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她是绑匪,他是人质
1.
是夜,月明风清。
605宿舍里,白鲤盯着手机上的录取短信看了又看,心里喜不自胜,隐隐自豪。
没有方沅的面试对她而言轻而易举,白鲤不仅不后悔这个决定,反倒还觉得轻松了不少呢。
只是不知道,方沅会不会误会她。
毕竟,当时做的决定冲动了些,但也是为了不被人落下话柄,公平竞争嘛!说到这个,方沅那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凶巴巴的,看来是吃了火药。
白鲤躺在**点开了沉寂几天的乐队群,想活跃下气氛,手机显示她被拉进了新的群聊。
群主是方沅。
群名很快被改掉了……白鲤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她真的被送进方沅的队伍里了!紧接着,群消息就被一群队员的“问好”刷屏了。
方沅开始在群里发通知,白鲤看着“支教副队”要提前一小时到的字眼,又瞅了下还没整理好的行李箱,立马回了个“收到”,钻进被窝里睡了。
第二天一早,白鲤迷迷糊糊中听到闹钟响的声音,果断关掉。
再醒来,已经快迟到了。
啊啊啊啊!
白鲤滚下床,三下五除二把一堆东西扔进行李箱,猛然想起昨晚机洗的衣服还在洗衣房里。群里的消息不停地催,白鲤一边心虚,一边飞快地奔下了楼。
五分钟后,她抱着一桶衣物气喘吁吁地站在宿舍门前,看着紧闭的门板,习惯性地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没人?
哦,没人。
对啊!没人!
期末考结束的当天舍友就都回家了,只有白鲤打算直接从学校去支教点。那么……白鲤崩溃地扶着脑袋,又一次冲下了六楼,找宿管阿姨求救。
“五分钟内归还啊!”
“好的。”白鲤一边登记一边头冒细汗。
等一拿到救命钥匙,她就飞快奔上楼熟练地开了门,然后风一般地跑下楼还钥匙。
那头,方沅正又一次清点人数,皱着眉拨通白鲤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无人接听。这头,白鲤按时归还了钥匙后,筋疲力尽得像只乌龟似的爬到了六楼。
快到了,就快到了!
白鲤急匆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宿舍门前,然后目瞪口呆地盯着紧闭的门板,脑子里乱哄哄的。
隔壁宿舍的同学扔完垃圾回来,掏出钥匙开门,见状凑过来笑了笑。
“啊,白鲤啊,刚刚看你门没关,我帮你关了。”
白鲤崩溃了,随后,一边抱头吐血,一边连滚带爬地又下了楼。
……
等折腾到集合点时,负责接送的大巴已经不见了。
马路空****,白鲤心慌慌。
她脑海里一边浮现方沅那张严肃的脸,一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负荆请罪。
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晃得白鲤看不清手机屏幕,转身避躲,却冷不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抬眼一看,是冷着脸的方沅。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说来话长,总之,我被锁在宿舍门外了,唉!”白鲤可怜巴巴地挠了挠脑袋,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了一起。
“锁宿舍门外?”方沅的冷硬陡然去了半截,一时又想不明白,一大早被锁门外是什么梗。
“是啊。”白鲤垂着青白眼皮,样子看上去还挺委屈,“我自己把自己锁上了。”
方沅白提心吊胆了一下,无语地扫了一眼:“蠢死你算了。”
白鲤点点头:“我也觉得,蠢死我算了。”说完,偃旗息鼓地耷拉着脑袋,寸步不离地跟在方沅身后。
“对了,大家是不是都走了?”
“你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我错了……谢谢你,还特地留下来等我。”
“没有。”方沅转过头,表情冷而硬,“我是为了对我的队员负责。”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白鲤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拦住开往车站的下一辆大巴。
方沅先上车,白鲤去放行李了。
等她上车时,大巴上的人已经不少。
白鲤从拥挤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远远地看见方沅在最后一排,便快步走了过去。
“欸,我刚才想问你什么来着。对了,前两次我都走得太急了,忘了问歌曲的创作进度怎么样了?”白鲤背着个小包,站在方沅面前问道,顺便从包里掏出了一块面包。
方沅却只是瞅了一眼,别过脸去,戴上耳机。
她还知道提起那两天的事啊……
方沅拧眉,闭上了眼睛。
“方沅,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白鲤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后者无动于衷。
“算了,听不见。本来还想分你吃来着,那你不吃我吃。真不知道这段时间哪根筋抽了……这人又怎么了,是姨妈还没结束吧。”
见方沅正听音乐,白鲤放心地嘀嘀咕咕起来,说话声却直往方沅耳边钻。
他面不改色地闭目养神,耳机里却没有一丝音乐,空寂无比。
车内回响着五月天的歌,白鲤吃完面包,下车丢了垃圾,重新上来。
“司机师傅,昨晚有睡好吗,你要是怕睡着,我可以坐前面来一直和你讲话。”
“小姑娘不用了,我很精神。你快坐下吧。”
白鲤点点头,走回方沅身边,刚要坐下,大巴突然发动了。
这么快?
白鲤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倾—
下一秒,一个趔趄直接跌坐在了方沅的大腿上,惊吓之余,她的手还很自觉地抓住了方沅的肩膀。
白鲤的脸唰地红了。
那一刹那,方沅只觉得自己的大腿一重,睁开眼后,白鲤红扑扑的脸颊猛地闯进他清冷的眼底。
对视了一秒,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住。
肩膀上,隔着一层布料却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属于她的微暖的指温传来。
慌乱间,那人的指腹又从他脖子上飞快地摩挲而过,像蒲公英的绒毛一般挠得人心痒,然后终于撒了手。
如何能坐怀不乱?
某人心里开始打鼓,脸上却强撑着不发作。
这时,一个大妈恰好从前排走了过来,凑到两人面前,直勾勾地瞥了眼“恩爱的小情侣”,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说罢,很自然地一屁股坐在方沅旁边的座位上。
白鲤顿时傻眼了。
与此同时,她发现最后一排的人目光齐齐地望着他俩。
她立即如坐针毡地弹了起来,脸上的热度始终不退,咬字都有些不清晰了:“我我我……我坐前面去。”咬了咬嘴唇,声音打战。
“好。”
白鲤立马蒙着脑袋急急地跑到了最前面的座位上去。
坐定后,她对着玻璃窗呵了口气,摸了摸胸口。那里,心跳正莫名其妙地加速,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而方沅坐在后排,望着某人落荒而逃的身影,默默将手握成拳头,抵在额间,眼角眉梢的笑像是要溢出来。时间久了,一颗心持续不停地燥热,令他坐立不安。
耳机里的《心经》一路循环……
2.
大巴一停,白鲤率先跳下车去拿行李。
她拖着行李箱一路飞快地走在前头,方沅背着包跟在后面,眼看着某人明明不知道集合点还在那儿瞎转的傻样儿,他快步上前去制止了。
“在那边。”方沅摁住了白鲤的箱杆,指了下。
白鲤这才看见车站入口有一堆人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们看。
白鲤不禁红了红脸,于是,硬着头皮抢过行李箱杀了过去。
落在后头的方沅明显感受到某人的闪躲,愣了愣,面上倏地闪过一丝尴尬。
于是,在那堆人眼里,队长和副队俨然就像一对姗姗来迟的闹别扭的情侣。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白鲤扎进人群里道歉,好在原本约定的时间就有预留一部分给突**况,这才没有错过动车。
一行人浩浩****地走向检票口排队。
排队时,窦姜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说来也巧,窦姜面试的队伍正好需要一名会开车的队员,主要是为了能开着三轮电动车每天载大家到集市上买食材,窦姜恰好刚拿到驾照。于是,她凭借着出众的吹牛能力以及信得过的车技脱颖而出,成功入选为支教队员。
“小白,我在动车上了,动车里的暖气很足,你那边怎么样了?”
“你在南方露大腿,我在北方冻成鬼。我快要上车了,脚挺冷的。不过,我腿长,供血不足,所以脚才冷……俗称,高冷。”白鲤把手机架在耳朵边,用肩膀支住,一边费劲地挪动行李。
排队的人很多,行李箱的滚轮又不太好使,白鲤松了松脖子,手机差点掉了。
身后的方沅蓦地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替她拿住,冰冷的指腹摩挲过她小小的耳垂。
白鲤转头一看,心一紧,猛地把头偏到另一边,自己腾出手拿了过来。
尴尬之余,她一张嘴又开始胡说八道:“冬天最流氓了,总是喜欢对我冻手冻脚。”
流氓……动手动脚……
此话一出,身后的方沅脸色黑了半圈。
身前的白鲤倒是心大得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欸,对了,你在哪个队啊?”
窦姜的手机却突然被人抢了过去,电话里传来一串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恭喜她吧,她在尤迢队。”
这天傍晚,方沅一行人顺利抵达支教点。
但偏远地方的条件自然比不上大城市,初来乍到的第一晚,村里就停水停电了。而且水和电停得倒是很“及时”,偏偏卡在了白鲤洗澡的时候。
支教还没开始的第一晚,白鲤就感受到了冬天的深深寒意—
“什么鬼?大哥,别逗我啊。”
厕所隔间里,她望着刺啦一下灭掉的灯泡,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手上的沐浴露正正好抹在了肩上。
摸黑捣鼓了一下水龙头,一点反应都没有,白鲤遂光着身子在夜风中打了个冷战,凄凄惨惨地号了起来。
十五分钟前,她还大方地在大伙面前践行中华民族“礼让”的美德,提出最后一个洗澡,十五分钟后,她成了村落里停水停电后的“尝鲜”第一人。
好在带了手机。
白鲤在盆子里摸出手机,定睛一看,信号竟然去了三格。
没事没事,又不是没信号。
白鲤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点开了一条新进来的信息,顿时不淡定了。
尊敬的用户……
手机欠费了,欠费了……
白鲤又在冷风中抖了一下,差点老泪纵横。只有当她交话费的时候,她才会发现原来自己说的话这么值钱。
欠费的白鲤同学飞快地拨通了10086的电话,转人工服务。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呢?”
信号不太好,白鲤哆嗦了一下,正想报一串号码来着,突然想起来这一堆人里,自己只和方沅熟,也只有他的电话号码。
可是现在?此情此景?
白鲤一咬牙,坚信方主席会明智地为她派来一位女同志,于是可怜兮兮地和客服说明了情况。
“……所以,我现在真的又冷又惨,能不能帮我打给我的朋友,让他来救我呢?”
客服明显沉默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这个服务……”
白鲤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透心凉:“亲,我不是恶作剧啊,我现在真的光着身子啊,就帮我打一下列表里的联系人电话也不行吗?真的是我朋友。网上不是说这个办法可行吗?”
“祝您生活愉快。”
挂断电话,白鲤弱小而无助,再也不相信网络段子了,呜呜呜。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灵机一闪,又拨通了“12580”。
“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熟悉的口吻,同样的问题,白鲤确信自己已足够诚心诚意。
那头的客服却正经得很:“不好意思,我们不负责这一块。”
“什么?姐妹,你们不是12580一按我帮您吗!”
那头的姐们沉默了,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公司的理念也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疑惑。
最后,白鲤又被“祝工作顺利生活愉快了”。
一点都不愉快的白鲤挂了电话,身子和内心都拔凉拔凉的,杵在原地听天由命。
教室里,大伙刚打好地铺,一个个累得接二连三地打哈欠。
方沅却精神得很,杵在门边又一次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里隐隐不安。
白鲤已经去了半个多小时,怎么还没回。
村落里的人身安全问题出发前他已经强调过不止一次了,洗澡更应该结伴出行,怎么她就敢一个人?
冷月的清辉落在方沅的双眸里,又带着点焦急。很快,方沅把手机收回裤兜里,喊来了队里的两个女同学帮忙。
但是这两个女同学一个正端着手机无畏地在大山里打游戏,卡得不行,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有些不耐烦。一个倒是对白鲤的晚归有点担忧,无奈天太黑了,外头又冷,不敢也不愿摸黑出去。
方沅作为队长,也不强人所难,反倒善解人意地让大家先休息了,回头到厨房烧了一桶热水,独自一人提着走到了简陋的厕所棚边。
站在厕所门板外,他放下水桶,咳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门里旋即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谁?是谁?”
“是我。”方沅总算松了口气。
厕所里的人却飞快地顶住了门,把门卡得死死的,声音虽冷得发战,也还带着点最后的倔强:“喂喂喂,那什么,你别开门啊,我……我那啥……”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乡间的冷意沿着门缝钻了进来,寒气扑面而上,白鲤又打了个喷嚏,一向有活力的声音跟着弱了下来。
总算逮着个人宣泄下情绪了。于是,她鼻子一酸,连说话都不得劲了:“我手机欠费了,我还在洗澡,却没有水了,很冷……”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方沅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顿了顿,嘴笨,好像也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里面的白鲤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再度打了个喷嚏。
方沅遂蹲下腰,将打开手电筒的手机沿着门缝递了进去:“这个你用来打光,热水我准备好了。”
“好。”白鲤接过手机,架在了盆子里,一时间有了光,至于水……她忽然有些蒙了,“那水……”
“热水我放门口,你打开门提进去就行。我转过身不看你,等你好了和我说一声。”
里头,明耀的灯光打在白鲤的脸上,滟滟的绯红蓦然浮现。
她一本正经地冲门外警告了一番:“那你保证不准回头,听见了没有?一切要听我命令,你要是敢得寸进尺,我捶爆你的头,把你扔到深山里当山村老尸……”
想了想,白鲤突然自个儿起了鸡皮疙瘩,狠狠敲了下头。
为什么要在大晚上这么吓自己?况且,就她?半个方沅都扔不动吧。
于是,她又改口道:“把你交给人民警察处置。”
“好。”听着白鲤重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方沅嗓音带笑地转过身去,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几分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白鲤终于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方沅正看着自己。
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忘了叫他转过身来了……白鲤猛地清醒,二话不说便抬起脚踹了方沅一脚,方沅也不躲开,“嘶”了一声,原地弯了弯腰。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谁让你把头转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听我命令吗!你个流氓,气死我了,我要报警。”白鲤一边骂一边抡拳头揍他。
报警……你手机不是欠费了吗。
方沅愣了愣,识相地把这话吞进了肚子里,感受着某人双拳捶落在身上的力度,没觉得疼,还全化成了鼓点。
其实刚才,她关门的声音连同洗澡的声音在空寂的夜里都很清晰……
这么想着,原本想说实话,又怕把人惹恼了,他低声委婉道:“看你比较投入,就没打扰你……”
“放屁,闭嘴吧你。”白鲤又气又赧,又狠命拍了一巴掌在他背上,才作罢地走在了前头。冷月清辉里,气鼓鼓的脸蛋上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虽然,这人说话不算数,但不得不承认还算靠谱……
他的出现如暖阳般及时而珍贵,他的安慰也像暗夜里的月光,平缓而亲和。
3.
回去的路上,白鲤不停地擤鼻涕,看来是真的感冒了。
方沅泰然自若地跟在白鲤身后,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打光照明。
“劫后余生”的白鲤虽然感冒了,嘴上功夫倒是一点不减,一路上说着稀奇古怪的故事。
“……高大的狗熊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蜂蜜分给了兔子。兔子望着狗熊前一秒还欠揍的脸,愣了下,最后还是和她说了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走在前头的白鲤忽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眯眼看了下夜色中的方沅。
方沅提着水桶,晃**了一下,说:“不知道。”
白鲤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这你都不知道,这么简单……”
于是,她又转过头去,走了几步,细小的声音隐在晚风中渐渐传来:“兔子对狗熊说,谢谢你。”
风声飒飒,方沅的水桶又晃**了一下,声音清脆而突兀。
“什么?”他问。
“我说,”白鲤这次认真地提高了音量,“谢谢你,方沅。”
“哦。”方沅脸上挂着笑。
一前一后,两人又各自低下了头,并肩走上楼梯。这时,白鲤像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找方沅借来手机。
“我手机欠费了,还没来得及给家里报平安呢。你帮我充下话费,钱我晚点还你啊。”
充好话费后,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刚看见白启的十个未接电话,第十一个就响了。
要是让白启知道这么晚了她和方沅还在外头晃……
白鲤冷不丁把方沅摁到墙上,飞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方沅的大脑还来不及接受,白鲤已经接通了电话,嗓音压得很低。
“怎么不接我电话?”
那头传来的声音很熟悉……
白鲤的语气却柔软得很,点头哈腰。
方沅感觉自己又很不舒畅了。
“我到了。一切都好,别担心……嗯……大家都睡啦!”
说到这里,白鲤小心翼翼地捂住手机,一边凑到方沅面前,松开了手,跟个绑匪似的:“快,发出打呼噜的声音。”
“……”
空气中,两人对视,一个眼神里尽是小聪明,一个眸中却是复杂不已。
方沅闷声不吭地偏过头去,就是不配合。
白鲤不是绑匪,更谈不上撕票,只好放弃了。
她自个儿在那里自圆其说,对方明显将信将疑。
方沅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在适当的时候,他突然似不经意地“咳”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走吧,你在这儿不嫌冷吗?”
白鲤心里一紧,抬头瞪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啊,快闭嘴啊!
方沅的眼里却有种幼稚的得意——我就是故意的。
白鲤又将他的嘴巴捂住。
“我怎么听到了一个很欠揍的声音?你老实说,是不是方沅,是不是?这小子竟然跟你双宿双飞到大山里了……喂?说话啊!喂喂喂?”白启的听力也不是盖的,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听错了……”
“嘟嘟嘟……”
白鲤刚要解释,信号中断了。也好,省得听白启抓狂了。
挂断电话,撒谎的白鲤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将不悦的方沅忽视了个彻底。
白鲤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往上走。
“你刚才不配合我就算了,没必要这么皮啊大哥,皮这一下你很开心是不是?”
方沅的心情百味杂陈,听着她那满不在乎的口吻,气不打一处来。他也不往上走了,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鬼使神差地叫住了白鲤。
白鲤回头:“怎么了?”
方沅略带嘲讽地张嘴,心中的那句话一不留神就蹦了出来:“为什么撒谎?我要是他,我会不爽。”
“什么鬼?他,哪个他啊?”
方沅一本正经,提高了音量:“电话里的那个。为什么不敢让你男朋友知道你的行踪,为什么要隐瞒?”说这话时,他不由自主地观察起她的反应。
“男……朋友?”
忽然,她全明白了。
站在楼道里,她忍不住要爆发出震天响的笑声,转念一想,赶紧捂住嘴蹲了下去。难得遇到方沅这么傻的时候,亏他刚才还那么坑自己……
她脑海里顿时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顺了顺气息,她平静地站起身一脸淡然:“对啊,是我男朋友,我怕他知道了不开心,他一不开心—”
“我知道了。”他打断她的声音短促却生硬。
“你知道什么啊?”白鲤一头雾水,重点都还没说到呢。
“没什么。”走了几步,方沅不禁嘴硬地加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就这样?做朋友的脱单了你不是应该送祝福吗?你那是什么表情?搞得好像我万年单身……”
“没有。那我祝你幸福。”方沅应付道。
白鲤在后头,看着他那副上当的样子,得意地想笑,又堪堪给抑制住了,于是继续开起玩笑:“我这也是为你好,我男朋友混社会的,怕他知道了找你麻烦,空手道教练,很厉害的。”
“哦,是吗?”方沅敷衍回应。
白鲤却已经忍不住了,在后头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打战的声音在楼道里响了个彻底。
“哈哈哈,那你是怕了吗?难得看你吃瘪的样子啊。”
方沅遂转过身来,回头望着始作俑者脸上顽劣不堪的神情,一时间全明白了。
一声冷笑后,某人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直直逼向白鲤同学。
“你耍我?”
“我……这怎么能说是耍呢,猴才被耍,人只能说是开玩笑嘛!”白鲤讪笑着往下走,躲了躲,却被人一把拎住了衣领子,差点没提起来。
“这玩笑好笑吗?”
“呃……不好笑……吗?对,不好笑。”白鲤意识到了危险,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低头,从善如流地交代事实,“他是我哥,亲兄妹。”
“哦。”
“不骗你。”
“哦。”
“我错了。你看,我都和你道歉了,不就开了一个玩笑,你还这么斤斤计较,没必要啊?”白鲤的思路突然出奇地清晰,一把点醒了方沅。
方沅这才松手,整理了脸上的表情,点到为止。
一颗心总算从海里被捞了起来。
“我没和你计较。”
“这就对了。”白鲤挣脱开来,抬起头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时,看到了璀璨而繁密的星空。
白鲤呆住了,原来乡下的夜空这么美……她扯过方沅的袖子,兴致冲冲地把人拉下楼,一路跑到草坪上坐了下来。
“你?”方沅盯着袖子上的那只手,微微发愣。
白鲤倒是松开得很快,一门心思全在天上。
“快看啊!这里的夜色也太美了吧,你说好不好看。”她转过头来,粲然一笑,天上的月亮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映到了她的笑颜上来,变成了她两道叶眉下的小弯月。
“好看。”恍惚间,他也不知夸的是哪个了。
轻轻抬起头,不期和整个宇宙来了个灵魂的碰撞。不经意间,他又飞快地扫了眼白鲤轻笑的侧脸,创作灵感喷涌而来。
“白鲤,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我想到了那首歌该怎么谱曲,怎么唱了。”
白鲤兴奋地偏过头来:“真的吗!那太好了。你说说怎么想的。”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回去画给你看。那种感觉就像在黑的尽头寻找光,夜的终点寻找亮……”说完,方沅开始轻声哼出了一段旋律。
白鲤听着听着不禁扮演起另一个声部,和了起来。
在他的影响下,她的想象力也开始天马行空。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她兴高采烈地在草坪上来回踩节奏,神采奕奕,“快!把我们刚刚唱的那些记下来,回去后立马写在纸上,把剩下的部分都想出来,你说行吗?”
“好。我都记住了。”
白鲤欢呼起来:“哈哈,那就好,你的记忆力我信得过。”
方沅笑了笑。
冷风刮来,她本能地裹紧了衣裳,露在袖子外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方沅看在眼里,忧在心尖。
想起自己的包里还带了几盒感冒药,他拍拍手站了起来:“走吧,时间不早了,大家都睡了。”
“好。”
这晚,窗外的月光映着斑驳的影,落在英俊的脸庞上。
楼道里,她像个绑匪,而他,以一颗心为代价,成了名副其实的人质。
4.
学校边的树林里有片小池塘,这个季节早已结了冰。
白鲤站在池塘边,隐隐地能猜到那下面游**着许多肥美的鱼儿。她一边流口水,一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破冰而入。
“嘭”的一声,她跳进湖里游了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的脚不见了。
刺猬站在岸边冲她笑得欢畅:“猫咪啊猫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条美人鱼了呢。”
“我不!我要腿!”白鲤猛地惊醒,坐起身来,嘴角还有口水,一双手胡乱地摸来摸去,“我的腿呢?我的腿呢?还好还好,我的腿还在,吓死我了。”
教室里,正早起穿外套的一行人全部愣住了。
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白鲤,然后爆笑起来。白鲤原本还睡眼惺忪的,这一笑,把她灵魂都给彻头彻尾地震醒了。
“笑什么笑?不准笑……”口水都没来得及擦干,白鲤一张脸红得堪比窗外东升的旭日。于是,她飞快地把头埋进枕头下玩起装死游戏。
“哈哈哈哈哈哈!”一行人摇了摇头,笑得更欢了。
她好像还挺可爱的。
支教的睡铺搭在教室里,男女生隔开成两排。方沅的床位和白鲤的位置正好是对角线。站在那里,远远地就能看见当事人侧身钻“地铺”的傻样儿,身上裹着件毛茸茸的白色羽绒衫,样子活像一只奓了毛的猫咪,萌得不行。
他心里顿生笑意,又怕一群人真把她给惹毛了。
于是,想了想,方沅摆出了正经脸,冲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催促道:“你们厨房准备好了没?再不去赶不上吃早饭。”
队长一发话,嬉皮笑脸的家伙们立马灰溜溜地走了。
方沅这才走到白鲤身边,不疾不徐:“你三四节有课。”
“知道了。”白鲤闷在枕头下的声音弱弱的。
“你不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不睡了!”白鲤腾出手摆了摆,明显不耐烦了。
腿都没了还睡什么睡啊!
她说梦话这习惯还是第一次被公之于众,原本在605宿舍只是个小范围内的秘密。现在好了……一睡成名。
越想越觉得丢人,白鲤面红耳赤地干脆裹起被子滚了滚,不理人了。
方沅低头笑了笑。
扫了眼她铺边放着的感冒药,走出教室时,他心里松了口气。
吃完早饭后,学生们还在上第二节课。白鲤闲来没事就在教学楼里逛了逛。教学区三楼的第一间教室,就是方沅在上课。
白鲤还没走到,就被一阵有节奏的鼓声吸引了。
停下来一看,方沅正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用脸盆、垃圾桶和筷子组合打鼓。黑板上留有整齐而繁密的数学公式,连三角板都还放在讲台桌上。
看来是连上了两节啊。
白鲤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杵在窗边往里面看。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别出心裁的,这里的音乐设备自然不比大城市,方沅却能做到易物利用,三两下就拼凑好了一台“架子鼓”。
人群中歌声齐齐,他的身影覆着窗外的微光,坐在中间,如同在冬日里搭好的红泥小火炉,散热,发光。在简陋的教室里,没有聚光灯,他却万众瞩目。
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亮眼呢?
孩子们笑得很欢,有几个伴唱,有几个手舞足蹈,面对一个个天真而稚嫩的笑颜,方沅敛起了一贯的冷冽刚硬,转而微微挑唇,笑得柔和又好看。
白鲤倚在窗边,不知不觉中,情绪也被屋内的气氛带动起来,捂着嘴吃吃地笑。
风中似乎传来她熟悉的声音……混在一众人的笑声中,一点都不难认。
方沅转过头来,捕捉到窗外的某人,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
“白鲤,你过来。”他招招手,把人喊进了教室。
他对学生们说:“这是教你们英语的白老师,唱歌也很不赖。”
白鲤一愣,怎么莫名就被喊来当助教了?
她打起了退堂鼓:“我就是路过,顺便看你上课精不精彩。”
“那你觉得,精彩吗?”
“那当然。队长的鼓技是一流的,大家要跟着方老师好好学乐理啊,千金难求!”白鲤适时拍起了马屁。
一时间,方沅好像挑唇冲她笑了一下:“那你也一起,做我学生好了。”
“啊?”
白鲤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角落里的一把吉他,恍然明白。
“不行不行,吉他我不太行。”她摆手推辞。
“知道你不熟。我来弹,你打节奏。”方沅和气地递给她筷子,然后抱起吉他重又坐了下来,拨了个和弦。
白鲤就这么被簇拥着上台了。
孩子们还没和她正式见面,自然有些认生,但看方老师对白鲤的态度,就知道这姐姐是好人,于是,鼓励的掌声热烈了起来。
“那我试试啊。”盛情难却,她只得硬着头皮配合。
回想着平常耳濡目染的演奏,脑海里陡然浮现这么久以来一起排练的一幕幕,还有方沅坐在角落里低头打鼓的模样。
手上的筷子越发得心应手,孩子们的笑颜也更加亲切而美好。
方沅信任的眼神令白鲤从容了不少。哼唱间,她看见方沅的眼里满满挂着孩子们的身影,快乐而满足。
她又何尝不是?
在充满音乐的教室里,两种音色又一次融为一体。
而两颗同样想传播希望与欢乐的心,终将会越靠越近吗?
“靠近?我怎么可能主动挨他那么近,明明是那小子另有企图,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占我便宜!”
“那你就说,是不是你主动牵的人家?”
“……可当时那种情况,千军万马都杀过来了,哪里会料到那头猪站在旁边啊?”
“那你连人手猪蹄都分不出来,怪我喽?”
“也不怪你,你又没养过猪。谁让那小子的手细腻得跟女孩子似的,我牵着跑了大半天才反应过来。”
“哎哟,连触感都记得那么清晰呀?”
教室里,白鲤把热水放进包里,架着手机,饶有兴致地打趣那头的窦姜。
这姑娘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和她吐槽昨晚发生的事,原本还担心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没想到是和尤迢的“患难情缘”—
昨晚,队里一行人吃饱了闲着,计划摘果子。一个人负责打手电筒,一个人负责扔砖头。谁知道,弄巧成拙,树上正好住着马蜂,窦姜一用力,就把窝给端了……
情急之下,她阴错阳差地拉了一只手狂奔起来,奔着奔着,后面那位突然连声说“别跑了,再跑下去要迷路了”。
回头一看,某人傻眼了。黑灯瞎火的,没想到她拉的人竟然是尤迢!
总之,窦姜这个男人绝缘体终于导电了!白鲤自然操心起来。
“什么触感!和你的方沅待去吧。”电话那头的窦姜也不是吃素的,迅速回怼了过来。
“谁吃不了兜着走了?我豆浆就是比他油条有营养,怕他不成?”
“一大早的,一门心思和我比谁有营养是吧?”
电话那头,尤迢的声音突然清晰无比地盖了过来,白鲤立马乐了,弯腰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方沅背着准备好的物资,施施然出现在她身后。
看她乐不可支的样子,他开口:“什么事这么开心?”
“你这么快就好了?”白鲤回头看是他,一惊,立马捂住了手机。
不料里面还是传来了某人猖狂的回击。
“欸,你听,这是哪家妹夫的声音啊?让我想想啊,真是耳熟……”
话还没完,白鲤已经挂断电话。
“隔壁家不懂事的熊孩子。”她无奈叹了口气,解释道。
方沅倒是觉得这声音有点像窦姜,一语戳穿:“她还有妹妹?”
白鲤平生第一次觉得方沅这人话太多了,忙不迭摆摆手:“没有的事。我是她妈,闺女的事我能糊涂?”
末了,她不给他一丝继续说话的机会,背包走人。
“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5.
“我要出发了,你到底坐稳了没啊?”
“好了。直接走左边那条路,通往集市。”
昨天天气预报显示,连日来的雨天终于迎来了一日放晴,尤迢当机立断决定赶早去集市上补充新鲜食材,司机窦姜一早就起床待命。
说实话,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开荤了,从开车的速度都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急不可耐。
尤迢坐在车里,盘算着要买的东西,一只手不自主地抓牢了车身。
“窦司机,你能开慢点不?昨天刚下过雨,路很滑,我俩要出了差池翻沟里,就成亡命鸳鸯了。”
“我呸!”窦姜瞅了眼后视镜,狠狠按了下喇叭,“闭嘴吧你,谁和你是亡命鸳鸯了,会不会用词啊?别以为昨天怎么你了,你就得寸进尺啊!”
话音刚落,窦姜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子。
她这是没睡醒吧,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这不是用词不当嘛。昨天那个什么,你看,我们每天那么多事,谁还记得那个啊?”后面那位小声嘟囔了下,随即没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山路崎岖,一个急转弯,原本以为在可控范围,结果车头甩得太快,一时竟没刹住,就几秒的工夫,车子明显要侧翻了。
“小心!”
那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旁边跳车保命,尤迢下意识就把手伸了出去。
下一秒,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两个人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这不是死里逃生是什么?
窦姜连忙动了动四肢,发现自己除了屁股疼,哪儿都没毛病,放心地松了口气。
转头一看,尤迢那小子好像挺痛苦的,看起来像受伤了。她忙问:“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没事。”尤迢的声音有些闷。
窦姜感觉自己的脖子下面像垫了块东西,爬起来一看,这不是尤迢的手吗?
他的手擦破了好大一块皮,还血流不止。
“你你你,不会要挂了吧?你才多大啊,都还没娶老婆呢……你这是把手护在我脑袋上啊?电视剧看多了,以为这叫英雄救美?”
尤迢无语。
他盘腿坐起来,捂住伤口笑了笑:“紧张什么?你知不知道,英雄救美的前提是‘美’?”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某人。
“前提条件都不成立,那你还逞什么英雄?我和你说啊,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得哭鼻子,什么都听你的了。”
“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就是爱瞎想,真麻烦。”尤迢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来,假装忽略某人眼里打转的泪,转过身去观察大型翻车现场,“就当报答你昨天救我的恩情了。”
“这能一样吗?谁要你报答了?”窦姜嘴上嫌弃着,一边又背过身抹了把泪,快步跑过去帮忙扶起三轮电动。
“走吧,先去修车。”他捡起车里的一瓶水,冲洗着伤口。少年的眉头依旧舒展得好看,脸上带着笑。
“先去看医生。”她纠正。
“修车。”
“看医生。”她坚持。
“好吧。”他妥协了。
于是,一路上,她叽叽喳喳地又将他的莽撞数落了一番,末了,在初晨的暖阳中,她话锋一转:“谢谢你啊,这么义气。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好哥们儿了。”
“行。那你别哭了,太丑了。”
“谁哭鼻子了?我这都是给吓的!吓的……”
“你们出门时记得多检查车胎,一定要注意漏气现象。”学生家门前,方沅拿着手机,重新又叮嘱了一遍队员,白鲤站在一旁,也有些担忧。
尤迢翻车的事他们刚刚得知,检查后发现车胎原本就存在安全隐患。
于是,方沅再三通知各队要提高安全意识。
“他们没事吧?”挂了电话,一直在旁边杵着的白鲤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
“放心,没事。”
等到吊着的心平静下来,两人才走进学生家里。
今天是周六,学生家访,队里的成员抽签组队,分头行动。
想起这事,白鲤就觉得不太对劲,又总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那天,队里约好了晚饭后进行抽签,其余人正好轮到收拾碗筷,剩下方沅和她坐在餐桌上。这时,方沅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堆小纸团,让她这个副队先抽一个,其余的人等来了再接着抽。
白鲤赶着洗澡,随便一抽,巧了,正好是方沅。
再后来,据说队里某个妹子对于抽签的结果存在异议,非要再来一次,不过,等白鲤接到通知赶到时已经晚了,连纸团都没了。
方沅抹了抹鼻子,一本正经:“我叫你来就是想问你,你对刚才的抽签结果有异议吗?”
白鲤一愣:“没有啊,怎么了?”
方沅正直脸:“嗯。没有异议就不用抽了。你可以走了。”
时间回到当下。
方沅和白鲤被分到的两个学生,一个叫冯浩,一个叫晓梅。两个学生平时都很刻苦努力,所以他们或多或少有点印象。
去冯浩家时已快到中午,白鲤拿着精心准备好的礼物,跟在了方沅的后面。大老远,他们就看到站在家门口等候的一对老人。
“所以,浩浩的父母都进城打工了吗?”冯浩家里,白鲤礼貌地接过了冯浩递过来的茶水。
冯浩的爷爷奶奶点头。奶奶说:“是啊。一年就回一次家,平常都在外头赚钱。我们年纪也大了,这孩子皮,是越来越管不住喽……”
又是一个留守儿童。
白鲤苦笑了笑,喝了茶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方沅看了她一眼,手悄悄地移到了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转而对爷爷奶奶说:“孩子还在成长,青春期叛逆一点是正常的,浩浩本性善良又正直,我们才来这些天就看得出来,你们作为他的爷爷奶奶,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也是你们做家长的骄傲吧?”
两位老人这才跟着笑了,一边叫来浩浩,一边忙着留人吃饭。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用了。我们还要去晓梅家家访,时间不早了。”方沅婉拒之余,起身把捐赠的物资递到老人家跟前,“这是我们支教队的一点心意。”
“这怎么好意思呢?”
“奶奶,这东西不贵的,你们就收下吧,是我们的心意。”白鲤重又打起精神,笑得灿烂,“你说是吧,浩浩。”说完,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男孩羞涩地捂了捂眼睛,跑开了。
白鲤的笑意更深了。
等走出浩浩家,白鲤的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方沅跟在后面,头一回遇到她这么安静的时候,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比较好。
突然,一阵喧闹传来。
“我怎么和你说的?好东西要学会留给弟弟们,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一个女人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就往一个穿着单薄衣服的女孩身上打。
“我错了。”小女孩咬着牙,眼眶红红的。
“那个人好像是……”白鲤转头与方沅对视了一眼。
“晓梅!”两人异口同声,接着,火急火燎地冲了过去。
方沅抓住了晓梅妈妈的手,而白鲤抱着晓梅单薄的身躯,非常心疼。
晓梅是家里的长女,还有两个弟弟,家里重男轻女。她性格内敛,很少跟着大家开怀大笑,就连做游戏的时候也异常怯弱。
白鲤原本以为这只是小孩的性格原因,没想到她的家庭竟然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白鲤心有不忍,对晓梅妈妈说:“阿姨您好,我们是晓梅的任课老师,来做家访。”
白鲤热情地打招呼,不料被人忽视了个彻底。
“小伙子挺帅啊!”晓梅妈妈像全然看不见她人似的,只和方沅打了个招呼。
“谢谢。”方沅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说吧,她在学校惹什么事了?要是开除了正好,别读书了,早点去打工,补贴家用,她弟弟们的学费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气氛顿时凝固,白鲤愕然。
方沅反应得快,笑着叫来晓梅,眼里是满满的慈爱:“她没惹事,在学校很乖学习也好,你说是吗?”
晓梅下意识地扫了眼妈妈,低下头不置可否。额头上的瘀青像刚留下的一样,看得人触目惊心。
“她有出息没用,女孩子能做什么?”晓梅妈妈语气刻薄。
白鲤心头五味杂陈,也不说话,默默递给晓梅一个洗好的苹果。
“我可以吃吗?”晓梅下意识地要接过,又停下,抬眼见她妈妈横了一眼,立马畏畏缩缩地收回了手。
“留给你弟弟吃。”晓梅妈妈接过苹果放在了盘子上。
白鲤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方沅不动声色地把礼物袋塞进她手里。
白鲤的脸色不太好。
说明来意后,方沅打算提前结束这次家访。
临走时,晓梅跟着跑了出来,扯住了白鲤的衣角。白鲤蹲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太无力了,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给这个孩子一点温暖。
出门后,白鲤晃了晃脑袋,只觉这一切像一场梦一般。方沅却不动声色地站在一侧,将她打量了个遍。
“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嗯。”白鲤低低地应了一句。
“哪里?”他驻足。
“心。”白鲤停下脚步,夸张地揉了揉胸口,“心疼。又是留守儿童,又是重男轻女还家暴,方沅,你说我们来这儿,能改变什么呢?”
她滔滔不绝:“落后的地区,我们捐赠的物资只能解燃眉之急,这里真正缺乏的,是老一辈的更加长远的教育眼光。”
“你知道刚刚晓梅在我耳边跟我说什么吗?”还未等方沅回答,她压抑的声音蓦然又响起,“她说,她想出去打工给弟弟们攒学费……你知道什么叫无可奈何吗?反正我是知道了。”
她苦笑着踹飞了一颗小石子,边摇头边往前走。
方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疼得厉害。
6.
这天晚上,副队叶威正在规划家访之后的行程。
方沅侧身倚靠着墙,瞥了一眼他的行程计划,忽然问:“明天去登山怎么样?正好搞搞团建。”
“什么?”叶威转过头讶然。
方主席怎么突然这么好兴致了?
“真的,不骗你。”方沅把头枕在墙上,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
“地形和环境我和村里的人都打听过了。山不高,不累,而且每天都有人上下往来,只要不往偏僻的地方走就没问题,还有,明天是晴天,你通知大家做好相关的准备。”
这话说得认真又缜密,语气听上去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行行行!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大家肯定开心死了。”
方沅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你突然这么善解人意,不会是后天要我们干什么苦差事吧,先甜后苦?”叶威这话其实问得不对,应当是善解某人意。
方沅翻了翻书,淡然道:“你要是觉得不真实,我现在就能让你去办苦差事。”
“别别别!太真实了。”
“那就去吧,这么做是为了照顾你们的情绪,放松一下心情。”
“方队太英明了。”叶威连连鼓掌,去通知大家了。
不过,他回头想了想,大家最近心情看起来不都挺好的吗?
第二天,暖阳高挂。一行人吃过早饭便背着包上山了。
白鲤原本还走在最前面,但外出游玩什么的,她向来喜欢时不时停下来拍这拍那的,再加上昨晚失眠了,走起路来没有劲,慢慢地就掉队了。
偶尔停下来,歇口气,她抬眼就能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方沅的身影。
这人的体力还真不是盖的,身高腿长,没走几步就将后面的人拉开好长一段距离。凉薄的天气,他身上却只套着一件衬衫,袖子半挽着,还未迎春胜似暮春了。
白鲤身上冒汗,趁大家在前面整顿的时候,一下钻进旁边的密林里将里面穿的针织衫脱掉,塞进背包里。
方沅喝了口水,站在最高的台阶处往下扫了一眼,愣是没看到白鲤的身影。
不应该啊……一路上虽然两个人隔得远,但还是能听见她在后面讲笑话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队伍重新整装待发,还是不见白鲤人影。
方沅拍了拍副队叶威的肩,准备掉头。
“有人掉队了,你带他们先走。”
“不会吧?我数数。”
叶威转头点人数,这么一数,还真少了一个人。
“好像是白鲤。”
方沅没给他废话的时间,把包一挎,一路向下:“我去找人,你带队,时刻保持联系。”
“欸!万一遇到危险,你一个人行吗?”叶威扯住他,不死心地要在白天当电灯泡,“要不我陪你一起。”
方沅抽手,走人,一番话有理有据:“你跟他们走,群龙不能无首。”
树林里,白鲤重新穿好外套,电话就响了。
她边接电话边漫不经心地在树林里走来走去。她这人有个毛病,话多,能扯个没完。
白鲤的胆还是挺大的,明明是孤身一人掉队了,还不忘要亲近山水。
几米外的草丛边,潺潺溪流潋滟着清波,自在地流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溪边堪堪冒出头来,一点没有过冬的样子。
有点热。
白鲤走过去蹲了下来,把手伸进水里感受丝丝凉意。白色的板鞋踩在湿润的土壤里,土灰土灰的,浑然不觉。
这里的水还真是又清又凉,白鲤打量着水中的倒影,身后隐隐传来一阵脚踩碎叶的窸窣声,沉稳而清晰,越来越近。
白鲤这时才懂得“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手还没来得及从水中抽离,她浑身战栗,一不小心“扑通”一声,连人带包栽进水里。
包是防水的包,人却不是防水的人。
一瞬间,旱鸭子惊慌失措地在水里扑腾起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救命啊!天要亡我,水要淹我,龙王要对我下手!救命啊!”
说实话,白鲤滚进水里的那一刻,方沅的情绪是崩溃的,动作是极速的,飞快地跳进水里去捞人。
直到他站在水中,蹙眉看着只到自己大腿处的水面,心情变得极其复杂。再看白鲤……
她上半身来去自如地在水里“浮动”,双手“啪啪”地拍打着水面,那声势,那阵仗,还真是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
于是,他就忍不住笑了。
但这里的水的确太冷了,他很快皱起眉头,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感冒好了?”他看着扑腾得正欢的某人。
“没有……欸?方沅?”某人大喜,“太好了,你来救我了,我没有被淹死,哈哈哈哈哈!”
白鲤沉浸在“我命久矣”的喜悦中。
下一秒,她整个人突然被一双手从水中半托举起来,小心翼翼地带到岸边。
白鲤顿时吓得闭了嘴巴。
我的妈……她刚刚是被某人举高高了吗?
白鲤惊魂未定之余,闷声不吭地红了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把视线移开,只盯着岸边的树干看。
她一言未发,方沅已经从包里拿出外套,不容分说地盖在了她身上。
她身上忽然一重,喷薄的鼻息擦着她冰凉的头发而过,搁浅在耳边,尤为炙热,令人心慌意乱。
“你怎么回事,一个人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他板着一张脸,凶得很。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接了个电话。”白鲤目光闪烁地盯着水面,脑子里乱糟糟的。
背上的那东西沉得她一颗心喘不过气来,于是不自在地在暗地里用手拨弄它。
方沅见她坐立不安,动来动去,便疑虑起来。
“你,冷得**了?”
“我没有。”白鲤直起腰身,坐定。
“哦。下次不要再掉队了,走吧。”他转身,弯腰取包。
“穿着吧。”他语气不带波澜,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命令。
“在哪儿呢?”白鲤答非所问。
想了想,他又觉得刚才的话似有不妥,补充道:“你是副队长,感冒了会影响你协助能力的发挥,从而影响整个队伍的执行力。”
这次,白鲤直接不理他了。
“我的鞋!妈呀,我的鞋不见了!一定是刚刚漂走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小白鞋啊!小白!你快出来!我明白了,原来水龙王要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鞋,呜呜呜!”
“白鲤,你过来。”方沅哭笑不得。
“本赤脚大仙这就腾云驾雾回家。”
几分钟后,白鲤执意要女儿当自强,光着脚走回去,一边还扬言要和冬天的大地亲密无间。说实话,万一真被方主席背着走,这不是“折煞人也”是什么!
方沅倒是进退有度,不越雷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要背她来着,只是走在前面点点头。
“你开心就好。”
“不过,听说这山上有冬眠的蛇,不会被我们吵醒了吧?”白鲤脑洞大开地在后面嘀咕起来。
方沅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眼白鲤的脚丫子。
“有可能。”
白鲤瞬间认:“不会吧。你可别唬我。”
“听说被吵醒的蛇都很凶。”方沅似漫不经心地说。
“蛇也有起床气?嘘!你快别说了。”白鲤一惊一乍地贴近他,紧张之余开始胡诌,“你说,在野外遇到蛇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他反问。
“千万不要惊慌,然后面带温润的笑容撑起一把伞,假装是许仙。”
“你哪儿来的伞?”
“也对……”白鲤转念一想,“那野外遇到眼镜蛇怎么办?”
方沅字正腔圆:“打掉它的眼镜喽。”
“你真机智。那万一戴的是隐形呢?”说着说着,白鲤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午睡闹钟,今天出来的时候忘记关了。白鲤漫不经心地伸手到包里,偏头一看,正巧看到一棵参天老树下,一条不知名的蛇蠕动着身子,缓缓地移动了起来。
什么情况?
“啊啊啊—死了死了,真的有蛇!救命啊!”白鲤吓得腿软,求生欲极强地蹿到了方沅的背上,嗷嗷大叫。
“快走快走!蛇来了!”她开始疯狂地拍他的肩。
方沅一愣,那蛇,他也看到了。
他的双手架稳了白鲤的腿,从容不迫地走出了林子。
“走快点!”白鲤惊魂未定,像策马奔腾似的指使着方沅,一双手在他背上抓得又紧又用力。
方沅的心跳却有些快,右耳边还残留着某人蹭过的余温。
她其实很轻,一点都不重。
“太可怕了,它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突然醒了?”白鲤开始“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地分析了起来。
白鲤无语凝噎,手上一紧,红了脸。眼看着出了林子,她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然后“嘶”的一声—
方沅的衬衫就这么裂了。
白鲤震惊地揪着一部分布料,当场被判有“罪”。
她面红耳赤地盯着阳光下方沅露出的方寸肌肤,低下头无话可说了。
而方沅只觉背后一凉,好像漏风了。
他转头一看,冰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再瞅了眼无助的白鲤,他心里不仅不生气,还忍不住生出揶揄她的心思。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没听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他有板有眼。
“我……我没有,你别胡说!”她涨红着脸,堪堪在他身后比对着撕裂的那部分,“怎么办,我没带透明胶。”
“什么?”白鲤的脑回路果真有够清奇的,方沅忍不住笑了,双手插兜,笑得像个斯文败类。
“没事,我有外套。”
“那不行,我回去给你缝。”她垂下头,愧疚认罪。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改了口,眼里有星光般的小雀跃。
“好。”他说。
“天啊,你们是去做了什么啊?微信不回,鞋都没了?衬衫也裂了?
“等等,我怎么感觉这些词连起来,我能写一篇看图说话了呢?”
傍晚,叶威趁在厨房里干活的空当,忍不住凑过去八卦方沅。
方沅忙不迭看了眼角落里的某人,警告他:“闭嘴。”
自从他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她,让他背她回村却被一行人撞见后,两人就被狠狠调侃了一番,白鲤明显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他一个大男人,外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了,她一个姑娘家的,脸皮自然薄些。
想到这里,方沅有些心不在焉地把菜倒进锅里。看来,今天的“缝衣约定”是要泡汤了……方沅一个“不小心”,锅里的辣椒粉又多了一勺。
这天,一行八卦的人“有幸”被塞了一顿川味晚餐。
深夜来得很快,众人酣睡,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白鲤睁着眼睛,倍儿精神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试图在一众呼吸声中寻找属于方沅的那一个。
所以,他到底睡了没?
白鲤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到底是给他缝呢,还是假装忘了呢?
白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消化。
也许,从很久以前,她和他就因为各种事被捆绑在了一起,言传间,是真是假,从来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但渐渐地,她好像在意起一些东西,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意那群人调侃她时的笑脸。
为什么要觉得做贼心虚,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呢?
呸!没必要啊!
白鲤忽然从铺上坐了起来,面不改色,旋即穿了衣裳,鬼鬼祟祟地惊现在方沅的床头,一眼相中了他的—
“你要做什么?”感觉到身后有人,毫无睡意的他期待地翻了个身。夜色里,他若隐若现的一双眼犹如碧海波光,落进她的眼里。
两人相对而视。
白鲤吓了一跳:“你没睡啊?”
“没。”
“我……我打算给你缝衣服来着。”
“大半夜的,现在?”欣喜也要沉住气,他绷着脸。
“嗯。”这还不是为了避嫌嘛。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生怕被看出自己的那点心思。方沅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你怎么还穿着这件?”她问。
“反正有外套。我衬衫就带了三件,其他的都洗了。”
“你有针线吗?”
“嗯。”方沅这才掏出一早就借来的针线包,递了过去。
“原来你早准备了啊,那就好。”她很随意地说。
“自己带的。”他下意识地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特意去找女生借的。不过,话说你一个男的带这东西,你会用?”
当然。
毕竟他从小就独立自主,但现在的他并不想自己动手。
方沅神色自若地瞎说实话:“不会。原本打算来这里学。”
“这里学……呵呵,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啊!”白鲤感慨方沅的思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谢谢。”他面不改色。
交谈间,白鲤在昏暗的灯光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捏着银针,慢条斯理地穿针引线。微暖的面庞里,带着一种贤妻另有的温柔,一下子将他的心击中得不偏不倚。
方沅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再转头来,人已经伏在他背后开始缝合。
“别动。”她嘟囔了一句,在他看来却好似呢喃。
她的手在身后轻轻移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变得有点紧张。
“别动啊!”她又责备地拍了他一下,语气轻巧,在他看来又好似娇嗔。
他的心一抖,背上的针毫不留情地与他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闷声一哼,白鲤下意识地把手捂了上去。
“没事吧?”她粗心大意地问,用手指摩挲了下他的伤口。
他心思细腻地感受着,耳朵却忍不住慢慢变红。
“你……”
她这是在耍流氓吗?!
她飞快地放开手,闷声不吭,脸颊带着点绯红,像樱花的颜色。
方沅的心敲起了鼓。
“我没事。”压住了心头的一股躁动,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你……你悟性那么高,干脆找别人学自己缝吧。”就这一瞬间,她好像已经想了很多,又不敢深想。
恐怕是白天脑子进水了吧。
于是,她连抖了十下头,试图把“水”抖干净,随后赧然地把针线一丢,急于告退。
“我困了,我眼花了!晚安!”
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把衣服脱下来,三两下利索地解决了。
他嘴角翘了翘,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忘记扔的抽签纸团,一一打开,每一个里面都写着他的名字。
其实那天,不是她去得迟了,而是他有意通知晚了。
可如果上天把人送到了面前,是不是应当想方设法地把她绑在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