记着她,回头拿你是问怎么办?”

我虽然心里没底,为了生存也忙着点头。

谁知萱庭猖狂得无法无天:“区区一个小仙,帝君也会放在心上?我告诉你们,只有蓉婵上神,曾与帝君是姻缘碑上命定的一对,这无耻草不过钻了空子,我替上神出气,帝君怎会迁怒我?”

在场的众仙包括我都不知渊华还与蓉婵有这份关系,难怪他们看起来比常人亲密许多。

“一二——”萱庭得意地喊起了口号,我绝望地闭起眼,希望自己的身子骨足够硬朗。

“三!”她这最后一声喊得很兴奋。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反而身子一松,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

我下意识地抱住这救命稻草,抱住我的那双手似乎更用力了一点。

“是谁说本座不会迁怒于你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灼热了许多,绛紫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却没让我感到丝毫不适。

我偷眼看着他被老天精心雕琢似的侧脸,渊华,这个名字令我心中的小芽儿茁壮生长。

被烈焰环绕着的渊华犹如火神降世,眼中的凶戾连我都有些害怕,更别说在场的仙家们了。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请罪,生怕被萱庭牵连,她自己更是一路跪到了我们面前。

“帝君,小仙知错,不该对这锦罗草那么狠的。可是帝君,蓉婵上神比她好了千万倍,您不要被她蒙蔽了眼,小仙是为了蓉婵上神和您才如此的,小仙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能够幸福啊,望帝君三思。”

看似掏心掏肺的一番表忠心后,萱庭又对着我磕起了头:“求求你放过帝君吧,仙界的青年才俊还有很多,你许哪个都行。但上神她心里只有帝君,你也是属于上神掌管的草木之灵,不能感恩报答,起码也不要落井下石吧。”

我简直是气得说不出话,被羞辱被伤害的是我,决定放下渊华结果被抱了一夜的是我,为什么到她嘴里就成了我是拆人姻缘的无耻草?

对付这样绵里藏针的人我实在不擅长,一肚子气无处发的我,只好稍微捶了下渊华的胸口。

啊,好硬,我摸着有点疼的手不再动作。

不过,渊华好像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即他浑厚的威压朝萱庭狠狠施展而下,只听一声惨叫,我向下看去,萱庭神色痛苦地捂着小腹蜷缩成一团,面容扭曲狰狞。

从周围逸散的灵力来看,她似乎瞬间就被废去了不少修为。

虽然狠是有点狠,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地痛快。

渊华端着帝君的架势,冷冷开口:“上神之间的事何时需要一个侍女来操心了?蓉婵平日实在过于骄纵你,若是甘凝真被你扔了下去,你的教训就不止今日这点。”

“啊——”是萱庭的惨叫和骨裂的声音。

一些先前嘀咕我的仙家见这场面吓得直磕头求情,我觉得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夸张了,想让渊华住手。只不过我还没开口,便看到了渊华身旁的三位上神,这才知麻烦大了。

钧芜他们几个老老实实地跟在三位上神身后,其中两位上神我都认识,一个是仙界战神司弘,还有一个就是今日萱庭口中的草木之神——蓉婵。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蓉婵上神,她依然那样绝代风华,哪怕是见到自家宠爱的侍女被踩断了手掌也面不改色,款款大方。

蓉婵上神朱唇轻启,眼神落在了渊华怀里的我身上:“这就是那个小丫头?渊华,之前你为了她与我争吵,现在又折磨我的侍女,你真是被魔主的咒术迷了心智不成?”

我害怕得止不住地颤抖,就萱庭那副模样,她的主子再怎么仙女果然也是个狠角色。现在看来所有矛盾的根源都在我这儿,要是渊华把我交给蓉婵上神,就算能活着,也肯定得脱层皮了。

不自觉间,我汗湿的手心将渊华的衣服抓得皱巴巴的。他垂目看着我,淡淡道:“别怕。”

他说的这两个字像是有法术似的,我自然而然地就放松了下来,信任着他。

渊华漠然地面对蓉婵上神:“你的侍女被罚是因她擅作主张,最好这毛病不是从你那儿学的。”

“不然呢?”蓉婵连回怼别人时的语气都是令人如沐春风。

还好渊华没被她吹倒,而是漠然下令:“侍女萱庭,恃宠而骄,欺压仙僚。三日内自行前去诛仙台领七道雷罚,否则开除仙籍,贬下凡间。”

蓉婵上神终于有了些怒火的样子,此时的萱庭听了还有这般惩罚后,吓得浑身颤抖,扯着蓉婵上神的衣角求助。

“渊华!好歹当初萱庭也是服侍过你我,你竟为了一株草就对她如此狠心!废了她百年修为后,竟还让她受雷罚,你是存心要她死。”

我相信很多神仙都是第一次见到蓉婵上神这样大喊大叫,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渊华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莫要装作不知,她当初存了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少了点让她自傲的资本,雷罚炼体,对她有好处。”

蓉婵上神美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我还以为今日不打一场是不行了。

把神志不清的萱庭收进了广袖之中,蓉婵深深地看了渊华一眼,又看向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场的上神少了一位,但感觉压力并没有小很多。

另一位我不认识的女上神现在才说话,她看起来像个和善的凡间妇人,但身上的威严颇为慑人。

“既然蓉婵上神的事了了,那我们来说说瑶池之事,另外众仙家无事便可离去,此次我招待不周,这些仙酒诸位可带回去品尝压压惊,就当是我的赔礼。”

一听能走了,那些仙家马上感恩戴德地拜谢,离开的速度也快得惊人。这时我才知道,这位上神就是瑶池的主人,当今仙后的妹妹——西瑶上神。

渊华已经抱了我许久,我让他把我放下,免得他还要与这些个上神说话太累了。可他委实固执,加上我身上还疼着也就懒得和他较劲。

西瑶上神见我们这样倒没什么表示,只是让钧芜出来解释来龙去脉。

原来那处结界是钧芜自己设置的,瑶池酒会从没有什么“包厢”这样的东西,也是她拜托了几个小姐妹过来照顾我们,给我们拿了许多珍藏的仙酒。

她一边承认过错,一边落泪,我也忍不住地哭着。

自打我离开灵犀谷去寻找修炼的宝物,就再没遇到过能交心能信赖的好友了,导致我曾以为外面的世界全都是尔虞我诈。直到我遇见羿仁、渊华的化身、钧芜和火苗,才被他们的温暖打动。

我挣扎着求西瑶上神:“上神,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要来酒会,钧芜就不会费尽心思准备这些。您有什么惩罚都让我来承担好了,她只是照顾我而已。”

小小的火苗童子也嘟着嘴喊道:“好歹我是个男人,有什么都冲我来好了。”

我差点破功笑场,好在担忧压过了笑意,没暴露出来。

不过西瑶上神却是肆意地笑了,她甚至弯下腰伸手捏了捏火苗红扑扑的小脸蛋。

“要是这样就能饶过钧芜,我就一直给你捏。”火苗很会谈判。

“捏久了就腻了,你以为自己有什么好稀罕的吗?”西瑶上神眼里是盈满的笑意。

谈判没用,筹码太过廉价,火苗的嘴都要扁成鸭子嘴了。

渊华显然与西瑶上神也熟,无奈道:“你别逗他了,想怎样直说吧。”

西瑶上神叹口气:“唉,还想和他们多玩会儿。既然你都开口了,钧芜,你擅用职权为好友谋私,罚你三月俸禄,取消酒会掌事资格可有意见?”

比起萱庭的下场,钧芜听了这等惩罚简直是要笑出声,乖巧地跪下与火苗一起感谢西瑶上神。

“那么甘凝……”西瑶上神话锋一转,果然说起了我,“小锦罗草,你虽是喝醉了酒,但砸坏了桌子、酒水却是实打实的,让你赔偿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您宽厚仁慈。”我尽管有点肉痛,还是开心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西瑶上神意味深长地看向渊华:“这样你可满意,别说什么小气啊,再轻别人还说我怕了你。”

渊华点点头,看来西瑶是个好玩有趣的上神。

“那我们告辞了。”渊华没理苦等许久的司弘上神,就要飞走。

司弘上神气得就要过来打架:“明明是你叫我留个心眼,甘凝有麻烦就过来救她,现在自己来了,就让我白跑一趟啊。”

这么一说,之前仙女们要围攻老君府被罚也是因为渊华交代了司弘要照顾我。

嘻嘻,这个男人有点体贴哦。

渊华耍赖道:“谁让你晚来这么久,甘凝都要被人扔了。”

司弘着急地解释:“那还不是因为羿仁他们被西瑶扣住了,我得和她商量。”

西瑶上神事不关己地转过身去逗火苗玩,羿仁脸上则浮现出甜蜜的笑容。

“那瓶万年琼浆等下次再给你吧。”看来渊华就是想赖账。

欸,我突然想起来自己炼制的那颗十全大补丸,虽是遵循渊华的嘱托,但毕竟司弘都是实打实地来救我,于情于理都应该意思一下吧。

我掏出丹药,递给他。

五大三粗的司弘上神高兴得像个小孩,还答应我以后如果再有麻烦,他定会飞奔过来解围。

哈哈,我真是深谋远虑,处事圆滑。

“不过,这是我自己独创的大补药,不知道具体效果怎么样,你吃之前还是得小心。”

司弘拿着丹药赏玩,显然没听进去,不过有羿仁这个老君府大弟子在应该没事吧?

于是,我放心地被渊华带回了他的寝殿。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当我被放在**,看着渊华解去外袍,双手向我的衣服伸过来时,我吓得一声尖叫,然后一口咬在了渊华的手上。

他没反应,看起来好像还有些疑惑。

你装什么无辜天真呢,大灰狼,在凡间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流氓德性了。

谁知面对我恶狠狠的眼神,他只是视若无睹,将另一只手伸向我的额头。

“有点烫,看来湿气进了身体,发烧了。”

我再三确认,他的确是觉得我发烧了。

不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看这个男人的脑子才烧得厉害。

我松了口,晶莹的丝线从我的嘴里流到他的手上,他一副无悲无喜的神情。我边用袖子擦干净,边对他笑,这样应该不会生气了吧。

“看来烧得不轻。”

……

我现在能再咬一口吗?

忽然,渊华爬上床来将我抱在怀里。

“啊,我今日不行,不能被吸灵力。”我慌张地想要反抗这个吸灵狂魔。

只是奇怪的是,我的灵力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反而有一股股温热的气流温暖着我被酒水浸湿的身子,衣服不知不觉间就被烘干了。

原来是想祛除我身上的湿气吗?渊华还是个体贴的人啊。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抱在一起,带着酒香的热气从我身上缓缓升腾。说起来,我们每次拥抱的时候话都不多,都是我咋咋呼呼的,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背后拥抱我,身高腿长的他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了起来,让我莫名地觉得很安心,好像有什么艰难险阻都会被这个人挡着。

我放松下来,聆听着他的呼吸,平稳安静,仙心中的小芽儿在咔咔咔地节节拔高,幸福感充盈得满满的。

“嗝……”

怎么回事?哪儿来的这么大声的嗝?

“嗝……”

这回我就知道这嗝是谁发出来的了。

我扭头看去,渊华通红着脸,眼神迷离,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

不是吧,堂堂仙界帝君居然闻着我衣服上的酒气就醉了?这是个什么连舔碗底都不行的酒量啊。

我的动作好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迷离的眼神缓缓聚焦,紧紧盯着我,看得我心跳加快。

“小草……”酒醉后,他的声音居然有点奶声奶气的,“抱紧我的小草。”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啊,弄得我的脸迅速涨红。

我还有点期待他再说些什么呢,结果他睡着了,害得我的整颗心七上八下的。而且,他四肢像枷锁般紧紧地扣住我,让我无法动弹。

不过,他轻轻呢喃小草的样子,还是很动人心弦的。看来这个渊华确实有许多副面孔,时而温暖,时而凶戾威严,还有如当下这般软乎乎的。

只是,仙心里的小树苗是为谁生长的呢?

我也不清楚。

03

第二天一早,趁渊华身体放松了下来,我悄悄地从中挣脱,看着被这点酒气熏到现在还不醒的帝君大人,觉得很有趣。

我小心翼翼地变出一支笔,在他脸上画下我的得意之作。

心情顺畅的我,不禁考虑起还酒会时欠下的人情之事。昨日送了司弘上神大补丸,也算间接还了羿仁的人情,还有火苗和钧芜,自然也得为他们准备些礼物。

可惜我一穷二白,现在还欠了西瑶上神一堆债,只能从丹药下手了。

嗯……若是能让火苗恢复成青年模样,那不是一箭双雕?就算火苗和钧芜两人的礼物都送了。

如今在昆吾宫,渊华想必也收藏了些上古丹书,去藏书阁瞧瞧吧。

解除老君当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炼制出的“长生丹”的药力十分困难,这么多年火苗都没变回来,甚至如今性格也越来越像小孩,就足以看出此事的艰难。

但我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这类凡间哲理,连我这株锦罗草都能成仙,天底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吗?

于是,我兴致勃勃地扎入书海。

老君专攻丹药,藏书阁里有关于这类的典籍多不胜数,但还是有许多没有的典籍,好在渊华这里的藏书阁里有。

我看得如痴如醉,直到肚子饿了才察觉到时间流逝。

不过我也不在意,我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状态。

掏出我最喜欢的炒蜜蜂,我一边吃着,一边翻着一本药材图鉴,有很多药材十分珍稀。

咦,这株春阳草怎么看着眼熟?

我回想起昨日炼丹时,里面有样药材就是春阳草,我那时只是粗略感觉它的药性至阳至刚,用作补药效果应该很好。

书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介绍,但过量会有怎样的后果,多少算是过量都没提。

我拼了命地回想,就记得我好像图省事把整株春阳草都扔进了丹炉,不知司弘吃了它会如何……

突然,身后冒出了一个脑袋。

“春阳草?你是想把它偷偷加在我的饮食里吗?”

我缓缓转过头,渊华湿漉漉的俊脸正对着我,弯起的眉眼里明晃晃都是危险的意味。

原先被我画了只可爱乌龟的脸,被洗得一干二净,连半点墨迹都看不出。

我连忙不打自招:“不不不,我错了,我就是看你睡着的样子觉得好玩,下次再也不敢了。”

渊华只是笑,双臂将我圈了起来,有点像昨晚我们抱在一起的姿势。

“别怕,不就是画了只乌龟在脸上吗?你可是我的良医,怎么会收拾你呢。”

温热的气息吹得我耳根子发软,警惕心也去了大半。

于是过了一会儿后,脸被渊华画了三只乌龟的我悔不当初。明明独自闯**天下时日不短了,怎还会被这种低劣的欲擒故纵所骗,蓝颜祸水啊!

“别动,我的小乌龟还有条腿呢。”

近距离看着渊华,不自觉就会被他放大的容貌吸引。

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我心里恨铁不成钢地想着,但还是乖乖地约束自己。

“好了。”渊华收起笔,脸上是浅浅的笑意。

应该不会画得太丑吧,好歹是帝君呢。我忐忑地拿起镜子,却见到一张无甚变化的脸。

怎么回事?不是画乌龟吗?渊华难道在逗我玩?

我狐疑地看向他。

他回望我的一双温柔似水的眼堵住了我的千言万语。

渊华将手背贴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挲,镜中的我脸上浮现出金黄的纹路,似乎是很偏门的符篆。

光华一闪,镜中的脸变成了只与我有五分像的陌生面孔。

渊华轻声解释:“如今是非多,你出行不便,这道易形符效力不高,熟悉的人多看两眼就能看穿本相,不过陌生人是断然认不出的。”

我忍不住转过身抱住渊华,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谢谢你。”

其实主动抱住他的一瞬间我就怕了,他会不会不喜欢,会不会推开我,会不会我们好不容易有的一点情谊就此消散?

还好,他笑了,笑声动听而有磁性。

04

满河璀璨星辉在天河中莹莹发亮,司弘上神才在帝君那儿受了气,闷不吭声地驾着云。

羿仁偷偷瞧着司弘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攥紧手中司弘给他的大补丸。那本是我送给司弘的谢礼,可司弘说自己那么强壮,便把丹药给了相对来说小身板的他。

其实羿仁也不算是瘦小,只是看着穿衣显瘦,人还是个挺拔俊朗的少年,但司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照顾这个时常缠着自己的小孩。

“天河深处的星辉对愈合伤口很有效果,你在云上待着,我下去取一块来给你疗伤。”司弘关心起人来,声音一贯瓮声瓮气的,羿仁早就习惯了。

羿仁也没受多重的伤,只是先前我和火苗醉酒,打翻了一桌的碗碟酒壶,他追我们两个小祖宗时,不小心被划了几道,也不碍事。但司弘上神征战沙场,对血腥味极为敏感,自然瞒不过他,羿仁就被拉来了天河取星辉疗伤。

等到羿仁听话地应是后,司弘直接在半空一跃而下,矫健的身影入水掀起零星的浪花。

羿仁看着天河,那道在河中如鱼得水的身影勾起了他在凡间时的回忆。

那时司弘还不是万仙敬仰的仙界战神,只是个邻居家好脾气的大哥哥,从前他被人欺负受了伤,也是司弘为他打架出头,到溪里抓鱼给他。

好像除了司弘的记忆以外一切都没变过,他还是一样费尽心思地想要报答恩情,司弘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在意。

司弘从来都不懂,他的举手之劳于羿仁而言,是一生都要去报答的恩情。

想得入神,破水而出的司弘落在云上,羿仁才一下回神。

他的须发、衣服皆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勾勒出身上醒目的肌肉线条。他手里攥着一块发着莹光的星辉,对着羿仁温和地笑。

司弘将星辉递给他。

这块星辉看着是类似鹅卵石的模样,摸起来却是柔软有弹性。

“将星辉敷在伤口处,它自会加速伤口愈合。”司弘又指了指羿仁手里的丹瓶,“你流了不少血,把这大补丸吃了也好弥补亏损的血气。”

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照顾起人来,却从来都是周全体贴的。

羿仁打开丹瓶,仔细闻了一下:“有蛇血果、青岚树叶、金曜花……”还有几味认不出的药材,不过想来也是补充血气之物,甘凝的炼丹术还是不错的。

不再迟疑,他把星辉敷在胳膊和小腿上后,羿仁张口就咽下了那颗大补丸。

“怎么样,好些了吗?”司弘迫不及待地问。

“才刚吃下哪有那么快起效。”羿仁趁机取笑了他一番。

不对,怎么丹田处好像有团烈火在燃烧,灼得他喉咙发干,身体每一寸皆像脱了水似的难受。

司弘正要驾云送羿仁回老君府,忽然见羿仁躬起身子,脸色苍白。他一下慌了心神,上前扶起羿仁,焦急地询问:“羿仁,怎么了,是那颗丹药不对劲吗?”

“水,水。”羿仁只是无意识地喊着。

“你等着,哥哥马上去为你取水。”焦急的司弘没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缓缓操纵仙云下降至天河水面,准备取些河水给羿仁喝。

而他没发现,听到“哥哥”两个字后,羿仁涣散的眼神突然有了光亮:“哥哥,你在里面等我吗?”

高兴地舀起水的司弘只听“扑通”一声,原本趴在仙云上毫无力气的羿仁竟自己跳下了天河。

不好,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羿仁是个极其怕水的旱鸭子。

来不及多想,司弘也纵身跃下,去追寻被水流冲走的羿仁。

天河贯通仙界三十三重天,由漫天月华星辉长年累月积聚而成,水流极为湍急,还能压制灵力。除非有专门渡河的仙船,上神之下的神仙入水就是九死一生。

天河的水域过于广阔,司弘仅仅是见羿仁消失就跟着跳了下来,才这一瞬的工夫,他就找不到羿仁了。

“羿仁!”司弘运足灵力喊遍了整个水面,却丝毫人影都不见。

司弘焦急起来,被压在心底不愿忆起的心魔重新浮现,他那身着艳红嫁衣的新娘,巧笑倩兮地变幻出寒芒刺眼的利爪,在羿仁的脖子上比画。

“夫君,你这弟弟这么不听话,是不是该好好教训一下?”

不,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

可这茫茫天河,如何寻得沧海一粟般的羿仁。

司弘果断下了决心,既然只有自己在那个凡间的小男孩孤立无援时对他说,要护他一世,那自己就不能食言。

心底的心魔嘻嘻哈哈地大笑,让他灵台混乱,但他还是固执地将它放了出来,只有心魔能与当初渡给羿仁的那道仙气产生联系。

“找到了!”

司弘猛然下潜,如蛟龙入海。黑暗的水面之下,他终于找到了正缓缓下沉的羿仁。

羿仁从来都是个好看的少年,哪怕此时在水里昏迷着,司弘都觉得他睫毛上的那些气泡犹如珍珠般美丽。

游过去,他托着羿仁回到了仙云上,羿仁白皙的胳膊和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消失,呼吸和脉象也都趋于平稳了。

司弘看着他昏迷的模样,笑了笑感叹道:“你还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命运啊。”

脑海尖锐的笑声突然响起,心魔讽刺他:“人家之所以多灾多难不都是因为你吗?”

“你住口!”司弘额上的青筋暴起。

心魔丝毫不怕,轻浮地笑着:“要不是你自认是大哥要护着他,欺负他的孩子怎么会变多,那只狐狸怎么会杀他?这次的丹药也本是送给你的,是你让他吃下,他才差点没命。一切都是你的轻狂自负,拖累本来能平安度过一生的凡人,还不离人家远远的,还嫌祸害得不够吗?”

羿仁的眼皮动了动。

司弘没再反驳心魔,它说的每句话都能狠狠地刮下他心上的肉,他深深地看了沉睡的羿仁一眼。

将仙云留下,他独自飞回了战神殿。

天河水浪涛滚滚,羿仁起了身,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仙云,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