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们分手吧
【公益演出结束后,蔚缘便准备回家过寒假了。
她打算去青盘巷买点特产带回去,司机把她送到巷子口,问蔚缘用不用等她。蔚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回去,司机便走了。
蔚缘逛了不到两个小时,买了几盒便于携带的糕点和酥糖就向巷外走去。
过马路的时候,她突然头晕目眩,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眼前的景色还未完全清晰,腰上便一痛,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她被撞倒在地。
她侧躺在地上,闭了闭眼,想甩掉脑中不适的眩晕感,摩托车上的大妈走到她旁边,忙扯着嗓子喊道:“哎,你别闭眼啊!我已经刹车刹得很及时了,没这么严重吧?”
“我没事。”蔚缘睁开眼,用手撑着地面想坐起来,大妈又赶紧伸手按住她的肩。
“你别乱动啊,我听新闻说有个人被撞了就是说没事,结果内出血,回家就死了。你等一下,我给你叫救护车。”
大妈的手劲大得惊人,蔚缘只好又躺了下去。
冬季的柏油路面有点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用手捂着脸,有些无奈。
她最近真的是犯水逆,是不是应该多转点锦鲤?
救护车来得很快,蔚缘被抬上去,大妈在旁边絮絮叨叨:“是你过马路的时候突然停下,撞到你可不能我负全责,你这不是碰瓷嘛……”
蔚缘躺在担架上,看向大妈,诚恳道:“您不用跟着来,被撞到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不用您负责,您快回家吧。”
大妈脸上浮现几分喜色,刚要转身离去,蔚缘又叫住她:“等一下!”
大妈警惕地转过头,蔚缘无奈开口:“能帮我把地上掉的特产捡一下吗?”
她不想再跑一趟了。
大妈把掉在一旁的食品袋捡起来放进救护车,丢下一句“姑娘,你好好养伤”便骑着自己的小摩托火速溜了。
蔚缘躺在救护车上,慢慢感觉到胳膊和腿有点疼了,她龇牙咧嘴地跟旁边帮她处理外伤的护士小姐说:“小姐姐,你能帮我从挎包里拿下手机吗?我给朋友打个电话。”
护士小姐帮她拿出手机,等她用面容ID解了锁,打开通讯录问她:“你给谁打电话?”
“阅……”她本想说阅卿哲,但想了想,觉得阅卿哲这个时间应该在忙,便改口道,“周宜霜。”
护士小姐按下拨通,把手机放到蔚缘耳边,周宜霜接得很快:“喂,蔚小缘?”
蔚缘听到电话那头陆乐的声音远远传来“是阿圆姐啊”,撇撇嘴说道:“我被车撞了,你来一下市一院呗。”
周宜霜的声音猛然拔高:“被车撞了?撞哪儿了?严重吗?”
“我还没到医院。”
周宜霜那头传来慌慌张张收拾东西的声音:“缘啊,你撑住,我马上就到!”
“你别急,路上注意安全,我应该不太严重,我不是还能说话吗?”蔚缘有些无奈地安抚道。
跟周宜霜交代完,蔚缘便示意护士小姐挂了电话。
蔚缘躺在病**,“咔嚓咔嚓”地吃着周宜霜给她削的苹果。周宜霜翻个白眼,说道:“你不是就软组织损伤吗?还要住院观察,让我给你做病床前的二十四孝室友?”
蔚缘用左手点了点右臂上的肢支具,理直气壮:“我的手都不能动了好不好?让你削个苹果不应该吗?”她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陆乐呢?”
“拍戏。”周宜霜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问道,“你要吃午饭不?我下去给你买。”
蔚缘贱兮兮地笑:“我要喝百膳园的青菜瘦肉粥。”
周宜霜一脸无语,瞪着蔚缘:“他家中午买的人那么多,你是要我排队排死吗?”看蔚缘不停地给她抛媚眼,她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嫌弃道,“好啦好啦,我去买。”
周宜霜走后,蔚缘用左手玩了一会儿手机,发现不习惯,便从床头拿起一本时尚杂志翻看起来。
她翻了几页,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标题写着:V&K集团千金疑似即将与阅家独子联姻?
祁蕴仪的照片占了大半个版面,月眉星眼,气质端庄,另一角是媒体拍的祁蕴仪和阅卿哲在那次公益晚会挽手的照片。
“蔚小姐。”
蔚缘还在看杂志上祁蕴仪洋洋洒洒的介绍,什么出国留学得奖无数云云,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她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女人,突然想到古代那种女子从墙上的画中走出的奇志怪谈。
要不祁蕴仪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看了几眼,确定面前是真人,蔚缘“啪”地合上杂志,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祁小姐。”
祁蕴仪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冲蔚缘优雅一笑:“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你每次都是坐下了才问我好不好?
蔚缘懒得和她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你找我做什么?”
祁蕴仪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杂志,说道:“我和卿哲的报道,你看到了吗?”
要挑拨离间吗?但是阅卿哲都跟她解释过了。
蔚缘摸了摸鼻子:“看到了,怎么?”
“你应该清楚,我和卿哲只是逢场作戏。”祁蕴仪淡淡道。
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些奇怪,蔚缘没吭声,瞅着祁蕴仪,静观其变。
“但是你和他在一起,你了解他吗?”祁蕴仪凑近了一点,眼瞳漆黑,盯得蔚缘有点发怵。
“你的意思是,我不了解他,你比我了解?”
祁蕴仪微微笑了笑:“我不敢说比你了解他,但是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事,我肯定比你知道得多。”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或许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
等周宜霜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蔚缘靠在床头,呆呆地望着前方,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周宜霜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把粥放在床头,拍了拍蔚缘:“蔚小缘,你怎么了?哪儿疼?我给你叫医生啊!”
周宜霜正要去按铃,蔚缘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沙哑:“没事,我就刚刚看了一本结局很惨的小说。”
周宜霜松了一口气,递上纸巾给她擦泪,嗔怪着:“吓死我了你,快把眼泪擦擦,我喂你喝粥。”
蔚缘粥还没喝完,病房门被轻扣了两下。
蔚缘和周宜霜同时抬眼望过去,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站在病房门口,开口道:“蔚小姐,您好,我是阅总派来接您回家的。”
蔚缘有点愣:“我……我没告诉他我在这儿啊……”
周宜霜听了这句话,皱起眉,警惕地看向年轻男子:“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吗?”
年轻男子沉声道:“阅总得到消息后便给您打了电话,但数次未接通,所以才派我来接您。”
刚刚祁蕴仪和她说话,说完话她又陷入恍惚,所以一直没看手机。
蔚缘拿起手机,果然有一溜的未接来电,全部来自“阅卿哲”。
蔚缘按下回拨,阅卿哲很快接起,声音温柔:“蔚缘?”
她的鼻子又有些发酸,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很疼吗?我看医院那边发来的报告,应该不算很严重,才叫人接你回家休养。如果你不方便回家,我让人帮你转移到VIP病房,可以吗?”
“没有,只是……我有点想你。”她心里的疑问和不安几乎决堤,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他轻笑一声:“那你先回家,我工作忙完就回去陪你,好吗?”
她小声道:“嗯。”
等挂了电话,周宜霜在旁边啧啧两声:“蔚缘,没想到你在你男神面前这么软萌可爱,他知道你其实是个**不羁的女汉子吗?”
他大致是知道一些了吧。
蔚缘瞥了周宜霜一眼,看向旁边等候多时的年轻男子:“那我们走吧。”
蔚缘被转移到年轻男子推来的轮椅上,拍了拍周宜霜的胳膊:“走吧,顺便送你回家。”
蔚缘刚被推进家门,钟点工阿姨便迎上来问她需不需要吃点什么或喝些什么。
蔚缘惦记着祁蕴仪刚刚说过的事,摇了摇头:“你下去帮我买两本漫画杂志吧。”
阿姨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好的,您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没有,随便买两本就可以。”
阿姨应了声“好”,便穿上外套从用人电梯下了楼。
蔚缘自己推着轮椅,走了几步发现不太容易,只好靠着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阅卿哲的书房跳去。
祁蕴仪冷冰冰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我上次跟你说,他很多事都能做得很好,却从来不是出于喜欢,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你问我,那我觉得他出于什么去做那些事,我当时没有回答你。
“我现在告诉你,那是出于一份真挚、深沉的爱。
“他在高三之前,一直是个看上去对凡事漠不关心、冷漠不入世的人,我那时甚至觉得,他对生命没有一丝渴望和热爱,活得就像一台冷冰冰的机器。
“但是在高三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她改变了他。
“虽然那个女孩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但是她留给他的影响,从那时到现在,仍然存在。
“他不顾阅家反对,高分低就进入B大,并选择了药学专业,随后在两年内飞速修完本科课程,前往国外继续进修相关专业。等他回国,更是拒绝接管阅家的产业,自己成立了生物制药公司。你可以看到,他那样一个高傲冷淡的人,如今却经常出现各种慈善论坛、晚宴上,甚至身先士卒,出现在各种志愿活动的第一线。
“他本来是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除了在他十八岁那年出现的那个女孩的影响,还会有别的原因吗?
“蔚缘,我承认你和他在一起让我嫉妒,但同时我又有些可怜你。
“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你不觉得莫名其妙吗?
“请你不要做了他回忆里的替代品,还自顾自地沉浸在爱情的美梦中。”
“你现在和他住在一起,不是吗?或许你可以试着去找找看,他那里有没有那个女孩存在过的痕迹。而你和他在一起这段时间,你难道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吗?”
蔚缘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手,打开阅卿哲书房的门,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着,几乎要冲出喉咙。
初次见面,他望向自己时的出神,相处时,他偶尔出现的恍惚,还有他总挂在耳边的那句话——
她不想去相信,但是心中的怪兽已然张开大口,露出獠牙,慢慢吞噬了她的自信心。
蔚缘在阅卿哲的书桌上翻了一遍,接着拉开下面的抽屉,把里面的文件一份一份地拿出来。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是阅卿哲欺瞒她,难道不是更不对吗?
蔚缘在第三层抽屉里的黑色文件夹的右下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凉,抬着手,颤抖了几秒,才拿出里面的文件。
蔚缘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她的家庭背景,从小到大的经历,事无巨细,写得清清楚楚。
她又拿出第二份文件,是胡亦光工作室的详细资料,她的照片贴在上面,浓妆艳抹,看上去很是滑稽。
最下层的那份文件,彻底让蔚缘的心跌入了谷底。
上面明确地写着如何发布通稿,利用舆论造势,打压胡亦光的工作室,另外将蔚缘推上风口浪尖,而这一切都出自阅家的关系网。
其后还附着一份完整的解决方案,撤热搜,转移公众视线……
这就是阅卿哲所谓的“会帮她解决”吗?
原来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恶作剧,可笑的是她身在其中,感动得不能自已。
她捏着那份文件,浑身颤抖,恰好这时听到门口传来了低哑的男声:“蔚缘?”
她本就是单脚站着,倚靠书桌,听到阅卿哲的声音,一慌张,另一只扭伤的脚便放了下来,踩到地时一阵钻心的疼,她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蔚缘摔倒时头磕到了书桌的边角,她捂着额头,阅卿哲连忙过来扶她:“你怎么样了?我先扶你起来,然后去叫医生。”
蔚缘这一摔,摔得头晕眼花,刚刚想说的话也瞬间摔没了,晕晕乎乎的她被阅卿哲扶到卧室。
等阅卿哲打电话叫完医生,蔚缘侧过脸,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瞳清澈到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也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在书房翻文件,而是柔声安抚道:“医生待会儿就来帮你处理伤口,你暂且忍耐一下。”
她左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肉里,哑声道:“你不关心我在你书房看到了什么吗?”
阅卿哲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比起这些,我更关心你的身体。”
她轻轻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不管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说道:“别这么虚伪了!”她深吸几口气,“我不想做谁的替代品,也不希望自己因为你被卷入这么多破事里。”
她咬了咬嘴唇:“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希望得到一份正常、温暖的爱,不是你这样……弯弯绕绕,充满陷阱,真假难辨……”
阅卿哲一直没说话,蔚缘的手攥得更紧,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蔚缘静默了半晌,听到阅卿哲平静的声音:“蔚缘。”
她看向他,他狭长的眼雾气氤氲,停顿片刻,他薄唇微启,带着微微的沙哑,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蔚缘愣愣地望着他,没反应过来他居然立刻就跟她提了分手。
又是长久的寂静后,阅卿哲垂下眼,轻声说:“对不起。”
说完他便离开了卧室,蔚缘望着他的背影:他脊背挺得笔直,步伐坚定沉着,好像刚刚声音沙哑,透着些许脆弱的人,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蔚缘的家在A市,从B市开车过去大概四五个小时,距离不算远。
因为蔚缘受了伤,坐高铁不方便,阅卿哲坚持让人开车送她回家,并且说,就当是他送她的分手礼物,把她气个半死,下定决心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下了车,蔚缘被女用人转移到从后备厢拿出的轮椅上,然后女用人推着她到了单元楼的防盗门前。
蔚缘按不到门铃,只得说出门牌号,让女用人帮忙:“1402。”
女用人依言按响,对讲机那头很快传来蔚母高亢的声音:“谁啊?”
蔚缘说道:“妈,是我。”
蔚母沉默一会儿,问:“缘缘,你截肢了?我怎么从摄像头看不到你啊?”
“……”蔚缘直入主题,“开门。”
女用人把蔚缘推到家门口,和门口一脸震惊的蔚母礼貌道别后,便坐电梯离开了。
蔚母看着坐在轮椅上,额头贴着纱布,右脚包成粽子,右手还被固定在脖子上,一脸菜色的女儿,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谁……谁送你回来的啊?”
蔚缘看她打量自己半天,还以为她要关心自己一番,没想到她居然会先问这个,差点儿吐血:“朋友请人送我回来的。”
蔚母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是你朋友把你打成这样的?”
“你在想什么?!”蔚缘震惊道,“我是被车撞了,还有,女儿艰难归家,你就让你女儿一直在门外吹冷风?”
蔚母终于反应过来,走出去把蔚缘推进了家里。扶着蔚缘换了鞋后,蔚母有些惆怅:“不是我乱想,是因为你姐姐她……”
蔚母摇了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蔚缘心底一惊,连忙问道:“我姐怎么了?”
蔚母把蔚缘扶到沙发上,想了想,说道:“等过年我们回老家,你亲自见到她,再问她吧。”
蔚缘错愕道:“我姐回老家了?她不上班了吗?”
蔚母拍了拍蔚缘的肩:“你们年轻人真是为了爱情粉身碎骨,赴汤蹈火。我是不懂你们,你回去自己问你姐啊。”
蔚缘无奈道:“好吧。”
蔚缘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学校放了寒假,他们也就休息了。等快要过年时,一家人收拾好东西,开车回了老家。
蔚缘的爷爷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过年家里也不用纠结,每年都是回蔚母的老家。
蔚缘的外公外婆住在一个老镇上,青砖绿瓦,中间有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常有人在河边槌洗衣物。不过此刻寒冬腊月,河水冰封,只有镇民养的几只灰绿色鸭子在冰面上扑腾来扑腾去。
距离受伤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蔚缘的软组织损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此时的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像个小陀螺一样冲进了院子,正好看到了坐在枇杷树下的石凳上绣东西的蔚纤。
她兴奋地要扑进蔚纤的怀里,蔚纤先一步抬起手,柔柔笑道:“别冲动,我肚子里有孩子。”
蔚缘猛地刹了车,站在那里张大嘴巴,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蔚纤站起身,笑了笑:“进屋里吧。”
父母都进了正房,蔚缘跟着蔚纤进了东厢。蔚纤倾身推开窗,冬季的阳光穿过纱窗照入房间,洒在窗前划痕斑驳的书桌上。
微凉的风穿过两人之间,拂起蔚纤的发丝,蔚缘有点冷,缩了缩脖子。
蔚纤抚摸着老旧的木桌,微笑道:“记得我们小时候就是一起坐在这里写作业的。你那时写不完暑假作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帮你写。”
蔚缘脸有些红:“你……你知道我每次放假都是最后才赶作业,所以经常写不完……”
蔚纤望着窗口,灰尘在日光下无处遁形,翩翩起舞,她有些恍惚,道:“那时候,他来家里找我,然后从这个窗口递来一支迎春花。”
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少年的一支迎春花,让她在凛凛冬季看到了属于她的春天。
蔚缘摸了摸鼻子,觉得不需要问,她也知道蔚纤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了。
蔚纤吸了一口气,压抑住眼底的泪意,坐在**:“时光荏苒,二十年的世事变迁,沧桑辗转,我们都回不去了。”
蔚缘犹豫着开口:“姐,你和胡亦光……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蔚纤笑了笑:“没什么情况,我们彻底结束了。”
蔚缘看向她的肚子:“那……你的孩子呢?”
“我会生下来自己养。”蔚纤轻轻抚摸着小腹,表情柔和而慈爱,随后她又抬起头,目光迷离地看向窗口,“蔚缘,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就是……你觉得爱过他以后,谁都不会再爱了。”
阅卿哲吗?蔚缘不知道他在她心里有没有这么重要,不过有一件事她很确定,那就是她以后再难遇到像阅卿哲这种条件的男人了。
他除了不是真的爱她,一切都很完美。
所以蔚缘赌气地摇了摇头。
蔚纤轻笑道:“你这样很好,不像我,画地为牢,这一生都要困在其中,无法脱身。”
蔚缘担忧地抓住蔚纤的胳膊,刚想说些什么,蔚纤就蹙眉,轻抽一口冷气。
蔚缘心底一悚,忙撸起蔚纤的袖子,果然看到了胳膊上还未完全消散的青青紫紫。
蔚缘难以置信:“姐,他打你?”
蔚纤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
“他这样也太垃圾了——”
蔚纤轻轻拍了拍蔚缘的手:“缘缘,我知道,胡亦光并非良人,所以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她眼眶有点红,笑容染上几分苦涩,“但是,你知道,我不会爱别人了,这个孩子,我不想失去它。”
年少的爱情就像枇杷树上无人采摘的果实,在秋末委顿落地,只留一地无人理会的腐烂。但是她还是忍痛捡起了最后一颗,含泪咽下发苦的果肉,将果核埋入泥土,等待新生的树苗抽枝发芽。
“我会很好,蔚缘,你放心,离开他是好事,但是永远铭记,是我的责任。”蔚纤握住蔚缘的手,“这是我欠他的,我应该为此赎罪。”
蔚缘知道蔚纤一直对于那件事耿耿于怀,她张开掌心,包住蔚纤冰凉的手,眼眶发酸:“姐,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啊!”
蔚纤摇摇头:“别说了。”然后拉起蔚缘往外走,“准备吃午饭吧。”
临近过年,老镇处处透着喜庆而忙碌的过节气氛。
蔚缘被派去擦窗。
她站在矮凳上,用湿抹布把玻璃擦了一遍又一遍,又细致地将掉漆的绿色窗棂擦得透亮。
蔚纤因为怀孕,家里人便没给她安排活干,此时正在陪隔壁家的小孩辰辰玩。
蔚缘侧头,看蔚纤坐在枇杷树下,将辰辰抱上旁边的石凳,点了点辰辰的鼻子,笑眯眯地说着什么,然后便把辰辰逗笑了。
蔚缘见蔚纤浑身上下无处不流露着母爱伟大光辉,突然有些感叹。
她姐本来是那种端庄大气的事业型女强人,笑容永远恰到好处,说话客气有分寸,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妆都不化,挤着眼睛给小孩子做鬼脸。
果然女人有了孩子,气质就会发生变化吗?
蔚缘怅然地望着蔚纤的时候,没有察觉到有人也在望着她。
阅卿哲站在长街上,脚下踩着因下过一场雪而微湿的青砖,透过院门注视着站在矮凳上的蔚缘。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斗篷,领子毛茸茸的,更衬得她面容白里透红。她开口朝旁边树下的女人和小男孩喊了一句什么,接着抿唇露出一个笑容,颊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窝,显得可爱而娇憨。
曹秘书在旁边低声问道:“阅总,您要进去吗?”
他深深地看了蔚缘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镌刻在心头,随后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不用,我们走吧。”
天空又飘起小雪,曹秘书在阅卿哲头上撑起一把黑伞,两人沿着长街向前走去。细雪飘飘,落上青砖,倏而便融化不见。
蔚缘从矮凳上跳下来,用手去接落下的雪花,蔚纤拉着辰辰往屋里走,笑着睨了一眼上蹿下跳的蔚缘:“回屋了,别冻着感冒了。”
辰辰含着手指,若有所思地说道:“蔚纤姐姐,我刚刚看到一个穿西装的大哥哥,站在你家门口向内看呢。”
蔚缘心下一动,和蔚纤同时望向门口,然而空无一人。
蔚纤没开口,蔚缘便急哄哄地问道:“什么样的大哥哥?”
“嗯……长得很帅,个子很高的大哥哥。”
蔚缘忙向外跑去,大步跨出门槛,站在台阶上翘首张望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又失望地折回了院子。
蔚纤站在正房门口,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的老情人来找你了?”
“什么老情人啊!”蔚缘有些郁卒,“人渣前男友!”
蔚纤哼了一声,抬手捏了捏蔚缘的脸:“看你的表情,似嗔非怒,好像对人家余情未了呢。”
蔚缘垂下头,叹了一大口气。
虽然她不仅被阅卿哲耍了,还被他甩了,但她就是这么没骨气又没原则的一个人,对他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当了她那么多年男神,或许是朝夕相处间他展露出来的人品和教养,也或许是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料,让她即使知道了这些事,也没办法真正责怪和否定他这个人。
吃完饭,蔚母说家里的醋用完了,让蔚缘拿着醋桶去小卖铺打一些。
蔚缘戴上一顶毛线帽,拎着醋桶,冒着纷纷小雪,摇摇晃晃地向小卖铺走去。
她跨过门槛,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柜台前,身材挺拔、个子高挑的男人。
小卖铺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阅卿哲前面还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将钱递给站在柜台后的老板。
阅卿哲长身鹤立,微微垂着头,因为在暗处,所以他的表情看不分明,他也并没有因为蔚缘进门的响动而好奇回头。
老板把零钱递给曹秘书,推了推眼镜看向门口:“缘缘啊?来买什么?”
蔚缘走上前,将醋桶放在柜台上,笑眯眯地说:“打醋。”
蔚缘感受到阅卿哲的视线投过来落在她身上,她僵着脖子,没有转头看他。
“蔚缘。”他却开口了。
她只好看向阅卿哲,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
“等下坐车,要换点零钱。”
她其实是想问他为什么在这个镇上,不是为什么在这个小卖铺。
蔚缘摸了摸鼻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坐车去哪儿?”
他垂眼看她,柔声道:“我去前面的H村,去现场商讨一下村镇小学的多媒体设施投入。”
蔚缘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咧了咧嘴角:“这样啊。”她顿了一下又说:“你好厉害。”
她忍不住打量他的神色,他眉眼柔和平顺,望着她的眸子像一面沉静的湖。
他十八岁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女孩是什么样的呢?
能够让他这个人从此心怀天下,兼济众生,为她从骨血里榨出温柔,奉献给这个世界。
阅卿哲微微笑了笑,问道:“你最近好吗?”
在不久前还抱着撒娇的人,如今只能这样疏离寒暄,蔚缘鼻子酸了酸,撇开脸说道:“挺好的。”
他点点头:“那就好。”
老板这时候喊蔚缘:“缘缘,给你醋!”
蔚缘接过来,看了阅卿哲一会儿,他只是微笑着,甚至因为她的视线露出疑惑的眼神。
她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慢慢凉了下去,狼狈地撇开脸:“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她只听到一句淡淡的“你也是”,就落荒而逃。
她有点讨厌阅卿哲了。
明明之前那么喜欢她,现在被戳破就原形毕露,连一句挽回的话都不肯说。
蔚缘拎着醋回到家里,外公外婆在正房睡午觉,西厢门关着,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攒动的人影。
蔚缘把醋放进厨房,便走进了西厢。
蔚父蔚母和蔚纤都在西厢,正围坐在桌前斗地主,听见门口的动静,蔚母瞟了蔚缘一眼:“你进来干什么?把门关好,冷死了。”
蔚缘无语地关上门,看三个人自顾自地打着牌,兴奋不已,完全当她是空气。
她好惨,刚受到失恋的打击,又要感受亲情的凉薄。
她在她家果然是地位最低的人。
蔚缘坐在**,百无聊赖地看着三人打扑克,蔚母瞅她一眼,突然问:“你今年是大三还是大四?”
蔚缘一脸震惊:“你连我大几都不知道?”
蔚母咂咂嘴:“哎呀,又不重要,忘了嘛。”
蔚父想了想:“大三吧?”
蔚缘大声吼道:“大四!”
蔚父有些尴尬,咳了两声:“哦,那你快毕业了吧?”
蔚母接茬:“你毕业打算干什么?考研究生吗?”
蔚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道:“我想跳舞。”
“跳舞?”蔚母声音拔高,瞪大眼睛看向蔚缘,“你在B大学心理系,结果毕业了要去跳舞?当心理医生不好吗?跟着你姐,还能让你姐给你安排工作……”
蔚纤毫不留情地拆台:“妈,我的心理医院已经关了。”
蔚母愣了愣,开始拍着腿哭天号地:“哎哟我的老天爷,你看我这两个不省心的女儿哟——”
蔚父丢出两张牌:“王炸!”
“……”蔚母沉默片刻,把剩下的牌丢到桌上,开始掐蔚父的胳膊,“哎哟,我这个不省心的老公——”
蔚父疼得龇牙咧嘴,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她们翅膀都硬了,你管得住吗?”
蔚母撇撇嘴,又看向蔚缘:“那你要跳舞的话,工作会不会不稳定啊?工资够养活你吗?”
蔚缘有些无奈:“妈,这些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女儿拿过多少国家奖?不用你担心。”
蔚母嘀咕:“这不是很久没拿过了吗?”
蔚缘:“……”
谁能来温暖一下她这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阅家私人医院抢救室外。
阅卿哲站在门外,目光平静地停留在走廊上挂着的那幅油画上:有着一双宽阔羽翼的圣母抱着啼哭的婴孩,面容慈爱。而她脚下则有数只干枯恐怖的手,仿佛从地狱伸出,急迫地渴求着圣母的关爱。
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医生终于从抢救室里出来了。
阅钟毓急急忙忙地迎上去,阅卿哲的视线也从油画上转开,望向医生。
医生面色沉痛:“阅先生,请您节哀顺变。”
阅钟毓眼前一黑,后退半步差点儿摔倒,阅卿哲伸手扶住了他:“父亲,请您小心。”
阅钟毓深吸一口气,看向旁边的儿子,阅卿哲面色凝重,眼神却依旧冷淡。
他抬手抓住阅卿哲的手腕:“我……我知道我和你母亲,你谁都不喜欢——”
阅卿哲看向他的手,沉声道:“别说这些了,我们进去看看母亲吧。”
阅钟毓被噎了一下,无奈地点点头,被阅卿哲扶进了抢救室。
舒锦茵躺在病**,头发依旧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完美的妆容,虽然细看还能看出重病带来的衰败气色,但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她依旧保持着他们这种人应有的得体。
哪怕病入膏肓,痛心切骨,也必须撑出来的得体。
阅钟毓走上前,握住舒锦茵冰凉的手,嘴唇不停抖着,胸脯猛烈地上下起伏,片刻后,居然向后一倒,晕了过去。
阅钟毓醒的时候,病房里没开灯,他侧过头,伸手想去按床头的呼唤铃,却看到了窗前沙发上坐得挺直的人影。
“卿哲?”阅钟毓开口道,声音沙哑得仿若砂纸摩擦。
阅卿哲站起身,在旁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他,然后俯身在床头按下主灯开关:“父亲。”
天花板上的灯猛然亮起,阅钟毓被刺得眯了下眼,等习惯之后,他看向阅卿哲:“你母亲走了,我很难过。”
阅卿哲微微扯了下嘴角,表情犹带讥讽,似乎已经失去了在人前才有的表演耐心。
阅钟毓咳了一声:“我知道,我和你母亲在你眼里,说是家人,但或许连陌生人都比不上,可我是真的爱你的母亲。”
“爱?”阅卿哲轻笑一声,“请您不要玷污这么高贵的词语,如果您爱我母亲,那么胡亦光是从哪儿来的呢?”
阅钟毓咳得停不下来,脸色涨成猪肝色:“卿哲,等你站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请不要将我和您相提并论,当然,我也不会站在您的位置上。”阅卿哲冷冷道。
“你喜欢那个女孩,是不是?叫……蔚缘?”阅钟毓看向阅卿哲,目光恢复锐利。
示弱行不通,立马变为威胁,阅家的人一向有好几张面孔。
他冰冷的视线落在阅钟毓身上:“你别想再打她的主意。”
“卿哲,你想和阅家针锋相对,有多困难?你没办法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阅钟毓看着他,继续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不会再强迫你娶祁蕴仪,也不会再妨碍你和蔚缘在一起。”
阅卿哲讥讽勾了勾嘴角:“那您的条件是什么呢?”
阅钟毓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势在必得:“放弃制药公司,接管你母亲的产业。”】