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岁岁常相思
【詹妮弗把削掉皮的梨切好放进碗里,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病**脸色苍白的蔚缘:“催眠这种事急不得,你先好好调养身体,我们再说下次催眠的事。”
脑海中涌入太多新的记忆本就伤神,更何况那些事对蔚缘的情绪波动影响很大,上次催眠后,蔚缘甚至吐了一大口血,把见多识广的吴医生都吓得不轻,忙叫詹妮弗把她送去医院。
蔚缘神色忧郁,摇摇头,拒绝詹妮弗递过来的碗:“詹妮弗,我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她顿了一下,“阅卿哲现在不想见我,即使我们以后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我至少要把我能做的事做完。”
她垂下眼,笑了笑:“而且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就因为十八岁的那场相遇,他等了她这么多年,为她奉上了一生的珍贵爱意。
她知道他愧疚,他觉得他间接害死了她姐姐的孩子,她没有资格替蔚纤原谅,也没有资格让他越过心中的道德门槛,所以只能耐心等待,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真拿你没办法。”詹妮弗叹了口气,“催眠太费心神,作为医生,吴谌必须考虑你的身体承受能力,短期内不可能再给你做催眠。”
看着蔚缘瞬间黯淡下去的脸色,詹妮弗撇撇嘴,继续道:“不过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方法。你不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了吗?我们可以去你记忆里的那些地点重温,或许你就能想起更多那时的事情。”
蔚缘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简直比川剧变脸还神奇。
蔚缘身体还是很虚弱,詹妮弗不知从哪儿搞来一辆轮椅让她坐,虽然她有些不情愿,但为了保留精力恢复记忆,不得不坐了上去。
蔚缘被詹妮弗扶着上了商务车,她看了前面穿着正装的司机一眼,问道:“你是阅家的司机?”
司机恭敬地回复:“是的,蔚小姐。”
蔚缘疑惑地看了詹妮弗一眼,詹妮弗耸耸肩:“你们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何况还是阅卿哲对不起你,能麻烦他帮忙的事为什么不让他帮?”
蔚缘:“……”
她们第一个地点是律源中学。
今天是周六,学校里并没有学生,阅家是学校的股东,所以门卫看到阅家的车自然不会阻拦。
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从医院出来便一路跟在阅家车后的银灰色面包车被门卫拦了下来,戴着口罩、墨镜的男人与门卫争论了半晌,最终还是愤愤不平地开车离开了。
蔚缘一进校门便望见了两侧的喜报栏,最前面一栏展示的是今年高考成绩优秀的学生,她指着那个喜报栏对詹妮弗说道:“我考上律源的那年,阅卿哲正好从律源毕业。”
蔚缘抿着嘴笑了笑:“所以我一进校门就看到了他的照片——我初中崇拜了三年的人,然后我就觉得,以后的高中生活也会很美好明亮。”
詹妮弗有些惊讶:“你崇拜了阅这么久啊?”
“所以啊,有机会得偿所愿,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蔚缘抬起头,香樟树叶随风摇曳,簌簌作响,“被他爱过,就足够了。”
毕竟她去找十八岁的他,并不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独一无二,她只是想要他好好长大,好好活着,他会爱她,已经是这场时光之旅的意外之喜。
作为这个时空的外来客,为了避免很多麻烦,蔚缘一直尽量避免出现在公众场合,尤其是像律源这种和她有关的公共场合。
譬如要是律源的老师认识了现在的她,等这个时空的她来上高中的时候,场面估计会有些惊悚。
在原先的时空里,两人的关系自那次阅卿哲突如其来地问她“你现在是不是能跳舞了?”后,骤然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阅卿哲在每次咨询结束后都会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和她聊一会儿。
内容有时候是她听不太懂的政治经济新闻,有时候是他们初高中的怪谈和趣事,各种话题,五花八门,慢慢地,蔚缘的胆子也变大了,开始主动和阅卿哲聊一些话题。
那天,蔚缘想到姐姐翻看阅卿哲咨询记录时紧锁的眉头,试探地开口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我姐做心理咨询?”
他有些错愕,然后微笑道:“我没有不配合。”
她道:“可姐姐每次都说毫无进展。”
阅卿哲转头望向窗外,暮色透过落地窗,落进他的瞳孔里,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蔚缘,你还小,有时候很多事情是无可转圜的。”
他回过脸,面上依旧带着微笑,蔚缘却觉得那个笑容只是浮在他脸上而已:“你上唯物辩证法课,应该学过量变和质变的辩证关系吧?到了质变,事物的根本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我的人生在急速地向深渊的底部坠落,它早已不在悬崖上,而是落在了半空中,支配它的唯有万有引力。”
因此,为了不让他落入深渊,蔚缘必须在那天去律源拦住阅卿哲,阻止他去那间咨询室。
十八岁的蔚缘站在律源中学围墙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踩着旁边的树干,三下五除二地翻过了围墙。
她一定要在他坠入悬崖之前,拉住他的手。
阅卿哲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透过玻璃窗望向对面的行政楼。
刚刚班主任把试卷拍在办公桌上,暴跳如雷:“阅卿哲,你每科都故意少写两道大题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这次年级第一在实验班,我脸上有多挂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考场做出那样出格的举动。
他不喜欢金融,也不想继承阅家。
他可不可以偶尔也任性一些?这样会不会更像一个人?
就像她,虽然总是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却生动而活泼,再不济像胡亦光也行,我行我素,嚣张又跋扈。
班主任叽里呱啦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对面的阅卿哲表情却丝毫未变,班主任吊起两条细眉,说道:“阅卿哲,我们学校最近新请了一个心理医生,我想你应该去看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他终于开口:“在哪儿?”
班主任没想到他居然会接话,愕然道:“就在行政楼一层,门上挂着牌子。”
他又没反应了。
班主任感觉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走吧。”
走出教学楼,他正望着对面金色的“行政楼”三个大字出神,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阅卿哲!”
他错愕地扭过头,蔚缘站在距他几米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对上他的视线,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课间的教学楼前有很多学生,众人被她的大声呼喊吸引了视线。
他看着她跑过来,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阅卿哲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蔚缘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尤其是阅卿哲跟她说话后,看向他们的学生变得更多了。
蔚缘小声说:“我们去人少点的地方说吧。”
两人最终站在了樱花园的角落。
阅卿哲沉默地看着她,等她说明来意,蔚缘挠了挠头,说道:“阅卿哲,你有没有想过找心理医生?”
她也觉得他是怪物吗?
阅卿哲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峻,语气也变得生硬而疏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当然和我有关系啊,因为我觉得,你……你不用找心理医生……”
她该怎么说?
蔚缘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其实我就是心理系的,你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以跟我倾诉。我有职业道德,不会透露给别人的……”
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声音却还是冷的:“你怎么就觉得我会跟你倾诉?”
她望着他,沉默良久,突然抬手碰上他的眼,声音温柔得像初秋的微风:“因为这双眼睛它一直在跟我说,你心里藏了好多事,满到眼里都充满了不快乐,你想送这些不快乐离开。说出来会好很多的,阅卿哲。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快乐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双份快乐,难过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半份难过。”
好土的一句话,偏偏她说得这么认真。
可是她眼中的担忧和伤感是那样明显,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泪来,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我最近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蔚缘知道是胡亦光,她在阅卿哲去世后才知道胡亦光是阅卿哲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天家宴,父亲把他介绍给我和我的母亲,母亲心里明明很愤怒,面上却装得不露痕迹,还能笑得慈爱又温柔。在这之前,外人总说,我父母伉俪情深,天作之合,但是其实我早就看得出来,维系他们的并非感情,而是家族与地位。
“我在想,父亲对胡亦光的母亲,才是或多或少有感情的吧?胡亦光才是爱的结晶,而我不是。而我以后的生活也会像我的父母一样,没有感情,冰冷至极。我不知道这样的未来究竟有什么好让我期待的,所以我总是会想,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前走呢?”
阅卿哲本来只是想随便说一些,好敷衍了事,让她的眼神不再那样泫然若泣,可他猝不及防地发现,对人倾诉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难以让它再次合上。
心事说出来之后,他似乎真的比之前感觉好了一些,于她却适得其反。
她漂亮的杏仁眼里蕴满了泪水,然后拉住他的手,说道:“你……你不要这么想啊!”
“为什么你的未来就不值得期待了呢?你知道我有多期待有你的未来吗?!为什么你以后的生活就注定冰冷至极?阅卿哲,你有独立的人格,你比绝大多数人都优秀,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只能重蹈覆辙,不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当然要往前走啊!你还有那么多美好没体验过,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不要总想那些不好的人和事啊!”
他从来没安慰过女孩子,所以这个时候除了送上一块干净的手帕,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抬手去接,垂着头飞快地抹掉了眼泪,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他。
那是一个仓促的拥抱,她很快就放开了手,然后眉眼盈盈地冲他笑:“你现在的生活不再是冰冷的了。”两个浅浅的梨窝浮现在她脸上,“世界上温暖的事还有很多,嗯……像冬夜的关东煮,或者重庆牛油火锅?”
阅卿哲一样都没吃过,所以只能无言以对。
“还有,你对我笑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我觉得自己帮到你的时候,也觉得很温暖。”
在今天之前,他似乎只体会过冰冷是什么感觉。而现在,温暖这个词在她的话语间逐渐栩栩如生。
遇见她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生可喜。
詹妮弗推着蔚缘沿樱花园的小径往更深处走去,蔚缘一边左右张望,一边笑着说道:“这里和我高中时相比,好像没什么变化。”
樱花的花期已然过去很久,现在枝头只有翠绿的树叶。
“不过我高中很少来这里,毕竟这种地方,都是男女才会一起来的嘛。”两人来到樱花园的最深处,蔚缘指着那个角落,说道,“我第一次强抱阅卿哲,就是在这里。”
詹妮弗的语气有点古怪:“强抱?”
“嗯,我强行抱了他。不过我怕他生气,也没敢多抱,马上就松了手。”蔚缘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有些想笑,又有些伤感,“但是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生气,我们的关系在此后反而变得更紧密了。”
“那个……”詹妮弗捂着肚子,面如菜色,“我肚子好疼,哪里有卫生间?”
蔚缘指了指教学楼那边:“教学楼一层最东侧就有。”
“你一个人没关系吧?还是我把你推过去?”
蔚缘连忙摇头:“我才不想观赏厕所。”
詹妮弗肚子又是一阵抽疼,没再多说便快步向教学楼走去。
蔚缘闭着眼睛回想,试图故地重游唤起一些过去的记忆。
良久,她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笑着说道:“你的肚子还疼吗?你说的方法确实挺有用的,让我想起了一些新的事情。”
詹妮弗没有回应她,蔚缘有些奇怪,扭头向后看去:“詹妮弗?”
一块湿润的手帕猛地捂上她的口鼻,晕倒之前,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身影,从她的余光中闪过。
蔚缘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阅卿哲坐在她对面,面容犹带青涩,应是他十八岁的时候。
他问她:“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呢?”
她站在那里苦思冥想:“嗯……因为要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心愿?”
阅卿哲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一言不发,让她有点慌乱:“嗯,我想想,你这个问题好高深……人生嘛,就是攀越一座座高峰,然后享受挑战的乐趣和峰顶的风景……”
他轻轻摇了摇头,仍没有说话。
两人静默半晌,他转头望向落地窗外的落日:“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
闻言,她的心被揪得生疼。
她走近阅卿哲,双手扶在他肩上:“阅卿哲,你不要这么想。求你,别这么想,好不好?”
她继续道:“或许我这样说有些道德绑架,但是人活在世上,不是只为了自己的。你想想你的亲人和朋友,或者你想想我,你活着是有意义的。
“如果无法满足自己的话,你可以想想满足其他人。这世界上有无数人在为活着挣扎,不要那么轻易地想着死亡。你可以去看看那些人,去帮帮他们,你可以为他们做很多。把拯救他们当成一个目标,在未完成之前,不要想放弃自己,好不好?
“生命不该是一潭死水。它应该是汪洋大海,可以蒸发为云遮阴避凉,亦可凝结成雨润物无声。”
啊……原来这句话是她说的啊……
她那时候,明明像个笨蛋一样,总跟他说一些空洞的大道理,灌输一堆老土的鸡汤,他却真的听了她的话。
她突然想起电影《自杀小队》里那段经典的对话。
小丑问哈莉:“你愿意为我而死吗?”顿了顿,小丑又说:“不,那太简单了,你愿意为我而活吗?”
哈莉说:“是的。”
阅卿哲真的为了她,在这个他认为冰冷、单调又无趣的世界里活了下去。
“蔚缘!”
阅卿哲在叫她?
周围的场景变得黑漆漆一片,蔚缘茫然四顾,想要找到阅卿哲在哪里。
有另一个狠厉的男声夹杂在阅卿哲呼唤她的声音里,她感觉脖子一痛,接着猛然睁开了眼。
有人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小刀,她顺着刀柄看过去,愕然道:“陈……陈至蒲?”
陈至蒲现在的样子比起几个月前在滕黄山上颓废落魄了许多,他咬牙切齿地冷笑:“蔚小姐还记得我,真是我陈某人的荣幸。”
“你放开她。”
蔚缘连忙循声音看过去,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霎时映入眼帘。
阅卿哲站在距他们五米远的地方,眉头紧锁,面色有些苍白,精致的眉眼间积蓄着怒气。
“哈哈哈,你现在倒是会用说话的方式让我放开她了?”陈至蒲的笑容逐渐扭曲,“我可记得几个月前,阅总让我放开她的方式是狠狠泼了我一杯咖啡,然后再将我的演艺生涯毁得干干净净!”
陈至蒲扬起刀:“你毁掉了我的一生,我现在要让你血债血偿!”
蔚缘根本没在听陈至蒲说什么,只是痴痴地望着阅卿哲。
她看他脸色一变,接着以她看不清的速度冲过来抓住了陈至蒲的手腕,再一脚把陈至蒲踹翻在地。
见陈至蒲还想爬起来,阅卿哲径直在陈至蒲腿上补了两脚,蔚缘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脆响声。
阅卿哲用小刀把绑着蔚缘的绳索割开,然后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蔚缘,居高临下地看向脚边的陈至蒲,冷冷道:“陈至蒲,偷税漏税的是你,欺负新人的是你,非礼女星的也是你。你的星途是你自己毁掉的,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说完,他便不再管破口大骂的陈至蒲,抱着蔚缘向外走去。
蔚缘被阅卿哲放在副驾驶座上,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天没洗澡,面色憔悴,头发枯黄的形象,没好意思看坐上驾驶位上的阅卿哲,僵硬着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带你回医院。”阅卿哲把车发动,语气疏淡,“我已经报警了,你不用再担心陈至蒲会伤害你。”
他们在不久前还是未婚夫妻,现在却用这样疏离的语气交流。
蔚缘眼眶一热,咬紧了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而阅卿哲也没有关心她,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行驶了五分钟后,蔚缘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抱怨道:“你好过分!”
等了几秒,阅卿哲开口了,话里的情绪却听不分明:“对不起。”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吗?!”蔚缘扭头瞪向他,眼泪蓄满了眼眶,“我们都在亲朋好友面前订婚了,还出去度了蜜月,你说取消就取消,说不见就不见,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阅卿哲把车停到路边,手扶在方向盘上,转头看向她,眼神忧郁而安静:“蔚缘……发生这些事,我很抱歉。”
他似乎更加自责了,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真的对不起。”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你有什么要求,希望得到什么补偿,我都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你是不是笨蛋啊!”蔚缘倾身向前抓住了他的袖子,“我……我最想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啊!我是你的未婚妻,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承担吗?”
他垂着眼:“蔚缘,这些事和你无关……”
“为什么和我无关?”她又生气又心疼,浑身都在发抖,“我既然在你十八岁的时候改变了你整个人生,那我就会对你的以后负责!”
纵使脸色苍白而虚弱,她的神采却还是洋溢着让他移不开视线的光芒,生动且明媚。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些勇气:“可是缘缘……你救了我,我却救不了你。”
他本来是一个不会胆怯的人,遇到她之后,他才懂了畏惧;他本来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遇到她之后,他才有了力不能及。
无力感与罪恶感如交织的水草,把他拉进沉溺的深海,让他喘不过气。
“你的身体状况,兮瑶的夭折……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还是罪魁祸首。”
她懂他,所以她早知道他会这样想。
“卿卿,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们谁都不想让它发生。”她放开他的袖子,握住他冰凉的手,“即使它还是发生了,责怪和逃避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要把所有罪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你给过我和这个世界很多美好,这是永远无法被抵消和抹除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起来,“你知道吗?我想起很多关于我和十八岁的你的故事,我想找个时间和你一起回忆往事。”
阅卿哲怔住了,眼中情绪犹如碎裂的琉璃,半晌后才哑着嗓子开口:“缘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会后悔救了我吗?”
蔚缘不假思索:“当然不会!我以前没有后悔过,现在没有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
阅卿哲闭上眼,睫毛颤抖着,如脆弱的枯叶,然后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谢谢你,缘缘。”
他给过她离开和放弃的机会,她既然不要,那从今往后,他们就不会再有别离。
她会是他的余生。
蔚缘被阅卿哲送回医院后,便立刻被带去做了个全身检查。阅卿哲一直陪着她,中途接到一个电话,然后满脸歉疚地摸了摸她的头:“缘缘,我有点急事要处理,现在不能陪你了。”
蔚缘有些恋恋不舍,但她也知道阅卿哲因为最近那些事忙得焦头烂额:“没事,你去吧。”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即将转身的时候,蔚缘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口:“你有空要来看我哦。”
阅卿哲怔了一下,然后微笑道:“你放心,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大约是太久未见,蔚缘对阅卿哲温柔的笑容丧失了许多抵抗力,脸颊居然微微发起烫来。
送走阅卿哲,蔚缘做完剩下的检查后,看了一会儿电视,便因为今天经历太多事情,身心俱疲而早早躺在**闭上了眼睛。
睡了一会儿,她被渴醒了,迷迷糊糊地按亮床头灯,想下床倒杯水,抬眼却看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站在床边。
“啊!”蔚缘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顺着衣服扣子往上看,看到同样一脸惊吓的詹妮弗。
詹妮弗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啊!”
恶人先告状,蔚缘有点无语:“明明是你大晚上站我床头,差点儿吓死我好不好?”
“你今天是真把我吓死了。”詹妮弗给蔚缘接了一杯水递过来,“我上完厕所回去你就不见了,我连忙去查监控,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把你弄晕了带走,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然后我通知了阅,还好他很快就找到了你。我刚刚才过来想看看你的情况,没想到你突然醒了。”
詹妮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没受什么伤就好。”詹妮弗打开手机,拨弄了一会儿后递给她,“你应该没看到吧?阅因为救你又上了热搜。”
蔚缘一头雾水地接过詹妮弗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视频,应该是截取的监控片段,有些模糊,但因为摄像头正对着阅卿哲,还是能辨认出他的面容。
视频只有短短几秒,阅卿哲踹了地上的男人两脚,看着就用了十足的力气。
詹妮弗在旁边无奈地补充道:“就因为这段断章取义的视频,阅就被说成什么表里不一、仗势欺人、暴力冷血……网友现在都在一边倒地骂阅,还吵着要让阅受到法律的制裁,甚至诅咒他不得好死。总之现在舆论已经成功地被有心人操控,目标直指阅和阅家,还好阅不怕被查。”
蔚缘难以置信地说道:“可是他做过那么多好事,那些人都不记得吗?”
詹妮弗拍了拍她的肩:“别介意,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吗,浪子回头金不换,坏人变好总会受到更多赞美,但是如果好人突然做了一件错事,人们便会毫不留情地抨击批判他。”
“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啊!”蔚缘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嗓子酸涩发疼。
詹妮弗拿回手机,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难过,阅向来不在意这些,更何况,人们总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詹妮弗看蔚缘还是一脸要哭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以为阅家的公关是吃白饭的吗?你现在身体不好,要是因为这个难受,阅知道了还不得把我炒了?”
蔚缘神色终于轻松了许多,詹妮弗看时间不早了,便催促她赶紧睡觉,替她关了灯就离开了。
或许是和阅卿哲重归于好后心情好了许多,蔚缘的身体也难得有了起色,自己下床走两圈都能脸不红气不喘了,这才让阅卿哲勉强答应她带她出去走走的请求。
阅卿哲打来电话的时候,蔚母正好在旁边。于是蔚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抱起电话,冲进了卫生间。
电话那头,阅卿哲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我马上就到医院了,还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陈家烧卖,你洗漱好了吗?”
“哇,我都好久没吃到了。”蔚缘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爬满了笑意,想到门外的蔚母,又压低声音道,“你不用上来了,我收拾好下去找你。”
以阅卿哲的智商,自然一下就想到了缘由,所以也没有多问:“嗯,你自己下来注意安全。”
“才几分钟的路啊,千叮咛万嘱咐的。”蔚缘笑着嗔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蔚缘拿着手机从卫生间出来,蔚母正在叠给她带来的换洗衣物,闻声抬眼看向她:“你要跟阅卿哲出去?”
姜还是老的辣,蔚缘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尴尬,“我”了半天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蔚母“哼”了一声:“你还骗我要跟大学室友出去,我看你一早上含羞露怯、欲说还休的样子,就猜到你要和阅卿哲出去了。”
蔚缘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们,其实我和阅卿哲和好了。”
蔚母把衣服放在她面前,有些无奈:“在你眼里,你父母有这么不通情达理吗?小缘,既然你们订婚了,我们就和你一样,把卿哲当家人;其次,身而为人,我们也懂得知恩图报。兮瑶刚出生的时候,卿哲为她费心费力,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再到你生病,还有最近蔚纤重回职场,他明里暗里帮了多少忙,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所以,你不必担心因为医疗事故,我们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仇恨他或者厌恶他。”
“妈,其实美罗培南出事前,阅卿哲就因为我把公司全权移交给别人了。”蔚缘低着头说道。
蔚母叹了口气:“这样啊……但是他那样的孩子,还是会自责吧。”蔚母拍了拍蔚缘的手背,“叫他上来吧,要不然他以为岳母和外面的人一样在误解他呢。”
蔚缘忍不住红了眼眶:“妈,谢谢你。”
蔚母翻了个白眼:“矫情。”
蔚母简单地关心了阅卿哲几句,问了问他的近况,白了一眼旁边如坐针毡的蔚缘,便放蔚缘和阅卿哲出去约会了。
蔚缘坐进阅卿哲的车里,一脸期待地看向他:“我们去哪儿?”
“本来因为你身体不太好,我打算带你去看音乐剧的。”阅卿哲笑了笑,“但是见了伯母后,我又临时改了主意。”
蔚缘眨了眨眼睛:“改成了什么?”
阅卿哲居然卖起关子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蔚缘心里好奇得像是有小猫在挠,但阅卿哲打定主意就是不告诉她,她也只好作罢。
大约十几分钟后,车终于停了下来。透过车窗,蔚缘看着不远处华丽宏伟的教堂,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阅卿哲有些好笑地俯身帮她解开安全带:“先下车吧。”
蔚缘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地打开车门跳下了车。下车后,她又忍不住“哇”地惊叹一声。
眼前这座教堂是温柔的玫瑰色,两座塔楼高耸入云,在奶油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静谧而美丽。
阅卿哲拉住她的手:“先进去吧,外面太晒了。”
蔚缘亦步亦趋地跟着阅卿哲踏上台阶,穿过白砖石砌的门廊,走进拱门,进入了教堂内部。
祭台前站着一位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看见他们和煦地微笑道:“阅先生,蔚小姐,我是这座教堂的神父,也是你们的证婚人。”
“神父先生。”阅卿哲礼貌地颔首回应道。
蔚缘也跟着叫了一句“神父先生”,然后拉着阅卿哲的袖子,嘀咕:“什么证婚人?”
阅卿哲握住她的手,转身与她四目相对:“缘缘,见了伯母后,我就迫切地想要完成这件事。”他将她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你们把我看作家人,我和你就应该成为真正的夫妻,我还欠你一个仪式。”
夏日明媚的阳光肆意地透过色彩斑斓的花窗隔屏,镂空花柱之间的神龛中,众神表情肃穆而纯洁,神父庄重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中似有回音:“你愿真心诚意与新娘结为夫妇,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病弱,你都尊重她,帮助她,关怀她,一心爱她,你愿意吗?”
那么多年的爱与等待,还有往后余生,最终都归结成了一句虔诚的承诺:“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